她似乎是设想了一些故事,但也很快中止了揣测,重新坐了下来。
晚风未歇,夜雨潇潇,屋子里更凉了。她取过毯子将自己裹起来,闭目想了一些事情,复睁开眼看到依旧伏着睡觉的陈俨,兀自取过酒盏,将壶里剩的花雕酒悉数都饮完了。她觉得暖和些,便起身出了门。
那边常遇已在宋婶的催促下洗漱完毕,坐在床上不肯睡觉,常台笙推门而入,小丫头立刻掀了被子跳下床,跟姑姑说:“我看到柜子里许多被子的,姑姑来拿被子吗?”
常台笙敷衍地应了一声,取过本书说:“快躺进去,会冻着的,姑姑给你讲会儿故事。”
“不用了,我是大孩子了,我自己会看的。”小丫头说着,已跑到柜子前,想要将被子拖出来,常台笙连忙过去,取了一床被子抱着,将门关上,转过身来对她说:“姑姑知道了,会招待好他的,那你快睡。”
常遇点点头,稚声稚气却一本正经道:“姑姑辛苦了。”
常台笙看着她重新爬进了被窝,抱着被子走过去:“要给你灭灯吗?”
“我看完书会自己吹掉的。”她拿过书,“再过一刻钟就睡。”
常台笙见状,遂转身抱着被子出去了。
她回了小厅,将被子铺在地板上,想着让陈俨直接睡地上得了,也省得再整理其他床铺。她走过去想要扶他起来,试了半天未果。他的手臂挂在她肩上,她每回试图将他扶起来时,他整个人下滑,被冻得冰凉的手都会若有若无地触到她的脖颈。
常台笙抿了一下唇,手从他背后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握住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使了使劲,扶他着站了起来。陈俨高她近一个头,这时候整个人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身上有若隐若现的酒气。
他酒品还算不错的,若是喝醉了就胡闹的家伙,那必定更难弄。
常台笙想扶着他往被子那儿去,可还没走两步就有些撑不住。对方身子一歪,她这么探身一扶,便感觉肩头一沉,陈俨面对面地将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一手搂着她的肩,另一手则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那一瞬传来的重压,让常台笙不由缩起了肩。陈俨似乎抱得很紧,但他其实并不清醒。常台笙脑子里闪过片刻窒息般的空白,心头骤然紧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深呼吸了几次,却平复不下来。陈俨似乎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大概潜意识里觉得一旦松手就没有了,所以他只将对方抱得更紧。
常台笙渐渐从全身都皱紧的状态里放松下来,似乎暂时适应了这用力到窒息的拥抱,闭了一下眼,将额头深埋进对方的肩窝。
为什么不是直接推开?她当真不反感他么?不可能。
可这样的感觉,竟然并不糟。她是太缺肩膀依靠了吗?可她从未奢想过有这样的一个肩膀。她从未打算与人共度一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人生,迄今为止,只能不停地向前跑,无顾两边风景一直跑而已。
这么站了一会儿,陈俨的手渐渐松了,常台笙便挪开他的手,伸脚勾过被子,努力扶他躺下来。常台笙手脚利索地将被子拉平,腾出一半给他裹上,然后坐在地上松了口气。
她将毯子扯过来,也给他盖上。正要走时,陈俨却翻了个身,压紧的被子瞬时松开,常台笙俯身给他重新压好,手却忽然被抓住了。
她猛地一愣,但那手却又松开了。
常台笙连忙直起身,似乎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雨夜的冷难以言说,她当真不喜欢这个季节。
她随即吹灭灯转身走了,黑暗里的那具醉酒的身体则慢慢蜷起来,像只被遗弃的动物。
陈俨醒得很早,天还没亮他就被冻醒了。他叠好被子,却将毯子裹在身上,光着脚悄悄地往外走,想去隔壁取回昨晚换下的衣服。结果才刚露出个脑袋,宋婶就忽然凑了过来:“您起了?”
陈俨被宋婶吓了一吓,但神情还是从定的。他打开门走出来,也没理宋婶,径自就到隔壁换了衣裳。那些衣物还是潮潮的,换上身当真很不舒服,但也没有办法。他低头理了理,又将换下来的那件常台笙的白袍子整齐叠好,连同毯子一起,抱着走了出去。
雨已是停了,陈俨径自往大门口走,宋婶追在后头问:“您不吃了早饭再走么?”
陈俨头也不回,心里琢磨的却是,太糟糕了,为什么喝那么一点就会醉呢?早知道这样应当提前练练酒量的。
天空墨蓝色,看不到云,风大,路面湿漉漉,有些人家门口的灯笼光还未熄,晨曦欲来前街道瑞安安静静,只有一路潮凉空气相随。
陈俨抱着毯子和白袍子,低头嗅了一下,似乎是能闻到常台笙的味道。
他很愉悦,走姿挺直稳当,有教养且自信的人才能走得这样好看。
常台笙起来时陈俨自然是已经走了,常遇吃早饭的时候神色可疑地试探她:“后来他回去了么?”
常台笙到这时候简直太清楚小丫头脑子里在盘算什么了,她夹了一只小笼包递过去:“食不言寝不语,先生没有教过你么?”
小丫头连忙咬住那小笼包子,眯着眼睛笑起来。
常台笙吃完饭匆匆将她送到书院便回了芥堂。小丫头提着书匣一路跑进学堂,四下还没有人。她坐着等了会儿,陈俨却还没到。
到约莫快晌午时,小丫头趴在桌子上睡觉,忽觉有人伸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一看,陈俨就站在她桌子前。
小丫头张嘴打了个哈欠,连忙又捂住嘴:“我不是故意偷懒睡觉的。”
陈俨手里似乎提着个食盒子,他瞥一眼常遇:“出来。”
常遇看看两边,见许多孩子都吃饭去了,她遂跟着陈俨走到了外边。走廊里眼下空荡荡的,外边难得出了太阳,常遇伸手挡了挡阳光,回头看一眼陈俨手里的食盒。陈俨在走廊里坐下来,低头打开食盒,全部推了过去:“不要都吃完,给你姑姑留一半。”
“好的谢谢。”常遇不客气地接过去,拿出一只啃了一口忽然问道:“你昨天喝了几杯就真的醉了么?”
“闭嘴。”陈俨懒洋洋坐着,抬头看了看天,忽问道:“你姑姑生辰是什么时候?”
常遇低头啃着点心,含含糊糊答说:“要送寿礼给我姑姑吗?我觉得可以开始准备了。”她舔舔手指头,扭过脑袋:“是下个月这时候!”
“噢。”陈俨轻应了一声:“很好,下回给你多带一盒点心。”
“我很喜欢吃,谢谢你。”常遇心满意足地合上盖子,站起来要走,但又忽然凑到陈俨耳边,小声道:“我还喜欢那个、鲁班锁。”
“不会买给你的。”陈俨起了身,将她的脑袋扭过去,挥挥手:“进去吃。”
他说完便走了,今日无课,他正打算去藏书楼待一会儿时,忽然有一讲书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小喘着气道:“陈讲书,山长找你有事,说让你即刻过去一趟。”
“不会有什么要紧事的,我先去看会儿书。”陈俨懒懒散散地转过了身。
那讲书望着他的背影,似乎却有些着急:“山长、山长说您父亲过来了。”
陈俨的背影看着孤单,秋风灌进他袍子里,更显得清冷。他似乎是略略偏过头,讲书见状以为他要拒绝,可他最终还是往山长书房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常遇:不给我买鲁班锁就不给你机会接触我姑姑@陈俨 你试试
18、【一八】 ...
这时候常台笙在芥堂书房里正低头刻木活字,棠梨木雕盘里,颗颗方正的活字字胚有序地挤在其中,手里的刻刀,握柄处缠着的布已用到老旧得像古物,而刀片既薄又尖,为的是既能切亦能抠挖。
雕刻是常家祖传的手艺,家中一度都是匠人,以此为生且世代相传。
常台笙记得自己年幼时父亲教她笔画里的讲究,教她如何写反字,如何下刀,如何压盘……还有她初次试着用刀时,因为低估了棠梨木的硬度,不小心伤到手大哭起来,父亲揉揉她脑袋说:“台笙啊,拿刻刀的人,都会被伤一次的,吃过这门教训啊,将来就再不会被伤了。”
种种情境,都在她低头专注刻木活字时不断地浮上脑海。
昨日吃蟹,陈俨坐着的那位置,亦恰是当年父亲坐过的。她小时候也如常遇一般,抓着蟹腿乱咬一气,往往吃了一嘴蟹壳屑子,连蟹肉味儿都似乎尝不到,遂一直苦着脸。但随后父亲就会将仔细剥剔好的蟹肉黄子放在碟子里,微笑着递过来。
都是秋凉蟹肥时,缠缠绵绵的夜雨似乎都要浸透人的心。但那时候,府里晚上的灯笼光总特别亮,暖炉里生的炭火也好像特别旺,屋子里漂浮的佳肴与温酒香气,总能轻而易举驱散深秋那萧瑟凉意。
幼年这时节,母亲总早早就给她换上大袄子了,好像很怕她冻着,那时候当真……一点都不想成为大人。若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那是幼年的常台笙天真的愿望。
难道那时候就能预见到多年后的变故吗?所以才对要成为大人的将来不抱什么期许,只希望停留在永远暖和的小时候。
她渐渐回过神,将几十颗活字倒出来。她随手刻的只是些常用字,并无什么特别的意义。她将木活字倒进小纸袋中,随手放在了一旁,又将雕盘与刻刀收了起来。
恰这时,外头忽响起敲门声。宋管事匆匆忙忙进来:“东家,孟公子说您先前答应今日要去看戏的,您还去么?戏院那边,马车都来了。”
常台笙自然记得孟平那晚不请自来的到访,临走前他说最近新写的戏要演了,说过要给她留个位子。
既然如此,那便去一趟罢,左右她还顺道有事要谈。
今晚注定没法早归,她便向宋管事多叮嘱了一些,让他务必确定常遇及时回了家,且让宋婶早些催小丫头睡觉。
嘱咐完这些,她这才出了门。
抵达戏院时天色还未暗,不过也快了。就这时辰,戏院里也是十分热闹,她去后台待了一会儿,坐着看戏子们上妆,孟平坐在一旁跟她闲聊喝茶。
两人讲了一些有关《群芳集》稿子的事,那书稿说白了便是写一些猎奇的圈内轶事,大约又丰富加工了一些,常台笙随意翻了翻初稿本,认为很有趣亦很新奇。
等天色渐渐暗了,戏子们也差不多准备妥当,前面便准备着开演了。
孟平邀常台笙去前面入座,那地方离戏台很近,看得真切又清楚,位置极好。待常台笙落座后,孟平也撩袍在旁边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台上大戏依依呀呀开唱,她却还一门心思沉浸在稿子里,大约是忽然想起什么来,她就又取出稿本哗啦啦翻了翻。
这时孟平忽凑近些与她说道:“你情郎也来了啊。”
常台笙陡蹙眉,先是睨他一眼,随即又环视四周,目光倏地就停在了不远处的前排位置上。那一身单薄青袍,落在她眼中,竟是特别的醒目,虽然只瞅见侧影,但她到底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俨。
她不是很自在地抬手揉了揉肩,整个头不自觉地埋了下去,像是怕被发现一般。
孟平注意到她的变化,随即又手挡着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他左手边坐着的那位瞧见了么?兴许就是你未来公公。”
常台笙不是很客气地回了他一眼,随即揣着稿子坐正了,开始看戏。
陈俨左手边坐着的正是他父亲陈懋。
陈懋现任工部尚书,又加封太子少保,正二品的高官,手握诸多实权,必然也受人巴结,眼下杭州的一带的水利工事,其中油水,更是不必多说。陈懋这次回杭,自然也是受尽招待。从杭州当地职官到几大富商,皆是拼了命地讨这京官的欢心。但陈懋生性寡冷,又有传闻说不好女色不贪金银,这些费劲往上凑的家伙,便想尽心思地另辟蹊径。
陈懋喜欢听戏,今日过来,恐怕就是有人投其所好。
常台笙下意识地投过去一眼,没料陈俨恰好侧头朝她看过来。孟平见状忽然极轻地一拍掌,声音低得像是呓语:“噢,似乎更好的一出戏就要上演了。”
常台笙一脸闲定,姿态风雅得很,全然没有半点局促,坦荡荡地回看了过去,那目光仿佛是在告诉对方——好好看你的戏,转回头去。
而陈俨却是不乐意了。
他今日下午本打算去藏书楼耗着,没料却被父亲喊来这个地方听无趣至极的戏。
他出乎意料地起了身,稳步朝常台笙这边走了过来。
常台笙心中明显一愣,暗暗希望他赶紧消失,可对方却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终走到她面前,很是自然地俯下了身,对坐在椅子里的常台笙小声道:“你也一定觉得这里很闷,我们出去吃东西好不好?”
常台笙用同样的音量缓缓回他道:“我觉得不闷,请你不要挡着。”
她言罢,陈俨站直了身体。因是靠戏台太近,他这么站着,自然是很醒目。
已有不少目光朝这边移过来,常台笙脸上虽还是镇定非常,但心里已经起伏不定,她不仅讨厌在这场合被人注视,更重要的是,这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传得太迅速,她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扯上关系。
陈懋也朝这边看了看。
孟平忽然凑到常台笙耳边,轻笑道:“我的老姑娘,我劝你这会儿还是出去解决你情郎的需求为妙,他饿了你就陪他吃东西嘛……总比这么多人一直盯着你看强。”
常台笙耳中听着这话,脸上神情却丝毫没有波动,仍旧从定且坦荡。她似乎唇角带笑,慢吞吞地压低声音回了孟平一句:“你给我等着。”
她才不会相信这种事情是老天爷的巧合,早不留位子晚不留位子的,偏偏这天留,全是好事者的游戏。
孟平装作被识穿般地低低哀嚎了一声,便微笑着目送着常台笙起身,看她随同陈俨一道出去了。
往后台走有条内廊,半封闭,空间促狭,但胜在没有人。常台笙觉得有必要和陈俨说清楚一些事,譬如以后不要在公共场合与她说话,因为他们并不是很熟,且也并没有多少交情。她带着陈俨走过去,将自己的观点一条一条表明清楚后,问他:“请问你……记住了吗?”
“我当然能够记住,只是——”他漂亮的眉头轻蹙了一下,“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我何时说过……”
常台笙方要辩驳,内廊另一边忽传来女声:“台笙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常台笙蓦地偏头,只见迎面走来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正是杭州名伶傅秋浦。
傅秋浦瞥了一眼陈俨,又看看常台笙,似乎陡然明白了什么,顿时作恍然大悟状,对陈俨道:“你莫非是陈尚书之子陈俨?”
陈俨看她一眼,并没有兴趣回答她的问题,只将头又转向常台笙,继续方才没有聊完的话题:“你方才说……”
但他却又被傅秋浦打断。
傅秋浦道:“有传闻说,你们已经睡过了是么?”
常台笙刚要反驳,陈俨这回却抢先一步,很有兴趣地回答了傅秋浦的问题:“虽然暂时还没有,但我认为很快就能实现。”
傅秋浦似是被这位惊才绝艳、曾经名冠京师神童之首的美男子给惊了惊,她甚感欣慰地看了一眼常台笙,又问陈俨道:“那么,你们现在是到哪一步了?”
陈俨回头看看常台笙,非常认真地回忆了一遍,再偏头对傅秋浦说了无比简洁的两个字:“舔过。”
傅秋浦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那边陈俨已是被常台笙捂住了嘴。
常台笙踮脚努力凑到他耳边,头一次警告般地低声说道:“许多事我都能不计较,但这件事请你烂在肚子里。傅秋浦的口我会来封,不要让我听到将来有人传这个事情,记住了没有?”
陈俨握住她捂他嘴的手,轻而易举地挪开,微微低头,脸上有温暖笑意:“若要说悄悄话,你不需要踮脚,我可以低头。”
常台笙用力想挣开他的手,陈俨却略有些委屈道:“你一点都不尊重事实,而且我认为这是美好的事。”
常台笙甚感头疼,正不知如何反驳之时,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另一侧。
只见陈懋站在五六步开外的地方,神情莫测地看着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鸡:公公本来困得不行去碎觉了,但是后来她洗完澡想了想,又码完了更新发上来了……这会儿凌晨两点,我代表你们先虎摸公公了
公公:大哭,求花花求虎摸,昨天真是好难过的一天
19、【一九】 ...
常台笙将目光收回,她虽不知道陈懋在那儿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但她似乎不打算解释,那样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于是她从容不迫地挪开陈俨的手,脸上神态亦是丝毫看不出慌张,还是闲定自若的老样子,姿态也不卑不亢。她侧过身拉过傅秋浦便往后台走,似乎是罔顾那父子俩的存在。
她刚进后台便将门给扣上了。傅秋浦忍不住笑起来:“常台笙,你很有长进啊。”
常台笙抿唇看她,语气淡淡:“没有你想得那么丰富,可以收一收你的揣测了。”
“当真没有?我可不信。”傅秋浦一双媚丽细长的眼睛里尽是怀疑,“那陈公子看起来可比你实诚多了。”她随即欣慰又坦荡地说道:“我认为还是极好的,看着挺配。就算他家家门看着显赫又如何?你不知道罢,陈俨可是……小妾生的儿子。也就是,庶子。”
常台笙轻蹙了一下眉。
傅秋浦一脸了然的模样:“据说陈尚书是在他六岁那年才将他领回府的,说是养在外边的小妾生的儿子,小妾死了才将儿子接过来养着。这儿子聪慧非常,也给他面上添了许多光。但陈家那正房夫人,怎么都生不出孩子来,最后没办法,就将这庶子当自己生的儿子养了。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庶子就是庶子,再怎样也改不了这事实。”
她语气自信非常地补了一句:“料想他与陈尚书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隔阂在那儿。所以啊……明面上的显贵,指不定都是虚假。你没必要觉得门户低他几等便配不上之类,你配他绰绰有余,好歹你这——”她顿了一下,笑着打量了常台笙一番:“满身的书香气。”
常台笙神情仍旧是老样子,她似乎在听外面的动静,但只有戏台上依依呀呀声,却听不到什么脚步声。她罔顾傅秋浦般地静站了一会儿,偏头对她道:“今日这事请当没有发生过,若你还想演贾志敏的新本子。”
傅秋浦笑了笑:“贾志敏的新本子我虽很有兴趣,但——我对你的终身大事更感兴趣啊台笙。”
常台笙态度也缓和了些,无奈偏过头,神色略显颓靡地瞥她一眼:“别,我担不起。”她说完顿了一下:“我先走了,芥堂还有事。”
她说罢就已经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却见陈俨好整以暇地站在外头。她犹豫着要不要出门时,陈俨却上前一步道:“不饿吗?”
常台笙站在原地神情淡漠地打量他。
是了,她对他的了解似乎仅仅局限在“尚书府出身,又是独子,有得天独厚的天份”这些范畴内。一个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那聪明无比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知之甚少。
先前看他所著稿本,常台笙也意识到这个男人想法很多且有独见。他虽然看起来幼稚,但大多数时候守礼又客气,偶尔却又玩世不恭般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实在摸不清哪个是真正的他。
也许明面是伪装?常台笙不得而知。她心中已起了细细波澜,因为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最起码她居然不排斥他,这会儿竟然还想要一探究竟,弄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没有在原地待太久,也没有与之进一步的交流,直接就避开他走了。陈懋已是不见了,也不知方才陈俨和他说了什么。
傅秋浦走到门口,看看还站在门口的陈俨以及背影渐渐远去的常台笙,倚着门框懒懒道:“陈公子,她这人就是这样,外冷内热。那寡清的样子下,应该是渴求被关护很久了。”她轻叹出声:“人就是这般,有时越渴求,便压抑越深,装作什么都不需要。”
陈俨没有回她。
傅秋浦又问:“说起来,陈公子为何会喜欢上台笙呢?因为她美,还是因为她浑身上下那禁欲般的书香气?”
“因为她喜欢我,我不能辜负她。”
他答得很认真,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傅秋浦失笑。傅秋浦轻笑道:“是的,她的确喜欢你,换作别的男人,她完全应该是另一种反应。但人总不能因为对方喜欢自己就喜欢她,还有旁的理由么?”
或许因为常台笙的专注、认真、孤独,那独一无二的气味与柔软触感让他着迷?
陈俨声音低低的,偏头望那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认为抱抱她,她就不冷了,我也就不冷了。”
听到这理由的傅秋浦也不过只说了一句:“未必。”她短暂停顿,似乎想了一下,眯眼接着道:“常台笙这个人,你抱着她会被冻伤的。你越着迷,就会被伤得越厉害。若你不怕被伤,抱着不肯撒手,熬过去,说不定就春暖花开了。”
她说着看向陈俨:“不知陈公子有否这个准备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