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子,两个丫头立刻又上前来为她宽衣,被林赛玉赶了出去,跟全哥玩了会绳,哄他早早睡了,自己取过纸笔在桌子前坐了,一会想想家事一会想想果园,听得玉梅在外轻声道:“夫人,不早了,歇息吧。”便揉揉发酸的脖子,唤她进来,将一张纸递给她,道:“玉梅,传下去,让厨子接着做。”

  玉梅放下灯,笑盈盈道:“幸好婢子也认得几个字。”一面接过看了,见上面列了每餐饭菜的数量规格,暗自笑了笑也不说话待要告退,听林赛玉笑盈盈的道:“你明日叫了所有人,留下两个看门的,都给我出趟门去。”

  玉梅一怔,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散了头发,披着袄的女人,问道:“夫人要去……”话没说完见林赛玉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忙垂了头道,“婢子知道了。”

  第二日一大早,几天的风刮的天展晴,却是干冷,玉梅带着丫鬟婆子站了一院子,见林赛玉穿了貂鼠皮袄袖着手,身后跟着一蹦一跳的全哥戴了八吉祥帽儿穿大红氅衣儿,忙低了头。

  “老夫人既然留你们在这里帮我,今日我就劳动大家一趟,”林赛玉笑嘻嘻的说,一面喊玉梅,“车可准备好了?”

  玉梅忙应了,林赛玉便拉着全哥走下来,一行道:“那么都上车吧,跟我到果园子里去。”说着自行去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到底唱的哪一出。

  “姐姐,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忙拉着玉梅低声道。

  玉梅笑了笑,道:“跟着去不就晓得?”众人见问不出什么,只得跟着走了,当下丫头婆子挤了三车,跟着林赛玉的大车,向十方村去了。

  因今日天好,卢氏将老娘抬在院子里晒,自己坐在一旁看着丫头们喂鸡,忽见林赛玉从车上下来,忙迎了过去。

  “女婿还没回来?”卢氏问道,一面喊丫头搬凳子给大姐儿坐,又见外面还停着三辆车,探出好些头看来,不由道,“想吃穷你娘我?光一个全哥还受得住,怎的将家人都带过来?”

  话没说完,见全哥就跳过来,忙伸手接住,听她嘎嘎嚷道:“大娘,我要吃烙饼和猪头!”

  卢氏拍了他一下,道:“还叫大娘,该叫姥娘了!”金蛋早听见动静,从后院跑出来,全哥见了忙从卢氏身上下来,二人唧唧咕咕说了几句便向后院去了。

  “我给你钱!”林赛玉从身上拿出一袋子,卢氏接了掂了掂,“烙饼,烧些茶就好了,送果园子里去。”

  卢氏咦了声,又看向那车,笑道:“从哪里雇来的人?”

  林赛玉嗤了声,低声道:“家里的闲人,吃的多用的多,不干活岂不是赔了。”引得卢氏嘎嘎的笑,道:“这才是,你用完了,借我用用,家里还有几间屋子没扫呢。”

  林赛玉只道:“娘给钱不?”卢氏哼了声不言语,看着林赛玉上车带着人往山上去了。

  “这冬天呢,树进入休眠期,就要做些清园防冻防虫的工作,大家也知道,我家里还有大棚菜,村里佃户也少,忙不过来,既然老夫人留你们给我,家里活地里活自然一样要做。”林赛玉站在果园里,将下车探头乱看的丫头婆子召集站好,才笑着说道。

  这话一出口,底下像炸了窝一般,乱哄哄起来,林赛玉便将脸一沉,道:“怎么?是我安排的不对?使唤不得你们?”

  众人这才不说了,一个个面色不好,其中一个婆子大胆道:“奴婢没做过这个,只怕坏了夫人的树……”

  林赛玉嘿嘿笑了,摆手道:“没什么难的,你们就跟日常一样,闲聊着话就能做的!”

  这话说的众人缩了缩脖子,见她们不言语了。林赛玉便随手点着,将众人老幼搭配,分了三组,一一指着道:“你们去将剪下来的枯枝落叶扫在空地上烧了,你们去将果树下培土,你们几个去打水浇树……”

  说着话,山下的佃农送来了铁耙等工具,都瞪眼看这些穿着打扮完全不同于自己的人,只看的这些丫鬟婆子羞惭惭的,也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只得按照说的做去了。

  “大姐儿,这些我们做就行了……”佃户看这些人那僵硬的动作,白嫩的手指,不由吐舌头道,“按照大姐儿说的,都整形修剪完了,清园也不过一两天的事……”

  林赛玉嘿嘿笑着,打断他们道:“无妨,这些人闲着也闲着,省的闲出病来,劳动劳动健康嘛。”

  佃户们听得互相看,闲还能闲出病来?一面听林赛玉道:“我这年下怎么也得回江宁去,最早也得开春才能回来,清园之后,就没什么事,如果天气好,升温快,你们记得及时扒了培土,将猪圈的肥施了,浇好萌芽水,旁的事等我回来再做。”

  佃户们忙用心记了,点头让大娘子放心,林赛玉让他们去了,自己到吴寡妇屋里换了衣裳,也到果园里忙活,让有些想要偷懒打滑的人也没了胆子,这样连续做了三天,苏家那养尊处优的丫鬟婆子们都不成人样。

  这一日中午,卢氏送过饭,就在吴寡妇屋子里跟林赛玉说话,一个婆子噗通跪进来,叩头道:“夫人,老奴知错了。”

  将卢氏与吴寡妇吓了一跳,林赛玉依旧嚼着大饼,漫不经心的道:“这位大娘,你有什么错?”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旧人新夫妻温情脉脉

  林赛玉下手将猪蹄拿起来,两下撕开放到盘子里,全神灌注着吃去了,玉梅看着她油乎乎的手,强忍着没有皱眉头,继续说道:“老夫人是大房,下头还有两个兄弟,都早早没了,各留下一个儿子,这老奴本是二老夫人家里的,因做的一手好菜,老夫人便要来了,往日也是好的,也不知怎地失心疯了,乱嚼了舌头。”

  林赛玉又撕烂一块猪蹄,端起来冲玉梅一笑道:“姐儿尝尝不?我娘做的很好吃,我好容易才带回来两个。”

  玉梅待要摆手,想了想便笑了笑,道了谢伸手捡了一块吃了,看林赛玉洗了手,忙递上帕子,道:“婢子疏忽,不知道她教坏了少爷……”

  林赛玉便扑哧笑了,回头看着她被风吹了几日皱了的脸,道:“教训也不小……”

  玉梅便摸了摸脸,苦笑道:“奴婢还算聪明,第二日就带了头巾裹了,还有更惨的……”林赛玉掩着嘴笑了几声,摆头道:“不过你们这些人家的人都怪聪明的,这么快就知道我要问什么,果真一个个人精一般。”

  玉梅苦笑一下,想到这几日熬的这些除了针线就没拿过旁的东西的大姐婆子,一个个红了眼一般,统共就这么几个人,那婆子如何躲得过?

  “夫人这法子,可比打骂苦多了……”玉梅笑道,看林赛玉在炕上坐下,便将桌上的猪头收拾了,一面听林赛玉闷闷道:“真没意思,我才懒得费那心思。”

  “夫人,要怎么罚那婆子?”玉梅问道。

  “卖了吧。”林赛玉说着,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盒子,里面放的是这些人的卖身契,这一趟留下的具不是家生子,想起老夫人走时将着盒子放到她面前那摸样,摆明了满是嘲笑,“大娘子,拿好了,这是卖身契!卖身契!可别当纸钱烧了!”

  林赛玉就撇撇嘴,已经连骂了一个月还不过瘾,犯了一次错,就一辈子也翻不了身了啊?

  “卖什么?”一个男声骤然响起,苏锦南掀帘子进来了,带进来一股冷气,玉梅还没迈步,就见林赛玉三步两步过去了,差点挂在苏锦南身上,慌得她忙转身出去了。

  “我算着今日就该回来了。”林赛玉咪咪笑着,一面帮他解下绿绒瞥氅衣,看着欢喜之情流露的妇人,苏锦南忍不住心中一荡,就要伸手将她拢在身前,却听全哥一声爹爹,打外跳进屋子来,忙垂下手。

  “吃了茶再抱,你身上还带着冷气。”林赛玉递给他热茶,一面忙拿手巾给全哥擦了满手的油。

  “爹,你给我买了刀儿、枪儿、棋儿、马儿了没?”全哥搂着苏锦南的脖子,忙忙的说道。

  苏锦南一笑,道:“原来是想这个!”一面刮了下他的鼻子,全哥嘟嘴道:“金蛋就有、我没有,打仗只让我当小兵!我要当将军!”说的苏锦南只笑,道:”买了,买了,找袁哥要去……”不待他说完,全哥就从身上溜下来,小柱子般的腿蹬蹬跑了,身后婆子忙紧紧跟着。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林赛玉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苏锦南笑,苏锦南也看着她笑,在外这段日子,那满腹的相思意,到了跟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响,才道:“你胖了些……”林赛玉便扑哧笑了,横了他一眼道:“被这多人供起来,不胖才怪。”话刚说完,就被苏锦南伸手拉在怀里,在腰间摩梭,一面附耳低声道:“……我看看胖了多少……”,不由羞红了脸,忙伸手推搡他,道:“大白天的,家里这么多人,好没羞!”

  果然听外边有脚步声,苏锦南忙松开她,有丫头在外轻声道:“夫人,给老爷的汤来了。”

  林赛玉恩了声,看着那丫头低着头端进来,放下忙忙的走了,看着苏锦南端着吃,忽地幽幽叹了口气,道:“好烦人,我竟跟个废物一般……”

  苏锦南放下汤,走过来将她揽着坐在椅子上,含笑道:“我知道你好手艺,如果不怕累,就打发她们走可好?”

  林赛玉便笑开了,道:“当真?这其中可有你可心的人儿,我好……”话说一半,见苏锦南脸色微变,才意识到可不能用这个打趣苏锦南,那些丫头姨娘可是他的心病忙吐舌头,用手捧了他的脸道,“该打该打,我说错了,你别恼我。”

  苏锦南换了脸色,将她在身前抱紧了,低声道:“以后不许再说!”林赛玉忙点头,一面又问他在外吃可好睡得可好,说了没一时,就觉得苏锦南的手先是在自己腰间摩梭,不知何时穿过衣裳进去了,带着些许凉意的大手滑过她的肌肤,不由战栗,忙挣着起身,红脸道:“没羞!”

  “娘子,”苏锦南揉捏着那温润肌肤,心神动荡,哪里舍得,附耳软语相求,林赛玉被他炙热的呼气吹在耳朵上,一身鸡皮疙瘩,连手指都要哆嗦起来,一颗心“嘭嘭”的跳着,血液在血管里加速流动,再一迟疑,苏锦南的唇已经吻了下来,那冰冷的润润的唇在他唇上游移,吮吸,她的手不由揪紧了苏锦南的衣襟,苏锦南的大手已经越过腰肢抚上她裹着素绸的胸,另一手托在身后,以免她跌了过去。

  “再等一时就天黑了……”林赛玉趁着换气,将头拼命仰了后去,避开他的索取,喘着气道,一面按住他逼近的脸。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外边有人走动,这个家里的人太多了,几乎没有一处闲地,后院有婆子们的洗刷声,门口有小丫头们的说笑声,而自己的屋前,似乎总有轻轻地脚步声。

  察觉到她的紧张,苏锦南深吸了几口气,按下那涌动的情欲,扶她离开自己,道:“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林赛玉松了口气,看着他喘息不已的胸,再看他红涨的脸,忍不住笑了,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引得苏锦南又抓住她的腰,忙推开跑开道:“我去做饭。”她这在临出门前的回头一笑,让苏锦南几乎忍不住抓她回来,却慢了一步,那妇人已经笑着出去了。

  这一顿饭吃的是心不在焉,全哥一面扒着饭,一面摆弄一桌子的惟妙惟肖的缩小般的刀儿,枪儿,马儿,不时杀杀锵锵的嘟囔着。

  “全哥,吃完再玩!”林赛玉给他添了饭,说道。

  “我吃饱了!”全哥就要往下跳,一面搂着自己的宝贝。

  “不行,才吃了半碗!”林赛玉瞪眼,“要不然不许你玩这些!”

  全哥皱眉冲一旁无心下咽饭菜的苏锦南一指,道:“爹就吃了半碗!”让苏锦南差点呛了,就见林赛玉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忙大口吃起来。

  “我再吃一点。”全哥不情愿的看了看林赛玉,林赛玉想了想点点头,他便欢呼一声,忙做好大口吃起来。

  好容易吃完了饭,苏锦南觉得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看着那妇人先是看了玉梅送来的账目,说了一番节俭开支,又有个婆子来哭,说自己是老夫人的人,夫人你卖不得,被林赛玉摔了茶杯,说道:“可是笑话,我自己的家我都做不得主,还算我的家吗?别说你是老夫人的,你就是天皇老子,来我这里,我也卖的!”见男主人在一旁一脸不耐烦,半句话不说,候在一旁的婆子们便有了计较,忙进来将婆子拉出去。

  “玉梅,我累了,今日不许再来回事。”苏锦南再也忍耐不住,沉脸说道。

  玉梅忙收拾本子,忍者笑红着脸出去了,听得外边脚步声响,人都远去了。

  “让丫头们怎么看你!”林赛玉红了脸,苏锦南早几步过来将她抱起往里间去了。

  “我在外十几天了,你就不想我……”二人跌在软软的大床上,面贴着面,苏锦南低语道,一面伸手去扯她的衣带。

  林赛玉被他在耳边的话扰的意乱神迷,不由搂紧他的腰,喃喃道:“想……”话音未落,上衣被揭开,温唇伏在她胸上,在这满室情欲之下,林赛玉忽地一个激灵,抬身道:“不行……”

  苏锦南不容她说话,就往床上按,嘟囔道:“天塌下来也不管……”话音刚落,就听咚咚脚步在外面,伴着婆子的急呼:“小官人……去不得……”受惊的二人立刻弹了起来,慌乱的去整理自己的衣裳。

  全哥已经推门进来了,揉着眼道:“大姐儿,我困了,睡觉觉。”

  大床上并头躺着三个人,最里边的林赛玉忍着笑,最外边的苏锦南绷着脸瞪着已经熟睡的全哥,吐出一口气道:“都是你惯得他。”

  林赛玉吃吃笑了,隔着全哥冲他眨眨眼,忽觉一只大手从被子里伸过来,握住自己的手,揉搓相捏,伴着这手指交缠,室内呼吸声急促起来。

  “我们到外间去……”林赛玉觉得身上一凉,被子被掀开一角,不由分说被苏锦南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冬日的月光照在室内,如同一层薄纱,盖住堂桌上纠缠的身影,粗重的喘息夹杂着游丝般的呻吟在室内袅袅散开,让挂在室外枝头的冬月羞红了脸,扯过乌云躲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充神灵曹大姐说引水

  当月末,因汴河水结冰,苏家人便走旱路回江宁,除了看门的一家子人全部带上,呼啦啦的十几匹马十几辆马车沿着官道蜿蜒而去。

  林赛玉掀着帘子,一面听全哥叽叽喳喳的显摆着金蛋等小朋友送他的告别礼物,不过是缺了腿的木偶,脏兮兮的泥叫叫,甚至还有养粪蛋一般的黑枣,一面看着外边被阡分割成无数的小块田野,蛰伏的冬麦如同翠玉点缀在黑黄的之间,一派苍茫,远处村庄星罗。

  此时的他们已经将要走出河南境内,再走一段就要换乘大船南下,因这一路路过几个受灾的县,林赛玉想看灾后补种的豆卖长势如何,他们便很少在城镇中打尖,都是寻一些乡村野店,让这些跟着苏老夫人来从没受过这样苦的丫鬟婆子焦炉不迭。

  “据说这趟回去,要赶走好些人。”捧着缺了口子的大碗吃茶的丫鬟婆子挤在一起取暖,一面低声说话。

  “那更好,我还不想再跟着……”有人低声说道,听人嘘了声,就见穿着红织金袄儿褐色的桃绣裙子,包了头的林赛玉走了出来,喊全哥。

  “夫人,小官人缠着袁哥野地里逮鸟去了,”一个婆子忙陪着笑,见这妇人便皱了皱眉,嘟囔一句这倒随了我,便抬脚往地里寻去,还没走就带着毡帽的袁哥抱着全哥回来了。

  “袁哥笨,还不如金蛋,连鸟也抓不住。”全哥撅着嘴抱怨,将手里的寸长的麦子往地下了乱扔,口中嘟囔道:“下雨喽下雨喽。”

  袁哥讪讪笑着跑开了,林赛玉几步过去,抄了他身上的土,皱眉道:“谁让你戴这个?本来就长的不好,你还糟蹋……”一行说便捡起麦子看,见这进了腊月的麦子,格外的黄弱,不由皱着眉翻来覆去的看,全哥早扔了手里的,跑进去找爹爹去了。

  “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呢。”林赛玉喃喃道,一面低头看着麦子,见其中多数分生根和次生根少,或者根本就没有,那眉头就起皱越深,“典型的缩脖苗。”

  “怎么了?”苏锦南的声音在后响起,见妇人蹲在地上,拨弄一把麦田,眉头深锁,“可是有病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