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坐在椅子上,耐心的等着吕鹏程供出一切,吕鹏程也明白“长话短说”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会儿,刘凌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方家当年刚刚发迹之时,也和许多人家一般去找有道之人批过命,询问自家的前程。
当年元山宗和泰山宗正是争正统最激烈的时候,大多传承久远的人家都信任元山宗,方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正好和元山宗那一代的道宗有些交情,便求上了元山宗去。
这一求,让元山宗也吃了一惊,私下里偷偷告诉方家那一代的族长,说是他家两代之后,竟有帝命。
这种话说出去就是抄家灭门,元山宗说的小心,方家听的更加小心,对待自家的孩子也越发严苛,这才有方孝庭一枝独秀,出人头地之事。
天师道批命极少出错,更别说是道首。
当年在泰山开支立派的泰山宗宗主便是批出刘志有帝命才一直追随左右,最后成为了国师。
吕鹏程原本也不知道此事,但方家起事之前,也曾经拉拢过吕家,只是吕鹏程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将他回绝了。
方顺德方为了取信与他,隐约提过元山宗批过命的事情,吕鹏程一向不信命,当然只是当做笑谈。
至于陈武起兵,倒也不是很难猜的原因。
当年元将军留给外孙的人马,皆是百战之师,陈武继承了元老将军的财产和人马,也继承了他当年在军中的人脉关系。
先帝之事,萧门、萧家军和曾经一起参与过起事的将门有大半受了牵连,武将毕竟和文臣不同,逃出去的也多些,这些人最后投奔了各处,其中就有曾是世交之后的陈家。
至于萧家当年赫赫有名的黑甲铁骑是不是去了陈家,吕鹏程也不得而知。
陈家是豪族,仅仅在徐州一地,同族就有陈姓三千余户,加上陈武又是在徐州练兵多年的兵法大家,这些人马改名换姓,在他的安排下混入各地军中,也是容易。
那些人都是混迹军中多年之人,得了陈家的举荐,在徐州想要东山再起也是容易,到陈武起事的时候,一位混入军中的将领原本可能只是孤身一人,投奔他时却可能带着数十、数百甚至数千的人马,这么多人聚集起来,便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武将战死沙场以报君恩乃是天经地义,可如果君王昏聩残害忠良,这些武将也会变成一把双刃剑,以武力重新振兴家门。
所谓改朝换代,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而且陈武自幼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妹,当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两家父母也已经都有了默契,可先帝选妃时,那表妹不知如何也入了宫中,而且还是当年家中说一不二的老国太亲自做的主、递的贴,毫无挽回余地。
这陈武生性倔强又孤傲,受此打击,连当年的科举都不参加了,也不愿再入京中,一心一意回到徐州练兵。这件事虽然只是小部分人知道的绯闻,但拜荣寿大长公主的姐姐好交际的关系,也让吕鹏志知道了些端倪。
只是他没想到陈武会恨朝廷这么多年,方家一反,也毫不犹豫的反了,其声势,丝毫不亚于打着“匡扶正道”旗帜的方家,反倒更有声威。
他干脆是以秦王的名义,准备杀入京中、抢下帝位的。
至于“萧家”的人马,那也是一段阴错阳差的旧闻。
当年高祖建立代国时,代国有三支赫赫有名的人马,禁军中的精锐金甲卫,陇右骑兵出身的黑甲卫,和北方边关的重步兵铁甲卫。
铁甲卫时存时无,因为代国强大富饶,游牧民族纷纷采取交好或远离的态度,每到战起便重建铁甲卫,战事完毕就解散,不为国家增加负担。
而黑甲骑兵则是举全国之力建立的一支游骑兵队伍,由萧家一直统领,人数并不多,仅仅七千人而已,但加上伺候骑兵的马奴、侍从,足足有近两万人。
当年河套牧场所出的良马一直都供应黑甲骑兵,一人三马在很多军中都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这一支部队也不负众望,但凡哪里起了战事,立刻飞速去援,由于是骑兵,机动性极强,往往冲锋陷阵,扰敌烧营,很是立下了赫赫大功。
当年萧家起事时,知道黑甲卫太引人注意,怕引起皇帝的戒备之心,没将他们召入京中,也正因为如此,黑甲卫逃过一劫,从此不见踪影。
但其他人不知道,萧家人不可能不知道黑甲卫去了哪里,因为黑甲卫的前身陇右骑兵,原本就是陇右萧氏的私兵。
陇右强门林立,民风彪悍,街上儿郎人人配剑,豪族养着两三千家丁护卫的也都常见,吕鹏程几次派人去陇右打探黑甲骑兵的消息,均是无果。
也无怪乎吕鹏程打探不到消息,他一直在军中和私兵上去找,又怎么想得到他们早化整为零,匿入江湖之中呢?
昔日赫赫有名的铁甲卫,竟成了江湖草莽之徒,也算是一桩奇闻。
“黑甲骑兵?”
一听到是黑甲骑兵,刘凌一愣。
他二哥刘祁遇险,最后传回来的消息,便是遇到了一支骑兵。
因为没有活口,又连日大雨,现场的痕迹早已经被破坏,还是从遇险之地找到的马蹄铁上看出袭击禁军的不是普通山贼,而是早有准备、训练有素的骑兵。
如今有了黑甲卫的消息,刘凌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想。
“正是如此。”
吕鹏程自觉已经言无不尽,可再看刘凌,却没见他脸上有宽宥之色,看着他的眼神反倒越发深不可测,心中突然一沉。
“朕的父皇当年散尽宫中老人,怕是也是防着吕寺卿吧?太后在宫中究竟给你留了多少人?”
刘凌看着吕鹏程,幽幽开口:“只要你把宫中之人的名单告知朕,朕便饶过吕家上下,只是你的性命…”
吕鹏程咬了咬唇,跪伏于地。
“宫中内应先帝之时已经遣散不少,其余人等,多在后宫之中,与陛下无碍。臣家中二门有一石狮,狮子口中的石球乃是中空,内有名单,陛下可以派人去取。”
“臣求速死,勿要牵连旁人!”
***
从内尉府出来,刘凌心中一片烦躁。
先帝之乱,皇祖母丢下了一摊乱摊子,仅仅为的只是吕家的地位和权力罢了。
他不是笨蛋,从长久以来皇祖母的各种做法里,刘凌触摸到了那位长辈隐藏在心中可怕的一面:
——也许是皇祖父伤透了她的心,亦或者她原本就是不甘寂寞之人,从她一步一步的手段来看,皇祖母从未想做什么贤良太后,倒像是朝着“临朝称制”的路子上在走。
若不是她英年早逝,说不得也没他什么事,这江山,恐怕都改姓吕了。
正因为皇祖母事业未竟,所以即使军中和朝中的力量被屠戮一空,吕家还没来得及把握住军权和政权就被勤王的人马摘了果子,导致父皇被王宰、方家等权臣把持朝政多年。
多年后,父皇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积蓄起了力量准备开始肃清朝野,又遇见“八物方案”,含恨而去。
留给他一个内忧外患、积年含恨的江山。
“陛下,吕寺卿虽然说的明白,但吕家不可不察,是不是…”
薛棣做了一个“砍”的手势。
“所谓后戚,荣辱接和皇族息息相关。朕并非皇祖母带大,又和吕家没有瓜葛,即使动他们也无关朕的名誉。但君子一言九鼎,朕既然答应了吕寺卿只要他照实吐露,朕便不祸及吕家,如今也不能食言。”
刘凌望着天,吐出一口气来。
“正是因为皇祖母手段毒辣,总想着斩草除根,才有今日之祸。吕家如今虽然没有败落,但没有了朕的照顾,败落也只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朕不用对吕家做什么,等朕发落了吕寺卿,自然有人会去踩几脚。”
他说着这样的事情,表情却很是平静。
“吕寺卿当年在宗正寺中也护过我们兄弟一次,名单拿到后,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就赐他个全尸吧,不要太痛苦。”
“是…那大长公主那里…”
“朕那姑奶奶一生也是多灾多难,遇人不淑,不必重罚,就让她去皇观中做个女冠,清修去吧。”
既然是“清修”,自然是不会再出来了。
薛棣见这位少帝如此“心慈手软”,心中叹了口气,却没有劝谏什么,只是默然跟随。
成帝刚去没多久,为了显示孝道,刘凌并没有居住在紫宸殿里,而是避居宣政殿后殿,也是为了召见群臣容易,可眼见着刘凌一脸沉思继续往前,没有进紫宸殿,反倒往后宫而去,薛棣突然停住了脚步。
“陛,陛下,前面就是后宫,臣…臣不太方便…”
“后宫里如今没有朕的嫔妃,有什么不方便的?”
刘凌回过神来,听到薛棣的话,随口说道:“朕这是要去昭庆宫和太妃们商议…”
他一怔之后,又看了眼薛棣。
“说起来,你和薛太妃还没有见过,这么多年了,她应该很想念家人。既然已经到了附近,你也不必避让了,跟朕一起去吧。”
“咦?可这,这于理不合…”
“昭庆宫空了这么多年,又没有太后,俱是年老宫人,有什么好避讳的。朕说可以就可以。”
刘凌总算又露出了开怀的表情。
“走吧,一起。”
第154章 君子?小人?
刘凌还没有习惯用“朕”这个字眼,尤其是在昭庆宫里。
就和很多人跟父母在一起自然而然就用起家乡话而不是官话一样,刘凌一到了昭庆宫,就放松如以前的小孩子一般。
到了昭庆宫,他就自然而然的改变了自己的称呼,改用“我”来称呼自己,就连王宁在旁边连咳嗽加拽衣袖,他依旧还是我行我素,到后来王宁也没办法了,索性随他去了。
“长得真俊啊…”
王姬条件反射的想在身上摸些东西做见面礼,可遇见的是这样如珠似玉的君子,她只感觉身上那些东西都是俗物,无端的折辱了对方,竟有些拿不出手来。
被这么多太妃围观,薛棣也露出尴尬的表情,红着脸被这个抓一抓,那个看一看,反倒是正儿八经的亲戚薛太妃一脸“我亲人来看我了”的傲娇表情,端坐如山,只有那弯弯的眉眼和不住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她的心情。
“好了好了,别把他吓得下次不敢来了!”
薛太妃咳嗽了一声。
“你们想孩子们了,就叫陛下召见你们的家人来见!”
“可以吗?”
其余几位太妃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刘凌。
刘凌被看的心中一软,笑着点头。
“好,我会记着的。”
这下其他太妃也高兴的险些叫了出来。
她们得到自由之后,却发现不过是从冷宫住进了昭庆宫,虽然衣食无忧了,也如几十年前那般有宫人伺候了,可举目望去,物是人非,自由了和没自由,也没有多大区别。
家中还有亲人的,自然是希望亲人能接她们回家,即使不能,哪怕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赵太妃见戴良如此激动,便是如此原因。
薛太妃见到薛棣,自然是有说不尽的话要说,而刘凌来昭庆宫,要见的也不是薛太妃他们,而是萧逸。
所以只坐了一会儿,刘凌把薛棣留下来陪伴诸位太妃,自己站起身,去了后殿寻找“萧太妃”。
自从“萧太妃”从冷宫里逃出生天,刘凌就在想怎么对待这位“太妃娘娘”。
西宫起火,她们从水中脱困,性命无虞了,却已经暴露了萧逸的身份。现在大家众志成城,自然都愿意保守萧逸的秘密,可他日如果大家离宫的离宫,回乡的回乡,又或者受人胁迫,说不得哪一天“萧逸”的秘密就会被透露出去。
到时候萧将军以女人之身苟活的事情传了出去,身败名裂不说,冷宫里那么多太妃的清誉也要受损。
因为萧太妃是男人,所有太妃即使住在一座宫中,也有意无意地离他的距离颇远,只有赵太妃比邻左右,但也隔着一殿。
是以刘凌踏入殿中的时候,还反射性地四处望了望,希望找到大司命的踪影。可跟以前无数次一般,刘凌抬起头看到的只是一片树影,丝毫没有什么人的影子。
“陛下是在找咱们几个吗?”
一声戏谑的笑声传来,从树荫之中露出半个身子,正是云旗。
刘凌微微动了动嘴角,安抚身边的燕六等人。
“这些都不是歹人,你们就在门口等朕,朕去坐坐就来。”
“可是陛下,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还是…”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根本不愿意刘凌单独行动。
那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一看就会武,万一欲行不轨…
“无妨。”
刘凌摆了摆手,十分自在的进去了。
直到他进了殿中,燕六等人还能听到树冠上隐隐传来嬉笑的声音,引得他们面皮发紧,心中更是恼火。
都是什么鬼!
刘凌进殿的时候,萧逸正在看一部兵书,见刘凌来了,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书,前来迎接。
因为刘凌同意他在殿中的时候可以恢复男儿身,所以萧逸一直没有出殿过,只在殿里活动,也换了一身男装。
不用缩骨功每日缩小自己的身形,萧遥也多日没有出现,萧逸如获新生,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和调养,无论是气色还是身体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也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男人这个时候还是壮年,他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全部蹉跎在冷宫之中,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刘凌跟着萧逸坐下,随手拿起他在看的兵书,见是兵法大家元斐所著的《元斐子》,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萧将军在看元家的兵法,是对庆州、徐州的战事十分关心?”
陈武便是元家兵法的传人,萧逸这个时候看《元斐子》,当然不是随便抓到一本书就看看。
“元家兵法讲究‘以正为胜’,作战皆是按部就班以强打弱,或占据地利,或守城不出,像是这种战法,打起仗来最是无趣,也有人称之为‘铁乌龟’战法,但也因为这种战法几乎没有什么破绽,最是难以攻克。”
萧逸似乎对元家的兵法并不怎么推崇:“我个人偏好《孙子》,虚虚实实,以正立,以奇胜。但也不能否认,但凡当世兵法名家,尤其是历代天子,更喜欢用‘元法’的兵家,毕竟这种战法极少失败,也不冒险,最是稳妥。”
天子喜欢也能理解,谁也不愿意拿出大军就为了孤注一掷,“以强打弱”自然是最好的战法,损失也少。
“这么说来,陈武的军队很难攻克了?”
刘凌挑了挑眉?
“非也,元家兵法之所以可怕,乃是因能够得到极大的支持,这是堂堂正正的‘国之战法’。《元斐子》中最多的,是如何排兵布阵和练兵之法,所以才得到兵家推崇,但无论是征兵练兵也好,保证这么多大军的粮草也好,势力若弱小的,根本负担不起。”
萧逸嘲笑着说:“徐州陈氏确实是豪族,但是再怎么有能力,要按‘国士’的水平养兵,那也是不行的。所以他要做的,一定是先抢下地盘,再征兵敛财,给养军队,然后继续作战,只要中间有一环出了差错,不必别人打他,他练的这么多精兵就要活活耗死他。”
“相反,方家接受各方豪族宗室来投,虽大多是乌合之众,但他不必自己负担这么多的军队,只要按照军功给予各方在军中和势力中的话语权便是,他自己不能完全掌握这些军队,可也不会被这些军队拖垮,所以方家军能慢慢拖,一步步蚕食各地的地盘,陈家军则必须不动则已,一动必成,速战速决…”
刘凌所学甚杂,对兵法韬略也不是一窍不通,一听就明白了萧逸在说什么。
“所以对于陈家军,要做的就是拖,拖到他们自己把自己耗光。对于方家,则必须动如雷霆,令其溃败,使得人心异动,不战而败?”
“是啊,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要做到,不怎么容易呢。”
萧逸叹了口气。
“拖嘛,只要陛下愿意背负骂名,在陈家扩张的路径上坚壁清野,命擅长守城的将领坚守不出,拖上个一年两年,先耗死的就是陈家军。可要找能够破方家大军并且将其大败的,就必须是惊才绝艳、手段非常的将领,而且所率的部队必须是久战之士,机动灵活…”
“如果是黑甲卫呢?黑甲卫俱是骑兵,来去如风,最是适合各个击破。”
刘凌冷不防突然冒出一句话。
萧逸怎么也没想到刘凌会说到黑甲卫上,顿时错愕。
“黑甲卫?”
他怔了怔,有些不太自然地说:“如果黑甲卫在,择一名将,对付方家那些乌合之众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骑兵对步兵,又是在胶州、幽州那样利于奔驰的地方,有着天然的优势。
“萧将军,如今能打仗的将士已经不多了,各地将领长期荒疏军务、武备败坏,这时候想要再重新训练兵丁,根本来不及。南边又有战事,苏将军和毛将军也不知何时能班师回朝,我心中实在是着急…”
刘凌见萧逸什么都不愿意说,心中一叹,站起了身来。
“我知道萧家有一支黑甲卫,皆是精壮之士,萧将军出身萧家,应当知道黑甲卫如何训练,我想请萧将军…”
他对着萧逸躬了躬身子。
“…为我练兵。”
饶是萧逸冷静非常,听到刘凌的话也吓了一跳:“为您练兵?可是‘萧逸’已死,活下来的是‘萧遥’,如何为陛下练兵?”
他露出又疑惑又不安的神情。
“如果‘萧遥’变‘萧逸’,天下人该如何看您呢?”
“我也想过了,您毕竟是男子身,一直在昭庆宫住着,实在是不太方便。‘萧太妃’已经死了,您现在也回复如常人,不必日夜牵挂着双魂一体的事情,理应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刘凌抿了抿唇。
“您是萧门的后人,在军中天生就有号召力,这便是最好的招牌。我准备让‘萧太妃’病逝,安排您假死出宫…”
他看着萧逸渐渐严肃起来的脸,继续说着:“您再以萧家嫡系的身份回京奔丧,回复男人的身份。”
萧逸长大了口。
“萧家嫡系?您…您知道我们萧家还有…”
“萧十四郎曾经找过我,说是萧家这一代的执掌者想要见我,我思忖着,此人大概是您的长辈,又或者,黑甲卫就在他的手中。”
刘凌脸上的疲惫之色连瞎子都看的出来。
“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也不愿骗您,像是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还流散在宫外,我极不放心。黑甲卫原本是为国效力的忠良之士,如果沦为被乱臣贼子利用的棋子,我相信萧老元帅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我也没有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为今之计,只有让黑甲卫化暗为明,重新为国效力。”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的是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符的成熟。
“黑甲卫只有在萧家人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如今掌着黑甲卫的那位萧家人,显然并不愿意为代国出力,或者说,不愿意为刘氏出力,否则父皇当年重用薛棣时,他就应该率部来归了…”
“但是您不同,您的父亲和兄长皆是执掌萧家黑甲卫的主将,由您继承黑甲卫各方抵触最小,而对我来说,您从小看我长大,和我的亲人没有两样,我也放心将这样一支军队交给您掌管。”
萧逸站在那里怔怔的出神,似是被刘凌这一番话震惊的完全无法动弹,又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的六神出窍,半天没有回应刘凌。
半晌之后,萧逸吐出一口气,缓缓问道:“您当真放心我?不担心我领了军,直接去投奔叛军去了?”
“萧将军,萧氏一门,是以弑君乱朝之名被抄家灭门的,这样的冤屈,仅凭我下令免除萧家人罪臣的身份,并不足以抹去。唯有萧家军再一次屹立在代国的军中,重振门庭,萧家才算是洗刷了过去不光彩的一幕…”
刘凌眼神认真:“更何况,您如今还在壮年,难不成真要在后宫中困守一生,有志不得伸展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他手指一弹手边的《元斐子》,嘴角扬起一抹狡猾的笑意。
“您又看这本兵书做什么呢!”
“…您让我考虑考虑。”
萧逸心中暗叹这孩子成长的实在是太快了。
“我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和您不同,已经折腾不起。能够苟活性命,已经是平帝陛下开恩。”
他苦笑了下。
“更何况,人都是有私心的,我萧家的黑甲卫这么多年都沦落在外,无论谁掌握了他们,想要交出来都没有那么容易。您又怎么会觉得黑甲卫会被我顺利的接手呢?”
“那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刘凌脸上写满了年轻人的倔强。
“什么赌?”
“赌如果外界有传闻您在宫中‘大病不起’,必有萧家人想法设法来见朕。如果得到黑甲卫的人私心甚重的话,是不会去找什么萧家后人的,他只会想方设法将这支人马控制在手里,不愿有一点动摇军心的可能。”
刘凌的话有理有据。
“如果萧家后人来见了我,就请您助我一臂之力,接管黑甲卫…”
刘凌的语气,简直不是在打赌,而是坚信不疑。
“请让萧家军的黑蟒旗,重新出现在我代国的军中!”
***
从昭庆宫出来,任谁都看的出刘凌和薛舍人的心情很好。
薛舍人心情很好自然能理解,毕竟他是去见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刘凌进昭庆宫之前刚刚审问完吕鹏程,出来后脸色黑的可以,这昭庆宫里的太妃们就这么神奇,能让人的心情由阴转晴?
“陛下心情很好。”
薛棣用的是肯定句。
“唔。”
刘凌笑着点了点头。
“你心情也不错啊。”
“说来也奇怪,臣记事前就被人抱走,和这位姑母从未见过面,可一见到她,心中就很是欢喜和亲近,只能说,血脉亲缘实在是不可思议…”
薛棣幽幽说道:“她的性格,几乎和所有人和臣说过的薛家人该有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
“臣小的时候,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有人都会露出失望之色,告诉臣,‘您身为薛氏之后,应当如何如何’。每到这个时候,臣都会想…”
他对着刘凌挤了挤眼。
“也许臣的先祖和亲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样子,只不过是为了督促臣上进,所以刻意美化罢了。臣又没见过真正的薛家人是什么样子,又怎么能信服呢?”
薛棣开心地一笑。
“但臣现在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因为薛太妃一见到臣,就是问臣功课做了没有,学了那些东西,家中藏书可救了出来,读过多少,又有什么志向…”
听到薛太妃问薛棣什么,旁边的宫人都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几个不爱读书的侍卫更是连脸都皱成了菊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