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华太妃虽与风华夫人互相看不惯,但对阮梦华真的不错。她知道慕容毅倾慕阮梦华,有心撮合二人,可慕容毅不太会讨女孩子欢心,来得再勤快也没用。倒是前日提及他家中有马场在郊外,阮梦华静极思动,想去游玩一番,最好能骑一骑高头大马。慕容毅求之不得,当下约定要来接她去玩耍。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阮梦华眼珠转了转,上前替他将茶水斟满:“云大夫,云大哥,你就让我去吧。”
他被逗得轻笑不已:“来,再叫几声哥哥我听听。”
她也知再叫几声他也不会答应,悻悻地呸了一声。突然发觉门口沉玉正痴痴地偷看着云澜,那边鸣玉虽然站得远,也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耳根子却是红的。阮梦华看在眼中,有些怪怪的感觉,她大约猜得出二人这般是为的什么,便又仔细地打量了云澜一番。
他身上一袭出云缎袍,腰带上金丝银线缠绕,正中间还缀着粒明珠,这种打扮搁到哪儿都是翩翩公子一名,怎地会是一名大夫?
“你真的是大夫吗?”她心里想着,嘴里已问出来。
“你这丫头,整日想些什么,如今又来问这个,是否再得个什么病我来治上一治才成?”
“都怪你自己不好,成天只会对着人乱笑,喏,就象现在,你看看,又笑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会笑似的。”
云澜脸上的笑意更深:“不好吗?”
“有什么好的,你又不是卖笑的。”说完赶紧捂住嘴,闺阁女儿口中不该说出“卖笑”这样的字眼儿,甚至刚刚也不该那样“呸”人家,好在鸣玉她们离得远,并不曾听到。
她想起刚刚的事,重又提起:“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答不答应让我去马场?”
“听着丫头,我是为你好,那马场腌臜无比,你去不合适。”
“你骗谁,我又不是没去过马场,在杏洲的时候南华带我去过。”
说起南华,云澜更忍不住想笑,阮梦华搬回府后,南华又在晚上来过一次,却再次失手被云澜在窗外点了穴拎进房,只是他在云澜面前似乎老实多了,解了穴后安份地没再冲上去动手。
笑完之后却微微沉吟:“看来南华那小子带你去的地方不少。”
哪有很多,阮梦华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有太多行动自由,除了杏洲,她哪里都想去。猛一下子想起从前在杏洲时的快乐,她不禁发起了呆,又听得云澜问道:“南华这个人,你是如何认识的?”
如何认识的?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年纪不大,却极有眼力,只觉得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该是个乞丐,又或者刚看了出戏文,想救人于微时,总之她在南华最落魄的时候把他带回了杏洲别院,还待之以礼。总算没有浪费她的心力,南华果然是个有些本事的,虽然在云澜面前差得远了。
不知云澜为何问得别有意味,她还是答道:“在杏洲的时候遇上的,当时他穷困潦倒,偏偏脾气古怪,坚持不肯向人低头,差一些被人打死,我路过之时顺手救了他下来,收他当了名护卫,如此而已。”
云澜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阮梦华诧异不已:“怎地,他有何不对?”
“没有,我好奇而已。”他却不说为何,只将话岔了开去。
眼见着慕容毅就要来到,她无心再跟他废话,跺跺脚自去寻风华夫人说项。
风华夫人果然不同意,脸色沉得如同冬日寒天:“我只道他是来传宫中旨意的,不想竟另有想法,几时与你说好的?都说我眼里没有规矩,慕容家的规矩也好不到哪里去。”
华太妃想到的事儿风华夫人也能想到,她可不想与慕容家攀上亲事,自然是能远着尽量远着点儿。
阮梦华吐了吐舌头,不敢说是自己挑的头,低下头没了言语,风华夫人又拉着她道:“你如今也大了,不比小时候爱去哪里便能去得,何况这儿是上京城,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若是让人知道你跟慕容家来往得近,得有多少闲言碎语?”
说罢又叫人请了云澜过来。
阮梦华心中微叹,回京这些日子,她除了与母亲一同出门赴了几次无法推拒的宴席,还真没去哪里游玩过。她以为母亲叫云澜来是要问自己的身子如何了,心中更加不悦,皱眉怨道:“既是不打算让我出门,何必叫了云大夫来?”
谁知风华夫人微微笑了笑道:“傻梦华,那慕容家的小子如何比得上云公子?你若真想出门,不如和云公子……”
说话间云澜已到了门外,小丫头在外面掀起棉布绒帘脆生生地道了声:“云大人来了。”
阮梦华一向对云澜这个官职嗤之以鼻,有人叫他大人,她便在心里跟着叫声大叔,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走进来,一副万事早知的模样就来气,想到母亲竟会起把自己与他扯在一起的念头,更觉荒唐。
依着华太妃的意思,阮梦华与慕容毅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从前梦华有婚约,自是不提。如今她没有了婚约,慕容家愿意接纳这个媳妇儿,过些日子请皇上为他们指婚相配,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不过阮梦华不会如太妃所愿,她对慕容毅着实没有那个意思,既然母亲不想她跟慕容毅走得太近,那便依她,反正上京城里城外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那边云澜已与风华夫人见过礼,说起这几日梦华的病情如何。
“病还未好全,我如何放得下心。”风华夫人说着话,眼睛却是放在云澜身上。“再说女儿家要端庄贤淑,如何能去骑马?”
云澜顺着她的话道:“正是,为女子者,清闲贞静才是合宜,梦华小姐断不会去的,莫忘记慕容将军那边也还需告知一声。”
阮梦华揉了揉眼睛,这还是那个几次夜半去她房里的那个云澜吗?却见他在百忙中还不忘偷偷朝她挤眼睛,显然得意之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他虚伪。
慕容毅自然明白是风华夫人不喜自己,他倒也不气馁,几次上门来访,回回都有华太妃的口谕,慢慢地来得多了,坊间居然传出慕容家要与阮家结亲的事来。都说风华夫人受宠,连她的两个女儿也不俗得很,大女儿嫁入邵家,做了少奶奶,小女儿虽然被抢了夫婿,但另有一门亲事送到眼前,慕容将军的家世比邵家还要好许多,好配得上公主了。为此事风华夫人颇是愁了一段日子,生怕仁帝哪天心血来潮,御笔一挥,就此准了慕容家与阮家结亲。
入冬后天气严寒,阮梦华虽未再犯心口疼痛之症,却一日比一日精神不振,吃再多的补药也没用,人瘦了不少。云澜整日为她调配药剂,换了几个方子也不见起色,心中忧虑,连玩笑心也收起来。反倒是阮梦华想得开,满心期待着她在上京城的第一个新年。
抚心茫茫泪如珠(五)
年关时节,京都百姓已陆续备好了年货,单等着除夕来到,上京城却下起了雪。大雪下了足足三天三夜还未停,整个京城被冬雪覆满,入目皆是白色。天冷路滑,街市上车马行人全不见踪影,往日热闹明月桥边,再也没有商贩叫卖。
京都客栈离明月桥不远,是上京城最好的客栈,虽然是临近年关,可客栈里多的是不回家过年的客商。雪天无事,客商们多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谈论的多是京城趣事,说得最多的,便是近日最为轰动之事,便是那颗出名的皇室遗珠即将恢复夜姓。
仁帝有意下旨为阮梦华正名,子夜国即将有一位公主,这本是好事,要知道子夜国均是皇子,没有公主。可朝堂之上颇多争议,虽然仁帝育有一女是官员们心知肚明的事,但皇上从来不提,大家也装糊涂。如今皇上提了个头,站出来反对的臣子却也不少,事关皇家体面,毕竟那位梦华小姐的身世有些不太名誉,再说她这些年养居在外挺好,何必多事要昭告天下呢?说来说去,竟怨到风华夫人身上,若是无她,这些年皇上也不会受人非议,朝堂上必定会安静许多。
客栈一楼是供来往人客歇脚喝茶的大堂,此时热闹哄哄,伙计拎着茶壶不时为客人添茶倒水,送些点心。
正中一桌的客商大抵正谈到兴头上,摇头晃脑地道:“自古红颜皆祸水,咱们朝这位也差不多了。”
立马有胆小的拉了拉他:“蔡老板,你我只是一介布衣,皇家的事哪轮得到我们来管。”
“话不是这么说,那位夫人自己行事荒唐,两个女儿有样学样,还抢起了夫婿,唉,那位梦华小姐还未嫁人,若成了公主,她的夫婿就是驸马,邵家竟然舍弃公主,定是那梦华小姐长相丑陋。”
茶座周围都是闲人,听了全都点头赞成,阮家大小姐如月长相不俗,容貌与其母相似,这是公认了的。所以邵家宁可毁婚也要迎娶她,定是嫌那梦华小姐貌丑。
有一人插嘴道:“说起来邵家还出过一个皇后呢,只不过邵大人在朝中不得势,邵家也日渐没落了。”
另有一人神秘兮兮地道:“错,是邵家如今不允许子孙再踏仕途,想是当初邵皇后之死让邵家凉了心。”
“当年皇后不是病死的嘛?”
“病死?我看未必,谁不知道皇宫三千,皇上却只宠着不是宫妃的风华夫人,皇后娘娘大约是气过了……邵大人当时已官至内阁,愤而病休,直至如今担个散职,再不理朝事了。”
“原来如此……”
客栈大堂的一角,南华缩在座位上喝着热茶,悠闲地听着这些无聊客商议论不已,嘴角浮起淡淡地笑,他才不会为了雇主受非议站出去,听得津津有味。
他在这里住的时间颇长,伙计们都知道这位爷是有钱人,包的是最好的天字号房,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既不象商人也不是贵族子弟,身边不带一个下人,天好就出门转悠,不能出门的时候便守在大堂瞧热闹。
待到午时,他却不叫伙计上饭菜,而是整了整衣衫,披上刚买不久的狐裘,俨然要出门的样子,一旁殷勤的伙计忙凑上去,热切地问:“大爷往哪儿去?这天寒地冻的,吃饭才是正经。”
“免了,晚上再回来,记得烫好酒等着爷。”说罢扔了块碎了,伙计一脸欣喜接住,又奉上一把伞躬着身子送他出门。
莫看他在这里派头十足,一想到过会儿要见到风华夫人府里的那个云澜,他就心头发闷。只因前几次夜访雇主阮梦华,回回都被云澜抓个正着点了穴拎进去丢在地上,脸面全无。
梅林有雪,阮梦华即使在病中也不安份,偏要裹着冬装去赏雪,鸣玉等劝说了半天也没用,只得将观景阁里点上火炉,收拾停当后将她从东暖阁扶了过来。
因着她身子弱,冬日天寒,早已从华园里搬到东暖阁居住,风华夫人日日去探望她,到底是自己生出来的,这些天下来,母女间亲近了不少。阮如月自从那日回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阮家没了大小姐在,也无人怠慢梦华小姐,再说此刻夫人最在乎就是梦华小姐,皇上也来府里看过她几次,从宫里来的赏赐基本没断过,日后封礼成了公主,那才是荣耀呢。
阮梦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常乏力困顿,只是从东暖阁到观景阁,她便喘息不止,半路得人扶着才行。未到观景阁,她赏雪的好心情已全部消散,恨不得立时返回。
鸣玉送上茶水点心,她略看了看,并不只有她常喝的花茶,还备的有术山茶。看得她不由地在心里哼了一声,术山茶是云澜喜爱之物,他倒有本事,一干丫鬟的心里怕是把她这个小姐也放在他后面呢。并不是她讨厌云澜,此人的风度样貌无可挑剔,但却太过神秘,尤其是为她诊治病痛之时,闭口不谈病情,只是开药了让她不断地吃,这两个月下来,已然快成药罐子了。
一直以来,她都对云澜的来历好奇,问过母亲几次,却只知他是名家后人,医术无双。
想到这儿,她有些不安,回京后她就没好过,难道她真的不适合呆在京城?虽然母亲不让人讲起外头的事,她却清楚知道朝堂上因为她引起的争执,南华时不时会来见她一面,总是问她可要离开这里,他已在京城呆腻了。
走?她微微冷笑,为何要走!只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她就得识相离开吗?十六年杏洲独自过活,她已经受够了,京城就是她的家,她再也不会离开!公主之名未必就好,她并不很稀罕,却比私生之名好得多了。再说她也想尝尝父母双全,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是何滋味。眼见着梦想马上就要实现,她终于等到这一天,可没由来觉得心慌,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做了夜梦华之后呢?
一干奴仆不明白为何梦华小姐刚才还兴高采烈,突然之间却又一脸不痛快,坐在楼台之上望着漫天雪粉皱眉发呆,厚重的锦狸缎氅裹在她身上,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地精致,只是最近瘦得狠,衣服松塌塌地堆在身上。
云澜来到赏景阁之时,看她落落寡欢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究竟她有何错?这些苦难为何都要她来承受?
阮梦华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他只得上前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到雪地里走一圈,打个滚,哪怕摔一跤也成,似现在这般走两步便没了力气,倒不如死了的好。”她恨恨地道。
这样堵气的话却让他为之一滞,马上安慰道:“待雪停之日,我陪你出府散心,可好?”
“你会这么好心?”她想起每天喝的苦药,还被他限制了行动,慕容毅几次来府中探望她,她总想趁机出去,都被他制止,连南华也被他逼得改在白天上门了。
“我说真的,再几日便要过年,到了十五元宵节,我陪你去看花灯,据说上京城最最有名的便是灯市了。”
她脸上终于绽出笑容,随即又忧郁起来:“云澜,我吃了这么多药,怎地还未有起色?我……是不是快死了?”
云澜在她身边坐下,想谈些别的事情盖过这件事,可她却执着地望着他,乌亮的眼眸似会说话,很是正经,既不是调皮也不是故意难为,让人不忍敷衍,他只得问“你很怕死?”
“自然,怕死又不是丢人的事。或者我该问你怕过吗?”
云澜虽然身在太医院,但他在阮梦华心中一直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做江湖事,何曾怕过。
谁料他却坦然道:“我自然也怕,幼年时体弱多病,因怕死才学了医,到今日不敢说活人无数,但至少送到我身边的病人,悉数被我救活。”
只是她却撇撇嘴,不信他满身风流味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取笑道:“大叔今日很是不同寻常,竟说了这些,难道怕我质疑你的医术吗?”
他微一苦笑,非是怕她质疑他的医术,而是有人质问他是否遵从当初的约定,是否还记得师命。自从师父驾鹤西去之后,他无人管束,仗着面容出众医术高明,畅游天下走到哪里都有佳人围绕,本以为此生就这么过去,没想到会有人寻到千羽山来。
那一日,身着蓝衫温润如玉的邵之思来到他面前,提了个矛盾至极的要求,云澜根本不想理会他,哪知他却拿出一件多年前师父留下的信物,但凡有千羽山的弟子见此信物,需得答应对方一件事,且全力以赴完成此事。
“我要你救一个人。”
救人是他的看家本领,云澜正庆幸可以轻易完成师父遗愿,哪知邵之思却接着道:“然则我的家人却是要她家破人亡,故请云公子稍在家中长辈面前替我多加掩饰。”
适才他冒雪去与邵老太君会了一面 ,老人家因为他一心救治阮梦华虚火上升,直问他是否还记得故人旧约,为何迟迟未见动手。
“喂,大叔,你聋了,听到我和你说的话没有?”
云澜回过神大笑出声,正要说什么,外头有人声传来,鸣玉探着头往外看了一眼,回道:“小姐,是夫人过来了。”
看着云澜若无其事的样子,阮梦华收回狐疑的目光,刚刚他的沉默让她心慌,是否在想她的病?她还有救吗?
兴许是有什么喜事,风华夫人今日一脸荣光,坐着陪梦华赏了会雪,笑吟吟地连沉玉打翻了茶盅也不介意,连说碎碎平安,直到陪着阮梦华用完饭,才说了件喜事:“梦华,刚刚邵府派了人过来,说你阿姊她有喜了!”
那能得计访情亲(一)
有喜了?阮梦华一愣神间没明白过来,倒是云澜目光闪动,已朝阮梦华那里投去。
她岂不知他在想什么,抬头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想说几句喜庆的话,但觉当着云澜的面说出来有些假,便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淡淡地道:“确实是喜事,母亲若见到阿姊,代我恭喜她。”
母亲心中欢喜并无过错,她一向疼爱阿姊,接下来也不必日日看着她,必定会将重心移向在邵府的阿姊。
她的模样实在谈不上欢喜,风华夫人心略有些遗憾,她贪心地想让两个女儿能亲近些,她也好做人,可自小姊妹二人便不合,如月欺负梦华的事她全都知道,梦华与阿姊不亲她更知道。但她纳闷不已,明明梦华的性子随和得很,对谁都一副笑脸迎人,偏与如月相处得不好。如月的性子是冷清了点,若梦华铁了心要与谁交好,一准能成,就连宫里最难缠的怀姑姑也疼她的紧。
不待母亲再说什么,阮梦华已扶着鸣玉站起来:“母亲,今日南华说要来见我,女儿先要行告退。”
风华夫人不快地道:“他为何还没有回杏洲?”
“他并非咱们家中奴仆,如今我用着他办些事方便些,母亲不高兴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你这些日子常见他,还是少见的好。”风华夫人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她,马上宫里的旨意就要下来,她不日便是公主之身,怎么能跟这些小人物混在一起?
但见她仿佛有些迫不及待要走,风华夫人只得叫住她,为她包裹严实了才放她走。
回到东暖阁,耐不住性子叫人去看,南华果然已经来了,只是今日老老实实地候在二门外,等着传唤。他上回他过府来见阮梦华,正好碰上风华夫人,她只知此人是从杏洲别院过来的,护卫不是护卫,友人不是友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当日心情不好,便教训了南华一通,府里的规矩要遵守,小姐的话要遵从,总之她最无法容忍的便是南华不重礼节,与梦华之间说话往来均是你我,全然没有主子奴仆的规矩。
故而这次一见阮梦华高声唱诺行下礼去:“梦华小姐安好。”
“起来吧。”阮梦华忍不住勾起嘴角,心情也好了许多,让人上茶端椅子,要他一起坐下来说话。
谁知他竟做作起来,又是长长一揖:“谢梦华小姐。”
说完就那样低头垂手用眼睛看着地面,阮梦华愈发笑起来:“坐吧。”
“小的不敢,”
阮梦华忍住笑让人给他看座,伸手便跟他要东西:“给我带来了吗?”
他慢呑呑地拿出个描金盒子递过去,并道:“连着几天下雪,铺子关得差不多,只能买到这个。”
幽幽的馨香随着盒盖打开飘散出来,淡粉色的胭脂掺上香露,看上去就象一团暖玉,让人舍不得碰触。
她一脸欣喜:“我要的正是这个。”
有云澜在,南华若是夜半来见她说要紧事,必定失败,故此二人便白天会面,云澜总不至于神通广大到时时都在。虽然几回来会都遇上风华夫人,但比被人点穴扔进房好些,今日他入府的理由是为梦华小姐送些新鲜玩意儿,这般投其所好,整个儿就是个巴结主子的好奴才。
她捧着盒子赞叹了好一会儿,只差没当场试上一试,忽听得南华幽幽地道:“此物极是难得,所费一金……”
原来他还在等着她给钱,真是抠门,先前在客栈给的就不少,如今还来和她算这个,若是他多来见她几回,多带几样东西,那得多少银子?
她有心与他好好算算这几年的帐,但到底心中有事,支了沉玉出去,又让余下的人退后些才低声道:“你有没有……”
南华自是明白她问的何事,不再装腔作势,也学她一般低声道:“已经办妥了,不过时候不对,要到春日雪融冰消才可。”
她歪头想了想道:“还要那么久。”
他嫌丫鬟搬来的小凳坐着不舒服,又换了张靠椅,懒懒地往后一靠,往阮梦华靠着的软椅和房中摆设一打量,啧道:““急什么,咱们去的地方又不会跑。”
“你花钱如流水,我有金山银山万不够用,再容你在京城呆下去,怕不得一路要饭去沧浪才行。”说完自己先笑了,随即黯然地道:“若是我连沧浪国也没挨到……那便省了钱了。”
说着说着眼眶慢慢红了,南华听着声儿不对,收回在屋中乱瞄的眼光,坐直身子低声哄道:“你别哭啊,实在是规矩如此,不好冒然上路,咱是求生,不是求死,万事慢慢来。”
好在她没真哭出来,墙角站着的几个丫头离得够远,无人听得见,他好声好气地道:“不如我们今晚就走,如何?”
“你当是私……”私奔二字她说不出口,冷了脸不言语。
南华见她冷脸,反倒笑起来:“我今日见你,仿佛又瘦了些,简直就是见风倒,我如何会带着这样的女子私奔?听说海风甚大,你这样子如何出得了海?”
他们都是低言轻笑,鸣玉端着药进来服侍时,看到这一幕没说什么,沉玉却忍不住喝了声:“臭小子,你的座儿可不在那儿!”
她对南华一向不客气,也无好感,南华自然比她更毒舌:“哪里又轮得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说话。”
“你……”
眼见着二人当堂要斗起嘴,梦华手抚额头:“下去,都下去罢。”
南华打着伞晃悠悠地跨出风华夫人府,大门外却热闹无比,不知是谁冒着雪还往府里送年货,当先一人搭着件银色宽氅,看起来并不象出门办事的管事,听得门房往里通传,却是邵家的三公子亲自送来若干年节用的东西。他登时上了心,眼睛在那位邵三公子脸上打了个转——长得不怎么样嘛。
东暖阁里却因为一盒胭脂乱成了一团,南华刚一走,阮梦华便让鸣玉支起妆镜,她兴冲冲地想要试一试那盒据说卖出了天价的凝香玉。难得近日病怏怏的小姐想要打扮,屋子里的丫鬟全都忙碌起来,沉玉还翻出了为小姐过年准备的新衣,这是从宫里送来的,金丝银线缀绕,华贵且又雅致,一般人何曾得见。
她不太爱妆扮,平日鸣玉和沉玉为她梳妆妥当后,从不费心思照上一照。今日只见妆镜中的少女脸颊消瘦,竟是愣了一下才看清,那便是自己。她顿时没了兴致,将那盒胭脂随手扔给鸣玉,要她分给大家,之后便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房。
外头的雪仿佛下得又大了些,阮梦华站不长久,靠坐着在心中思量着南华走时说的话,他竟建议她与云澜好好商量一下,若是可信,便拉他一同行事。
她才不要!
“梦华小姐只需用心调养即可。”
“丫头,你不信我?”
敷衍也是一种欺骗,她信他才有鬼。
云澜并不知她是何想法,此时正如往常一般端着碗温药来督促她喝药。
东暖阁里自有煎药的地方,但云澜却坚持要自己做这些,从不假他人之手。
每到这时,东暖阁的丫鬟们全都殷勤服侍,这个为他奉茶,那个替他张罗暖手炉子,阮梦华受不了人多晃眼,终于咳了声道:“日日要云大人亲自来伺候我喝药,梦华真是罪过,你们也莫要光站着看,快去服侍云大人啊。”
一时间忙活着的众人站定不动了。
看着奉上的热茶点心以及才刚送到他手上的热巾子,她又一脸遗憾地跟了句:“招呼不周,您多担待。”
此一招乃是刚刚从南华身上学来的,有时装模作样一番把一切反着来说,似乎真能出上一口气。
云澜一眼便瞧出不对来:“丫头,谁又惹你了?”
“没有人惹我,只是午前咱们才刚见过,云大夫实在不必出现得这么勤快,您这一来不要紧,我身边的人可就乱了心迷了眼,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也不怪她有怨气,这些日子哪一日不乱上这么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