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姐妹一块,把盆栽移上了小货车的后箱。
宋思露坐上驾驶座,宋随意坐在副驾座,两个人系好安全带后出发了。此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六点半。
送花送到了主人家,近七点半。两个人都有些饥肠辘辘。宋随意拿了对方支付的货款,一手揽到妹妹的肩头上:“有钱了,今晚我请你吃顿大的。”
宋思露却说:“你不用给你的杜大哥我姐夫打个电话吗?”
骤然想起这个事儿,她现在是结婚了的女人了,是人家的媳妇太太了,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在外面吃。
“他可能还在医院上班没回来。”宋随意不以为意,想自己开始逐渐习惯他加班的节奏了。
宋思露暗中叹口气。
嘴上这样说,宋随意没有忘记给他发了条短信说不回去吃。和宋思露坐上车,急着找地方吃晚饭去了。也没来得及看他回信了没有。是完全把他今天刚说她的话全忘到后脑勺去了。
这时候的她,心里并没有想着有一天自己当个医生太太的意义在哪。不,这事儿,不该她想,要想的人,其实是他。
小货车开到一个拐弯路口,宋随意指着前面一个小巷子和妹妹思露说笑:“就前面,那家面店的老板,挺帅的。你可以进去看看,保准迷上。”
宋思露于是把车慢慢开,准备找个地方停。谁也没有想到,前面突然一束强光射来,宋思露忙乱中打了个方向盘闪躲,砰的一声巨响——
你说的谁?你太太!
下午突然来了急诊,由于伤势较重,一般医师处理不了。杜玉清上了手术台。
吴俊泽在上面监护室看过了病人忙完,准备下班的时候,才了解这个情况。
“是的,伤的很重,心肺脾全部损伤。心胸外和普外联合做这个手术。普外的张教授接到电话说会回来,但是要等心胸外先做完。杜老师一听,就上台了。”李谦锋对吴俊泽报告现有的情况。
“他这么热心肠?今天轮到他值班吗?”吴俊泽感觉自己这个老同学一万年不变的性子,结果总是被人利用。明明不是自己的活儿都揽着做,是嫌自己闷的慌。
李谦锋说:“当然不是杜老师今天值班。今天是王教授值班。”
每个科室都有负责人,每天都有值班人员,一线二线三线这样轮下去。杜玉清属于特三线,什么意思?杜玉清其实是这个科室的副主任了。只不过没有挂上牌。一般都轮不到杜玉清来顶这个活。
吴俊泽只能想着他这个老同学可能多年没有在医院里可以尽情地动手术刀,手痒痒的,否则,又得被他骂:白痴!
“王教授去了哪?”吴俊泽问。
王教授年纪偏大一些,比他和杜玉清年纪都要大个十来岁。这样年纪的教授,一般出完门诊或是动完自己的手术,下午没有安排手术的话,就借口去开会什么的,到处去溜达了。反正三线值班只需要医院打电话才回来。
李谦锋提醒吴俊泽:“王教授近来在搞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和某厂商药商频频接触,说是为了科室创收。”
“为了科室创收,连手术都不怎么安排了。”吴俊泽记起了这事儿,手指头摸着下巴说。
手术科室,有些人热衷于手术,有些人更热衷其它。这个,除了看爱好什么的,还有看各人的能力吧。
李谦锋突然感觉到吴俊泽那眼睛在他那里瞄了下,他起身走了过去,在吴俊泽耳边说:“王教授很想当副院长。”
“他当得了吗?”吴俊泽不齿。
有些人手术刀不行,在医院里说白了混日子的。像他要不是因为近期几个监护病房的随时要进入抢救手术的状态,平常每天都是满满的手术安排到下午。
李谦锋说:“王教授好像知道了,上面下了命令,有意安排杜老师减少手术量。”
吴俊泽眸子里的光一闪。杜玉清和他一样,一天在医院里,满满的手术,有时候做到下班都没有做完的。可是,这回杜玉清从外面回来以后,科室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意不给他安排手术和门诊。
即使有那么多病人慕名而来,手术科室那边,也有意不排出空位给杜玉清。原先,一些嫉妒心重的人,还暗自乐着,这是因为上面害怕杜玉清离开太久技术生疏了,不敢再看重杜玉清。
谣言不攻自破在于,院长亲自安排了杜玉清做明星采访节目。杜玉清在越来越多地做起了行政工作,固然他本人对这种安排非常的不喜欢。但是从这些足以看出来了,上面的人,可能有意让杜玉清最后接手这家医院。
说起来这并不奇怪。这家医院的投资方,从很久以前看中的杜玉清,重金挖角。
“正经的活儿不做,尽打歪门的主意。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像以前那样,搞搞人际关系,拉拉药商可以上位。哪怕做科研,投资方看重的都是你的实力。你的实力就在你的手术刀。没有临床实践的积累,做什么科研?能叫有效的科研?”吴俊泽越说还真越气。但是,他那老同学究竟傻不傻,真给人当牛使,他真不知道了。
李谦锋最后说:“杜老师上台之前,有叫我打电话给王教授。王教授说了,说自己可能回不来,但是会尽量赶回来。”
“他的话说得堂皇,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能明天又会说,哎呀,这个手术怎么做成这样。一面夸某人辛苦,一面私底下诋毁。”吴俊泽想想,没有脱掉身上的白大褂,留了下来。
主要原因是伤者情况太重,如果手术中出了什么问题,没有人帮忙的话,很容易被人落了把柄。到时候,杜玉清的好心绝对会被狗吃了。
李谦锋嘻嘻笑着:“吴教授,杜老师有你这个老同学。”
“他,还嫌弃我呢。”吴俊泽哼一下,对他道,“去打饭吧。给你杜老师也打一份,还有,你怎么还在这没有下班?”
“我同期的同学,小赵。”
“哦,小赵今天值班?”
“是,他家里有事回去一趟,让我在这儿帮他顶个两三个小时。”
“他家里什么事?”
“听说被窃了。”
吴俊泽诧异地转头:“他这话你都信?”
“我怎么不信?公安局找的他了解情况。”
吴俊泽不由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像不是什么好日子。
有电话响了。
吴俊泽看到李谦锋的口袋里,只见李谦锋台面上放着个手机,哪来的另一个手机。
李谦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杜老师上台前交给我的。”
手术医生上台的话,一般手机锁自己柜里抽屉里的了,何况杜玉清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为什么把手机特别交给其他人?无非是心里有什么挂念的担心的,怕手术期间漏接了不知道。
男人是不是结婚了都变样了呢?以前他这个老同学可从来没有这个样过,都是把手机直接扔抽屉里不闻不问的,一切以手术最重。吴俊泽若有所思地挠着下巴,等李谦锋把电话接起来。
李谦锋看那电话来电居然显示的是姨妈的字样,两眼一呆,有些手足无措看向了吴俊泽。
“他把电话给了你,你接就是了。”吴俊泽说。
李谦锋无奈下,把电话接起来,没有张开来一句你好。
对面王淑芬噼里啪啦只冲着这边开炮:“我说玉清,你那媳妇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把你妈给气的,都要进你那医院里看看了。你爸出差不在,你哥你嫂子也不在。你快回家来看看你妈。”
“阿姨。”李谦锋磕巴一下,“杜老师在手术台,还没有下台。”
王淑芬大惊小怪:“什么!他都是教授了,到现在都没有下台?”
“有病人的话,重病号的话,教授更需要上台主持大局。”李谦锋解释。
王淑芬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反正,等他下台了,你让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叫他回家来看他妈。他媳妇那儿先不要去了。”
李谦锋哪有可能转达这样的话,道:“要不,等杜老师下台了,让杜老师打个电话给阿姨?”
“也行!”王淑芬几分恼,“连几句话都没有办法听清楚是不是?”
咔,那边挂了电话。
吴俊泽拍拍掌表扬某人:“够聪明,知道这种话不能揽。”
李谦锋笑:“吴教授,我这不是——”
“你了解杜家吗?”
“杜老师的家人我一个都没有见过。”
“你没有见过最好。杜家人我见过几次。”在李谦锋期盼的眼神下,吴俊泽吐出,“不坏不好。”
李谦锋在回味他这话里的意思时,从护士站冲过来一个护士喊:“谁值班?”
“我。”李谦锋答,“我替下赵医生。”
“120打电话给我们急诊,说是有两名车祸患者,送我们医院行不行?”
“重不?”
“不清楚。急诊下面现在安排出车,但是,因为之前出了辆车是急诊外科医生跟车出去了,如果我们外科接,要派医生下去跟车。”
李谦锋为难。
这时听吴俊泽说:“你去吧,想想你杜老师这么积极,我又这么积极留在这,你不去,回头要挨你杜老师说的。”
李谦锋点头:“我是想在杜老师面前刷刷好感。”
护士疑问:“李医生跟车出去,难道吴教授在这里顶班?”
“他出去最多一个钟头来回,反正我在这里等人。”吴俊泽答。
于是李谦锋走去急诊。
夜其实快七八点了。吴俊泽本来下班晚,加上和李谦锋聊天聊到都忘了吃饭。李谦锋走了以后,叫了个饭盒边看手机边吃着。
过了十几分钟左右,手机一响,看到是李谦锋打来的,让他眉头皱了下。
如果不是特别特殊的伤者,李谦锋也不会半路给他打电话了。
“吴教授。”
“嗯,你说,我听得见。”吴俊泽大声说,“你那边很嘈杂,在车祸现场吗?”
“是。我想说的是,糟糕透底了!”
“什么?下雨了吗?多重的伤?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说什么。把人先看着急救处理一下,拉回来再说,现场你做不了什么的。”
“我说的是——”李谦锋沙哑的声音通过电话线沙沙沙地传过来。
吴俊泽越听越感到了一丝什么不妙,停下了手里吃饭的筷子:“有什么话快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是在这吗?”
“是认识的人。”
吴俊泽脑袋里缓了两秒才知道他说的什么:“你说伤者是你认识的,谁?医院同事吗?”
“是教授你的学生!”
吴俊泽站了起来:“我哪个学生出车祸了?我那么多个学生,实习生,进修生,见习生,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记得住哪个!”
“是思露,宋思露和她姐姐!”
吴俊泽捂着手机,停了有五秒,接着跑出去,对着护士站喊:“杜教授的手术结束了没有?!”
护士被他瞪着眼大吼大叫的样子吓了一跳。
*
天色很黑,她最后的那个记忆,停留在车子的头直接撞上了电线杆那一幕,宋思露因此用力抓着方向盘,然而回天乏术。接下来,就是可怕的黑暗覆盖住了她们姐妹俩。
宋随意满脑子想的都是,糟了,太糟了。早知道不让宋思露开车了。这下,她把最重要的妹妹给连累了。这比什么都糟!
疼痛什么的,她都顾不上了。等车停下的那一刻,她努力地试图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然后转过身,去看趴在了方向盘上的宋思露。
宋思露的头流着血,鲜红鲜红的,滴落在方向盘上,好像一朵朵盛开的红玫瑰。
“思露,思露!”宋随意叫了两声,宋思露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想到了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救她妹妹。但是,手机掉了,不见了,她找不到。她扯拉自己身上的衣服,意图给宋思露的头上压住血。她记得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她不敢保证百分百对。此刻她只恨自己嫁了个医生但是为什么没有好好从他身上学点这个东西。
后来,是有路过的路人打了报警电话。警车来了。
迎面开来导致她们小货车车祸的那辆车却早已跑没有了影子。
救护车来的时候,交警和路人已经帮着先把她们两姐妹移下了车。
宋思露还是没有醒,满头都是血。
李谦锋坐着医院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小师妹头破血流的这一幕。
宋随意一直拿东西压在宋思露头部的伤口上,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李谦锋给宋思露做了初步的检查和处理。
宋随意在看到他们要把宋思露抬上救护车时才想起,问:“她怎样?”
“失去了意识,要回去照个CT才能确定是怎么回事。”李谦锋边说,边回头看她身上衣服上的那些血迹,好像都是宋思露的血。
宋随意道:“我没有事。”
救护车上一次性坐不了那么多人。宋随意后来搭上一辆出租车。
吴俊泽在电话里听了李谦锋的话以后已经从楼上冲了下来。
急诊室里,在宋思露抵达以后已经准备齐全。宋思露一到,马上先被送进了CT室。一边等宋思露的检查结果,一边吴俊泽问李谦锋:“你不是说还有她姐姐吗?”
“她姐姐说让她先来,她坐出租车。”李谦锋说。
“没有受伤吗?”
“她说没有,意识清醒的。”
“她说没有就没有?!”
被吴俊泽吼了一句,李谦锋脑子里嘣的一下,仿佛才清醒了过来。应该说去到那看见是认识的人以后,他脑子都有点懵。
“乱弹琴的!你没有问她是不是坐在一辆车?”
李谦锋脸色白得像纸:“她,她,四肢能动,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什么都没有吗?”
“是。”
听到这话以后,吴俊泽的脸色却更不好看了,指着他想说也说不出来。其实也不怪,毕竟年轻的医生阅历经验在那。
医院门口,接到交警通知后赶来了三婶。
三婶奔入医院的大门拍着大腿哭:“我女儿呢,我女儿呢!”
陪伴过来处理事故的交警赶紧过去,扶住三婶说明情况。
三婶边听边不停地擦眼泪:“这么说,我女儿开车出的车祸?我女儿都没有车,她从哪里拿的车!”
“据我们现场了解,这辆车好像是她姐姐的朋友的。”
“她姐姐?谁!”
“宋随意,你认得吗?”
三婶跳起来,两只拳头抓到死紧:“没妈的孩子!狗养的!下午闯了祸弄坏了好事不说,到晚上要把我女儿害死,害人精!被我抓到看我非打死你不可!”说完,三婶四处张望:“宋随意呢?宋随意你不要给我躲着,你这个不要脸的,给我出来!”
外面三婶的嚷嚷声传到了检查室里,吴俊泽眉头都快皱完了,对着李谦锋使了下眼神:“想个法子,把人弄开。”
李谦锋听令走出检查室,见前面一个人拄着拐杖走出了电梯。
刚好三婶在外面喊:“我女儿是这家医院的员工,你们不能不救她!”
护士拦住三婶:“别急,教授都下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