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勾得许妈眼泪纷纷坠下:“我的好小姐……”
就连围观的丫头仆妇,也忍不住个个红了眼眶。
“好了,”绿柳粗声道:“廊下风大,都别站着了,有话进去再说。”
许妈豁然而醒,撩起衣襟下摆拭了拭眼泪:“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大冷的天,拉着小姐在这吹风!”
几个人簇拥着舒沫回了房。
舒沫抬眼一瞧,桌椅床帐,全都置换一新,感觉象进到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好生不适应。
立夏轻声道:“那日小姐前脚刚走,王爷后脚就来了。带人封了院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搜出来,烧个精光。这些,都是这几天送过来的。奴婢已尽力按小姐的喜好摆设,可……”
“无妨~”舒沫定了定神,淡声道:“换了也好,一成不变也没什么意思。”
“小姐能这么想就最好~”许妈十分欣慰:“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千万别再为了一点小事,跟王爷闹。拢着了王爷的心,比什么都强!”
贺礼[VIP]
舒沫略有些苦涩地笑着,心思早已远逸.
拢着王爷的心,说起来只有六个字,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环肥燕瘦,精明的,温柔的,伶俐的,贤淑的……要什么样的没有?
这些女人,哪个不是全心全意待他,挖空心思地讨好,以他为尊,以为他天,为他赌上了全部的人生!
可他,何尝为任何一个停留过脚步?莫说交付真心,连关怀都没有。
她敢打赌,如果出张试卷,考他身边女人的喜好,他一定不及格,搞不好吃鸭蛋廓。
许妈都以为她是为了戚美云的晋位而伤怀,其实她根本不怕福妃的风头压过她,也不怕内宅中的这些明争暗斗。
只是,她再聪明,再要强,又怎么争得过一个死人?
睿王妃香消玉殒,换了别的男人,早已改弦易辙,另娶她人。
他居然为了她,让睿王妃之位虚悬五年之久?
在古代生活了七年,对古代男子视女人如衣物的态度有了深刻而真实的了解之后,他的这种选择越发地显得弥足珍贵,令她深感震憾。
可见,表面越是冷情之人,其实越是长情,深情杰。
她不想去猜,却总是忍不住要想:这份爱究竟有多深,才能让他坚持这么久?
曾经的睿王妃,究竟有多美,多温柔,多美好?才能在他的心里,打下如此深刻的烙印?
她当然知道,这样想有多可笑,多幼稚?
睿王妃走时如此年轻,在他脑海里留下的记忆除了美好之外,还有更多的遗憾和自责……
所有的感情叠加在一起,制造出一份无法磨灭的完美的记忆,变成永恒,也意味着永远无法替代,更不可能超越。
她也知道,这样纠结,实在已经不象之前那个洒脱率性的自己了。
而夏候烨甚至与她脑中勾画的人生伴侣的形象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道理懂得再多也是白搭,就是管不住自己,就是忍不住要去想,去猜测,甚至去比较……
是不是女人一旦动了心,动了情,就会变傻,就会渐渐失去自己的原则?
不,这真的很可怕。她不要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赶紧逃吧,在一切还可以控制,事态没有变得不可收拾之前。
舒沫用力摇头,紧接着又用力点头。
“……小姐,小姐?”
舒沫回过神,见立夏,绿柳都在瞪着她。
许妈一脸困惑:“小姐觉得这几样东西选得好,还是不好?”
其实送什么根本不重要,福妃那里也不缺,重要的是态度。
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需勉为其难,亲自去一趟婉荷阁,以示大方。
“不,很好。”舒沫赶紧点头:“我不是觉得不好,是……有些累了,对,就是累了。”
“真难为你了~”许妈眼里流露出怜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不过,再累也得坚持住,等从婉荷阁回来再好好休息,啊?”
舒沫深吸一口气,微笑:“立夏,我们走。”
戚美云身怀有孕,太妃做主扶了她为侧妃,又赐了福字,府里稍得脸些的婆子,管事,丫头纷纷来向福妃道贺。
婉荷阁内外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舒沫走在前面,立夏捧着几只锦盒跟在她身后,一路走过竟遇到好几拨前去道贺的人。
见了舒沫,都是一怔,见立夏捧了东西,心知必也是前往婉荷阁道喜的,于是也便坦然了。
有胆大的,竟还笑嘻嘻地攀谈:“慧妃娘娘,可也是去瞧福妃的?”
舒沫落落大方,笑而不语。
立夏心中不忿,乘着四下无人,低声骂道:“腌臜混沌的东西,早晚收拾了你们!”
舒沫哧地一笑,回过头来正要调侃她几句,斜刺里忽地蹿出个小丫头,对着她就撞了过来。
“小心!”立夏抬眼瞧见,冲上去挡在舒沫身前。
舒沫回过头来,立夏已经与那丫头撞做一堆,手中锦盒滚了一地。
“没摔着吧?”舒沫赶紧拽她起来,顺手帮她拍掉雪沫。
“娘娘饶命,奴婢该死!”那小丫头吓得面青唇白,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赶着去投胎呀?”立夏揉着酸痛的手肘,没好气地骂:“还好撞的是我,若真撞了我们小姐,你就是长了九颗脑袋,也不够砍!”
舒沫瞥她一眼,见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皮肤微黑,衣裳单薄,心中不忍,淡声道:“起来吧,以后走路看着点,不可如此莽撞。”
“多谢娘娘~”小丫头连叩了几个响头。
“我瞧瞧,”舒沫见立夏一个劲地揉,倾身过去捋起袖子查看:“蹭破点皮,我那还有上次用剩的三花玉露膏,回头给你抹上。”
“不用,”立夏笑道:“我皮粗肉厚,哪用得着那么珍贵的药?”
小丫头爬在地上,快手快脚把散落一地的锦盒拣起来,瞅见四下无人,飞快地拣了一样往怀里里一揣。
抬起袖子仔细把锦盒上的雪沫揩得干干净净,这才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捧到立夏跟前:“立夏姐姐,你的东西~”
“下次小心些!”立夏瞪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锦盒,也未细看,依旧捧在手中,随舒沫进了婉荷阁。
小丫头一直低眉顺眼地站着,直到两人没入院门,这才直起腰飞快地顺着墙根跑,拐了个弯,从角门进了婉荷阁,在院子里机灵的张望了一下,见左右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倒座房,把一块玉如意小心翼翼地掏出来:“如梅姐姐,你要的东西。”
谁造的谣![VIP]
“没有人看到吧?”如梅收了玉如意,淡声问.
“没有~”小丫头摇头。
“你做得很好~”如梅赞赏地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钱递了过去:“拿去买糖吃吧。”
“多谢如梅姐姐~”小丫头得了赏,拿着铜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廓。
如梅把玉如意上的络子取下来,从袖子里摸出另一条,飞快地换了上去,细细端详了一回,见再没破绽,这才揣到怀里,拉开门,步伐轻盈地朝正房走去。
她在碧纱橱外略站了会,见如芹把茶泡了,便从她手里接过茶盘:“我来吧~”
如芹替她掀了帘子,如梅进了门,略停了停,拿眼一扫。
见福妃躺在炕上,倚着迎枕。
舒沫正对着床边坐着,秦姨娘,祝姨娘分别在下首相陪。
“慧妃娘娘,秦姨娘,祝姨娘,请喝茶~”如梅恭恭敬敬地上茶杰。
舒沫接了茶盏,轻啜了一口:“姐姐也爱喝龙井?”
福妃红了脸,垂着头轻笑:“王爷喜欢,我便常备着,因嫌烦,便跟着喝了。”
如梅不动声色,轻轻退到屋角,目光在炕桌上摆着那一堆锦盒上一扫,心知这便是几人送的贺礼了。
秦姨娘低头啜了口茶,随手将茶搁到炕桌上,哪知一个失手,杯子竟然倾倒,茶水洒了一桌,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濡湿了炕。
“哎呀!”秦姨娘满面通红,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我一时手滑,弄脏了娘娘的东西了。”
福妃满脸愠怒,偏又不好发作,忍了气:“东西湿了不要紧,人没伤着就好。”
“没事~”秦姨娘捧着右手,讪讪地道:“多谢娘娘关心。”
“手都红了,怎会没事?”祝姨娘眼尖,早瞧见她右手背上通红一片,凉凉地插了一句。
如梅急忙把空盘搁在几上,快步上前,把炕桌上的锦盒全都捧进了与卧室相连的里屋,乘着外面一团混乱之机,将怀里的玉如意重新塞回盒中。
做妥这一切,这才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如萱和如兰一愣之后,也赶紧过去,先合力把炕桌抬了下来,再扶着福妃下了炕,在榻上坐了,重新换过被褥。
舒沫冷眼瞧着,嘴里说着:“那可不成,有紫草膏没有?赶紧抹一些。”脚下却并未挪动分毫。
她不信秦姨娘是真的只是失手,故意制造这场混乱,必然有所图。
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沾到哪一个都不能善了。
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往圈套里钻。
福妃本还想再多炫耀几句,被这一闹,也没了心思。
冷着脸,下了逐客令:“说了这许久话,我也乏了,各位姐妹们都回吧~”
“既是如此,我们便不妨碍姐姐休息了。”舒沫巴不得这句话,起身辞了出门。
回到出云阁,胡乱吃了点东西,躺下来倒头就睡,可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哪里睡得着?
挨到擦黑,立夏过来催起,打了热水替她净了手脸,换过一身簇新的衣裳,打扮整齐,匆匆往怡清殿赶去。
福妃已先到了,坐在太妃的右手,含羞带怯地瞅着对面的夏候烨。
夏候宇在夏候烨的身侧,屁股左扭右转,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象是要把椅子钻出个洞来。
秦姨娘和祝姨娘和她前后脚赶到,因是过年,破例都进了殿,给太妃,夏候烨请了安。
姨娘没有座位,初雪只给舒沫搬了椅子,坐在福妃的下手。
这让福妃很是高兴,弯眉笑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夏候宇看到舒沫,没有如往常一样兴奋,或是干脆直接坐到她身边来,反而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仿佛没看到她。
舒沫有心跟他搭话,碍着太妃在场,又不敢胡乱说话,只好把疑惑都闷在心里。
想了想,除了把雪塞进他衣服,也没怎么招惹他呀?就这么件小事,不至于生这么久的气吧?再说了,这事不是他先挑的头么?
太妃很是高兴,喋喋地说了许多。
舒沫心不在焉,嘴里胡乱嗯嗯啊啊地应着。
忽见四周安静,众人都停了筷,把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舒沫搞不清状况,不敢乱说话,只好傻愣愣地望着众人,脑子里迅速把自己刚才的表现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说错话。
怪了,一句话也没说,这也能惹祸?
“慧妃,”太妃捏着筷子,惊疑不定地瞧着她:“你真的有……”
舒沫万分惊悚,紧张差点跳起:“谁造的谣,没有的事!我绝对没有怀孕!”
开什么玩笑,她连自个的感情都没捋清了,这时要是有了孩子,她上哪哭去?
生孩子又不是种花,撒颗种子就发芽!再说了,种子还讲究个成活率呢,何况孩子!
夏候烨本来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听了这话,一张俊颜,瞬间黑漆漆,阴沉沉,冷森森。
太妃眼神一冷,不悦地道:“本宫是问你,真的有治风湿的独门秘方吗?”
舒沫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这才知道闹了笑话,结结巴巴地道:“独门秘方称不上……”
不能怪她太敏感,从昨晚起,这个词就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想不受刺激都难!
“算了,”太妃很不耐烦地打断她:“看你这笨头笨脑的样子,也不会有什么独门秘方。”
舒沫灰溜溜地垂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吭。
夏候宇幸灾乐祸地冲她扮鬼脸:活该,谁让你走神来着?
舒沫狠狠地瞪他一眼:臭小子,要不是你,我何至于出糗?
新年吉祥[VIP]
好容易熬到年夜饭结束,舒沫以为终于可以放牛吃草了.
谁知夏候烨竟安排了王府的戏班在怡清殿唱起了大戏,听说至子时,还有焰火可观。
舒沫只得捺着性子,等着下人们重置了酒菜,陪着老太太听戏。
好在太妃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听了两出,便扶了初雪回房安置了。
太妃前脚离开,舒沫后脚就开溜。
洗漱毕,七手八脚地爬到床上,想着刚才在饭桌上出的糗,哀叹一声,拉了被子连头带脚地裹住。
完了,完了!只半个月的时间,已变得神经兮兮,再过下去,想不疯都难。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廓。
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合约不合约了,反正双方都违了约,合约早成了一纸空文了。
走是肯定要走的,问题是上哪去呢?
琢磨来琢磨去,似乎哪里都不安全。
银子她倒不担心,只要有个三五百两,再拿几套寻常的头面首饰,就够她过上三年五载的了。
余下的钱,还能做点小买卖,养活自己肯定不成问题。
她也不担心夏候烨给舒元琛穿小鞋,就只一个孙姨娘放不下杰。
她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临老了不说享清福,为她担惊受怕不说,还要被她连累。
还有二舅孙瑜,怎么说也是受了她的连累,总不能一走了之,让他去承受夏候烨的怒火吧?
立夏和许妈,也是问题。
她们都是她贴身的人,夏候烨肯定第一个拿她们开刀。
千树庄的庄员们呢?
好容易日子越过越红火了,难道为了她一个,一夜把他们踢回到解放前?
不盘算还好,越盘算,问题越多,象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到立夏把她摇醒,睁开眼睛一瞧,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一片。
立夏扶了她起来,快手快脚地把伺候着她梳洗,不时还催促绿柳几句:“手脚麻利点,今儿初一,一定不能让小姐比别人迟。”
“知道~”绿柳也憋了一股劲,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在她乌黑的秀发间穿梭,不一会,一个坠马髻已梳好,再在鬓边别上一朵绢制的牡丹花:“成了,包小姐今日一定艳冠群芳。”
舒沫晕乎乎地被两人连拖带拉地弄到怡清殿,果然是第一个到,瞅一眼怀表,还只刚刚五点。
宫门未启,天边还有几颗星子在闪烁。
清晨的风,不时带起一些雪沫,刮在脸上,凉丝丝的,冷得彻骨。
靴子踏在雪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舒沫下意识转过头去,见一溜灯光由远及近而来,很快到了近前。
修长笔挺的身影,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醒目。
舒沫心情复杂,默默地退到一旁:原来,昨夜他宿在婉荷阁。
“王爷!”立夏和绿柳双双曲膝行礼:“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嗯,赏~”夏候烨微微一笑,目光停在舒沫身上,蹙起眉:“你不打招呼?”
舒沫没吭声。
立夏忙从旁轻推了她一下。
舒沫这才极不情愿地低了头,慢吞吞地道:“王爷,新年吉祥。”
夏候烨这才满意,绽了抹笑容,问:“你想要什么?”
舒沫还未及答话,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吱呀一声开了门,呼啦啦跪了一片:“新年吉祥!”
夏候烨踏了进去,见舒沫仍停在原处不动,诧异地回头:“不进来?”
“哦~”舒沫应了一句,磨磨蹭蹭地跟进去,拉在他身后十数丈之遥。
之后一连数天,她都在回避与夏候烨的碰面,尽量避免跟他说话。
好在夏候烨这一段非常忙碌,等缓过劲来,已是初四的晚上十点,万家灯火,群星璀璨了。
走进承运殿,推开大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寝殿空无一人,只余层层纱幔在风中风舞,他才恍然忆起,舒沫已经不住在这。
她,回了出云阁了。
对着一室凄清,心中空落落的,一丝寂寞悄然跃上心头。
细想起来,他跟舒沫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有好几天没有见面了。
他几乎已记不起,她最后一次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