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舒沫摸摸头发,又抚了抚微皱的裙摆,掸掉不小心沾上的几颗沙粒:“我的样子很奇怪吗?”

“小姐,”立夏神色恭敬地道:“太子妃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还当什么大事,舒沫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是什么,可拆开来瞧了?”

立夏不语,看她的眼神,越发怪异了。

绿柳抿着嘴,小声插了一句:“王爷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舒沫看了两人一眼,忽地心生不详之兆:“是,什么?”

立夏,绿柳,许妈,银瓶,银杏……异口同声答:“梅花纯酿~”

声音齐整,气壮山河。

舒沫气得差点闭过气去。

颜若雪就算了,夏候烨是什么意思?

嘲笑,讽刺,还是幸灾乐祸?

只是不小心喝醉一次而已,紧揪着不放,不觉得太幼稚了吗?

见她不吭声,绿柳曲起手指向院子外一指:“小姐,是梅花纯酿呢~”

舒沫没好气地喝道:“我耳朵又没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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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送了二坛,王爷送了四坛~”许妈高兴得眉花眼笑:“正是两全其美,四季发财,六六大顺。喻示着小姐以后一帆风顺,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舒沫抹了一把汗:“有这么神奇吗?”

几坛酒而已,目的还不清楚呢,要不要高兴成这样呀?

“当然~”绿柳猛点头:“小姐昨夜入住承运殿了呀!”

“一样是青砖绿瓦,高墙深院,了不起多了几个内侍,少了几个丫头。我还是我,有什么区别?”舒沫只觉这些人莫名其妙。

“小姐怕还不知道承运殿在王府意味着什么吧?”许妈轻轻摇头砍。

小姐聪明伶俐,对事观察入微,可就有一样不好。

不是她感兴趣的事情,从来不肯多花半点心思。

“不就是夏候烨的寝宫咯?”果然,舒沫很不以为然:“我看过了,除了房子大点,气势足点,装饰还不如太妃房里奢华富贵呢。”

用一句话概括:承运殿就是个单身男人的寓所,没有半点脂粉气。

相对的,也缺乏“家”的气息。在里面住了一晚,唯一的感觉就是“清冷”。

“小姐可知,”绿柳难掩兴奋之情:“你是唯一一个住进承运殿的女人?玩”

舒沫只觉荒唐:“这也值得骄傲?要不要放焰火,大肆庆祝一番?”

“这么跟你说吧,”立夏直切重心:“承运殿在睿王府,相当于皇宫里的坤宁宫。”

换言之,除了睿王妃外,其他女人是没有资格睡在那里的!

舒沫一呆,强笑:“没,这么严重吧?”

那几人用力点头,绿柳还沾沾自喜地附上说明:“事实上,承运殿,连睿王妃都不曾住过。”

“废话!”舒沫两眼一番:“她出嫁的时候,夏候烨已去了幽州,等他回来,她已驾鹤西归了,哪有机会住?”

“不管什么理由,”绿柳手一挥,兴奋莫名:“小姐是唯一一个住进承运殿的女人,是不争的事实!”

看着一屋子兴奋到不知所谓的女人,舒沫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颓然跌坐到椅子里,无力地抚着额:“我现在已充分了解状况了,所以能不能请你们先离开,让我独自窃喜一番?”

夏候烨在搞什么?

她搞不清状况还情有可原,他身为主人,怎能带头破坏规矩!

这不是明摆着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怪不得今日一早,太妃巴巴地把她叫去训了一通,末了还交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她!

许妈边走边回头,十分激动,眼角闪着喜悦的泪花:“可算等到小姐扬眉吐气的这一天了!”

“别急着扬眉毛~”舒沫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无奈地道:“八字还没一撇,不要到处嚷嚷着闹笑话!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拜托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行不行?”

她突然发了脾气,那几个顿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一番,推推搡搡地出了门:“小姐累了,歇会吧~”

“立夏~”舒沫叹口气,叫住她:“你去查一下,看康亲王世子妃喜欢什么,帮我准备几份礼物,明儿我要去康亲王府。”

那几个走到门口,听了这话,都是一愣。

“小姐要去康亲王府?”立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舒沫揉着额角。

“为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

以两个女人目前所处的尴尬立场不看,她们可不以为,这会是一次敦亲睦邻的友好拜访。

“道歉。”

“凭什么呀?”绿柳立刻乍了毛:“明明是她处处为难小姐,反过来还要小姐给她道歉,这是什么道理?”

“太妃要我去~”舒沫耸了耸肩。

既是太妃的旨意,自然无可更改。

“太妃干么涨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默了许久,绿柳小声咕哝。

再怎么不得太妃的心意,也还是睿王爷的侧妃,走出去,代表的就是睿王府!

“绿柳!”许妈低声喝止。

“以康亲王府的权势,她要什么东西没有?”立夏有些丧气:“既便是价值连城,她都不会瞧在眼里吧?”

这礼物,要如何挑选,头疼!

“送礼,贵在心诚。”舒沫微微一笑:“心意到了就好,不一定非要贵重。”

再说了,她是去道歉,又不是比试,非得分出个高低胜负来。

“是,我去打听打听~”立夏点了头,出门立刻派了丫头去打探。

结果,不到半小时,就有了答案。

沈素心最爱茶花,康亲王府世子所居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她收集的名贵茶花品种。

据说当年夏候熠就是凭借一本费尽千辛万苦,从云南带回来的朱砂紫袍,打败一众强敌,成功抱得美人归,谱写了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佳话。

至今,仍然在茶余饭后为人所津津乐道。

“若喜欢别的,我还真没办法。”舒沫得意地笑:“不过花嘛,本小姐倒是可以满足她。马上派人去趟千树庄,让她准备几本名贵的茶花,即刻送到王府来。”

“已经派人去了~”立夏答。

舒沫睨她一眼:“告诉她,最好能弄一盆朱砂紫袍。”

“可,朱砂紫袍,世子妃已经有了呀~”送礼,不就是要送别人没有的才显得稀罕和珍贵么?

立夏诧异之极。

“你知道吗?”舒沫看着她,微微一笑:“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总认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忽略了曾经拥有的东西。而我,想要教会她这个道理,并且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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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候熠心神不属,负手立在院中,若有所待.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豁然转身,高山行色匆匆地奔了过来:“公子,慧妃娘娘来了~”

夏候熠先是一呆,继而苦笑:“我就知道,张辰是拦不住她的。砍”

“现在怎么办?”高山一颗心怦怦怦跳个不停。

万万没有想到,舒沫竟然有胆量找上门来?

这里可是沈素心的地盘,她跑过来,不是自取其辱嘛!

夏候熠沉默,良久,苦笑着低喃:“我若出面,只会让场面更糟~”

高山懂,他当然知道。

打小伴着公子长大,一起成长玩。

从未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如同对舒沫这样,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和关注。

旁人都说公子和夫人的婚姻是佳偶天成,千古佳话。

只有他心里清楚,那其实只是阴错阳差,一个误会而已。

公子错在没有解释,沉默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如果舒沫云英未嫁,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帮公子争得美人归。

可,她如今已是睿王的宠妃,走下去,明显是条不归路。

他怎么能义无反顾地站在公子身边,支持他?

“多派几个人盯着,一有异常,马上来报。”夏候熠失了会神,疲倦地转身进了书房:“让我静一静。”

“是~”高山不敢多说,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流水瞧着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背影,不禁心生怨怼:“睿王也真是,怎么能让慧妃来,他就这么放心?”

“别胡说~”高山轻轻碰他一下,小声道:“我去前边盯着,你小心伺候。”

“这还用你说?”流水白他一眼。

沈素心带了贴身的丫头,亲自到二门外迎接舒沫。

舒沫下了轿,第一眼就看到清雅绝伦的沈素心,惊讶地道:“世子妃大好了?”

“只略呛了些水,并无大碍,劳得慧妃前来探望,实乃素心之过。”沈素心温言软语,笑意盈盈。

“是我的错,多饮了几杯,累得世子妃受此惊吓~”舒沫神情诚恳:“幸得世子妃无碍,否则妾身万死难赎其罪。”

“惭愧~”沈素心上前,轻轻握了舒沫的手:“分明是素心不小心,失足落水。外人不明真相,却将责任推到慧妃头上。素心这几日也是坐立难安,正欲前往睿王府请罪,不料慧妃竟先来了,真教素心羞煞~”

舒沫轻笑:“事过境迁,当日之事已无从查究,与其在这争着负责,不如忘却前情,一笑了之,如何?”

沈素心美目流转,轻轻颌首:“慧妃此言甚是,深得我心~”

“我听说,世子妃酷爱茶花,府中茶园乃京中一绝。”舒沫话锋一转,笑道:“妾身没有别的爱好,唯喜花草。不怕世子妃见笑,今日其实探病为虚,赏花才是真正的目的呢~”

“慧妃娘娘的花田,在京中也颇有名气,小小一座茶园,哪里比得上?”沈素心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脚步一转,领着舒沫朝茶园走去。

舒沫的花田虽大,所种却极杂,种类繁多不说,珍品更是几乎没有,只是一味求多。

她养花,不谛牛嚼牡丹,有辱斯文而已!

哪里比得上她的茶园,每一株都是精挑细选,万中选一的珍品。

也对,一个小小的五品守备,满身汗臭,能有多高明的见识和眼界?

出身那样低微的家庭,又怎能与她这种世家子弟多年浸淫的修养相提并论?

舒沫微微一笑,对她话里话外,隐含的挑衅之意,只做不知:“世子妃谦虚了~”

两个人在丫环的簇拥下,缓步而行,到了一堵长满爬山虎的矮墙下。

墙内可见青苍翠绿,隐隐可听到流水潺潺之声。

一行人顺着墙根下的一条碎石路拐个弯,看到一道古雅的石门,门前一块高大的太湖石,上面书着几个清雅遒劲的大字:“染香园”。

几名身材粗壮的仆妇,搬了几盆花往茶园走去。

“站住!”不待沈素心做声,雀儿已先喝了起来:“谁让你擅自动染香园里的花?”

“不是,这几盆是慧妃娘娘送来的……”那名为首的妇人,显得不知所措。

雀儿打断她,冷声道:“你是第一天在府里当差,不知道小姐的规矩吗?这种杂草,也敢往染香园里搬?”

立夏听得气往上冲,若不是舒沫事先吩咐,就要冲上去跟她理论。

“雀儿!”沈素心厉声喝叱:“慧妃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跪下!”

雀儿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舒沫在旁,慌忙扑通跪在地上:“奴婢失言,并不是有意冒犯慧妃,请娘娘恕罪~”

舒沫呵呵一笑:“既是无心之语,本妃若执意罚你,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多谢慧妃娘娘~”雀儿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正欲起身。

舒沫笑吟吟睨她一眼,话锋一转:“不过~”

雀儿一愣,只好又跪了下去。

“不过什么?”沈素心见状,很是不悦。

“这几盆,是我精心培育的新品茶花,请世子妃鉴赏一二。”舒沫说着,举步朝那几个搬花的仆妇走了过去。

沈素心无奈,只好跟着她过去,嘴里道:“既是慧妃精心培育,不看也知,必属极品。”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到了茶花跟前。

她抬眼轻轻一扫,已辩出三盆花里,有一本“十八学士”,一本“鸳鸯凤冠”,还有一本,赫然竟是“朱砂紫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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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本,在寻常人眼里,自然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但在染香园,却份属平常,算不得极品。最可笑的是,她竟然不知天高地厚,送了本“朱砂紫袍!”.

沈素心紧紧地盯着面前这盆茶花,再也掩不住内心的愤怒,紧紧地绞着手中的丝帕。

美丽的眸子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象在清澈的水里倒了墨汁,瞬间染黑,扩散……

要知道,这本山茶,算得上她和熠的定情信物。

在染香园里,培育得最出色的,就是朱砂紫袍,最不缺的,也是朱砂紫袍!

而现在,夏候熠移情别恋,昔日甜蜜的象征,如今却成了莫大的嘲讽,如同一根尖刺,深深地扎进她的心里!

“朱砂紫袍!”灵儿伺候她多年,自然也识得小姐爱如珠宝的茶花,不觉惊叫出声。

“不错~”舒沫笑意吟吟:“正是朱砂紫袍,只不知这盆的品相如何,还请世子妃……”

“舒沫,”沈素心再忍不住,尖声质问:“你特地带这盆花来,是想羞辱我吗?”

灵儿见场面失控,急忙挥手,示意其他人避走砍。

“世子妃何出此言?”舒沫神色平静,淡声反问。

“你明明知道,”沈素心神情激动,漂亮的樱唇微微颤抖,声音蓦地拔高了好几度:“这本花,是我和熠之间爱情的见证!故意送来,是想提醒我的失败,炫耀你的胜利吗?如果……”

“若我没有记错,到今日为止,我与世子妃不过只有二面之缘。”舒沫神色平静,冷冷地打断她:“连熟悉都谈不上,更諻论输赢?”

沈素心挺直了背脊,指着舒沫,尖声道:“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暗地里对熠使了什么样的手段,勾得他失魂落魄,背弃了昔日的誓言!你,你怎么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舒沫将脸一沉,冷冷地道:“你们夫妻间的感情出了问题,硬赖在我的头上,不觉得太可悲了吗?”

“若不是你,熠不会变!”沈素心大声指控玩。

“如果经不起外界的诱惑,轻易就变了心,移了情。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舒沫语气冰冷,眼里是满满的不屑。

“闭嘴!”沈素心厉声喝道:“熠绝不是你所说的无情无义的男人!”

“这不就结了?”舒沫两手一摊:“朱砂紫袍不曾褪色,曾经的誓言也未曾改变,你爱的男人始终如一,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我们一直很好,”沈素心轻咬唇瓣,半晌,从齿间挤出一句:“若不是你突然出现,纠缠……”

“不管你信不信,”舒沫看着她,轻轻地道:“我对熠公子没有过任何非份之想,更不曾说过一句半句误导他的感情,要为你们的感情危机负责任的话。”

“你不说,不等于你没做!”沈素心豁地抬头:“你的欲擒故纵,你的欲拒还迎,早胜过千言万语!”

“请你不要忘了,”舒沫凝神望着她,低而清晰地道:“我是睿王府的慧妃。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夏候烨比你的熠公子绝不会逊色一分半分。我何苦放着自己的相公不要,偏要跟你争男人?”

沈素心哆嗦着嘴唇:“那是因为你……”

一个贱字,在喉咙里打了千百个滚,终是因着自身的修养,没办法象个泼妇似地骂出来。

“沈素心,听我一句劝吧。”舒沫十分无奈,缓了语气,真诚地道:“感情遇到挫折,先别忙着责怪别人,何不先从自身上寻找原因?”

“我对熠一往情深,从未动摇。”沈素心斩钉截铁地道:“我相信,熠跟我一样!”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沈素心握紧拳头,纤长的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眼里射出仇恨的光芒:“是你阴魂不散,总是在熠面前晃!妄图离间我们夫妻间的感情!”

舒沫弯唇,逸出嘲讽的笑:“既然你们夫妻间的感情如此脆弱,只防着我一个怎么够?何不干脆用铁链将他拴在身边,绝不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也不许他接触任何女人?”

“舒沫!”沈素心气得面色铁青:“你别想转移话题!”

“你才不要冥顽不灵!”舒沫凛容,正色道:“婚姻里最重要的是信任,若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爱?”

“我相信熠不会背叛我,但我信不过你!”沈素心面上阵青阵红,强行反驳。

“错了,”舒沫摇头:“你根本就不相信他!”

“你胡说!”沈素心面色苍白。

舒沫轻叹,怜悯地看着她:“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熠,被他完全摒弃在心门之外,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相信我,”沈素心浑身一颤,柔美的脸宠,痛苦地扭曲起来,一字一顿,用不得不凝神倾听的声音,轻轻地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先毁了你!”

“希望你记住一句话,”舒沫缓缓摇头:“女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相信你也希望,熠公子爱的是你美丽外表包裹下的灵魂,而不仅仅只是你的躯壳。你,好自为之吧~”

再美丽的花,也有凋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