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情知已不能再拖,只好悉悉簌簌地解了外裳,搭在床架上。

眼睛瞄到搁在床头矮几上的纸镇,也不及细想,顺手就抄在了手中,越过他,手脚并用,慢慢爬到床里,抖开被子钻了进去。

她全神戒备,预备只要他敢用强,立刻就砸他个头破血流!

岂料,摒住呼吸等了半天,那人竟是全无动静。

她心生疑惑,悄悄地探出头,冷不防触到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

舒沫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

“本王倒不知,你有揣着纸镇睡觉的习惯。”他的声音不愠不火,语气却极讽刺。

啊哦!被发现了!

舒沫心中别地一跳,张大了眼睛,装糊涂:“王爷说什么,我不明白。”

“哼!”夏候烨脸色阴沉,语气不善:“小小一枚纸镇,伤不了本王分毫。”

“王爷看差了~”舒沫脸上一热,讪讪地道。

忙不迭地把纸镇塞到枕下,想要毁尸灭迹。

他冷冰冰地道:“就算真是个天仙,本王也没放在眼里。”

舒沫心虚地别开视线,本想解释几句,可张了几次嘴,似乎怎么说明都透着怪异,最后只化做可怜兮兮地一声:“……对不起。”

好吧,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低头认错的勇气还是有的。

当然,他是否君子,还有待商榷。

夏候烨并不理她,翻个身自顾自地睡了,扔给她一个背影。

舒沫却不敢完全放下心防,咬了唇,抱着被褥偷偷地观察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醒来,天已大亮,身边早已人去床空。

立夏蹑手蹑脚地进来张望,舒沫皱了眉问:“干嘛呢?”

“小姐醒了?”立夏脸一红。

舒沫掀开被子下床,抬起嘴角朝床边呶了呶:“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卯时三刻。”立夏拿了衣裳过来侍候她穿衣,想着早上的情形,忍不住抿着嘴笑:“王爷吩咐,让小姐多睡一会,不必惊扰。”

舒沫一呆。

他是什么意思?

立夏小脸绯红,眼里是满满的喜悦,看着她悄悄地道:“王爷对小姐,真是体贴~”

之前还有些担心王爷脾气暴躁,性子反复无常,难以相处。做到这样,已是十分难得。

可见他对小姐,倒是一片真心。

舒沫不语,满心疑惑。

难道,他是想秀恩爱?

可现下府里除了她之外,全都是些下人,就算是做戏,给谁看呀?

“恭喜小姐~”这时绿柳也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撩了帘子进来,满面堆欢地道。

梳洗毕,出门用早餐,许妈亦是笑脸盈盈。

就连外间侍候的一众小丫头,看她的神色也在惊奇审视之外,带了几分羡慕。

舒沫忽然便有些明白了。

夏候烨的确是在做戏,观众就是府里这些下人。

若是婚后二人分床而睡,必瞒不过她身边贴身的丫头。要说府里,消息最灵通的其实不是主子,而是这些下人。

时间长了,哪里还有秘密?

顶着压力娶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回来,却只看不碰,不是明着告诉别人,这桩婚事别有用意?

所以,宠是必需的。秀,也是必需的!

只要她能抓住重点,予以配合,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屑对个女人用强。

坚持一个月,待府里的那些姨娘来了,就更没她什么事了……

想明白这一点,舒沫忽然间便通体舒泰了起来:“许妈,你比她们几个经验都足些,要烦你跑一趟,找几个靠谱的人牙子来。”

“小姐放心,”许妈道:“管他说得天花乱坠,总要亲自瞧过了,人合适才往府里领。”

“王府不比别处,往来的俱是些朝中勋贵。”绿柳不放心地叮嘱:“光只实诚也不行,长相上还得周正些,那些个龅牙歪嘴的,可不能往家里领。就算是在厨下烧火,扫地也是不行的。”

“这是自然~”许妈笑道:“那种人连候府都不能进,哪能往王府里领?”

“你若是瞧着合眼的,也不必禀了我,直接留下便是。”舒沫道。

“那怎么成?”许妈急了:“小姐总归要瞧上一瞧的。”

立夏也道:“王爷若是知道了,必会怪小姐敷衍。”

“我的意思,”舒沫笑着道:“是许妈先把第一关,待凑够了二十人,再领来让我过目。”

“行。”许妈高高兴兴地领了任务走了。

“小姐,”绿柳瞧着桌上那串黄澄澄的钥匙,跃跃欲试:“今儿是不是要开库房,验看物件了?”

“这个不急,”舒沫取了几张银票交给她:“你去街上酒肆茶楼寻访,菜也好,点心也罢,若有手艺高明的,就用双倍的薪金聘过来。”

昨晚几乎一夜无眠,已盘算清楚。

大厨房里现下有位厨娘,可以总管厨事。

夏候烨嘴里说不理,自个亲娘的饮食,不可能不重视。

她若真找不到,逼不得已,也只能到宫里请。

其他几个,虽说要求不高,但也要先凑够了人数。

她没有人脉,人牙子又不卖厨子,一时间到哪里找?

唯有去酒楼饭馆里挖角,是最快捷方便的,无非是多花点银子。

“哦~”绿柳接了银子去了。

舒沫起身,带着立夏往外面走:“你跟我回一趟千树庄。”

庄里现有三个看门的婆子,另外再找十几个,加上府里现有的人手,巡夜看门的差使还是绰绰有余的。

回了庄,把要求给陈管事一说,那边满口答应,抬腿就出去办事。

乘着他找人的功夫,舒沫急不可待地出门往花田里去。路过暧房,里面的花盆早已移走,地上到处是散落的玻璃碎片,三面千疮百孔的玻璃墙立在阳光下,似在幽幽地诉说着哀伤.

舒沫慢慢走进去,玻璃上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她心中一动,俯下身子拾起一片在手,偏了头紧紧地盯着它瞧。

“小姐,”立夏见她神色怔忡,只道还在心痛暧房被毁,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心玻璃扎手~”

舒沫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忽地侧了脸望着她,微笑:“立夏,咱们发财了。”

立夏愣住:“哪来的财?”

舒沫拖了她的手,摊开,把手中的碎玻璃搁到她的掌中,笑:“看到没有,大把的银子在向咱们招手。”

立夏一脸迷糊,大大的眼里全是问号。

“嘿嘿,”舒沫喜笑颜开,推推她,欢快地道:“去,把大虎和二牛都叫来。”

“哦~”立夏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脸疑惑地返身回去叫人。

宋婶听到她过来的消息,从花田赶过来,远远便听到她愉悦的笑声,唇边不觉泛起一丝微笑:“什么事这么开心?”

“宋婶来了?”舒沫转头见了她,越发地高兴:“我正要去见你呢。”

宋婶打量着她红润的双颊,意味深长地笑:“七小姐红光满面,想来和王爷相处甚欢了。”

“切,”舒沫撇嘴:“我是见了你才开心,关他什么事?”

“就怕有人言不由衷。”宋婶意有所指。

“连你也要来取笑我?”舒沫跺了脚,恨恨地道。

“好,”宋婶莞尔而笑,关切地问:“我不逗你,成亲不过两日,怎么就回来了?”

“自然是有求于人。”舒沫看着她,两眼闪闪发光。

宋婶压低了声音,隐约带着调侃之意:“我给的那个方子,七小姐用着可觉得好?”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舒沫想着夏候烨被她熏得退避三舍,忍不住噗哧一笑:“就是效果太好,所以又来找你。”

PS:事情全挤一堆,老公的侄儿媳妇难产,送市里医院抢救,家里成了接待处,挤一堆人……偶努力,看晚上能不能再码一章出来

他,你惹不起。[VIP]

宋婶十分疑惑.

她给的方子,按理只会令人脸红心跳,欲说还休;不可能象她这般嫣然巧笑,乐不可支。

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一念及此,她的表情变得凝重又古怪:“可是,出事了?”

舒沫忙摇手:“没有,好得很。瞳”

“那你……”宋婶越发狐疑了。

“也没啥,”舒沫笑了笑:“就是想找宋婶,讨了这个方子。”

“呃?”宋婶怔住馁。

舒沫忙道:“不用把比例都告诉我,你只要说,主要有哪几味药材就行。”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没错,情趣之东西,既然能增,当然可以减。

若能弄清秘方中的主要成份,找出其相克之物,是不是就能制出功效果相反的药物呢?

“此物偶尔用之,可以增加闺房之乐。”宋婶神色古怪,含蓄地劝道:“长期大量服用,于身体却有大碍,七小姐还是慎重些的好。”

“你想到哪去了?”舒添大汗。

“那你要这方子做什么?”宋婶奇道。

舒沫哑然。

总不能直接告诉她:我想研制一种药物,让夏候烨对我不感兴趣,以策安全吧?

宋婶见她憋得俏脸通红,一副有口难言的情状,心念电转,当下热血上涌,冲口问道:“莫非……是为王爷所逼?”

舒沫一愣,目光闪烁不定。

把责任推到他头上,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谁还敢找他对质不成?

不过,此事虽因他而起,他本人却是毫不知情,且从这二天的情况来看,似乎也没打算强行占有她。

她偷偷研药针对他,若再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未免无情了些。

这一犹豫不要紧,落在宋婶眼里,原本的揣测竟变得有了依据:“罢了,此事因我而起,总不能教七小姐为难。方子,我写给你便是。”

当初若不是自己卖弄,也不会替她惹来许多麻烦。

舒沫喜出望外,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忙不迭地咽回去,郑重地道:“你放心,我必不外传。”

“既给了你,就是你的。”宋婶淡淡地道:“传与不传,皆随你处置。”

说着话,两人一起回了房。

宋婶把方子写好交给舒沫,慎重地收到袖中。

“小姐,”周嫂过来,在门外禀道:“邵公子来了。”

舒沫与宋婶对视一眼,冷声吩咐:“就说我不在……”

怪了,她来这也不过一个小时,他怎么这么快得了消息,寻了过来?

“沫沫~”话未完,邵惟明已满脸憔悴地闯了进来:“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见一面都不肯?”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舒沫下意识地皱了眉:“你喝酒了?”

“沫沫,”邵惟明瞪着她,眼神复杂:“嫁入王府当姨娘,就是你说的明媒正娶,堂堂正正?”

宋婶神情尴尬,可这时再退出去反而更落形迹,且独留二人于室内,万一邵惟明借酒装疯,对舒沫的名声却是极为不利。

她只好将撇开视线,仰头仔细研究着天花板上的水渍。

“邵公子,你醉了!”舒沫强按着怒火,冷声喝叱。

“我想不通!”邵惟明握着拳,神色痛苦,声音里满是浓浓的不甘:“明明我先求娶,为何你偏嫁入睿王府?难道,真因为他比我更有权势?”

“邵公子~”舒沫淡淡地提醒:“嫁给谁,是我的自由。”

邵惟明惨然而笑:“你所谓的自由,就是一边义正词严地以不甘做妾为由拒绝了我,一边转身投入睿王怀抱!”

“邵公子!”宋婶见他越说越过份,忍不住出声喝道:“七小姐已嫁给睿王,请你放尊重些!”

“尊重?”邵惟明冷笑:“我一片真心待她,换来的是什么?是欺骗,是谎言!”

“就算我攀高枝爱权势,那又如何?”舒沫忍无可忍,索性拉下了脸:“是你硬赖上我,单方面说喜欢我。我并未给你任何承诺,凭什么要对你的感情负责,听任你羞辱和奚落?”

“我……”邵惟明不料她如此理直气壮,一时竟无词以对。

“周嫂,”舒沫扬声道:“以后,门要看紧些,不相干的人不许放进来,明白吗?”

“是,小姐~”周嫂臊得满面通红。

“你瞧我不顺眼,何必将气撒到她身上?”邵惟明跺了跺脚:“好,你如今嫁了高门,附了权贵,不想再见我,我走就是!”

舒沫气得不轻,伸出纤指指着他:“对,我如今是睿王府炙手可热的舒姨娘。你若再敢纠缠,立时便命侍卫打折你的腿!”

邵惟明见她双颊绯红,明若秋水的眸子里隐隐跳跃着两簇火焰,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樱唇颤抖,显见是气得不轻。

瞧着那双流露着高傲和倔强的眼睛,他心一颤,瞬间软了心肠。

“我知道,”他眼一闭,幽然长叹:“你是被逼的,这桩婚事,你身不由己。”

夏候烨是什么人?

舒沫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凭什么反抗他?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谁也逼不了我。”舒沫不耐烦了。

“沫沫,”邵惟明深深地看着她:“你瞒不了我,我什么都知道。可你真不该找睿王,他不是我,更不是熠。他,你惹不起。”

她被沈夫人逼迫,这事他也有所闻。

熠不方便出面,他便出面托了人。

诡异的是,打着相府二公子的旗号,竟然无功而返。

别说救人,连消息都探不到。

那些日子,无力地象只无头苍蝇似地到处奔走,看着舒沫四处碰壁,状告无门。明显感到一张无形的网,一步一步地将她逼到今天。却,摸不清方向。

凭直觉,以沈夫人之力,绝做不到这般滴水不漏。

直到她嫁人的消息传来,才恍然大悟——除了夏候烨,谁还能这通天的本领,让所有经办的官员守口如瓶,噤若寒蝉?

他只是想不明白,舒沫只是个五品官家庶女,貌不惊人,声名狼藉,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夏候烨不择手段非要得到的呢?

若说是感情,他可半点都不信。

舒沫淡淡地道:“惹不惹得起,我都已经惹了。是福是祸,只能听天由命。邵公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你~”邵惟明咬牙瞪她,神色凄苦:“你真的如此绝情?”.

宋婶心有不忍,低低地劝道:“邵公子,需知此时无情,方是至情。”

“宋婶!”舒沫不满地低嚷。

这人本就夹缠不清,你还灌输些无情即多情,多情即无情的观点给他,岂不是越帮越忙?

“我明白,我明白~”果然,邵惟明的神色大变,悲喜交集地低喃:“你一片苦心要断我念想,我又怎会不明白?我只是,只是不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至使你明珠暗投!早知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你和熠……”

舒沫听了,只觉哭笑不得。

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信心,认定了她的幸福,非得系在两位公子身上?

“邵公子,”宋婶又气又急,深悔不该多言,忙喝止:“你喝多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又道:“周嫂,送客!”

周嫂急急撩了帘子进来:“邵公子,请。”

邵惟明走到门边,忽地大步折返,从怀里摸出一物,深蓝色封面,瞧着似是诗集,不由分说塞到舒沫手中:“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宋婶又惊又怕,只道他给舒沫写了情诗艳曲,忙给周嫂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了邵惟明往外就走。

舒沫正要将书扔弃,目光一瞥,扉页上几个大字撞入眼帘《百草奇谈》。

她心中一动,随手翻了几页,越看神情越是激动。

她正要研究植物的相生相克,这小子误打误撞,就送来一本绝版医书。

想着他说得那些疯话,亦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脚步声起,舒沫下意识将书收进怀中。

立夏掀帘走了进来,神情讶异:“邵公子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