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行,”舒沫看着那块巴掌大的空地,笑着摇头:“这里最多只能改个玻璃花房,要弄花圃,远远不够。”
“东家小姐打算种多少花?”陈东随口问。
舒沫侧头想了想,伸出一个巴掌:“第一年没有经验,先种个五亩试试,等时机成熟了再扩展,怎么也得一二十亩的规模吧?”
陈东唬了一跳:“我滴个贼老天,那得多少人侍弄?”
花再漂亮,又不能吃,更不能卖钱,花那大力气干啥?
舒沫笑而不语。
陈东想了想:“小人倒有个主意,东家小姐看使不使得?”
“陈管事请说。”
“村东头有块荒地,因价格有些偏高,这几年都没卖出去。小姐若是不嫌弃,小人可以找村长商量,看能不能压些价,把地盘下来。”
“那地有多大?”舒沫问。
“八——九亩的样子。”
“地在什么地方?”若是离庄子太远了,怕不方便。到时砌房子的钱,恐怕比买地的钱还贵,倒不如废了水田划算。
“就在咱庄子外不远,出了大门往左走个半里地就到了。”
“你说的,就是庄子前面那块草坡?”舒沫微怔。
陈东忙不迭地点头:“小人说的,正是那片草坡。因坡上碎石多,坡又陡,整地太费事,种稻子又不方便灌水,一直也没有人要。”
舒沫既只是种花,坡陡一点倒也无所谓。
瞧坡上那些杂草,没有人侍弄,还不是一样长得欢实?
在他心里,花和杂草一样,都是无用的东西,有泥就能长出来。
舒沫笑道:“若是那里,只需在围墙上另外打道角门就可进出,倒也方便。”
陈东见她问了半天,最重要的地价却不问,不禁有些着急:“要七两半一亩呢,上好的水田才二十五两一亩,这却有些贵了~”
若是放在别处,别说七两半,三两银子也卖不出。只因这里连着京城,地价就贵了。
“七两半就七两半,明天你到帐上支银子,把事办了吧。”
几十两银子,就能圆她一个花园式山庄的梦,值!
“好吧~”陈东只得应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把价格压到七两一亩。
舒沫满心欢喜,拉过山庄蓝图,迫不及待地把花圃添进去。
“不好了,不好了~”绿柳一路惊嚷着,也不禀报,掀开帘子就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舒沫手中的笔一歪,精心描绘的花圃毁于浓墨之下。
她心中微恼,捏了笔,冷声喝叱:“慌什么?”
她待下一惯温和,鲜少疾言厉色,似这般冷声斥责,已经算是很严厉了。
绿柳却不管这些,满脸煞白地嚷:“不好了,军,军爷来了?”
“哪里来的军爷,”舒沫按住惊讶,冷静地问:“冯护院怎么说的?”
“不清楚~”绿柳骇得话都说不清了,全身抖个不停:“冯护院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他们控制了!那些人都好可怕,一个个凶神恶煞地,不由分说往里硬闯~”
“他们来了多少人?”舒沫越听越觉得惊奇:“许妈和立夏呢?”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就算再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擅闯民居。
“满院子都是,黑压压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绿柳心魂惧碎,一个劲地摇头。
她哪里敢细看,发现不对掉头就跑了!
舒沫也知她所知有限,再问也是白搭:“走,看看去~”
“不要!”绿柳拼命摇头,死死地攀着门框:“我不出去!”
“行,”舒沫苦笑:“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瞧瞧。”“别~”绿柳怯生生地揪住她一片衣角:“那些军爷个个如狼似虎,一看就不是讲理的人。小姐……还是躲起来的好~”.
舒沫微微一笑:“躲不能解决问题。”
庄子只有这么大,随便一搜就找到了,若这些人真是冲她而来,躲在哪里都不安全。而且,她也不可能扔下许妈和立夏,独自逃生。
“看来,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熟悉而清冷的男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隐隐带着点笑意。
舒沫太过惊讶,倏然转身。
夏候烨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衣,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竟没有戴面具!
身姿笔挺,峭拔俊挺地站在身后,双目炯炯,虽含着淡淡的笑意,天生的那股冷厉气质依旧显露无疑。
“怎么会是……你?”舒沫难掩讶异,喃喃低语。
“那么,你以为会是谁?”夏候烨迈开大步,几步就到了书桌后,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位,反客为主,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舒沫不吭声,只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她也曾无数次揣测过面具下的这副尊容,会是何等的凶残暴烈,或是满脸横肉。
眼前,是一张轮廓棱角分明的脸,深遂的双眸似无波的古井,闪着神秘冷漠的光芒。眉宇之间,微显出他的执着孤傲,冷冷高贵的气质,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仪,即使带了一丝微笑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中秋一别,可否安好?”夏候烨弯唇,勾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舒沫于是确定,他真的是睿王。
“绿柳,上茶。”她淡声吩咐被他冷肃的气场吓得已变成化石的绿柳,借机调整情绪。
绿柳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绿柳?”
“她好象吓傻了~”夏候烨冷冷一笑,对此情形似是司空见惯,抬指隔空一点。
绿柳轻嘤一声,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你,何苦吓她?”舒沫苦笑,凝着地上的绿柳,弯腰拉了两次竟是纹丝不动,只好作罢,抬起头来看他。
“是她自己胆小。”夏候烨不屑一顾,半点没有援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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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立夏尖锐而急促的声音倏然响起,转瞬消失.
舒沫变了脸色,立刻道:“别为难她~”
夏候烨略有不满:“这就沉不住气了?”
印象中的她,应该更沉稳,更冷静才是。否则,他也不会挑中她来实行自己的计划。
“有什么事,放了立夏再说。”舒沫不理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累。
立夏被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反扭了手臂,架在肩上,正穿过庭院往前院走去。
“放开她!”舒沫冷声喝叱。
两名侍卫回过头看着她的身后檬。
夏候烨微微点了点头,那两人这才松开了对立夏的钳制,同时抽走堵在她嘴里的汗巾。
“小姐!”立夏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肯撒手。
“许妈呢?”舒沫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在,前院,给人看着呢。”立夏心有余悸,偷偷地瞄一眼只是站在身边,就让人感到寒气森然的男子。
夏候烨只微微动了动眉毛,就吓得立夏一个机灵,垂下头再也不敢看他。
“陈管事和冯护院呢?”舒沫再问。
“都在前院。”
舒沫微微松口气,转过脸来看着夏候烨:“请问王爷,民女犯了大夏哪条律例,竟要如此大动干戈?劳动堂堂睿王,亲自带兵前来?”
夏候烨只觉十分好笑:“这就算大动干戈了?”
舒沫冷着脸:“不是大动干戈,难道还是以礼相待?”
院中侍卫,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舒沫的目光,已经象在看着一个死人。
夏候烨慢声道:“惩戒奸佞,通常不需本王亲自出马。”
舒沫淡淡地道:“那王爷纡尊降贵,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你确定,”夏候烨抬起下巴,冲着院中的侍卫呶了呶嘴:“要在这里谈?”
舒沫咬了咬牙:“王爷,请~”
夏候烨满意一笑,昂然返身入内,依旧坐了主位。
立夏亦步亦趋,不肯离舒沫半步,进了门看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绿柳,越发惊骇,紧紧地攥着舒沫的手臂,唯恐一松她便消失了。
“先把绿柳抬出去,睡在地上会着凉。”舒沫轻声道。
立夏握着绿柳的手,只觉触手冰凉,抖得象风中的落叶,哪里还使得半点力气?
“来人~”低沉的男音,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两名侍者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人抬了就走,其间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舒沫恢复冷静,淡声吩咐立夏:“立夏,上茶。”
脑子里,飞快地将事情捋了一遍。
睿王无诏不得入京,所以前几次他与她相见,都是行踪诡秘,以面具蒙脸,半夜三更,高来高去,遮人耳目。
可今天,他不但大白天来访,还带着侍卫,明刀明枪地闯进来。
这是否说明,他现在可以公然在京城露面了?
但,他是手握重兵,肩负着西北边陲的安危大任的重臣,若无急事,皇帝怎会调他入京?
立夏神色惊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白着一张脸出去了。
“此女忠心可佳,虽不堪重用,倒是可以勉强留在身边。”夏候烨扫一眼立夏,淡淡地道。
他性子冷厉严苛,这样的说词,已经算是赞美了。
舒沫却并不领情:“立夏为人如何,我心里有数,不需旁人置啄。”
夏候烨眸光一沉:“你似乎不欢迎本王?”
深知舒沫的脾气,倒也没有期待她对自己的到来表现得有多么欢喜。
可是,已经与他有过亲密接触,又见了他的真面,反应如此冷淡,是不是太过份了些?
舒沫冷冷地抬眸,不咸不淡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爷身份尊贵,自可率性而为,哪里轮到我等贱民说话?”
“本王,”夏候烨连碰几个软钉子,心下有些着恼,板着脸,**地道:“分明跟你说过,还会再来!”
“几时?”舒沫反问。
“中秋前一晚。”所以,他有事先通知,并非不请自来!
夏候烨咬牙。
他向来我行我素,不明白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么多?
舒沫想了想,不禁瞠目:“这也算?”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乡试后天开考。
就算她再聪明,也只能想到这次乡试有问题,谁晓得竟然代表着乡试后正式登门拜访之意?
而他登门的方式,也实在是太过霸道了些!
带着一堆侍卫拿着刀闯进来,把她的护院,管家,奶妈,丫头……通通拿下再来说话。试问全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
“你自己蠢~”他冷冷地指责。
舒淙乡试会否落第,是否因做弊而被除去秀才功名,终身免去科考资格,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会为此巴巴地上门提醒?荒谬!
“你自己语焉不详,态度暧昧又不说?”舒沫不服,怒而反诘。
“废话少说,”夏候烨显然不习惯被人这么顶撞,脸色有点臭:“本王是来要你的承诺的。”
舒沫心有不甘:“先说好,作奸犯科,有违我做人准则的事,杀了我也不能干!”
“做人准则?”夏候烨露了个趣味的表情:“你还有这种东西?”
他在一边观察她已久,从普济寺发现闯进她禅房的他之后,她做的哪件事,是符合世人眼中的道德准则的?
在旁人看来,已足可死十遍而有余的大事,她却表现得若无其事,活得有滋有味。
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选择激怒舒元琛,以达到被驱逐的目的?
舒沫笑了笑,冷冷地道:“只要是人,只要他还活在人群当中,就一定有自己处世的准则。不能因为跟别人不同,就否定它的存在。”
夏候烨点了点头,做洗耳恭听状:“说来听听。”
“只可意会,无法言传。”舒沫淡淡一句,将他堵死:“你且说你的条件,能做,自然二话不说;若是不能,打死也不会让步。”
“哼哼!”夏候烨冷笑:“你当本王是傻子?”
没有标准,那不论他说什么,她岂不是都可以此为由,加以拒绝?
舒沫也冷笑:“睿王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莫非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也不明白?若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何必非我不可?”夏候烨被她拿话挤兑住,窒了一下,半晌才迸出一句:“本王几时说过,非你不可?”.
舒沫略有些不耐:“不是更好!王爷随时可以另请高明。”
夏候烨向来喜怒不形于颜色,最讲究冷静从容,而他与生俱来的比常人冷厉十分的气质,加上常年征战,身上染着的杀伐之气,早已令人望而生畏。
平常根本不需要发火,只要拿眼轻轻一扫,就能令绝大多数人心生颤栗,臣服于他。
可惜,舒沫明显不属于“绝大多数”之中的人,竟不惧他的目光。
他终于恼羞成怒,一字一句地道:“舒沫,别挑战本王的底线,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俊颜一沉,简直象覆了一层寒霜,眼光森冷,两颗乌黑的瞳仁,更象是冰珠子雕出来的,冷得可怕。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在冷厉肃杀之外,又带着点怪异的亲昵。
舒沫没来由地生出心虚之感,竟不敢直视他,慌忙移开视线。
骤然间,房间里静到连呼吸声都停了。
仿佛看不见的弦拉到至紧,下一刻就是天崩地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沫终于轻轻地,情不情愿地嘀咕一句:“好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嫁入王府,做本王的女人。”他轻描淡写地道。
好象说的不是她的终身大事,而是“今天天气真好”这样普通的问候语!
“什么?”舒沫的反应则有些木,愣了好久似乎也没能理解他的话意。
夏候烨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决策。
盯着舒沫的眼睛却显得过份冷厉无情,闪烁着令人心悸和晦暗不明的幽幽冷光。
舒沫怔怔地看着他,纤细地食指伸出来,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最后再回到自己身上:“我,没有听错吧?王爷刚才,是在向我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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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候烨薄唇一勾,挑出一抹轻蔑之色:“本王的字典里,可没有求字。”.
“那么,就是命令了?”
夏候烨沉吟片刻,点头:“虽不中,亦不远,勉强算是吧。”
反正,对他而言手段和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以什么身份?”舒沫也不恼累。
“呃?”夏候烨明显一愣,随即傲然道:“王爷的身份还不够尊贵?”
舒沫摇头:“民女愚昧,只知婚姻之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王爷定是挨不上了。难不成……”堂堂王爷,吃饱了撑的,学人做媒婆?
说到这里,舒沫住口不语,望着他微微而笑檬。
夏候烨微感诧异,仔细看她一眼,不象是在负气说反话,缓了语气,道:“若你想要舒元琛亲口允婚,倒也不是难事。”
这事,倒是他想得不周到。
她虽是他见过最冷静的女子,但父女天性,对父亲的儒慕之情又岂是轻易可以割舍的?
何况,当初她在众目睦睦之下,被舒元琛逐出家门,可谓颜面扫地。
如今可以嫁入王府,自然不肯放弃在父兄姐妹面前,扬眉吐气的机会!
这是人之常情,倒是可以理解。
咦,这人是橡皮做的不成?针扎不出血,还故意扭曲她的话意!
舒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王爷贵人事多,可能忘了:我已被舒元琛逐出家门,如今我的婚事,可轮不到他做主了。”
“只是个妾,难不成还要三媒六聘不成?”夏候烨俊颜一沉。
这女人,太过得寸进尺,给她三分颜色,竟想开染房!
“不需要。”舒沫心中冷笑,干脆利落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