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只微微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自有办法,眼下要做的是养好伤。”

林管事,聪明点就老实做事,念着他在庄子里经营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不会随便动他。

如若仗着李氏撑腰,在背后耍花样,她绝不会手软,直接让他卷铺盖走人。

春红探不到口风,讪讪地:“倒是忘了,小姐身上还有伤,是该好好养养~”

“我今日瞧着,院子里养着好多鸡,明天抓一只炖了给小姐补身子。”许妈的注意力给转移,惦记起林管事的鸡了。

那边林柯一家突然被占了半边宅院,哪里睡得着?

尤其是林柯家的,跟着林柯在庄子里住了二十年,从来都是她占庄户人的便宜,想欺侮谁就欺侮谁,打骂随心,克扣工钱随意地强横惯了。

今天却冷不丁被舒沫一通教训,当着儿子媳妇的面,扔进水田,什么体面都没了,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要不是被林柯拦着,当天晚上还真要操起菜刀冲进内院砍死两个人才好。

“蠢婆娘!”林柯指着她的鼻子骂:“知不知道外面那几个拿刀的是什么来头,就敢这样冲出去闹?你想死,别拽着咱们!”

“你聪明,倒是想个法子把她赶出去呀!”林柯家的叉着腰骂回去:“人家把自个的房子强占了,连个屁都不放,算什么男人?”

“娘~”林强是个老实人,低了头小心翼翼地劝:“爹也是没办法,如今庄子是她的,莫说是要住进来,就是把咱们都赶出去,咱也得听呀~”

“放屁!”林柯家的大骂:“夫人把庄子交给你爹,让他当这管事,拼死累活地做了二十年,她凭什么把咱们赶出去?”

“那她有地契……”林强小声嗫嚅。

“地契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柯家的道:“强子他爹,我可告你!你要是不能把庄子护住,我跟你没完!”

“你别闹,”林柯烦燥地低吼:“我明日进城,问问夫人的意思,再做打算。”

“夫人,夫人!”林柯家的没好气:“你都管了二十年了,遇事还要向她请示,啥时才自个当回家,做次主?”

“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是妇道人家,夫人难不成就是男人不成?”林柯家的反驳。

林柯冷笑:“你这蠢婆娘,也想跟夫人比?”

林柯家的气得面皮紫涨,偏又拿不出话来驳他,猛地站起来,冲到院中:“哪个王八蛋,大半夜的在外面乱跑,还让不让人睡了?”

墙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头,阴恻恻地道:“再骂一句,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舌头!”林柯家的偏又没胆,唬得哎呀一声,抱着头跑回了房,咣当一声把门栓得死紧,再不敢吵嚷,倒是清静了.

好容易挨到天亮,林柯胡乱吃了几个昨晚剩的馒头,急匆匆地进京找李氏讨主意去了。

林柯家的便在那里喂鸡,喂猪,喂牛,忙得不可开交。

没过一会,内院的门也开了。

几个人都没睡好,个个呵欠连天。

立夏过来前院讨要热水,见水面上飘着一层灰沫,嫌那锅脏,又擦又洗地折腾了一个早上,总算是弄了一桶勉强干净的热水进来,大家洗漱一遍。

许妈在厨房里转了一遍,也嫌东西粗糙,找立夏支了银子到镇上去置办,准备在内院弄个小厨房。

立夏一边把舒沫的药拿出来在灶上煎着,一边看着帐册,盘算着哪里东西可以用。

春红和绿柳两个便挽了袖子,开始昨天未完成的大清扫。

只舒沫一个人,早饭也不吃,窝在房里,睡了个好回笼觉。

正睡得舒服,春红进来禀报:“小姐,舅老爷来访。”

舒沫懒洋洋地哼哼两声,不舍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请他到堂屋里先坐会,我马上就出去。”

以前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给李氏请安,难得睡一个懒觉,竟是说不出的惬意。

“绿柳正陪着呢。”春红拿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漱,又帮她梳了头发。

“我这样子,瞧着可还精神?”舒沫揽了镜子,不放心地凑近了去看,脸上的淤青是否消褪了些。

“消了许多,不仔细看,瞧不出来。”春红一边宽着她的心,一边小心地拿眼去瞧她:“以前怎么没听说小姐还有两位舅老爷?”

舒沫从镜中笑睨了她一眼:“我也只是听说,倒是从未见过。”

春红抿了嘴:“小姐这是信不过我吗?”

从未见过,会在小姐出事后第一时间找上门来?

“这是什么话?”舒沫转过身来:“信不过,也不会把你们带到身边。”

要的不是三百两[VIP]

春红咬着唇,颇为委屈地道:“可是,小姐有什么事,只与立夏姐姐说,却要瞒着我和绿柳。”.

“哦?”舒沫不动声色:“你倒是说说,我瞒着你和绿柳什么?”

春红大起胆子:“是什么,小姐心里明白。”

“春红,”舒沫正色道:“我如今被夫家休离,又不见容于娘家,可以倚仗着,只有你们几个。若是咱们自个再离了心,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明白吗?”

春红垂了头,不吭声累。

舒沫知道她生了去意,也不点破:“这些事,咱们以后再说,我先去见舅老爷。”

出了门,孙瑜却没在堂屋,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听到环佩声响,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她一遍:“十年不见,倒是长得这么高了~”

“给二舅请安~”舒沫施了一礼檬。

“快起来~”孙瑜忙过去扶她。

“二舅请屋里说话。”舒沫把他让到堂屋,命春红上茶。

孙瑜笑道:“这地方倒是宽敞,又清幽,只是远了些。”

“本该是我去探望舅舅,倒要劳动舅舅奔波,真是不孝。”

孙瑜摇着手:“自家人,不要说这些。你不方便出门,舅舅多走几步路,算不得什么。只是舅舅人微言轻,帮不上忙,莫要见怪~”

春红送了茶过来,拿着帕子这里擦擦,那里抹抹。

立夏几次给她使眼色,她只当没有看见,磨磨蹭蹭地赖着不走。

可这两人客气来客气去,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半句重点也没有,听得她不禁着急起来。

她不信,孙瑜真的只是单纯关心外甥女过得好不好才过来!

这几日冷眼旁观,她至少看清一件事。

小姐一直在装痴扮傻,肚子里其实尽是些弯弯绕!

这个舅老爷突然冒出来,内里肯定有鬼。

把这些打听清楚了,才有了回去的筹码,有了让李氏重新接受她的可能。

立夏气不过,索性扬了声:“春红,你来一下。”

春红没办法,冷着一张脸走出去:“干嘛?”

“干嘛?”立夏扬起眉毛:“小姐在跟舅老爷说话,你没看到吗?”

“我又不瞎!”春红没好气地回。

“看到了还不晓得避开?”立夏生气了,沉了脸训。

“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不许我听?”春红不服气地顶嘴。

“主子说话,丫头在一旁搅和,这是哪家的规矩,我倒是不知了?”立夏见她毫无认错之意,越发气得狠了。

绿柳在一旁听了,嘲讽地插话:“你当小姐还是永安候府的七姑娘呢?今时不同往日,候府的那套规矩,我看也不适合了。再说了,屋子总共才这么点大,就算想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就是!”春红得了支持,越发觉着自个有理:“一样的二等丫头,你凭什么教训我?还是说,你如今成了小姐的心腹,身份上高我们一等了?”

“小姐可没说这个话!”绿柳眉毛一竖:“若是只升了她的等,我头一个不服!要论服侍姑娘,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她吃肉,咱们喝汤!”

“你,你们!”立夏气得脸发青。

“吵什么呢?”许妈走进来,一脸不认同地看着她们:“隔着老远就听见你们在闹,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

“你问她们去!”立夏拧了身子。

平时掐尖就算了,小姐都到这步田地了,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只记着争名夺利,太过份了!

“哼!”绿柳岂是怕事的?冷哼一声:“有人想乘这个机会,在小姐面前争功冒头,当管事娘子,独揽大权!”

“听听,”立夏气得哭:“这说的是什么混话?”

“胡说八道!”她含沙射影,许妈怎会听不出来,登时好气又好笑,喝道:“都是没出嫁的大姑娘,说这种话,也不怕臊了人?”

“反正,她要管着我,我第一个不服~”绿柳轻哼一声,倒底小了声。

“我也不服~”春红小小声接了一句。

“你们呀~”许妈叹气:“有那闲功夫拌嘴,倒不如多做几样活计!”

“我倒是想,”绿柳回道:“可总得有地方下手才行!你倒是说说,这屋里有哪样东西是象样的?大到房子家什,小到窗帘,桌布,椅垫……就连用的碗筷都上不得台面!”

“如今不比在候府,说不得只能事事精简。”许妈皱了眉:“你拿候府比,日子怎么过?”

“我就是这话~”绿柳拿着理,得意洋洋:“可有人偏还拿着候府的规矩摆谱教训人,这才是不合时宜!”

“我,我哪是这个意思?”立夏涨红了脸分辩。

“这里可是林家庄子?”这时,院外有人高声喝问。

许妈忙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厨房的东西送过来了,帮着归置一下吧。”

坐在堂屋里,把院子里的动静,争执尽收眼底。

孙瑜看她一眼,笑:“你这院子里,好象不太清静呢。”

“可不是?”舒沫不动声色:“还要烦舅舅操心。”

“帮你找几个人倒是没有问题,”孙瑜也是人精,一点就通,抬起下巴朝外面一呶:“不过,这几个已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舍得?”

“要生肌,必先去腐。”舒沫淡淡地道。

“人心难测,外面买的,不见得就合了你的意。说不定还不如她们,起码知根知底,使起来顺手。”

“丫头不急,慢慢挑就是。”舒沫笑了笑:“可看家护院的,却要请舅舅费心,最好是你用惯了的,拨几个给我使使。”

“你这鬼丫头!”孙瑜抚着下巴看着她:“巴巴地叫了我来,原来是看中了我手里有几个人,动脑子算计上了呢?”

“舅舅若是不舍得,只当是借给我救急也行。”舒沫撇撇嘴:“待过段时间,我缓过劲来找了人再还给你,可行?”

孙瑜笑道:“就你最精明!外面几个也是借的吧?还没还人呢,又算计上我了?等你找到人,谁晓得要多久?闹不好就是黄鼠狼借鸡,有借无还!”

“舅舅这是信不过我了?”“几个护院,还不至于。”孙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这些琐事,我都帮你料理了。你好集中心思去想衣裳款式,那才是大收益。”.

“今天请舅舅过来,正是要谈此事。”

“哦?”孙瑜很是高兴,放下茶杯:“可是又有了新样子,拿过来我瞧瞧。”

“样子都在我脑子里,什么时候要都有,这个倒是不急。”舒沫的下巴微微挑起来,似笑非笑地神情,是一个骄傲的姿态。

孙瑜有些不习惯,强抑了心中的不快:“哦,那是什么?”

“今日要谈的,是铺子的收益分配。”舒沫不急不慢地道。

孙瑜心中别地一跳,面上只装得一脸惊讶:“铺子里的分红都按时送到候府,怎么,妹妹没有给过你?”

“那是以前,”舒沫略有些好笑地觑着他:“我住在候府,足不出户,吃穿用度都有公中的份例。丫头们的月银,也不必我心烦。如今,我自立门户,这里是什么光景,舅舅也瞧见了,要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进帐却只有那一点。再按以前的规矩,可不是要逼死我?”

孙瑜神色尴尬:“这话说的,舅舅怎么能看着你死?要不,每月再多给你一百两?”

“舅舅这是打发要饭的呢?”舒沫把脸一沉,冷笑。

“不然,你自己说个数?”孙瑜强按住不悦,陪了笑。

舒沫不语,伸了三个指头出来。

“三百两?”孙瑜吃了一惊:“之前分的五十,如今给你添一百,已是翻了三番!这也是舅舅咬着牙才拿出来的!若不是亲外甥,断断没有这个数!你倒不知满足,要三百两!你不如,直接拿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舒沫嘲弄地睨着他:“瞧清楚了,我要的可不是三百两。”

“那你是……”孙瑜愣住。

“三成。”舒沫慢条斯理地道:“铺子里的收益,大舅,二舅,我,每人三成。剩下那一成,给姨娘。”

“开什么玩笑!”弄清楚她的意思,孙瑜直接跳起来:“你以为开间铺子是好玩?要请绣工,裁缝,要与官府周—旋,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组商队天南海北地跑原料!每天没日没夜,忙得脚不点地!你倒好,在纸上画几笔,就想跟我和大哥平起平坐?门都没有!”

钱,果然不是好东西[VIP]

舒沫不疾不徐地道:“舅舅误会了。我当然明白舅舅们的辛苦,是以之前三年,未吭一字,任由舅舅做主。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把主意想到铺子上去。为的,只是手中多一些余钱,绝不是想与舅舅平起平坐。”.

钱,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永远都不会满足。

这三年,已经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不过要回本该属于她的那一份,竟然要死要活起来——还是亲舅舅呢!

可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

她纵有再多的才华,也只能在幕后出谋划策。没有男人支持,这戏是唱不下去的累。

是以,在培养一批足堪重用的人材之前,与舅舅翻脸是不智的。

孙瑜满腔的怒火,拉开了架式要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

哪晓得她态度诚诚恳恳,声音温温润润,柔和又舒适,让人实在发不出火檬。

他黑着脸沉吟片刻,一咬牙:“这样吧,我回去跟大哥商量一下,每月拨给你三百两。加上田庄的收益,也足够你花销了。再多一分,我和大哥真的只能上吊了!”

“不必~”舒沫浅笑着拒绝:“这事,就这么算了,舅舅以后休要再提起。”

孙瑜一怔:“你不是缺钱用?”

“我再艰难,”舒沫嘴角微勾,带了抹嘲讽:“也不至于要把亲舅舅逼上绝路。银子,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什么法子?”孙瑜心中别地一跳,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死丫头,该不会觉得翅膀硬了,要跟别人合伙开铺子,把两个舅舅晾在一边吧。

舒沫不说话,只觑着他,微笑。

孙瑜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只道她真的是做此打算,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开口,声音竟带着颤抖:“沫丫头,这些年大哥和我可没少照顾过你们娘俩,你可不能没良心……”

“二舅这话从何说起?”舒沫故做讶然。

孙瑜一着急,冲口而出:“你心里做什么打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要撇开舅舅,跟外人合伙做成衣铺子!”

舒沫噗哧一笑:“舅舅真是,外甥再缺钱,也断然不会勾结外人,与舅舅争利。”

这会子,知道着急了?

可是,刚才拒绝时,态度可是斩钉截铁!

她越是撇清,孙瑜越是不信:“三百两若是不够,咱们再商量……”

哪里用她来抢?

他嘴里虽不承认,心里清楚得很:云裳全靠了她才能在众多成衣铺里独树一帜。

若是她撒手不干,云裳没了特色,跟普通的成衣铺还有什么区别?

别的不说,眼下,又快到换季的时候。

他从关外特地进来的那一批皮货,还等着她的图样定稿,放样。

若是这个时候撒了手,那几万两银子,岂不是通通打了水漂?

不行,不管怎样都得拢着她。

可她,心也太黑了点,竟要三成的利!

“舅舅的恩,我不会忘记。”舒沫笑了笑,打断他,说得情真意切:“再说,我如今孑然一身,往后要倚仗两位舅舅的地方还很多,怎会为区区几两银钱,伤了甥舅之间的感情?”

孙瑜半信半疑:“那,那你……”

舒沫微微一笑:“再说了,外人哪里比得过亲舅舅?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要开铺子,赚钱的门路也不止成衣这一条,舅舅只管安心便是。”

她这样一说,孙瑜越发不安了:“这么说,你是要自己开铺子了?”

这三年,他早见识过舒沫的手段,足不出户,尚有如此精准的眼光;出了樊笼,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如果她真的要撇开他们,自己单做,那该怎么办?

舒沫并不正面回答,笑了笑,道:“舅舅也瞧见了,眼下我这里千头万绪,百废待举,光庄子里的事,就够我头疼,哪有精力和时间想别的?眼下只能变卖嫁妆度过难关,待秋后,看看田里有多少收益,再做打算。”

见她不肯说实话,孙瑜很是恼火:这丫头,分明是有了二心,得想个法子拢着她才好。

可,要他让出三成的利给舒沫,却又百般不愿。

偏她话说得客气,挑不出毛病,左思右想,越发地憋屈。

闷了半天,阴沉着脸道:“你也莫要太过忧心,我回去跟你二舅妈商量一下,拿些体己银子来给你应急。”

“多谢二舅。”舒沫道了谢,迟疑一下,又道:“二舅远道而来,若是不嫌乡居简陋,招待不周,不如留下来用饭。”

“不用了,”孙瑜哪有心思吃饭,站起来就走:“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舒沫并不强留,将他送到门口:“护院的事,还请二舅多上些心。”

“好,”孙瑜一口应承:“我回去立刻挑人,最迟两天给你送过来。”

舒沫神色笃定地送他上了马车,急匆匆离去。

挣扎是必然的,但用不了多久,他终归会妥协。

那边林柯进了舒府,一心想李氏替他做主,将舒沫赶出庄子。

万万想不到,李氏竟将他拒之门外,连面都不肯见他。

林柯使了银子,求人带话进去,依然被驳了。

最后还是林瑞家的瞧在林瑞的面上,出来说了句话:“老爷已经把七姑娘逐出舒家,由着她自生自灭,庄子如今是她的产业,夫人断没有再插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