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舒潼性子骄傲,两个人的关系也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她冒然去问,不但不会被认为是关心,反而会令她误会是要揭她的伤疤。

春红进府里时间长,倒是与石榴有几分交情,本来是好奇想问问昆山伯家里的情形,做八卦的谈资。

可石榴遮遮掩掩,只略说了些家里的布局,摆设,涉及到核心问题,不是顾左而他,就是闭口不谈。

偏偏又目光闪烁,语带怜悯,倒让春红心里似住了二十几只猫,百爪挠心,痒得难受。

新婚夫妻三日回门,按习俗是要在娘家住一晚再回的。

昆山伯只说家有高堂老母,下有待哺稚儿,不顾舒元琛的挽留,坚决要回府。

舒潼拗不过他,只好红着一双眼睛跟他回去。

这一去,转眼就到了七月底,舒沣出嫁,舒潼回来帮忙。

舒沫见了她,不禁大吃一惊。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舒潼竟瘦了十多斤。

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虽是浓妆艳抹,也掩不住她的憔悴,更遮不住眼底的戾气和怨色。

陈姨娘死得早,怜惜她没有亲娘在旁,就算有苦也没处诉。顾不得招她忌讳,舒沫直接问:“四姐,身体可是有何不适?”

舒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竖起全向的刺,尖声道:“伯爵府里锦衣玉食,老夫人又吃斋念佛,是个心慈之人,对我更是百般疼惜,有什么好的都往我这里送,哪里有什么病痛?七妹这样问,不知是什么意思?”

舒沫见她不肯说实话,只能陪了笑脸:“对不起,我只是见四姐清减不少,这才随口问的。”

“我们小姐向来嘴笨,四姑娘别见怪~”立夏见她横眉立目的,怕二人吵起来不好看,急忙帮着说好话。

“我们姑娘的性子是这样,天气热便少进饮食,清减些很是正常。待秋后进些补,肉又长回来了。”石榴也帮着解释。

这话,舒沫自然是不信的。

不止是她,在场的没有人信。

大家一起长大,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昆山伯府就在京城,跟永安候府也就隔着几条街,又不是天南海北,水土不服。

哪里就瘦这么多?

那些丫头也是真厉害,晓得当着舒潼的面,石榴断不敢说真话,乘着昆山伯夫妻俩见舒元琛的时机,把石榴拉开,套了许多内情出来。

原来出嫁那天,舒潼是从角门抬进去的,连天地都没拜,直接进了洞房。在新房里足足坐了一天的冷板凳,新姑爷才进了新房.

也就只新婚第一天晚上,夫妻二人睡了个囫囵觉。

从第二天起,昆山伯就搬到老夫人房里去睡,扔下她独守空房。

原来章老夫人守寡拉扯大几个孩子,头几年族里人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来闹。

他身为长子又是唯一的男丁,夜里便伴在老夫人床边,给她壮胆。

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后来妹妹长大成人,他也娶妻生子,但章老太太却已离不开他。

起先新婚,舒潼抹不开面子,又想着孝顺老人原也是天经地义,便没有吭声。

等得久了,还有些不耐烦,先睡了。

过了几天,她发现章学敏竟在老太太的房外开了铺,日日睡在老太太身边侍候。

她便有些不乐意了。

她是正经的轿子抬进来的继室,又不是窑子里的姑娘!

这般肆意的轻贱着,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章学敏过来温存时,她便耍手段,不让他这么快得手,要留他在屋子里过夜。

可,老太太那边却不干。

到十二点还不见人过去,就着了丫头过来请。

舒潼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肯放人。

章学敏本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舒潼又生得这样美艳,新婚燕尔,软玉温香抱在怀,哪里有不贪恋的?半推半就便也留下来胡混。

章老太太是真厉害,亲自拄了杖过来,也不说什么,就站在帐外候着。

章学敏灰溜溜地穿了衣服跟老太太回去。

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即使错了,也不会说他什么。

舒潼就不同,少不得要受许多冷眼和讥刺。

章老夫人的话说得又极刻薄难听,舒潼是个高傲的,哪受过这种气,就顶撞了几句。

哪里晓得章老夫人半点情面也不留,辟手就赏了两个大耳刮,打得她一头撞在桌角,撞得头破血流。

等章学敏从宫里出来,章老太太倒躺在床上哼哼叽叽,直斥他娶了媳妇忘了娘,被美色惑了心。回过头来,还是舒潼给她敬茶,下跪,陪不是。

章学敏吓得连房门都不敢来了,直接去了姨娘房里。

出嫁(二)[VIP]最快更新

立夏絮絮叨叨地说着碾转听来的八卦,末了发出感叹:“从来只听说妻妾争宠,争得头破血流;没成想这婆媳间,也能争得这般惊天动地!哎,苦了四姑娘了!”.

舒沣轻叹:“四姐素来是个要强的,摊上这么个婆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舒沫心里不是滋味,只低了头默不作声。

谁晓得表面看来风光无限的昆山伯府,内里竟是如此的不堪?

难怪会娶个庶女做正室,也难怪李氏应得这般爽快,半点也不难为她累。

原来,竟是算准了以舒潼的性子,定然会与章老夫人杠上,不动声色地等在这里瞧好戏。

“四姑娘向来跋扈,如今落到这样的婆婆手里,正好敛了性子,没准倒是好事~”芍药有些幸灾乐祸。

她就看不惯舒潼,都是一样的庶女,偏要摆出嫡女的谱来,成天奉承着李氏,打压庶妹,到头来自己落了什么好檬?

“当着四姐的面,可不许乱嚼舌根!”舒沣蹙了眉,轻声喝叱。

正说着话,外面一阵***乱。

打发了立夏出去瞧,却是李氏打发林瑞家的送了二个拾缀一新,穿着齐整的二等丫头过来。

她传了李氏的话,只说邱家是二品官家,与他们的身份不同,身边少了服侍的丫头,嫁过去难免教人看轻。

听了这样体恤的话,舒沣因舒潼之事而生出的一丝怨怼之心早消了个一干二净,千恩万谢,亲自送到门外。

林瑞家的是李氏身边的陪房之人,自然不能象赏寻常丫头那样,打发个银锞子了事。

舒沣一时没有乘手的物件,从腕上褪了一双赤金镯子塞到林瑞家的手里。

林瑞家的掂了掂,只觉沉沉的,笑得见眼不见牙,喜滋滋地去了。

舒沣又让芍药把那两个丫头领进来,细细地问了二人的年纪和名字。

却是一个叫萧萧,十七;一个叫温香,十六。

她听了,便嫌温香这名不好,改成暖玉,各赏了几百钱,让芍药带下去教些规矩,派些琐碎的事情给两人。

舒沫冷眼旁观,见那二个丫头面生的很,显然是新买进府的。

模样生得也还标致,看起来却不象是侍候惯人的丫头。

走路扭腰摆臀,说话总捏着嗓子,软软糯糯的就算了,还总是把眼尾吊起来笑,教人机灵灵酸到心里去。

一般新买进府的丫头,年纪都在十来岁左右,最多不会超过十三四岁。十六七岁,手里的事刚上手,就要配人了,不是白搭?

她不禁微微蹙眉。

邱家三少爷是个纨绔子弟,镇日在花街柳巷流连。

李氏送这样两个丫头给舒沣,不是明摆着给她添堵吗?

这人都还没嫁过去呢,就给张罗了通房,算怎么回事?

看着舒沣沉静温婉的侧脸,不禁暗自替她担忧。

同时,也越发坚定了她的想法:就算是被休也要摆脱李氏的操控!

因为李氏是绝不会让庶女骑到她的子女的头上,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

她做主许的婚事,绝对没安好心。

表面看起来正常稳妥的婚事,谁知道背后有怎样的隐情?

外面的婆子又来催,说是领了香膏和鲜花过来,要服侍五姑娘沐浴。

舒沫见帮不上什么忙,就带着立夏回雅歆园。

经过抄手游廊,忽听假山后传来嘤嘤低泣之声。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骤然听到哭声,倒把立夏吓了一跳,当时就要尖声喝问。

舒沫心细,已从哭声里听出是石榴,忙拉了立夏躲在红漆立柱之后。

“四姑娘,原是奴婢的错,不该多嘴问了几句。要怪,就怪我吧,不关石榴的事……”李姨娘仓惶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你是什么身份?”舒潼尖着嗓子喝骂:“我处罚丫头,有姨娘什么事?”

“四姑娘,”李姨娘听得她声音渐大,惊慌失措地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你可千万别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这万一要引得别人来围观,越发的没了体面!

舒潼心中气苦,赤红着眼睛:“我心里明白,你们一个二个全巴不得我早些死!我,我一头撞死在这石山上,你们就痛快了,是不?”

她千辛万苦,忍气吞声,为的不就是撑个体面?

这死丫头倒好,竹筒倒豆,把那些难堪的事全翻出来,摊在太阳底下。

要她情何以堪?更有何脸面呆在娘家?

她又哭又骂,低了头做势往假山上撞。

“哎呀~”李姨娘脚一软,扑通跌在地上。

立夏心中一急,就要从藏身处冲出来。

还好舒沫手快,一把拽住她,眼睛一瞪:“你想她早些死吗?”

本来只是装腔做势,立夏这一闯出去,搞得不好就真撞了!

“小姐,是我错了~”石榴死命地抱着她的腰,哭着求饶:“是我想得浅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回吧~”

舒潼咬着牙,拨了发簪狠狠地戳她的手:“我饶了你,谁又肯饶了我?”

“四姑娘,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如今陪在你身边的,也只有一个她呀……”

李姨娘脸色惨白,又心疼舒潼的际遇,又要劝她罢手,还要提防被人撞见,心象被马踏过一样,碎得七零八落,泪水簌簌而下。

“小姐,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石榴忍着痛,不敢撒手。

尖细而压抑的哭叫声吓得立夏心脏怦怦乱跳,又不敢出声,只好死命咬紧了牙关,倒似受刑的人是她一样。

怎么办,石榴要给打死了!

立夏紧张地拿眼睛不停地梭舒沫。

舒沫暗自叹了口气。

李氏最喜拿锥子扎人,且扎的都是看不见的地方,不解开衣衫,见不到伤痕。

疼得钻心,偏又不伤筋不动骨,最是阴损。

她小时,是吃过这种苦的。

舒潼,心中恨李氏,遇着事情,还是不免学了李氏的做派。

想了想,拉着立夏蹑手蹑脚地退开一段,再加重了脚步返回来。

立夏倒也机灵,配合着提高了声音:“小姐,你慢点走,天擦黑了,仔细脚下~”

这一嚷开来,假山后立刻便没了动静。舒沫笑道:“不打紧,日日走惯了的,闭着眼睛也不会跌跤。倒是春红几个,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小姐的好日子也近了,她手头的活计没做完,就知道疯跑!”立夏噘着嘴,本来是假意,说到后来,竟真的抱怨上了。

“这几日府里有事,到处支使人,倒也不是有意偷懒~”舒沫习惯性地替她辩解。

“小姐就是心软!”立夏嗔道:“总是这样,她们才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不行,小姐先回去,我把她们找回来!”

“大喜的日子,好好说,可不许争。”舒沫这话的意思,便是默许了。

两个人就在回廓下分手,一个往雅歆园,一个往回走。

等外面没了声息,躲在假山后的三个人这才走了出来。

李姨娘低声下气地劝:“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四姑娘还是赶紧回院子,别让四姑爷久等。”

舒潼立了眉毛,不屑地轻哼:“我偏不回去,他又岂奈我何?”

晚晚让她等,让她独守空房,今日且让他也尝尝等人的滋味!

“姑娘,你听我一句劝。”李姨娘趋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犯不着为了个老太太跟姑爷关系弄拧!说到底,她一个老太太,命还能长得过姑娘去?就让她猖狂,又还能嚣张几年?”

关键是,舒潼目前还未正式拜堂,没上族谱,就算不得昆山伯名正言顺的妻子。

跟他把关系弄僵了,有百害而无一利。

就算要闹,要斗,也该等到正了名再堂堂正正跟那老虔婆争斗一番。

否则惹恼了昆山伯,一怒之下,扶了姨娘做正室,或是另娶一房妻室,到时哭都来不及!

“哼,”舒潼冷哧:“弄拧了又怎样,大不了一死!”

话虽是这么说,脚底下到底还是挪了步子。

嫁都已经嫁了,还能怎样?

章学敏就算再不好,也是她的夫君,是她一辈子依靠的对象。

李姨娘知她只是嘴硬,心已软了,忙朝石榴使了个眼色。

石榴急忙抹一把眼泪,急匆匆地陪着舒潼回院子。

出嫁(三)[VIP]

没了舒潼出嫁时的仓促,舒沣的婚礼算是中规中矩,顺顺利利.

上次因在半夜,又不是正正经经地迎娶,舒淙就偷了回懒。

这次正经地当了回哥哥,亲自把舒沣背出闺房,送上花轿。

在阵阵鞭炮声中,花轿颤颤悠悠地离了舒府,一路锣鸣鼓响,热闹喜庆地朝兵部侍郎府进发。

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喜轿,舒沫只能暗暗希望她幸福累。

三天后舒沣却没能回门,邱家只遣了仆从送了丰厚的礼物。

李氏问为何舒沣不按俗回门,那边的解释却相当地含糊其辞,只说三少奶奶有事抽不开身,改日再回娘家。

李氏对她本就是面上情,又得了这些厚礼,哪里会追根究底檬?

舒沫心知不妥。

邱逸云在邱家行三,舒沣嫁过去一不当家,二不理事,再加上是新媳妇,哪里就忙成这样?

舒潼婚姻不如意,好歹三日回门还撑住了体面,让人看不出异样。

舒沣却连门都不能回,可见处境比舒潼还不如。

舒潼好歹还有个李姨娘记挂着她,受了委屈还有人宽慰几句,虽不抵用,总聊胜于无。

舒沣却连亲娘都没有,出了事,娘家人连问一声的人都没有。

可,即使如此,她又能怎样?

除了暗自着急,半点力也使不上。

这一天下午,立夏从外面回来,也不知怎地,阴沉着脸一直不吭声。

到了晚上,铺好床侍候舒沫睡觉,冷不丁迸出一句:“小姐,你逃吧!不管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好端端的,突然说什么傻话?”舒沫本来在解衣钮,闻言惊讶地停了手,转头望她:“半夜三更的,往哪逃?”

“小姐,”立夏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用耳语般的低低地声音问:“你知道五姑娘现在是啥样了吗?”

“五姐出什么事了?”舒沫一惊,想着整个下午立夏阴沉的脸,心骤然一沉。

“五姑娘她……”立夏轻声地,一字一句,极清晰地道:“上吊了!”

“什么?”舒沫象是被人戳了一刀,豁地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人命关天,可开不得玩笑!”

“就算借我个胆子,又岂敢编这样的谎言?”

“五姐怎样,有没有事?”舒沫的心提到嗓子眼,怦怦地跳着,象是随时要冲出来。

“救是救下来了,活不活得了,却只有天知道。”立夏神情木然:“在那样的家里,有这样的相公,倒还不如死了痛快!”

“胡说!”“舒沫叱道:“人生除死无大事,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难关闯不过去?”

“可是,”立夏忽然泪如雨下,哽着嗓子道:“象五姑娘那样活着,是生不如死呀!”

“到底出什么事了?”

立夏红着一双眼,咬牙切齿地骂:“五姑娘这才嫁过去几天?带过去的几个陪房丫头,一个不拉全都被他糟踏了!”

舒沫苦笑:“怎么就闹到要上吊的程度了?”

立夏粉脸通红,忽然压低了嗓子气愤填膺地道:“姓邱的根本不是人,是畜牲!借口温书,拉了萧萧和暖玉做陪,说是什么红袖添香夜读书。五姑娘只当他真的发愤,特地嘱咐厨房做了霄夜送过去,刚好撞到三个人在书房胡混!被五姑娘撞破,不但不觉羞耻,竟还恬不知耻地要拉着五姑娘一块。五姑娘自然是不从的,可那两个小猖妇从旁协助到底还是躲不过……五姑娘一时羞愤,便寻了绳子上吊……”

舒沫一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状况,登时闹了个红脸。

虽然早料到邱逸云绝不是个什么好货色,不然,以他们家二品官家的身份,嫡出的儿子怎会娶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