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姑娘在难掩惊诧的同时,纷纷给舒潼道喜。
毕竟,一个从五品官家庶女,能嫁进伯爵府当正室,即使只是继室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何况,章学敏来舒府拜见舒元琛和李氏,大家挤在偏厅里瞧得清清楚楚。
这位昆山伯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虽比不得四公子俊美无俦,却别有一番武者的威猛和健壮累。
相比配给四旬老头而投湖自尽的六姑娘,舒潼的未来夫婿实在是强了太多。
就算与舒家两位嫡女婿相比,也是不惶多让。
佳期在即,舒潼的脾气收敛了许多,除了每天去正房给李氏请安,窝在院子里也不出门,只赶着绣嫁衣檬。
若说这桩婚事有一点让她不满,那就是婚期太过仓促,又还在丧期,连七七都没过就要嫁到章家去。
这不象是在办喜事,倒象是她有什么缺陷,需得遮掩什么一样。
但是,这一点点不快,也在看到章家送来的三十六抬塞得满满当当的聘礼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相比舒沁出嫁时的二十四台聘礼,章家为她挣足了体面,让她在一众姐妹面前大大的扬眉吐气了一回。
立夏恨得什么似的。
她心里很是清楚,章家之所以看上舒潼,除了她的美貌,有很大一部份得益于那条让她名扬京师的“招蜂引蝶”的香帕。
别人不晓得其中关窍,只会羡慕舒潼一手好刺绣,妒忌她好运气,关键时刻连蝴蝶都来帮忙。
她虽没在现场,但不用看也猜得出来。
别人传得神乎其技的事情,不用问,一准就是舒沫弄的妖蛾子!
这些日子,小姐闲着无事,成天就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研了一堆粉末带在身上玩。
定是她在舒潼的帕子上做了手脚,不然,五姑娘绣的帕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不早不晚,偏在那天就引来了蝴蝶?
之后,别说蝴蝶,连苍蝇都引不来半只?
小姐自己不想嫁进伯爵府就算了。
毕竟就是在她看来,以小姐的才情心气,给人做继室,还得当后娘,确实也委屈了。
但五姑娘又不一样,平时在小姐面前趾高气扬,没事总要欺侮她一下才舒服。成了伯爵夫人,更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了!
这样的人,小姐干嘛帮她?
林少爷也是的,没事往湖里扔石子,激起千层浪后,偏又走了!
好在小姐心明如镜,早把之间的厉害关系看得明白,当时摔了那套紫砂壶。
换了个稍微糊涂点的,贪了林少爷的俊俏和林家的门第,还不得羞得一头撞死呀?
对于立夏的碎碎念,舒沫左耳进,右耳出,全部当了耳边风。
她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在没有积累到足够的经验和一定的提炼技巧之前,绝不会冒冒然提炼毒粉。
所以,一开始,她选择的是那些无害,相对香味浓郁的花卉品种。
这次小试牛刀,用精炼的花粉,成功引来了蝴蝶,除了带给她小有所成的喜悦,更大大地激发了她制毒的兴趣。
她抛开一切,连研看了四五年的医书都扔在一旁,一头扎进《毒经》里。
稍有空闲,就往芳菲阁跑。
因为她出手大方,每次去必定带着吃食,打起赏来也不手软,不但很快跟种花的宋婶亲亲热热,就连一干粗使的仆妇也都混得一个烂熟。
连带着见了立夏也是客气万分,好看的花卉苗木,不必舒沫开口,立刻颠颠地送到雅歆园里来。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原来清冷的雅歆园,倒变得花团锦簇,幽香馥郁了!
“小姐,这些旁边左道就是再精通也不能考个举人进士,何不花点心思哄夫人高兴,替你也寻门好亲事?”
四姑娘嫁进伯爵府,五姑娘嫁到侍郎家,七姑娘倒是无人问津了!
“嗯~”舒沫照例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睛不离书本。
“小姐!”立夏恼了,一把抽走她的书:“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
“我听着呢,”舒沫赶紧讨饶:“你让我考进士嘛,我是女子,怎么入考场呢?”
春红掀帘进门,刚好听到这话,噗哧一声笑了。
立夏行动敏捷,立刻把书往怀里一收,嘴里恨恨地骂:“你想得到美,从古到今,还没听说哪朝哪代出了女状元的!”
“状元有何难?”舒沫笑嘻嘻地跟她皮:“朝廷不许女子入科场,不然,我倒是要考一个给你瞧瞧。”
凭她的头脑,若托生成个男儿,在古代考个状元,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也不盼你高中,”立夏双手合十:“只求小姐有空多练练女红,顺利嫁出去,就阿弥陀佛了!”
舒沫瞬间垮了脸,哀叫:“我求你行不行?一个许妈妈还不够,连你也开始念,我可怎么活?难不成,不会女红,就嫁不出吗?”
春红笑着插言:“小姐的女红虽不行,却画得一手好字画,虽比不得国手,在小姐里却是顶尖的!说不定,咱们未来的姑爷,就喜欢诗画相和,不喜欢针线女红呢?”
立夏吓了一跳:“春红,你没事吧?”
她都快给小姐气死,她倒好,不帮着劝就算了,跟着瞎搅和。
“对对对!”舒沫头点得象鸡啄米似的,只觉今日的春红格外漂亮:“不会女红又不是犯了死罪,干嘛一个个紧盯着不放?我以后呀,就找个诗画相和的!”
春红曲膝蹲了下去,笑盈盈地道:“恭喜小姐~”
“嘿嘿,”舒沫笑得发抖:“你现在就来恭喜,未免太早了吧?”
真没看出来,春红还有挺有幽默细胞的!
“不早不迟,正是时候。”绿柳一脸喜气地从外面闯了进来。
“订了?”春红眼睛一亮。
绿柳点了点头,抿着嘴笑:“打听清楚了,千真万确,不差分毫。”
“你俩说啥呢?”舒沫和立夏一头雾水。
春红和绿柳对视一眼,揭开谜底:“林家请了赵夫人提亲来了!”舒沫傻了眼:“怎么可能?”.
文人都有傲气,就算本来对她有些意思,她摔了壶之后,也该偃旗息鼓!
“真的?”立夏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
“怎么不真?”绿柳这会子说话也不带刺了,笑眯眯地回:“赵夫人这会子还在夫人房里坐着,商量婚事的细节呢!你若不信,只管去打听。”
“姑爷是林大学士的长公子?”唯恐弄错,立夏小心求证。
“嗯,”绿柳猛点头,喜滋滋地道:“我们先前都错怪了姑爷了,原来他是想等林学士从岭南来京城替他做主,这才拖延了时间,倒不是不愿意来~”
“咱们小姐真的要出嫁了?”立夏犹觉身在梦中。
“是,”春红亦是喜上眉梢,从衣袖里伸出二根手指比了比,一脸骄傲:“咱们姑爷呀,不比那二位差!”
昆山伯算什么?京里的候爵勋贵多得砸得死人!
邱家三少爷?不过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哪里比得上她们小姐的夫家?
公公是蜚声海内外的大儒;林公子更是一表人材,俊俏风—流。十三岁就中了秀才,现在只有十八岁,已是举人老爷。
往后进学,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一会儿的功夫,外面侍候的小丫头,院里做杂事的仆妇都围了过来,在外面讨赏。
舒沫捉了立夏的手,问:“真的订了?你去问问,有没有反悔的可能?”
“小姐,说什么傻话呢?”立夏摔开她,自顾自地开了钱箱,走到院子里,每人赏了二百钱。
一时间,皆大欢喜。
雅歆园里一扫多半个月以来,被舒潼和舒沣的婚讯压得抬不起头来的低气压,嘻闹声一片。
几个大丫头已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起嫁娶细节。
小姐的针线见不得人,别说能否独立绣完一套嫁衣,就算侥幸绣出来了,能不能穿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剩舒沫一人凄凉地独坐床头,苦着脸,哀声叹气:“什么翰林院大学士,怎么一点风骨也没有?天底下没有女子了吗?被人拒绝了还来提亲,脑子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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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芳菲阁,小丫头已飞快地送了信进去,宋婶迎出来,见了舒沫就笑:“给七姑娘道喜了~”.
舒沫微怔。
这才多大点功夫,连芳菲阁这么偏的地方都已传开了,所以说,深宅大院里有啥秘密可言?
几个仆妇跟她混熟了,笑嘻嘻地围上来:“七姑娘,赏点酒菜让老婆子也沾点喜气?”
宋婶见舒沫不吭声,只道她害羞,忙斥道:“这几个没羞臊的老货!七姑娘又没该着你们的银子,见了面就讨赏!大白天的吃什么酒,赶紧做事去!累”
几个人没讨到赏钱,反落一顿训斥,怏怏地退出去,嘴里念叨:“走就走,当我们几个没吃过酒吗?这天大的喜事,还不兴闹腾几句……”
舒沫回过神,忙摸出一个银锞子塞给一个仆妇:“这点碎银,给几位买酒吃。”
“多谢七姑娘~”那几个人见了银子,立刻笑得见眼不见牙,乐滋滋地走了檬。
“也别太惯着她们,不然,以后连我都支使不动了~”宋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嗔道。
“是我的不是~”舒沫一边说话,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要如何切入正题。
宋婶早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不对——订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脸上却殊无喜气,却是为何?
“七姑娘,”她却并不点破,只殷勤地问:“海棠开得不错,要不要着人送两盆过去?”
“那就多谢了~”舒沫说着,递了个荷包过去。
“七姑娘破费了~”宋婶接在手里轻轻掂了一掂,不禁吃了一惊。
舒元玮请她到永安候府打理芳菲阁,一年的所得也不过二十两。
荷包里却装了个十两的大银锭!
“这么重的礼,我可不敢收~”宋婶忙不迭地把荷包往回推。
“实不相瞒,”舒沫把荷包复又推过去:“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宋婶如果不收,我也就不好张嘴了。”
宋婶在宫里的三十年也不是白混的,放着自己院子里那么多丫头仆妇不用,巴巴地跑到这里来送上这么厚的礼,求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
她若是贪图这几两银子,不问缘由便接下来,只怕要惹祸上身。
当下笑了笑,委婉地道:“七姑娘找我办事,那是瞧得起我,说什么银子不银子?”
舒沫见她不贪小利,又不巧言令色,可见是个实诚谨慎的,心中原本还存着的那点顾虑反而打消了。
“想必宋婶已经听说了,赵夫人今日上门,给我说了门亲事。”舒沫也不急着给银子,只将荷包搁在桌上。
宋婶见舒沫谈到亲事,脸上竟一丝扭捏羞涩之态都没有,不禁暗暗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是听说了,大家也因此才向七姑娘贺喜”。
“说的是什么人家,宋婶也听说了吗?”舒沫问。
“嗯,”宋婶点头:“是林大学士家的长公子。”
这种事为何要来找她确认,直接到李氏那里不是更好?
只是她沉得住气,虽有疑惑,却并不急着发问。
“依宋婶看,这门亲事如何?”舒沫又问。
宋婶笑着奉承了她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林公子她没见过,但林青山文名满天下,她虽是个粗人,也是知道的。
何况,林公子的祖父虽不若林青山有名,亦是进士,在翰林院任编修。
民间流传一句话,一门两进士,父子双翰林,说的就是林府。
林慕云家学渊源,又是林府的长公子,学问和人品定然也是错不了的!
“这样的好的亲事,竟然会落到我的身上,宋婶不觉得奇怪吗?”
宋婶怔了怔,笑:“七姑娘慧质兰心,自有过人之处,不可妄自匪薄。”
七姑娘摔壶后,林公子与她青梅竹马,对她青眼有加的事在舒府已是人尽皆知。
所以,林家来提亲,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舒沫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少见的冷厉:“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难不成,还有什么猫腻?”宋婶被她勾出好奇之心。
“是不是,查过才知道。”舒沫淡淡地说。
宋婶也是个精明人,一点就透:“七姑娘想让我替你去查?”
“嗯~”舒沫真承不讳:“我是未出阁的女子,不方便出门。想劳烦宋婶为我走一趟林府,就不知宋婶肯不肯赏脸?”
“走一趟倒没什么,”宋婶觉得这件事倒不算太为难,沉吟片刻,答:“我原就常出府,只是林府我并不熟,太隐晦的事情恐怕也打听不到,怕误了姑娘的事。”
“不碍的,不碍的~”舒沫一听她话里的意思,已应了八分,兴奋得眼睛都亮了:“你只需帮我探探林府最近都有些什么人走动,尤其是女眷。”
宋婶听她刻意强调“女眷”,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原来,七姑娘是怕这个。
“行,”她爽快地点头,把荷包收到袖中:“这事,包在我身上,两天之内给姑娘回话。”
“我等你的好消息。”舒沫达到目的,起身离去。
她前脚出了芳菲阁,立夏后脚就找了过来:“我的好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摆弄花花草草呢~”
“什么事?”
“老爷和夫人让你去正房,你赶紧去,大喜的日子别又惹夫人不高兴。”立夏心急火燎地催。
舒沫睨她一眼:“你真认为这是值得庆贺的事?”
“小姐不高兴?”立夏愣住。
“你看我象是很开心的样子吗?”舒沫不满地反问。
“你,”立夏一窒:“真的不喜欢林公子?”
“我分明说过,现在不想嫁人。不论是林公子还是张公子,对我来说都一样!”舒沫冷笑,只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出来:“看来,那天的话你全当了耳边风了~”
若是连贴身的丫头都不能与她齐心,她这几年也算是白活了。
“我,”立夏涨红了脸,讷讷地道:“以为小姐说的是一时的气话……”
林公子那样的男子,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嫁给他不喜反而恼的,全天下怕只有小姐一个人了。
“跟了我六年,哪些话是真心,哪些是玩笑都分不出,我要你何用?”舒沫神色越发冷厉。她这里掏心掏肺,她却不当一回事,只做笑话听,让她情何以堪?.
“小姐!”立夏一惊,扑通就跪下了:“我知道错了,不要赶我走~”
“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舒沫拧了眉。
立夏咬着唇,轻轻地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小姐就算再不愿意,也没办法改变了。不如……认命吧!”
“认命?”舒沫轻哼一声,眼中闪过坚毅之色:“绝不!”
“不认命,”立夏瞧得胆颤心惊:“又,又能怎样?”
天哪,看样子小姐八成又要捅娄子了!这回,只怕真的要把天都捅破了!
“哼~”舒沫并不理她,转身快步离开。
“小姐,”立夏回过神,赶紧追了上去,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一脸的誓死如归:“你又要闯祸了对不对?你想要老爷和夫人退亲是不是?不行!就算打死我,也不能让小姐去!”
“不是说老爷和夫人等着我吗?”舒沫啼笑皆非:“你不让开,我怎么去?”
“啊?”立夏呆住,脸轰地一下红到耳根。
“走吧,”舒沫拨下她的手:“再不走,真的要挨骂了~”
到了正房,不但舒元琛和李氏都在,连舒淙也来了。
见舒沫进门,他也不说话,只望着她意味深长地,得意又促狭地笑。
舒沫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也不敢翻白眼,只好用那一百零一招:垂着头装羞涩。
舒沫问过安后,李氏抬起眼皮撩她一眼:“来了,坐。”
冬琴拿了张锦凳过来,舒沫谢过,侧着身子坐了。
“林家来提亲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舒沫垂着头,不吭声。
李氏淡淡地道:“订了亲之后,就是大人了,性子可得敛一敛。做了人家的媳妇,动不动摔东西可不成。知道的,是你本来就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舒府没家教。”
“是~”舒沫恭敬地应了。
“好了,”舒元琛笑着打着圆场:“大喜的日子,就别说扫兴的话。”
“得,就你是好人!”李氏瞪她一眼,嗔道。
一屋子的人便都凑趣地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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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今日,还偏要做那不识趣的人,七丫头,你也别不爱听,我这可都是为你好。”李氏顿一顿,瞧一眼低着头,发丝几乎遮住整张脸的舒沫,暗自叹息.
啧啧!真是块木头,也不知林公子看中她哪一点?
“请母亲教诲。”低如蚊蚋的声音,从乌黑的发丝间透出来,若是不注意听,几乎就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