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插在衣服兜里,视线微微转过来,落在池怀音身上,温柔得像冬日的阳光一样。
“池怀音,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他轻轻笑着,缓缓说道:“我记得我读书的时候,当时的想法,只是毕业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和你结婚,生个乖巧的女儿。”
他说完,自嘲一笑:“如今这些都没有实现。”
提起当初热恋的时候说得那些话,池怀音也忍不住有些心颤。
她微微垂下头,淡淡说着:“你应该感谢这些都没有实现,是这个时代,让你有了更大的梦想。”
“不,如今我的梦想也没有改变。”季时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磨砺之后的沧桑,“我还是渴望稳定的生活,渴望做一个普通人,渴望有家庭生活”。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非常诚恳、真挚,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我知道,我现在和你说什么,都是空话。可是,我能和你许诺的,只有未来。”他抬起头,深深凝视着池怀音,眸中包含着深情,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最有力的承诺。
“池怀音,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季时禹的话,仿佛一把小锤子,将池怀音心中建立的铜墙铁壁,一下一下,都敲碎了。
池怀音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大腿上的衣料。
鼻酸极了,眼眶也不觉就跟着红了。
她抬起头,眼前尽是水雾朦胧,连季时禹的轮廓也变得模糊,却还是极力辨认着他的模样。
那一瞬间,她觉得从前计较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时光不能回头,生命的距离有限,浪费是可耻的。
红尘醉人,俯仰笔笔离散,时长路远,很多事不能期,留下的,都是真正始终如一的人。
季时禹如是,池怀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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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的春节在2月19日,季时禹要坚守到2月17日才能回家。
池怀音虽然没有表明,但是也默默留在了厂里,陪着季时禹守到最后一天。令人惊讶的是,像池怀音一样的人,竟然还有好几个。
一群热血的年轻人,都这样恋恋不舍,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们单纯的梦想。
厂里已经全面停工,其实已经没事可做,但是池怀音还是循着生物钟,早早就起了床。她起来的时候,员工宿舍的男士们都没有起床。
森城的冬天早晚和中午温差较大,池怀音刷个牙都要披个厚外套。
冰凉的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池怀音连刷牙都觉得冰得牙龈好疼。
池怀音特别怕冷,她一边刷牙一边想,南方连雪都不下,尚且这么冷,北方人是怎么过的?
她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身边就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季时禹不知道是怎么的,起来刷牙,就只穿了一件睡觉的长袖长裤单衫,这会儿冻得直哆嗦。
他那狼狈的样子,看上去哪还有平时“季总”的样子,完全幼稚得像个大男孩。
季时禹和她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怕冷。
他一边发抖,一边坚持着打开了水龙头。
“这天气真是绝了,居然这么冷。”
池怀音手上顿了顿,顾不得嘴里的牙膏沫,无情地嘲笑:“是你绝了吧,大冬天的,单衣单裤就跑下楼刷牙。”
季时禹来回跺着脚,见池怀音一脸冷静地刷着牙,坏心顿起,趁她不备,他突然就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像无尾熊一样把池怀音紧紧环住。
“好神奇,居然瞬间就不冷了。”
池怀音原本在刷牙,没想到季时禹会突然抱过来,左手的漱口水泼了一半,有些淋在她手上,有的泼到了季时禹的胳膊上,浸湿了他的薄衫。
她不过是手上被冰水淋过,都凉得透心,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真的不知道季时禹是怎么忍着的,衣服都湿了,也不放手。
只能说明男人真的是色到极点的动物,只要能占便宜,跳冰洞估计也是义无反顾了。
池怀音嫌弃地用手肘顶了顶季时禹的胸膛,严肃地斥责他:“放开我。”
她一激动,还喷了不少牙膏沫到他脸上。
池怀音自己看着都觉得有点恶心,他倒是一点都不嫌弃,咧着一张嘴笑着。
表情那么满足又十分珍惜。
“马上要过年了,真想把你也一起打包行李,带回家。”他低沉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池怀音被他说得面上有些红,有些别扭,一嘴牙膏沫,含糊着说道:“春节又不长,也就十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天就是三十年了。”
池怀音被他说得忍不出笑出声,又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别闹了。”
大家都没有起床,两人在楼下腻歪,也没有人发现。
季时禹像吃错了药一样,抱了许久才舍得把池怀音放开。
两人并排站在水池边刷牙,池怀音怕他又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赶紧漱完口准备上楼。
她刚拿着自己的牙刷和漱口杯要走,就被季时禹拦腰抱住。
两人正你抱我挡,跟麻花一样,扭在一处,眼里心里都只能看见彼此,以至于身后来了一对不速之客,也没有发现……
**********
池怀音发誓,那一定是她人生最害怕,也最紧张的时刻。
1996年2月15日,她辞了高知铁饭碗工作,下海跟着季时禹创业的事终于暴露。
池父池母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他们一声不吭,就直接到上沙镇来了,当场捉了个现行。
最最难堪的是,他们来的时候,季时禹正抱着池怀音,饶是再没脸没皮的人,被父母撞见这种场面,也会感觉到尴尬。
更何况,池父对季时禹有多讨厌,她是最清楚的。
池家家教森严,池父可以容忍她的一切任性和叛逆,但是有一样事,是绝对忍不了的。
那就是撒谎。
池怀音为了季时禹,在池父面前撒了多少弥天大谎,池父就有多厌恶这个人。
他岿然如山地坐在池怀音平时看书的椅子上,面色铁青,连看都懒得看季时禹一眼。
此刻,对池父来说,季时禹就是罪大恶极,拐骗他姑娘的臭流氓。
池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罚池怀音跪下。池怀音跪在他面前,始终紧咬着嘴唇,挺直着背脊,一声不吭,倔强得令人心疼。
这是池怀音长这么大,池父对她做出的,最侮辱性的惩罚。也不管此刻有没有外人,他要好好教育池怀音。
池父是知识分子,他从来不迷信“棍棒之下出孝子”,可是那一刻,他气到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脸上胀红,眼珠都要爆出眼眶,胸前一直上下起伏,整个人都在发抖。
“池怀音,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换工作,都可以不跟父母说了,是不是?”池父的说这话的时候,掷地有声,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池怀音仰着头看着他,紧皱着眉头,认真地回答:“我是成年人,可以为我自己的人生负责。”
“你说什么?池怀音,你再给我说一遍!”
池怀音紧握着拳头,再一次冷静地说道:“我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池怀音从小到大都听话,这么顶撞池父,可以算是绝无仅有。哪怕是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池父反对他们在一起,池怀音也只是最多不吃饭,无声抵抗。
几年过去,她在这个男人的蛊惑之下,变得更坏,更不听话,已经会顶嘴了。
池父气得胸腔钝痛,顿时也顾不得什么理智和风度,从椅子上倏地起身,就拿起了池怀音放在门口的木叉棍。
池母意识到池父要打池怀音,赶紧上去拦,却被池父用力推开。
“滚开!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孝女!谁拦我连谁一起打!”
话语间满是震慑。
池父一贯儒雅有风度,严肃归严肃,却从来没有动过手。
他有多疼爱池怀音,别人不知道,池母却是清清楚楚。
看着他拿着叉棍要打池怀音,池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打她又有什么用?!”
打在女儿的身上,还不是疼在父母心上?
池父的叉棍落在池怀音身上的前一秒,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季时禹,想也不想就过来,一把抱住了池怀音,以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承下池父盛怒之下的一棍。
那一下敲得很重,池怀音甚至能听见木棍与皮肉拍打出来的那种闷闷的声音,季时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季时禹不过来护着还好,他越护,池父越生气,一棍下去,又是第二棍,第三棍……
池怀音的头顶在季时禹的胸膛之上,他用一种全包围的姿势,将池怀音护在胸怀之内,不让池怀音受到一点点伤害。
池怀音想要挣脱,想要让池父不要打了,但是季时禹把她抱得太紧了,她几乎动弹不得,眼前一片漆黑,连呼吸都被困住一样,难受极了。
池父一边打一边像针扎了心一样痛。
“你给我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