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动静,连程姜都转头看她。叶乔对上那双眼睛,不禁错愕。程姜看她的那一眼,写满了“何必”,眸间的黑白浓淡与顾晋别无二致。情侣之间一个眼神,一句口头禅的相似,都会透露他们的恩爱。这个熟悉的眼神,传达着比“何必”深刻得多的寓意。
叶乔自嘲般一笑,起身搀扶她:“程姜姐,你坐过来吧。”
她自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许殷姗,安静地挪到了最后。申婷敢怒不敢言,把叶乔本来就不多的东西收走,向叶乔撅了个不服气的表情,叶乔心脏不好,这么一路颠过来脸色也发白。叶乔用眼神安抚她,说“不要紧”。
顾晋隔着大半截车厢道:“委屈大家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岷村,大家坚持一下。”
许殷姗又是一番客套。叶乔靠在软座上,听凭困意占据身体,耳边的话不再听得清。
她早年也加过不少拍摄条件很恶劣的剧组,倒是抗摔打,这一下睡过去直到抵达目的地才醒来。
剧组人员搬着拍摄器材去租下的农家院落,车上的人已经走光,只剩下一个许殷姗,扑着粉饼在补妆。她透过小镜子发现叶乔醒来,冷笑一声,也款款下车。
申婷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整得快崩溃,捧着脑袋吐槽:“她究竟在神气什么啊…宫斗剧演多了吧。”
叶乔想起身,才发现呼吸阻塞,脸色惨白,想出声讨药,喉咙里只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就说不出话。
幸好申婷警觉,看她嘴唇一丝血色都没了,连忙扶她,惊慌道:“乔姐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说完更加惊慌失措,这人烟罕至的地方,村里据说只有一个卫生所还得去几里外的镇上,如果遇上心肌梗塞这样的大病就更加无从着手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叶乔声音发飘:“…药。”
“药,药…对…”申婷手忙脚乱的,连放在前边的药都找不着了,还是叶乔动了手指给她指的方向。她扑过去一通乱倒,拧矿泉水瓶子的手都在剧烈地发抖,泼了一些在叶乔的鞋子上,顾不上道歉,急忙把药递过去。
叶乔和水吞了,躺在软座上休息了会儿,脸色才微微恢复。
她刚刚重获说话的能力,虚弱地对申婷笑:“你急什么啊,看你这眼睛,都红了。我又不是要死了。”
申婷擦擦蓄了泪水的眼睛,又哭又笑:“我这不是紧张么。乔姐你心地好,会有好报的。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好人反而多病多灾,恶人都活得逍遥自在。”
“老天爷公平得很。你不就活得挺好的么?”叶乔声音正常些许,开她玩笑。心里却似在说,公平得很,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申婷被逗地脸红:“这不算。我是说…”
“好了好了。”叶乔看着底下来往的工作人员,问,“今天有拍摄任务么?”
申婷进入工作状态倒是快,脱口而出:“有的。今天拍跟陆影帝的对手戏!”
说是要拍,其实真正等到道具架设完毕,已经接近黄昏。
叶乔的状态很好,陆卿更是稳定发挥的老戏骨,两人从第一条就颇有默契。陆卿在间隙里夸她:“你很有灵性。”
“过奖了。”叶乔淡笑着喝一口水,“您在戏外是我从小就迷的男神,戏里是陆知瑶暗恋的人,演起来很容易。”
陆卿刚出道那会儿演谍战剧,能把主旋律题材诠释到大众认可。叶乔上小学的时候就迷他,后来休学住院,几年没有关注,他已经一跃成为国内国际大奖拿到手软的影帝。和他合作一直是她的夙愿,也是她当初接拍这部戏的原因之一。
陆卿早已习惯小姑娘的当众表白,谦然地笑。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陆卿关怀道:“在这里拍戏还习惯么?”
“还好。我拍《眠风》那会儿也去过山里。”
“嗯。这部戏是真人真事改编,所以要来原型人物生活过的地方取景。有拐卖妇女的地方都比较闭塞,条件艰苦也是没办法。”
叶乔倒不知陆卿平时是个多话的人,只觉得他很亲切,像邻家哥哥,自己的话也比平时多:“据说有政府支持。有公益价值是好事,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在这里遇到真正的被拐卖妇女。”
陆卿愕然,说:“就算遇到了也不能去救,这里头的事很复杂。”
叶乔苦笑着道别,回去休息。
杨城的某个角落,周霆深也在跟人讨论“被拐妇女”。
伍子看见不打一声招呼就大驾光临的周霆深,从按摩榻上蹦起来迎接。周霆深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却教人挪不开眼,大厅里坐着的几个女侍应都用露骨的眼神打量他。伍子搓搓手说:“深哥你怎么来了,你看那群小丫头片子,眼睛都直了。”
“我不能来?”周霆深从后座上把ophelia和德萨抱下来。
“没有的事!我这不是最近新讨了个媳妇,怕您一来给我拐跑了!”伍子满嘴跑火车,突然哟了一声,“怎么还带着猫猫狗狗?现在都兴给宠物纹身啦?”
德萨认识他,友好地冲他嗷了声,伍子拍拍它的头,说:“乖哈,哥等会儿赏你口肉吃。跟着深哥天天吃草吧?”
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刺激到了周霆深,他脸色陡然一黑。
伍子当他面瘫,又去抱那只猫。没想到小家伙气性挺大,对陌生人上来就是一爪。伍子险险躲开,骂:“这谁家养的猫啊!长这么娘炮,脾气还挺大。”
周霆深声冷如冰:“行了,进去说话。”
伍子帮周霆深把简装的行李放好,周霆深倒只关心那一猫一狗,喂上水了才管顾自己。伍子店里没有合适的宠物盆,一个女侍应凑上去,红着脸给他递了两只给客人用的浅口大果盘,盛水正合适。周霆深说一声“谢谢”,那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笑得跟朵花一样。
伍子啐骂:“胳膊肘都往哪拐!拿劳资的东西献佛呢?”
一群小姑娘嘻嘻哈哈没个正经,都围在ophelia和德萨旁边。德萨看着凶,小姑娘们躲得远远的,就喜欢猫,一人一只手摸它,把ophelia摸得有点抑郁。
周霆深淡淡看了会儿,点上根烟,说:“别碰它。”
他声音不大也不凶,但凝眉的样子让人心里没底,小姑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地退下。
伍子啧啧两声,瞧她们那没出息的样子,还盯着人家看,真是越碰钉子越不死心。
他领着周霆深回他的那间vip客房,屋里暗,伍子摁亮壁灯,说:“深哥你尽管住,要什么就跟兄弟说。”他认识周霆深也有四五年,深知他的背景底细,也知道他只有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才往这边跑,权当散心。
周霆深从包里取了个红包出来,递给他:“你结婚的时候没赶上,补你的礼金。”
伍子接过去一掂量,这数目,他拿着都不安稳:“不就结个婚嘛…深哥您千万别跟我这么客气,我这辈子还不知道要结几次呢!”他笑得没心没肺的,但周霆深偏偏不领他这个情,他笑着笑着也僵了。
周霆深没明说,只道:“你一个休闲会所招那么多漂亮小姑娘,现在做的是正经生意?”
“唉哪里的服务员都是年轻漂亮的好啊!”伍子扯了一段,看周霆深油盐不进的那张脸,终于蔫了,“最近行业是有点不景气,我…”
周霆深抬手打断他,用眼神指了指红包:“拿着吧。”
伍子把钱收了,怪不好意思,讪讪道:“我这都是新招的一批,刚培训好…要不先给深哥您试试?”
第21章 阿司匹林01
周霆深没有应允,只说开了一天车想休息。
伍子识相地退下去喂狗,切了两条生牛肉放进食盆,结果德萨还嫌弃,闻着就是不下口。他手下的小姑娘提点说:“狗喂多了熟肉,就不吃生食了,老板你把这块肉煮一煮就成。”伍子心里本来就不舒坦,骂道“哪有狗不吃生肉”,结果煮完去喂,德萨嗅了嗅还真吃了。
他蹲在一旁看着,表情深远:“狗喂多了熟食,都没狼性了。”
ophelia趁他不备,挠了他一爪。
周霆深沉沉睡过去,直到日落西沉才醒来。
受叶乔影响,他白天睡觉的时候也爱把厚厚一层窗帘拉上,昼夜不分。起来的时候感觉不到时间,只是腹中饥饿感提醒他,已经睡了很久。
周霆深起身穿衣服,刚套一个袖子,门口就响起两声谨慎的敲门声。
他以为是伍子,披着衬衣开门,门口却站着个小姑娘。他扫了一眼她金色的胸牌,米荼,是白天给他递果盘的那个。
米荼年纪小,容易脸红,看着他袒露的胸腹,脸又烫成红番茄,把食盘举得比自己脸还高,声音小得像蚊子:“深哥,老板让给您送吃的。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周霆深扣上扣子,说:“进来吧。”
一道虾一道汤,其他的都是素食。
米荼看他碰虾碰得少,只捡些绿油油的菜叶子吃,怯声问:“是不是不合口味呀?老板就说要清淡的,我就在厨房挑了这几样,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用不用我下去再弄点儿别的…”
周霆深说不用,又转身看她:“你不用陪着我吃。”
米荼愣了一下,还是没走。
她安静得像根木桩子,没什么存在感。周霆深吃完一顿饭,回身看见她,挺惊讶:“米荼?”
小姑娘被他吓到似的:“哎,哎?”
“没走么?”
“没…”她脸又一阵泛红,忽然绽开笑容,“深哥你真有文化!来这儿的第一眼都管我叫米茶呢。”
周霆深一直自诩不是书生气的人,但乍然被人用这种理由夸“有文化”,还是被噎得无言以对。
她没有走的意思,周霆深却惦记起他的宠物来了,问:“ophelia和德萨在哪?”
“奥…奥什么?”米荼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幸好后面那个名字她是知道的,笑说,“老板切了两条牛肉给狗吃,伙食可好了。”
周霆深用中文重复一遍:“奥菲丽娅。”
米荼算得机灵,眨巴了两下眼睛道:“您说那只猫呀?它好像挺怕生的,缩在吧台底下不让人碰。我们老板都被挠了。”
周霆深问:“谁都不让碰?”
“好多人都不敢碰呀。”米荼有些骄傲地说,“不过它大概记得是我给它的食盆,让我碰的。”
周霆深终于找着了理由把她支走:“把它抱过来。”
米荼唯唯诺诺地去找猫,没一会儿又折返,ophelia极不情愿似的,在她怀里死撑着四条腿,喵喵喵地叫唤。
周霆深把盘子里的虾仁挑出来,一个个喂它。
米荼还是杵着不走,仿佛看他抛虾仁也是种乐趣,艳羡地说:“你对猫真好,当你家的猫都比当人幸福。”
“…”周霆深跟她沟通很艰难,便说,“它不是我养的。”
ophelia全然不觉,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舒服地蹭了蹭。
“不是你养的还能跟你这么亲呀?”米荼赞许地说,“都说猫是养不熟的。哪怕是第一个主人,都没有狗亲。别人家的猫就更难喂熟了。”
周霆深突然扭头,嘴角轻嘲地牵动:“你们老板养你们,养熟了么?”
米荼身高矮,周霆深蹲着这么一回头,正好对上她胸口。侍应生的制服是特殊剪裁过的,米白色的收腰小西装开一个大v领,里面穿的内衬也是v领,看似包得严实,其实该露的地方都喷薄欲出。她长相其实只能算清秀,能被招进来就是因为上围傲人,不用挤弄就有一道深沟。
她心跳得飞快,鼓囊囊的胸口也跟着起起伏伏。
再看她的脖颈,和上围不符的清瘦,锁骨突出,中间凹陷下去一块,玲珑有致,配合一张天真无知的脸,是天然的催情剂。
周霆深笑着转头,用纸巾擦净了手,说:“你们老板挺会挑人啊。”
米荼闹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她受过培训,察言观色虽不深谙,却也略懂。他的眼神一看就是想把人立刻赶出去,她心跌到谷底,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他的逐客令。周霆深淡淡地看着她,视线扫过她的紧身小西装,忽然道:“箍得慌吧?手抬得起来么?”
“…还好。”米荼试着抬一下手,西装衣摆跟着手臂一起提起来。
周霆深直接说:“脱了。”
米荼入这一行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个人,她总是无缘无故地胆怯,脱外套的速度都慢了。刚脱一件,里头是一件挂脖小背心,入夜时分空气清凉,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下意识抱住手臂,怯生生问:“…还要脱吗?”
出乎她意料,周霆深说:“不用了。”
他侧过脸,指着自己半边脸颊,说:“来,往这扇一巴掌。”
“啊?”
“让你扇。”
他的眼神有种不动声色的威压,米荼心跳得飞快,半秒一顿往他脸上伸手。
轻轻的一下,跟纱布拂过去一样。
周霆深寒声说:“让你扇,没让你摸。”
米荼都快哭了:“我可以直接出去的,不用这样,老板也不会说我的…”
周霆深这才发现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多善解人意的恩客,宁愿自己陪她演戏,不让她老板责罚她。想象力挺丰富。他失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笑得岔气,说出来的话却无端地吓人:“我就是让你扇。你不扇好了,今晚别想出这个门。”
米荼吓破了胆,按照他的要求,一下一下往他脸上招呼。
小姑娘哪敢真的扇他,每一下都不怎么疼。最后他脸颊都被扇红了,他还是觉得力道不够。
“用点力。”
米荼哇地一声瘫坐在床沿,直说不扇了不扇了,是她自作主张来的,不是老板的主意,求他放过她。
周霆深轻笑,还真没看出来这个胆小又怕羞的小姑娘有这么大主意。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像他强迫了她一样。
他去书桌上把自己换下来的皮带取过来,哄小孩儿似的:“别哭。换点别的,不让你扇了。”
米荼止住眼泪问:“啊?”
周霆深把皮带塞她手心,说:“用这个。抽我。”
米荼直接被吓跑了。
伍子来找他,发现房门猛地被撞开,小姑娘衣衫凌乱,一边穿衣服一边哭得妆容凌乱地夺门而出,连撞到了老板都没道歉,头也不回地溜了。
世道清奇啊。周霆深居然沦落到要强一个小姑娘。更清奇的是,居然有小姑娘不乐意。
伍子怀揣着碎裂的三观进屋,发现周霆深肿着半边脸在逗猫,怡然自得的样子。
这还真是被抽了啊?他感同身受地坐在周霆深旁边,递过去一根烟,帮着骂:“小丫头片子能耐了,深哥,没事,回头我帮你好好训她。”
周霆深笑着把猫抱进怀里,说:“不是她的错。”他轻轻挠着猫下巴,ophelia惬意地眯着眼,连什么时候被人扭了个方向都不知道。周霆深把猫脸对准伍子,说:“知道它是谁养的么?”
伍子一愣:“谁养的?”
“叶乔。”周霆深松手,小猫儿懵懵懂懂地想下地走,轻盈的爪子刚一碰地,就被他拽回了膝上一顿揉抚。
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伍子:“准备好红包。”
第22章 阿司匹林02
晋南岷村。
也许是因为期望值太高,叶乔对陆卿还是有些幻灭。虽然不能胡乱逞能是现实使然,但陆卿对人情的冷淡还是刺中了她。叶乔也弄不明白,明明能够理解陆卿的思维,认为正常人做出谨慎抉择都是正常甚至正确的,她依旧有些疙瘩。也许是因为陆卿是她的童年偶像,在小女孩的眼里是英雄般的存在。
叶乔觉得自己气闷得莫名其妙,回去之后便无所事事地刷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