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猛地一跳,鲧族神女去年八月梦见我,正好与我前往梅里雪山的时间吻合。而我那时恰好又在堰塞湖底遇见蛇群、竖棺和鲧族打扮的蛇发女人。就连狗头人说的谶语也和鲧神庙、天神戒息息相关……如果真是巧合,那也未免忒巧了!

※※※

暴风雪越来越大,到处白茫茫一片,二十米外什么也看不见。特暴龙迎着狂风,举步维艰,不时发出愤怒的吼声。

雪花狂乱地扑落在头上、脸上,冰霜越结越厚,冻得我浑身筛糠似的打颤。我不得不佩服这帮鲧族蛇人的体质,他们斜裹着兽皮,半敞胸膛,居然还能一路昂首啸吼,声音丝毫不抖。

卫衣和薄毯给了玄小童后,背包里己经找不到可以御寒的东西,我只好将“青云甲”套在身上,再裹上兽皮,然后遵照神秘人教我的方法,一遍一遍地运转经络内的“气流”,渐渐感到些许暖意。

不知是受到昨天火山爆发的影响,还是这附近有什么大型的磁场,又走了十来分钟后,所有的指南设备全都失灵了,辨别不出方向。鲧族的骑士们茫然失措,勒住缰绳,等待神女的指示。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隆隆的雷鸣,大家纷纷抬头上望。

我眯眼看了一会儿,没见着任何闪电,难道这声音是前方雪山上传来的?时值盛夏,是一年中最容易发生雪崩的季节,加上火山刚刚爆发完毕‘地壳不稳’很可能引发地震……我越想越觉得不妙,冷汗瞬间沁满手心。

蛇鳞少女突然颤抖起来,眼睛里闪过愤怒、恐惧、惊惶种种神色,仰头发出凄烈入云的尖啸,听得我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蛇人们脸色大变,纵声长啸,驾驭着特暴龙朝前急速狂奔。

我莫名其妙,问玄小童怎么回事,玄小童的神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皱眉说:“你媳妇儿说,她一年前梦见的那些怪人来了。这些怪人是祝融的后代,将会乘坐着火轮车从天而降,烧毁鲧神庙,夺走头骨,杀光鲧族所有的……”

话还没说完,一道刺目的银光越过我们头顶,霹雳似的撞击在上方的雪坡上。

“轰!”只听一声巨大的震响,雪浪排山倒海地拍了下来,冲在最前的两只特暴龙瞬间被掀飞起十几米高!

还来不及作任何调整,第二道银光又冲下来了,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震耳欲聋地撞击在周围,雪浪狂卷,坡地一块块地进裂开来,接连不断地朝下崩塌。

特暴龙受到惊吓,猛地咆哮起身,差点儿将我们从背上掀了下来。多亏白纹脸蛇人抢先一把抓住它腹部上的藤绳,将它硬生生拉住。

蛇人们纷纷勒缰回旋,一边骑着恐龙左奔右突,一边张弓如满月,朝天怒射。箭矢破风激啸,就像一朵朵烟花,窜到在极高处爆炸开来,将白茫茫的天空照得姹紫嫣红。

空中云层翻滚,隐约能看见几团巨大的火轮急速飞旋,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发出雷霆般的轰鸣。那一道道银白的炽光就是从里头发出来的,纵横呼啸,摧枯拉朽。

我被头顶那炙热的气浪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和玄小童对望一眼,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骇异念头:“飞碟!”眼前这恐怖而壮观的景象就如同科幻电影……不,比我见过的任何一部科幻电影更加可怕!

玄小童头发乱舞,脸庞被映得通红,紧紧拉住我的手,高声大叫:“快跳下去!”

我如梦初醒,这才发觉右前方的雪坡已经被轰炸出一条长达几公里、宽近百米的深壑。壑沿仍在不断地塌陷,瀑布似的隆隆飞泻,又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怪兽巨口,急速扩大逼近。

特暴龙受惊后狂性大发,完全不听指挥,想要驾驭着它们掉头逃生己经来不及了。

骑队阵型大乱,彼此间推挤、冲撞在一起,转眼就有六七个鲧族勇士连人带骑被卷了下去。

我一咬牙,拽着玄小童,摇摇晃晃地从座架上站了起来。左右都是死,如果及早往回跳,凭借神秘人教我的“风火轮”,沿着这又长又陡的雪坡朝下冲滑,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就算跑不蠃这塌陷的雪坡,至少也不会被身底下这几吨重的恐龙压成肉酱。

然而雪坡塌陷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没等站稳,就听见座下的特暴龙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然后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我下意识地一把抱住玄小童,蜷身撞落在那如流沙般倾泻的冰雪上,翻了几个滚,大叫着朝下滑去。

四周白蒙蒙一片,冰雪、石块铺天盖地地打了下来。混乱中,除了上方飞碟引擎的轰鸣,就只有雪山连片崩塌的滚滚巨响。

第十四幕 预言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年轻的神?

——何其芳

终于还是雪崩了!我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被喷泻而下的雪浪推卷着冲出了上百米,后背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冰石上,疼得钻心裂肺,来不及吸气,又被高高弹了起来,继续朝下急速翻滚。

雪山的山体结构极为复杂,除了险崖峭壁、严寒风雪之外,最危险的还是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的暗冰缝与地洞。这些地方平时看不出任何异常,如果没发生震动,踩在上面倒也如履平地,但稍有撞击,或者发生雪崩,立刻露出吞噬一切的狰狞面目。

雪坡下面显然就是一个暗冰缝,连接着深不可测的地下冰洞,外窄内宽。我们沿着冰隧道滑滚而下后,崩塌的雪浪“轰隆隆”地撞击在冰缝的“瓶颈”处,入口瞬间又被结结实实地堵上了。

轰鸣声越来越小,四周一片漆黑。我抱着玄小童翻滚了两三分钟后,地势越来越缓,终于到底了。刚松了口气,额头猛地撞在冰柱上,金星四冒,嘴里、鼻子里尽是血腥味儿。

玄小童幸灾乐祸地咯咯脆笑,“哎哟”一声,后脑勺也被冰块磕了个正着。

“活该你!”我躺在冰地上笑着喘气,浑身酸痛。从这么高的冰洞滚下来,没有骨折,没伤到脏腑,就连后背的伤口竟然也没进开,仅仅只是头上肿了两个大包,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周黑暗幽静,除了我们的呼吸,只能听见细微的水流声。我从背包里摸出照明荧光棒,四下一晃,立即就被那绿光所照耀着的壮丽奇景震住了。

融化的冰雪沿着冰川裂缝流入内部,会丝丝消融,形成冰漏斗、冰井、冰隧道等独特的冰川岩溶景观,甚至冲蚀成幽深的冰洞。我们所在的,就是一个高达百米、大小如室内篮球场的冰川岩溶洞。

洞中冰柱林立,悬连着千姿百态的冰钟乳,洞璧上到处都是美丽奇异的冰纹,在荧光灯的映照下,光怪陆离,炫彩夺目,就像童话中的水品宫殿。

此外,冰窟的洞壁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溶洞,洞内有洞,有如迷宫。估计我们就是经由冰隧道,穿过上方的某一个溶洞,滑落到这儿来的。

玄小童仰头叹了口气:“这下好啦,爬都爬不回去了。”瞟了我一眼,嘴角又露出惯有的促狭微笑:“可惜新娘子不在,否则也不用去鱼骨山鲧神庙啦,这儿就是现成的‘洞房’……”

“洞你个头房!”我没好气地将他拽了起来,“如果外星人追下来,我先把你送给女外星人去洞房。”心里却七上八下,牵挂着鲧族神女的生死安危。

不知道刚才见到的几架“飞碟”和司马台的居民目睹的“外星人”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是外星人,是否就是鲧族神女梦见的那些危险的“怪人”?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就在鲧神庙,假如神女真被“飞碟”掳走,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冰川岩溶洞由融化的雪水侵蚀而成,水往低处走,溶洞内通常存在着直抵冰川底部的隧道。既然没法原路爬回去,就只能沿着水流,尽快找到出口。

蜿蜒的冰水穿过斜陡凹凸的地面,潺潺流动,我们举着荧光棒,东折西绕,走了几分钟,突然看到前方的冰笋林里匍匐着一个庞然大物,绚光闪烁,发出低沉嘶哑的怪吼。

我心里一凛,怪物猛地站了起来,咆哮着朝我们冲出几步,又趔趄着重重扑倒在地。

我拿荧光棒一照,才看清竟然是骑队中的某只特暴龙。它嘴里勒着缰绳,身上血肉模糊,密密麻麻地趴伏着几百只手掌大小的巨型甲虫,五彩斑斓,嗡嗡振翅。

“食尸虫!”我颈背上的汗毛一下立起来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食尸虫又叫“埋葬虫”,能快速地分解吞噬动物的尸体。它们吃尸体时,总是不停地挖掘尸体下的泥土,最后将尸骨掩埋在地下,因此得名。但是这种食腐甲虫的平均长度是1.2厘米,最大的也不过3.5厘米,怎么可能长成这么大的个儿?

虫子们被我们惊动,全都“嗡嗡嗡”地飞了起来,距离我们不到四米。我屏住呼吸,紧握玄小童的手,贴着洞壁慢慢地朝前移动。

原以为这群巨型食腐甲虫只对尸体感兴趣,只要不激怒它们,就能相安无事,谁知它们迅速聚拢,摆成三角形的攻击阵势。我见势不妙,将荧光棒朝远处一抛,拽着玄小童就朝相反方向狂奔。

甲虫通常都有趋光性,这些变异的食尸虫也不例外,“嗡”地炸散开来争先恐后地扑向灭光棒落地处。

让我后悔的是,食尸虫除了趋光性,似乎还有更强烈的趋热性,探觉到我们的体温,虫子们立即又轰然飞起,五彩霞光似的追了上来。

“嘭!”就在心脏即将进出我的嗓子眼时,一道红光突然从身边穿过,撞在甲虫群里,当空炸涌起熊熊火焰。

洞窟被照得一片通红,迎面冲来几个鲧族勇士,弓如霹雳弦惊,瞬间又朝我身后的虫子们连发了好几箭。爆炸的轰鸣声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洞顶的冰钟乳簌簌震动,不断坠落而下。

蛇鳞少女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灵猿似的左跳右跃,攀上光滑的冰壁。

几乎就在同时,一大群食尸虫“呼”地从我们的脚底下飞了过去,被又一团应声而爆的火光烧成了焦炭。

眼见是她,我又惊又喜,脱口说:“你没事儿……”呼吸一滞,剩余的话忽然被她滚烫的双唇堵在了嘴里。

这是她第二次吻我。比起前一次的蜻蜓点水,这次狂野得如同熊熊烈火,猝不及防。等我回过神时,己经被她的十指紧紧地抓住头发,唇舌辗转,无法挣脱。那些细如青丝的蠕蛇咝咝吐芯,在我耳边不住地盘蜷伸缩。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手,贴着我的耳朵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晕红着脸嫣然一笑,返身朝蛇人们走去,转头看我时,明亮的双眼里仍是掩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悦。

我有点儿犯晕,摸了摸被她的尖牙咬出血丝的红肿嘴唇,咳嗽一声,问玄小童刚才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大难不死,小别胜新婚呗。”玄小童又是那副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古怪表情,挑了挑眉梢,“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别傻愣着啦,你媳妇儿在等着你呢。”

※※※

挨过“飞碟”与雪崩突如其来的双重袭击,五十名鲧族勇士只剩下了十三个,此外还有三只幸存的特暴龙。

看见我们安然无恙,这些蛇人也都露出喜悦的笑容,纷纷上前招呼,只有白纹脸蛇人面无表情,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蛇鳞少女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示意两个蛇人贴身保护我们,三个蛇人牵着特暴龙,五个举着火把在前头开路,五个持弓殿后,自己则蒙着面纱地跟在我身后。

当着族人的面吻过我以后,她似乎突然变腼腆了许多,刻意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偶尔视线相撞,便微笑着低下头。

玄小童抿嘴直笑:“你媳妇儿可真疼你。她说今天发生的事儿和她做过的梦很像,到鱼骨山之前,还会遇见许多食尸虫和别的怪物,要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保护你,万一遇见坐着火轮盘的祝融族坏蛋,哪怕烧成灰烬也不能让你少一根毫毛。”

我脸上一烫,对这鲧族神女虽然还谈不上心动,但如果一个姑娘全心全意地待你,就算是铁石心肠,也很难无动于衷。

越往下走,溶洞越蜿蜒窄小。过不多久,果然又遇见了成百上千的巨型食尸虫。

这些嗜血的虫子嗅到我们的气味,立即潮水似的从洞隙冰缝里钻出来,密密麻麻爬满了洞窟四壁,嗡嗡乱舞,看得人头皮发麻。

溶洞太过窄小,无法用弓箭来对付它们,只能挥舞火把,将它们逼退开来。食尸虫越来越多,前赴后继地发狂似围攻,“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黑烟四冒,恶臭扑鼻。

我身后的特暴龙头顶被尸虫咬中,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咆哮,重重地撞在冰壁上,前爪乱舞,拍死了头顶的几只巨型尸虫。

洞窟顶壁的甲虫趁机瀑布似的冲泻到它的头上、背上,再经由它的身体朝我们四散冲来。

眼看着绚光乱舞,即将失控,白纹脸蛇人大吼一声,一脚重重地踹在暴龙的身上,竟然将这只重达几吨的巨兽踢得摔出了几米。

蛇人们心领神会地一拥而上,手起刀落,从它身上割下十几块血肉,朝远处抛了出去。

尸虫们嗅着血腥味,瞬间转向,全都朝受伤的特暴龙以及那些血淋淋的肉块扑了过去。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空隙,我们举着火把全速逃离。

然而食尸虫吞噬尸体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估,不到一分钟,偌大的特暴龙己经被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甲虫们“嗡”地倒飞而起,沿着洞壁狂潮似的席卷追来。

白纹脸蛇人率先弯弓怒射,火焰一团接着一团在我们身后喷舞爆炸,溶洞隆隆震动,就像要崩塌了,断裂的冰悬乳、冰锥雹雨似的密集砸落。

食尸虫的数量实在多得难以计数,杀之不尽,前赴后继。被火光和我们的体温吸引,前方的冰缝里也不停地钻出甲虫。

蛇人们只能掩护着我,两线作战,迎着进爆的火浪和飞舞的虫群,不顾一切地朝前冲杀。

“洛河哥,小心……”玄小童尖叫声中,上方的冰突然坍塌了,一大蓬彩色的食尸虫倾泻在我的身上,头颈、手臂裸漏的皮肤顿时一阵难以形容的刺痒剧痛。

旁边的蛇人奋不顾身地扑到我头顶,尖刀飞舞,将我身上的甲虫割除剔落。但他自己很快就被尸虫淹没了,惨叫着摔滚在地上,倒撩火炬,将自己烧成火人。

蛇鳞少女尖声啸歌,蛇人们纷纷弯弓搭箭,朝着右前方的冰壁集中攒射。鲧族箭簇的尖石内不知藏着什么火药,爆破力比普通的穿甲弹更强猛,连珠猛攻,威力可想而知。

我下意识的塞住双耳,只见眼前一红,冰块乱舞,无数尸虫被怒爆的火浪掀撞成烂泥。右前方冰壁竟然被炸出了两米见方的大洞,狂风猛烈地倒灌进来,刮得我难以呼吸。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蛇鳞少女又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疾风似的冲向豁洞,猛一腾身,朝着外面那霞云翻涌的天空跳了出去。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心跳就像是瞬间停止了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