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沈暨温柔亲昵地揉着她的头发,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眼睛含笑望着她,轻轻地唤她“深深,深深…”但随即,他在晦暗的楼梯上缓缓向下走着,说,对我而言,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所有的一切撕心裂肺,伤心失望,都起于她的一厢情愿。
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只要坚持不懈,只要用心追求,就能安稳地被自己握住。可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真实,该是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只是梦幻泡影。
友情,亲情,爱情,都是如此结局。
深深,叶深深,不要再天真了。
看清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甲,一个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的最平凡的女孩子。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没有任何依靠可以让自己昂首站立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的天气不太好,下起了毛毛细雨。
伊文提着粥过来敲响了叶深深的门。昏昏沉沉的叶深深开门看见她,一时恍惚。
“深深,我知道你生病了,又看外面下雨,你这个小懒虫肯定没饭吃了。”她利落地甩掉鞋子进门,难得今天穿的是中跟鞋,“这可是我自己炖的哦,皮蛋瘦肉粥。”
叶深深真的很饿,伊文刚把粥盛好,她就接过去喝了半碗,然后才问:“伊文姐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哈哈哈,沈暨昨晚深夜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急性肠胃炎如何照顾?’的询问信息,简直被刷爆了,大家都以为是他生病了,后来他发解释说是朋友,我这么聪明的人么,毛猜猜就是你了,一问沈暨果然是。”伊文笑得大失常态,完全没了那种高冷气质,“听说你是被他害的啊?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昨晚有好几个女孩子都人肉图片背景,准备前往医院去照顾沈暨了,一群人都急疯了!”
叶深深捏着勺子呆了一会儿,伊文的粥这么香,可她的喉口哽住,有点难以下咽。
她垂下眼搅着粥,含糊地说:“是啊,好多好多人都喜欢沈暨。”
“谁不喜欢他呢,连我都很喜欢他的。”伊文给自己也盛了半碗粥,随口说,“对每个女孩子都特别好,又温柔又体贴,大家都怀疑他是不是有点女权主义。”
叶深深想着沈暨轻唤她“深深”时温柔的笑容,唇角露出一个艰难的弧度:“是啊,无论对谁,都是一样的好,这样其实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会自作主张地产生幻想。”
“是啊,不过认识的女孩子这么多,沈暨却都能处理得很好,所以从没听说过他和哪个女孩子闹得不好看之类的,更从没有过女友,我也是真佩服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发的,这一点顾先生就远远比不上他了,唉…”伊文显然一想到顾成殊的前女友们,头都大了。
叶深深垂眼盯着粥碗,心里那种模糊的疼痛又缓缓泛上来,弥漫了她的全身,让她几乎脱力。
是啊,她也是怀抱着不切实际心意的那一个女孩子,是需要妥善处理的迷恋者,是要被打发的那一个麻烦。
伊文喝着粥,又想起一件事:“哎对了,之前不是还有个网络视频地铁侠吗?那上面的地铁侠就是他,你看过没有?”
“嗯…看过。”她情绪低落地说。
“对哦,他帮助的那个女生就是孔雀嘛,你当然知道。”伊文笑道,觉得她的语调不对,再看看她萎靡的样子,便问,“粥不好喝吗?”
“好喝,很好喝。”叶深深舀了一大勺喝下。伊文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乖嘛。你最近事情这么多,又生这一场病,看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还真有点心疼。”
叶深深艰难地吃完这一碗,伊文又给她盛了半碗,说:“不能再多吃啦,少吃多餐,养好肠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谢谢你,伊文姐…”叶深深捧着碗,感激地低语。
“快吃吧,吃完了我把保温壶带回去。”伊文说着,起身在她屋内转了一圈,目光停在她的电脑屏幕上,看见那是个订票的网站。 “咦,你要出差了?真看不出来工作室挺放心嘛,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出差。”
叶深深不敢看她,只低着头,嗫嚅着:“不…我想回家。”
伊文诧异地问:“现在回去?今天周六,你明天回来,后天上班?”
叶深深默默地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可能…回家开网店,陪陪妈妈,休息一段时间。”
伊文愕然皱起眉,打量她许久,才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理由呢?”
一瞬间叶深深忽然很庆幸,自己面对的是伊文,而不是顾成殊。“我觉得,可能我来这边,本身就是个错误吧…像我这样除了对设计的爱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女孩,漂泊在这边,没有家,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家里妈妈遇见了那么多事情,我却无法帮助她,还为了自己的前途狠心拒绝了她几乎所有的要求;而在工作室里,面对着那么多厉害的人,每天那么辛苦奔波,还要面对各种明争暗斗,一不留神就会被踢出去…”
她说着,气息急促,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无法遏制。
伊文轻抚她的背,问:“你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承受不住了,想要逃离,是吗?”
“不…我是绝望了!我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在等我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我死心了…”叶深深拼命摇头,终于歇斯底里地痛哭出来,“可…可我打开了网站,又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就这样败退,我呆不下去,可我也走不了…”
“好了深深,我知道了。”伊文说着,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我理解你的压力,知道你现在可能真的觉得在这边很辛苦,而且又生病了无人照顾,确实处境不太好…”
叶深深缩着肩膀,坐在桌前拼命地压抑自己的哭泣,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抽泣与身体的颤抖。
“好吧,你回家休息一下,处理一下你家里的事情也好,工作室那边,顾先生应该能帮你搞定的。我有个常订票的电话发给你。”伊文说着,拿出手机发消息,顺便迅速给顾成殊也发了一条。
“回欧洲?”
顾成殊诧异地抬头,看着面前的沈暨。
“是啊,有这个打算。”沈暨随意地拖过一把椅子,反坐着将自己的下巴搁在椅背上,“在这边也没事干,浪费时间。”
“你过去的人生有哪一天不是在浪费时间?”
“这倒也是…”他笑着,目光盯在窗外,那总是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的眼睛,此时却显得黯淡,连他的笑容也略显恍惚,“可能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在失去什么。”
顾成殊随意笑了笑,问:“在这边有什么还未了结的事情,需要托付吗?”
“有一件事情,真是遗憾。”沈暨支起下巴,想了许久,声音低得如同呢喃,“我在街头遇见了一只小猫咪,她长得非常可爱。我只想逗一逗她玩一玩,然而她却想要跟我回家…”
顾成殊冷眼看着他,脑海中不知不觉就出现了叶深深,出现了她那天晚上惊慌失措地挡住自己那个电脑桌面的情景。
不知世事的一只小猫,在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的寂寞空虚之中,忽然遇见了温柔揉着她皮毛、微笑逗弄她的人。于是她懵懂的心中,以为这一刻就是永远了。
然而,她却并不知道,对方其实,只是无聊时想要找一点消遣而已。
他的漫不经心,却成为她的刻骨铭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冲上他的心口,而脑门处慢慢降下来的冰冷,与那灼热冲撞在一起,搅成让他大脑瞬间空白的物质,让他不由自主全身的神经都麻痹般失去知觉,唯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
第69章 钻石与尘埃1
沉默许久,顾成殊脸上终究还是不动声色,只有语调略微僵硬:“若你不准备在家里长久安置猫窝和猫砂盘,那么你就不应该去招惹一只猫。否则,你甩手离去之后,她只会陷入比之前更加难过的处境之中。”
沈暨将自己的下巴搁在臂弯之中,永远上扬的唇角失去了微笑的弧度,被默然抿紧。
他懊恼与伤感交织而成的声音,充满了自责,带着可恨的无辜:“可是我,真的喜欢她可爱的姿态,难以控制自己…我承认这一件事,我是真的做错了…”
顾成殊垂下眼,不再看他,声音却分明尖锐起来:“你确实错了,但不是一件事,是三件事。”
沈暨惊愕地抬头看顾成殊,而顾成殊直视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明白地说道:“第一,她不是一只小猫咪,你看错了。她将来会长成老虎或者猎豹,你错看了她现在弱小的模样。
“第二,她并未流落街头,我已经为她准备好山林,她是有主人的猛兽,并不需要路人的抚慰。
“第三,你别忘记了,你的手上沾染着剧毒,以后不要轻易地去触碰你无法负责任的人。”
他毫不留情的话如同利刃,直刺向沈暨,并未顾忌任何情分。
而沈暨也默不作声,只慢慢抬起自己那只手,翻转掌心看着。这被顾成殊斥之为剧毒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匀称,线条优美有力,谁也看不出,曾经受过什么对待。
他看了许久,声音喑哑地回答:“是,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犯下这样的错误。”
顾成殊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什么时候走?要和她告别吗?”
沈暨睁大眼睛,仿佛不太明白似地望着面前的他许久,才渐渐恢复过来,迟疑地说:“再说吧。或者,等我走了之后你再告诉她也可以。”
顾成殊抿住薄唇,停顿片刻,才说:“我还以为你至少与她朋友一场。”
“我全世界都有朋友。”他又勉强笑起来,长长的睫毛遮住那双原本潋滟的双眼,蒙上一层氤氲黯淡的气息,“不过,她还被我害得生病了,看来我得负责她痊愈后才能走了。”
顾成殊微微皱眉,正想说什么,手机震动,伊文刚好发来一条消息。消息只有五个字,却一下子抓住了要害——深深要回家。
他捏着手机,抬眼看向沈暨。沈暨站起来说:“好啦,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总得十天半月才能回去。”
顾成殊随口应着,一边立即收拾东西。
沈暨起身说:“我借用一下你会议室的投影。”
“不许再用它玩俄罗斯方块。”顾成殊说着,从柜子中取出早已放在那里的方形大盒子。在离开办公室经过会议室的时候,他往里面看了一眼。沈暨果然没有在玩俄罗斯方块,正在玩另一款杀时间利器消灭星星。
只是,他望着面前巨幕的游戏画面,睁大眼睛看着,却没有焦距,半天也没有按下任何一个色块。
开门看见顾成殊站在门口,那张冷峻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扫向她,本来就病得东倒西歪的叶深深,觉得自己真的要倒下了。
顾成殊的手中拿着一个盒子,站在门口端详着她惨白萎靡的模样,神情平淡地问:“身体好些了吗?”
叶深深点点头,赶忙请他进门。
顾成殊将手中的盒子丢在沙发上,顺便连自己的大衣也丢了上去:“伊文告诉我,你要回家。”
叶深深就像个逃学被老师抓住的孩子一样,乖乖地坐在他面前,点头,说:“是,顾先生,我想回家一段时间。”
“理由呢?”
“我…我觉得在这边一个人生活,忍受不了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然后工作室那边的压力又好大,有点承受不住;再加上家里的事情…顾先生也知道,我妈妈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我这个女儿应该要回去和她相伴,一起度过难关的…”
她显然早已经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组织好了面对顾成殊时候的说法,现在一句句说来,显得还点有条理。
然而顾成殊却打断了她的话:“那就是说,中止在方圣杰工作室的实习,听你妈妈的话回家,开你的网店,赚钱养家。如果以后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就认命地随便过完这一辈子?”
叶深深咬住下唇,眼圈迅速地红了,她紧紧闭上眼,用力地点一点头,说:“是…顾先生,我放弃高空了。我想,可能我毕竟还是没办法飞到您描述过的地方,我只能是一只翅膀不够有力的母鸡,能努力给自己一个存身之地就够了…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了…”
“叶深深,不要在我面前找借口,这没有用!”顾成殊毫不留情,疾言厉色地反驳她,“你觉得一个人孤单的生活无法忍受吗?Karl Lagerfeld远离家乡在各个品牌当学徒、当助理十年后,才终于成为Chloe设计师。时尚界老佛爷都要熬十年,你几个月就无法忍受了?
“工作室压力大?Giorgio Armani一文不名的时候,他的男友Sergio Galeotti卖掉了他的汽车,凑钱租了间房子给他打拼,时刻面临着绝境。而现在你的合伙人是我,你所有需求我都会满足,你所有的困境我都会替你打通,你告诉我你的压力是什么?”
叶深深胸口急剧起伏,无法自抑,喘息也渐渐沉重起来,无言以对的惭愧与心虚:“我…”
顾成殊冷冷地盯着她,继续问:“你当初在机场对路微发过的誓言呢?你发誓自己要超越路微的那些话,说出口,你就忘掉了?”
叶深深捂住自己的脸,拼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她怕自己哭得崩溃了,就再也无法听清顾成殊说的话,就无法这样真切地承受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鞭笞。
“这一路你跌跌撞撞,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坎坷,终于走到这一步。现在你说退缩就退缩了,要缩回你自己的壳中,要闭上眼重新做那个当初的叶深深,你心安理得吗?”顾成殊一贯带着三分冷意三分克制的嗓音,此时却完全不受控制,如疾风暴雨般劈头盖脸地向着她倾泻下来,“叶深深,你骨子里也就这么点出息!刚刚从地面飞到枝头,刚刚碰到一根折断的枝条,就惧怕自己的翅膀承受不住狂风暴雨,想要立马跳回泥地上,抓紧你爪子下的小虫子不放!你心虚胆怯,不敢去接触探索你向往的世界,甚至连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我清楚明白地告诉你,如果是这样,那么你这辈子永远也没有资格在高空中俯瞰这个世界,见识到最高处的风景!”
叶深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那双手渐渐地收紧,紧握着,骨节泛白,青筋毕露。但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他。或许她也觉得,自己是该需要狠狠地被人骂一顿、训一顿,毫不留情地斩断所有懦弱的念头、所有可以让她退缩的后路,将她从逃避中拖出,丢回她应该走的那条路,让她不停地走下去。
顾成殊的怒火渐渐平息,他看着缩起肩膀坐在那里的叶深深,看着她脸上的愧疚与悔意,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走到沙发旁边,将自己带来的盒子丢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抬起下巴,示意她打开来看。
叶深深畏惧又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出颤抖的双手,扯开盒子上的缎带,打开盒子,便看见一片湖蓝色的柔和微光。
她的手指碰触到那片湖蓝色,触摸到柔软的料子之后,确定是一件素绉缎的裙子。
只看了一眼,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立即将裙子拿出来抖开,放在眼前仔细地看。是一件湖蓝色的礼服,无肩带,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唯有一层缎子简洁裹身,而下身却是波浪形大褶皱,素绉缎的光泽从每一个角度看来都有不同的深浅光辉,使整件衣服看起来就像波光映照下的海中砗磲一般,绝妙而虚幻。特殊的纱料紧贴在素绉缎上,薄得甚至无法遮盖湖蓝色自带的光芒,但纱料反射光线的频率与素绉缎不一致,于是蓝色的光便在深浅变化之中蒙上另一层明暗变化,烟雾的卷舒,波浪的起伏,水花的推移,在做成波浪形的裙摆上一层层地荡漾开来,无比精致,细节分明,每一英寸的颜色都纹理清晰。
只因为这一片光华,使整个房间就仿佛是海底世界,叶深深甚至感觉到了海洋的气息,耳边也似乎传来了大海的涛声,让她如坠梦幻。
“Crepe satin plain海洋系列,一组六件作品,全部采用明亮颜色的素绉缎,这是我最欣赏的一件。设计者是曾经特地打电话来称赞你的,巴斯蒂安先生。”顾成殊抓住这件裙子,将它从沉迷的叶深深手中拿走,用那双锋利得几乎咄咄逼人眼睛盯着她,问,“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不敢想象的未来,是我希望你不顾一切,拼尽全力也要到达的境界。”
叶深深的手指微微颤抖,徒劳又固执地触碰着那件裙子,舍不得移开目光,舍不得它的光芒,更舍不得它贴合肌肤时的触感。
“到现在为止,你根本还不知道我希望你到达的世界。你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作品,从精挑细选的每一寸用料,到一丝不苟的每一寸走线,再到不差分毫的每一寸褶皱。并不仅仅为了让穿上它的人说出一句‘好看’,更不仅仅是为了吸引人的目光停留在它上面。没人知道为了抓住那一线天与海的灵感,设计师在海上迎接了多少个日出与星空;更没人知道是多少年孜孜不倦的专业素质积累,才终于喷薄出这样绚烂的灵感,让所有的人在看见这件衣服的时候,就像看到了他当初看到的那片海,听到了他当初听到的涛声,感受到了他当初感受到的气息——这需要无比强大的掌控力、无比犀利的洞察力、无比完善的组织力,更需要无比惊人的审美感悟力。这样的天赋,这个世界上,拥有的人可能绝无仅有。”
叶深深听着他的话,胸口涌起巨大的波澜。那些海浪一样的波纹褶皱,也仿佛在她的心口剧烈波动,让她的血脉涌动,久久无法平息。
第70章 钻石与尘埃2
顾成殊直视着她,见她神情波动,那双黯淡的眼睛,在望着这件衣裙时,目光也开始亮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效果,于是放松了口气,也放缓了语速,慢慢地说:“叶深深,你还记得吗,我母亲临去之时,曾经说过,我和她一样,都只是被这个世界扬弃的尘埃。”
叶深深当然还记得,甚至,她还记得顾成殊在说这句话时,脸上那样悲哀的神情。
“那是因为,我母亲知道,我没有那种天赋。甚至,她也没有。就算再努力再拼命,我们始终不过是庸常的凡人,碌碌无为的一世,并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灿烂的痕迹,人生结束后,就如一点微尘,消散无踪。而你不一样,叶深深…”
顾成殊俯头凝视着她,叶深深第一次看见,他伤感的表情。幽微的悲伤笼罩在那张仿佛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也蒙在似乎永远不会化冻的眼睛之中。而他一贯冷淡的嗓音,也带上了一种触动心弦的轻微颤抖,令她的心也随着他的话语轻轻颤动起来。
他说:“我在万千人之中找到你,就是因为我认定,你不是与我一样的尘埃。只要我给你机会,只要你努力打磨自己,你会成为熠熠生辉的钻石,成为灿烂夺目的星辰,你会拥有令所有人仰望的光芒,迎来属于你自己的那个辉煌世纪。”
“我真的…能有那一天吗?”像被他的话语蛊惑,或者被击中,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件华美至极的素绉缎裙子,用力得几乎痉挛。
“我真的能设计出这样的作品,成为这样伟大的设计师吗?我真的能拥有这么强大的,震撼人的力量吗?”
顾成殊缓缓摇头,说:“不一定,因为那需要足够的天分、漫长的时间、充分的努力,更需要可遇不可求的运气和时机。”
叶深深将自己的脸埋在蒙纱的素绉缎上,长长地呼吸着,身体轻微颤抖,但那背却渐渐挺直了。她低垂的脖颈显出一种倔强的弧度,虽然瘦弱,却显得异常坚定。
所以顾成殊看着她的身形,也略微松了一口气,低沉而恳切地说:“但如果你此时放弃了,回家开网店的话,你将熄灭为尘埃,永远都不可能摸索到这样的境界,永远不可能成为光芒万丈的神话。”
言尽于此,顾成殊拿起自己丢在沙发上的大衣,向着门口走去。在手搭上把手之时,他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叶深深,是回去开一世安定平稳的网店,还是去迎接痛苦的磨砺,竭尽所能地去追求你的梦想,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沈暨是个很负责任的人。
因为是自己惹的祸,所以他按照医生的吩咐,下午两点准时过来接叶深深去打针。结果进门后发现她正在画图,桌上散落的全都是设计细节的图纸。
叶深深请他进门,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重新又走到桌前坐下:“稍等一下,我先把这件衣服的细节和店里确定好。”
沈暨微微皱眉责怪她:“感觉好些了吗?怎么不听话好好休息?”
他温柔的责备让叶深深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心口闷闷的,一半疼痛一半感伤堵在那里。
但她没有回头,声音虽然低哑,但十分清晰:“浪费了好几天时间了,网店那边要我出稿子,工作室那边也很快就要交下一周的设计,我不能再散漫了。现在正和小峰商量新衣服的细节呢,有点吃不准。”
沈暨看了过分平静的她一眼,耳边仿佛又闪过那一句“沈暨,我喜欢你”。那时她昏昏沉沉之中语调温柔甜蜜如同梦呓,然而现在,却根本不回头看他一眼。
他偷偷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微诧异,默然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俯下身将散落的图纸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
叶深深握着鼠标的手略微收了收,但很快就强迫自己放开了。掌心有些许的汗沁出,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消失的。
就像心口那些紧张窒息与疼痛,很快也会消失的。
沈暨将手中的图纸对照着电脑上整体图一张张比较过,最终将其中两张抽出来,说:“我喜欢这张的花纹样式,但袖口与领口的设计喜欢这一张。”
叶深深抽回他手中的图纸,尽量小心地没有碰触到他。她低头看着,生病未愈的嗓音有点沙哑:“嗯,我也喜欢这两张,但这种花纹的成本有点高,而领袖口这样的设计,款式又太过简洁,怕别家仿冒这种工艺会太快。”
“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不在乎一切,只在乎美。”沈暨俯身靠在桌上,支起下巴看她,“顾虑这么多可不好,去选择你最喜欢的就行。至于工艺、成本和仿冒,都让他们见鬼去吧!”
叶深深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暨,那依然温柔得仿佛春光流淌的笑容,让她的心口依然不受控制地微微悸动。
所以她转开了自己的目光,只默默对照着手中的设计图,开始在电脑上修改领袖口设计和花纹。
见她顾自专心致志,被冷落的沈暨在屋内转了一圈,随手帮她摆正了沙发上的抱枕,又给窗台上的芦荟和仙人掌浇了一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