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在一起后,更是宁愿沉浸在梦里。
是时候打醒自己了。
***
何唯也迎来了她的现实。妈妈回来了。
夫妻之间和和气气,毫无芥蒂,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田云岚回公司销假,但上班时间明显减少,没重要的事就不去,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着女儿,要么拉她去采购,要么帮她整理,为出国做准备。
何唯在内心深处对此很是排斥。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她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没有半分憧憬,因为还没等投入到陌生的环境里,她最熟悉的一切就已经开始变得陌生了。总觉得她这一走,会失去很多。
她给顾远钧发了条信息。希望他有空去看看周熠。
隔日,顾远钧回复:电话不接,家里锁门。
何唯心里一惊,各种猜想纷纷冒出来。
顾远钧说:应该没什么事,他这人一向行踪不定。但他也问:你们怎么了?
她答:我骗了他。
***
其实周熠只是去了郊外的射击俱乐部。
选枪时又是一眼看到那把AUG,然后选了别的。
射击于他,不仅是宣泄渠道,也是一种调试方式。从混乱状态,回归到理智、精确。目标明确,心无旁骛,是他在很长时期里追求以及保持的一种状态。
回来后,拿到鉴定结果,他发现自己还是有点紧张,甚至还有一丝丝的退缩。
白他妈调试了。
他鄙视自己的同时,用力撕开信封。结果一目了然,却也令他意外。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有惊喜,侥幸,更多的是怀疑。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他再次打开暗格,又取出一个塑封袋。
这次是何天奎的。
他在何家那几个月,可不仅仅是养伤或蹭吃蹭喝。本来只是取了样本,并没想真去做鉴定。现在想想,如果他跟何天奎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这事可就有点讽刺了。但何天奎的确是间接导致父亲死亡,与母亲的死又绝对脱离不了关系。
他没找错人。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23
第60章 我心深处
送去做鉴定的当天,何唯再次光顾。大门没锁,她径直进来,敲了房门。
周熠给她开门,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瘦了。
都瘦了。
他先开口:“有事?”
何唯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男人是不是都这么理性?柔情蜜意时,躲起来,熊抱,热吻,不遗余力制造惊喜和浪漫。
虽然动机不纯洁,但给人一种被捧在掌心、放在心尖尖的感觉,让人心甘情愿地配合,哪怕是跟他一起品尝毒药……现在居然若无其事地问“有事?”
她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回:“当然。”
周熠伸手指着沙发,“坐。”又问:“喝点什么?”
简直是……
何唯说:“不用麻烦,我不渴。”她径直走向沙发,坐下,看了眼那个迷你鱼缸,两个小家伙居然还活着,生命力感人,也让人有了一丝欣慰。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打开,是个新鱼缸。
“给它们个新家。”
周熠在另一组沙发坐下,没什么诚意地说:“谢了。”
“不客气。”
裸~呈相见、肌肤相亲过的两个人,转眼变得如此相敬如冰,让他也觉得不适应。好在何唯低着头,继续往出掏东西。
一个用棉布包裹的东西。
她递过来,他接过,打开,愣了一下。
何唯说:“抱歉,动了你母亲的物品。”
周熠把相框随手放在一边,“没什么,反正都放在你家,随便看。”
“我觉得还是由你保管比较好。” 她递过相册。“还有这个。”
周熠迟疑了下,才接过。并没有打开。
何唯视线落在相册上,或者说他的手上。纱布拆掉了,伤口结痂,愈合能力比较强,但伤痕斑驳,恐怕真的会留疤。
她问:“你怎么不打开看看?”
“不急。”他随手又把它放在那个相框上。
压在父母的脸上。
何唯带了些挑衅:“不敢看?”
周熠看向她,眼里聚起危险的意思。
何唯没被吓退,只说:“人有时候就会有盲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低头笑笑,“还有先入为主。就像你对我,首先把我当成我爸的女儿。”
周熠也笑笑,带了讽刺,“难道你不是他的女儿?”
“当然是。可我也是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感情,自己的选择。”
周熠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出国留学,跟我上~床,都是你自己的主张,跟别人没关系?”他说完就鄙视自己,像个怨妇。
“……是。骗你是我不对,可我不后悔。”
气氛有些冷。
何唯把话题从危险边缘拉回:“我想解决问题,消除误会。”她略一停顿,“当然,前提是如果有误会。”
“我听说,你怀疑你母亲的去世也是我爸所为。可如果她真的是自杀呢?”
她起身,拿起那本相册,打开,连翻数页停下。
周熠没看她,但也从余光捕捉到她从一张照片后抽出什么。他一颗心被揪起。只见抽出的是一张折叠的纸张,她小心展开,纸页泛黄,边角破损不全,是烧过的痕迹。
她把它递过来。
周熠伸手接过。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一封信,第一句是,“小熠,请原谅妈妈。”
“我想看着你长大,成家,可是太难了,妈妈坚持不下去了。”
周熠屏住呼吸。
再往下,又像是日记,自言自语,“我是个罪人。”
“原来他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是因而我起……”
“还记得有一天你从幼儿园回来,我躺在床上,问你今天过得如何,你眼里的表情,是悲伤,才那么小的孩子,就有了这样的神色,我当时很震惊,特别自责,所以答应他搬过去。”
“我想对你笑,可总是忍不住流泪。我想变强壮,却一天瘦过一天,让你为我担心……有这样的母亲,对孩子来说,反而是一种伤害。”
“有这样的母亲,也是一个人生污点……”
后面还有,但看不到了,因为被火焰吞噬。不知为何要烧掉,又反悔,又藏起。但这犹豫不决的背后,是一颗母亲的温柔又敏感的心。
周熠抿紧唇角,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问:“这个一直就在照片后面?”
“是,我真的……”
“我信。”
他笑了下,“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不敢看这个相册。”
“我爸去世后,我妈经常看,每次都泪流满面。我妈走后,我也经常看,每次都嚎啕大哭。”
“这里面,像是下了咒。会让人痛苦,变得脆弱。”
何唯暗自心惊,又觉得的确如此,所以说,根本没有感同身受。她已经尽力去为他着想,想要抚平他的陈年伤疤,可不知道是不是适得其反,又往上撒了盐。
周熠的声音在继续,有些飘忽:“那几年,幸福得像个梦。”
“如果不看,就可以当它只是一场梦。”
“看过这些后,你会觉得这世界不公平,为什么你突然从美梦跌进噩梦,为什么接二连三的不幸都发生在你身上,外面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是他们没了爸爸或妈妈,为什么不是他们变成孤儿?”
他又低头看信,表情平静,但内心一定是惊涛骇浪。
何唯小心地问:“是你母亲的笔迹吗?”
这里的字体和相册上的有点像,又不太像。会不会是有人伪造?而那个人会是谁,不敢想下去……
“是,只是有些凌乱,她那时身体不好,精神也有些恍惚。”
他突然顿住。手有些既不可见的抖,像是回忆到什么。
他定了定神,问:“还有别的吗?类似的东西,线索。”
何唯想了下,“好像没有了。哦,还有一套你的小衣服。”
“我的小衣服?”
何唯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
“这个保存得很好,就跟相册放在一起。”
周熠接过,眼神明显变化。
“这不是我的。”
他用手触摸,放大图片。又低喃一句:“不是我的。”
他似乎迟疑了下,才轻声说:“我本来应该有个妹妹。”
“或者弟弟。但我妈,她想再要个女儿,所以坚持认为是女孩。”
他只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却早忘了细节。有些记忆,真的会突然冒出来。
那天特别冷,妈妈去幼儿园接他,很高兴的样子,还给他买了糖葫芦,糖炒栗子。她说刚去过医院,还说,“小熠,你要有个妹妹了。”
他也挺开心,小孩子都盼望长大,有了妹妹,他就是个大哥哥了。
妈妈说,“你爸爸一定更高兴。”
他们说好晚上一起给爸爸打电话,可是没打通。后来再打,被告知爸爸已经在回来路上了。
终于回来了,却是被抬回来。
他没看到爸爸最后一面,大人不让他看,但很快给他穿上孝衣,因为儿子要为父亲送行。再后来,大人们对他的提防渐渐松懈,他听到一些男人说,那样的天气还上路,太大意,侥幸心理要不得……还有些爱嚼舌头的女人,说男人就不能娶小太多的媳妇,那谁每次出差都急吼吼回家……
总之,不是爸爸的错,就是妈妈的错。其实他也有错,他那时盼着爸爸早点回来,想知道这次给他带什么礼物。
直到多年后,才知道,罪魁祸首是一封信。
爸爸猝然离世,妈妈大病一场,卧床数月。他有一天问起妹妹,因为据说有小宝宝肚子会鼓起来。妈妈凄然道:“妹妹去陪爸爸了。”
他半懂不懂,有点难过,又有点欣慰,妹妹和爸爸在一起,他和妈妈在一起。
周熠声音有些哑:“我妈对这个孩子很期待,当天就给取了名字,叫周煜。”
还记得妈妈说,小熠,小煜,两个闪闪发光的小星星。
他当时想到别的,首先,喊起来容易听错,其次,他同情妹妹,又要跟他一样,写笔画复杂的名字。
有些事,多年间都混沌不明,一刹那豁然开朗。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妈妈那时一心要告诉丈夫好消息。因为这个孩子如果出生,她的内疚会少一点。而且,她对爸爸,并非没有爱。
……
周熠时而沉浸于回忆,时而说一两句。语调平静,却如同抛出一个个惊雷。
何唯眼睛湿润,说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流产,得了抑郁症?”
“……可能是。”
“她那时候一直很消沉,都以为是身体虚弱,最严重时,饭都做不了,青姨还来帮做过几次,后来何……你爷爷,把我们接过去,各种补品,汤汤水水喝了几年,基本没见效。”
周熠声音有些哑:“我恨过她。”
“本来就只剩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她还抛下我。”
他自嘲一笑,“当初看《倚天》,看到张无忌父母先后自杀,我难受得不行,觉得这些大人都太自私,为了情,为了义,成全这个,成全那个,唯独对自己孩子最无情。”
何唯试图安慰:“如果真是抑郁症,她也是身不由己。”
他声音更加沙哑:“是啊,我也自私,只考虑到自己。没替她想过。”
何唯喉咙发堵,起身去厨房,水壶是空的,她烧了水。等待过程中,一边抹泪,一边思考着如何开解他,水很快烧开,她倒了两杯端过来。
周熠看着水杯,忽然问,“你什么时候走?”
何唯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哪个“走”。
“下周。”
“股东大会之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