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东屋里头看了看还在认认真真写字的骏儿,陈澜又穿了一件褙子,就唤上长镝陪着出了门。可才出了院门顺着夹道没走多远,就只见一个婆子一溜烟跑了过来,赫然是自家之前带出来的。那婆子近前慌忙屈膝行了礼,旋即低着脑袋说:“夫人,外头突然多了好多兵,把咱们这儿整座园子都看了起来,那架势实在是吓人得很……”

“怎么吓人了?是有什么不恭敬的言辞,还是人要闯进来,抑或是干脆对门上动了手?”陈澜连珠炮似的发问之后,见那婆子呆呆愣愣地答不上来,她就淡淡地说,“如果只是守在宅子四周,那只是为了护持宅院,不用理会那么多。该做什么做什么,别慌慌张张的!”

撂下这话之后,她也不再去看那个婆子,带着长镝就继续往前走。直到过了拐角,长镝才按捺不住问道:“夫人,您就真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陈澜脚下步子微微一停,侧头扫了一眼长镝,这才笑道,“咱们家可是曾经有过锦衣卫在宅子四周看守,如今就算再大的阵仗,比得上那时?”

只要不是江南这边有人想往明里造反,断然不至于真闹出什么境况!

第363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百年修得共枕眠

小花厅中,江四郎虽是被人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可他却仍是有些坐立不安。要说他年纪不大,在族里也不过是一个旁支子弟,读书科举不成,便担着这管理产业的差事,如今已经在扬州府独当一面四五年了,手底下掌柜伙计林林总总不下上百人,若是要紧时候,手头上能调动的人甚至可以达到数百。居移体,养易气,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刚刚离开南京时的那个愣头青。可应付过无数大局面的他,却没能从旁边那个笑容可掬的妈妈口中套出一句话来。

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他只得沉下心来等。当里间传来一阵响动时,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等着的人应当到了,慌忙站起身来。果然,下一刻就有一个声音开口说道:“江四公子,我家夫人已经到了。外间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里头来。”

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陈澜便从后门进了屋子。眼见前头是四扇黄花梨雕刻山水大屏风,个中几乎没留什么缝隙,她方才坐了下来。待到长镝往外头又言语了那一声,她就只听屏风前一阵响动,竟似乎是那人进了屋,随即正在跪下行礼。她起初还有些吃惊,随即便明白了对方眼下把姿态放得那般低是何缘由。

“四公子无需如此多礼,请起吧。”

外间的江四郎却压根连动都没有动,只是低着头说:“那四公子云云只是外间的闲汉们胡乱叫叫而已,在下只是江氏一族的旁支子弟,万当不起夫人如此称呼。原本昨日相见时就该报名拜见的,只那会儿在下失了方寸,竟是对夫人失了礼数。今日前来,一来是为了全昨日之礼,二来则是小桃源之事,江四毕竟在扬州颇有些日子,所以略知一二。”

他这话说完,便沉下心等着,果然,没过多久,上首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全礼也罢,知情也好,要说话也不必一直跪着。你起来吧,云姑姑,给他看座。”

杨夫人陈氏不但获封海宁县主,而且身边有先皇后赐下的两名宫人,这消息江四郎一早就知道,但直到如今才明白刚刚不动声色陪侍着自个的竟然就是其中一个,因而见云姑姑搬了锦墩过来,他起身之后慌忙又是一揖道谢,继而才斜签着身子在锦墩上坐了。

“小桃源之事,你知道多少?”

见陈澜绝口不提江氏一族的事情,江四郎心中一凝,知道族里那些大佬们的谋划也好苦心也罢,都未必能有派上用场的机会。只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这才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回禀夫人,起头此事在下只是听许公子提起过,因为小桃源主人与世无争很少露面,所以并不曾放在心上,但昨日之后立刻命人仔仔细细打探了一番,这才得知,原来那毕先生卖了产业,是因为一名侍妾不知道被人用什么法子扣下了。”

此话一出,陈澜因已经从骏儿那里得知了此事,因而倒并不吃惊,可却听到外间传来了云姑姑的惊呼。情知此事应当另有蹊跷,她不觉放下了手里捧着的茶盏:“那后来呢?”

江四郎疑惑地斜睨了云姑姑一眼,见其已经恢复了起初的淡然,连忙垂下了头去:“后来毕先生曾经求助过府衙县衙,可派出去的人却在门口就被拦了。不但如此,那老苍头甚至因口出不逊,险些被人打死在城里。后来许公子恰好到了扬州府,又恰好要买小桃源,去了两回毕先生就签了契书,二话不说搬了走。”

他有意加重了那“恰好”两个字,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看上去就是这么一回事,但在下昨日又着力打探了一下背后隐情,灌醉了两个府衙的门子之后得知,他们是拿了人好处,有意为难那老苍头,而县衙那边想来也差不多。至于给好处的人,据说是许家门下。听说许公子回去之后大发雷霆,大板子打折了两个管事的腿,紧跟着城里因为某些事情,府衙县衙发动衙差满城大索,直到现在四边城门仍然紧闭,进出极为不便。”

许家人?许家人怎么会有那样的胆子,不会是被人指使做了马前卒吧!

陈澜脑海中瞬息转过了众多念头,捏着扶手想要起身,最终还是忍住了:“能特意过来知会这些消息,你果然仔细。”

尽管只是吝啬的仔细两字评语,但江四郎还是露出了十分喜色,慌忙欠身连道不敢,旋即又毕恭毕敬地说:“还有一件事要报夫人得知。今日在下出城到偶园来之前,曾经在大街上撞见一个女子慌慌张张地四处找人,似乎失口冒出要找的人姓毕,但之后就立时缄口不言了。在下多了一个心眼,让一个心腹伙计跟在人后头,若有消息一定立时知会夫人。”

这一次,陈澜才货真价实吃了一惊。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站起身,竟是带着长镝就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此时再无东西遮掩,她索性毫不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江四郎一番,见其衣着朴素,品貌虽算不得十分出众,可却予人一种深有成算的观感。当江四郎在乍见她的惊讶之后连忙深深低下了头,那坐姿变得更加谨慎,她这才微微颔首。

“你有心了。”

这四个字比刚刚那二字评价更加让江四郎振奋,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长身一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多谢夫人谬赞,在下一定尽心竭力。夫人事务繁忙,在下不敢多加搅扰,先行告退,若有消息一定尽早禀报。”

陈澜应了一声,见江四郎在云姑姑指引下头也不抬地出了屋子,不禁攥着手绢眯了眯眼睛。直到旁边长镝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扭过了头去。

“夫人,这江四实在是太会钻营,心思重的很,他不会是想要借着夫人您谋夺江氏族里的大权吧?先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氏一族的旁支子弟,然后又是紧赶着打听您最想知道的事,末了又是尽心竭力什么的,分明是顺杆子爬了上来。这样的人不能随便相信,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亦或是只想借您成事!”

“哟,长镝你越来越聪明了!”陈澜见长镝闻言一愣,忍不住冲着这个大丫头一笑,“你说得兴许没错,但要知道,无论是在扬州府还是整个江南,我们都是人生地不熟,而他则是地主,没有这样的人通报消息,我们和聋子瞎子也差不了多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人只要可用,而且付出的代价又不是太大,更不会犯了律例伦理,那就不妨用一用。”

见长镝恍然大悟,随即有些扭捏地赔了罪,陈澜不禁摇了摇手:“你的提醒又没错,赔什么罪呢?倒是等云姑姑回来了,得好好问问她起头的惊呼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向来是稳重的人,怎会这般失态。待会还得去瞧瞧娘可起来了,还有那一位的伤势如何。”

然而,等到云姑姑回来,陈澜原本的轻松却一下子无影无踪。原因很简单,云姑姑一进屋子遣开了人就是开门见山的一通话:“夫人,毕先生身边的那位姨娘……是几年前他上京的时候,皇后娘娘送给他的。因是毕先生那时候丧偶快十年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娘娘身边正好要给几个宫女找人家,便把芳草给了毕先生。毕先生并不是好女色的,当年收了芳草也是却不过娘娘一片好意,如果我没料错,应当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这么说那芳草就是骏儿口中的小奶奶?可要是如此,毕先生身边明明有那样的金牌,为何不亮出来让衙门帮助找人?

越想越觉得这一池水赫然深不见底,陈澜皱着眉头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了一个人独自动脑筋的打算。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回头等杨进周回来,再拉上萧朗一块好好动动脑子,集思广益之下总胜过她一个人在这儿费神。

仿佛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才想到那两个人,就只听芸儿在外间嚷嚷道:“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眼下正在……公子那儿,说是您若有空眼下就过去一趟,有要紧事!”

陈澜闻讯出了屋子,问了芸儿方才得知是萧朗身边的小厮巨阙,自然是立时就往那边赶去。只走在路上,想到萧朗身边只有小厮没有丫头,落在别人眼里简直就是如假包换的只好男色不爱红颜,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直到进了那屋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退去。

偏生内中那位主人公并没有什么自觉,一见她竟是一扬手中的信笺,竟罕有地露出了笑容:“杨夫人,南京来信了,是荆王殿下捎来的!”

只笑过之后,萧朗终于回过神来,随即立时脸色一正,没好气地弹了弹信笺:“这家伙实在是太会支使人……就没见过像他这样会折腾的,他以为我们闲得发慌么?”

……

京城鼓楼下大街,威国公府宜园。

十几个护卫簇拥着两辆马车进了西角门,绕过大影壁之后,顺着甬道往东走了一箭之地,又往北过了一座小厅,这才在二门停了下来。门上两个看门的婆子不等车停稳就急急忙忙上了前,见车帘一掀,为首先踩着车镫子下来的竟不是什么妈妈丫头,而赫然是少主母,慌忙齐齐矮下身子去。

“大奶奶。”

“嗯,不用多礼了!”

在娘家时随性惯了,上上下下统共就十几二十个仆人,待嫁到了这威国公府,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婆婆手里接手中馈,面对那厚厚的花名册,饶是她已经有所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今总算上上下下都能叫出名来,可那种四周几乎断不了人的架势她却仍不习惯。

进了二门,从门上的婆子到沿路洒扫的粗使仆妇、管事媳妇、大小丫头,一路上行礼问好不断。当好容易踏入畅心居那五间大正房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她却发现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个笑吟吟的人。

“咦?你怎么回来了?”

“早回来不好么!难不成贤妻你还希望我刚刚销了婚假就成日不归家?”

“就知道和我贫嘴!”张冰云正想朝后头使了个眼色,却只见小鹤儿偷笑着溜出了屋子,顿时为之气结,上前去没好气地在罗旭旁边一坐,这才托着腮帮子看着自己的丈夫说,“难得见你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晚上有安排?是打算晚上去勾阑胡同和朋友们聚一聚,还是小陈衍约了你去看韩先生……还是,父亲传话说要见你?”

听妻子直截了当连猜了这么三次,面上并无多少不悦,反而是写满了好奇,罗旭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唉声叹气地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只顾别的不顾你的人?难得偷得这么一丁点空闲,我要是把你这就这么丢在家里,别说岳父,就是你也得给我脸色看了。”

见张冰云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隔着那张小几,小拳头就不管不顾冲自己擂了过来,罗旭赶紧往后挪了挪,随即举起双手道:“贤妻大人别发火,我这回说的是真话!如今我还是跟着杜阁老,今天是小张阁老……不不不,是岳父大人看我太忙了,于是不知道对杜阁老嘀咕了什么,总算是放了我半天假,所以说,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冰云皱了皱鼻子,随即轻哼一声道,“我爹才不是那等公私不分的人,再说了,杜阁老那人哪那么好糊弄。”

“是是是,所以能在岳父大人和杜阁老那里过关,我可不是更了不得。”得意地嘿嘿笑了之后,见那边妻子干脆就不理自己了,罗旭这才站起身来,竟是挨着张冰云在榻上另一边坐了,这才开口问道,“怎样,今天进宫见姑姑,可有遇到什么为难?家里还顺心么,那些下人可有故意刁难你?我那些弟弟妹妹应该也不敢胡乱蹦跶才对?”

“贵妃娘娘那是你姑姑,怎会为难我。”张冰云嗔着横了罗旭一眼,可想起罗贵妃的话,面上情不自禁飞上了两朵红霞,旋即便掩饰似的说道,“总之贵妃娘娘对我很好,你就别瞎操心了。至于家里的事,我正在慢慢理头绪,反正有母亲从前打的基础在,不怕出大纰漏。至于弟弟妹妹们……比起家里那些管事来,分清楚他们几个反而更难些,一个个都很少露面,几乎就和不存在似的。”

想起小鹤儿对自己掰着手指头数威国公罗明远那些姬妾的情形,张冰云的脸上就有些颇不自然。说起来父亲张文翰和罗明远也差不多年纪,父亲于女色上头很少留意,除了母亲,多年来也就只有过一个姨娘,公公却左一个右一个,这还是据说她嫁进来之前送嫁了好几个,要不是这样,后院都几乎住不下!而罗明远的那几个弟妹们,则是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妻子那有些游移的眼神落在罗旭眼里,少不得有些歉意。尽管最初对这桩婚事只是抱着听天由命得过且过的心思,可赐婚后一次次偶然必然的接触中,他那种抵触一丁点一丁点被磨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种心动,也许这就是俗话说的百年修得共枕眠。相比自家后院的情形,张家那一头可说是如同白纸一般干净,让这样的她管理罗家的后院,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不禁伸出手来轻轻扶着妻子的肩膀:“他们那边你不用多想。吃穿用度不短着他们,文武老师一个不缺,总而言之,只要他们愿意上进,该准备的都会准备好,将来的嫁娶等等也绝不会委屈了他们,这样就够了。不管是我还是娘,都不是委曲求全的,所以宁可不摆主母和长兄的架子,也不想他们成天到晚在面前乱晃,爹那边也都默认了。要是之后因为这个谁在你面前搬弄什么是非或其他,你尽管发落出去,别怕这损了你的贤名!”

“我的名声有什么要紧?”

张冰云忍不住伸手拍掉了罗旭的爪子,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名声才是最要紧的!母亲和你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不就是眼不见为净吗?可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他们在外头胡说八道,父亲和你都在朝廷为官,难道任由他们败坏了你的名声?”

“你说什么?”罗旭这才郑重了起来,刚刚还满是戏谑和笑意的眼睛里一下子透出了严肃的寒光,“这是真的?”

“今天进宫的时候正好遇见夏公公去端福宫,所以一路走了一程,是夏公公透的讯息。我回来的路上逼问了随车的蓝妈妈,这才得知,你那些弟弟妹妹们是每季四套衣裳鞋袜,每个月二两月例,其他的东西则是公中采办,可自从母亲有身子,就有人悄悄买通了守后门的人溜出门去,蓝妈妈罚过几次,如今才消停了。不但男的如此,就是姑娘家竟也不得允准出过门,这怎么了得?他们既然出去了,在外头说什么,难道还不容易?”

“竟然有这种事……”

自从高中二甲传胪出仕之后,罗旭在家的时间渐少,再加上母亲林夫人又身怀六甲,家中事务只能是蓝妈妈掌总,其他人管事妈妈和媳妇一人掌一桩事情,却不想表面看着风平浪静,背地里竟有这样的事!看着脸上丝毫没有平日那种大大咧咧的妻子,罗旭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握了握。

“亏得你提醒,否则要是一直都撂着不管,兴许就要惹出大祸了。这样,我……”

“罗旭,这事情你不要管!”张冰云一下子打断了罗旭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已经出仕的长兄,在别人看来日理万机的人,心思不用放在这些事情上,家里有我呢。我已经打算好了,不要什么文武老师一个不缺,家里专门辟出一个地方来,每天上午让他们上文课,下午则是看他们的喜好去练武强身。至于女孩子,请最好的绣娘教她们女红,然后就是学琴。这都是慢工出细活的勾当,耗去他们的时间足够了。每个月我亲自去考核他们一回,好的奖,差的罚,立起规矩来。还有,看守后门的立时按规矩责罚之后撵出去……”

听张冰云一口气连珠炮似的一条条一桩桩说了许多,罗旭最初还有些惊诧,可渐渐地就露出了笑容,最后见张冰云打了个顿,歪着头似乎在想还有什么可补充的,他突然冷不丁凑上前去在那红唇上亲了一记。挪开时见妻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他不禁笑了。

“就依你,家里的事情都依你。”

张冰云这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可第一件事竟是伸出脑袋往外头瞅了瞅,这才狠狠掐了罗旭一把:“大白天的,给人看见怎么办!你你你,就是不正经!”

嗔过之后,见罗旭但笑不语,她不禁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四处不着力,只能没好气地岔转了话题:“这事情就和你言语一声,我之前也只是想过一想,这次亏得夏公公提醒。对了,夏公公还让我对你说,如今他诸事已了,本想告老的,想不到司礼监曲公公不在,只得暂且留下。他还说曲公公奉命去江南了,这趟之后就要告老还乡。”

司礼监太监曲永,奉命去了江南?

罗旭销假之后就在内阁忙碌于一堆堆的奏折之中,几乎没注意其他,听到这话方才想起,司礼监太监曲永确实已经有一阵子没看到人了。宫中内监众多,就连夏太监也是因为罗贵妃的事,方才和他稍稍有些交集,而其他那些人他就更不熟了。然而,仿佛是本能的反应,但凡见到司礼监太监曲永,他就总觉得对方身上仿佛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消息要紧得很。”他一下子把张冰云揽紧了,见她还要挣扎,便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以后要是你进宫时夏公公还对你说什么,一定要原原本本对我说,这很重要。这样,你写一封信送给杨夫人,设法暗示一下此事。”

耳朵上那种让人麻麻痒痒的热气让张冰云有些动弹不得,可说的偏又是这般正经的事,她自然不好把人推开。可是,当这话都说完了,罗旭还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她顿时明白了过来,可下一刻,那耳垂就突然被人轻轻含住了,她不觉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屋子外头的小鹤儿等得百无聊赖,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看到姑爷一阵风似的从里头冲了出来,随即里间就传来了一个愠怒的叫嚷。

“罗旭,你……你……你等着瞧!”

第364章 叹如画江山,谁可争雄;看夫唱妇随,何家无忧

十里秦淮河,百岁老贡院,千年乌衣巷。

这说的就是南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三处要紧地儿。秦淮河上的画舫灯舟叫人销魂,老贡院中走出的举子们闻达于朝堂,而那条位于秦淮河南岸,曾经住着王谢等诸多高门贵族的乌衣巷却已经寥落多年了。尽管那里还有一座曾经风光一时的老宅,但现如今却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可诡异的是,就在这寸土寸金的秦淮河畔,百多年来竟从没人打过主意。甚至也有乞儿丐户等等占据期间,但不是莫名其妙横尸于此,就是各种诡异,于是越发行者绕道。

眼下那已经倾颓不堪的围墙边,却有一个人轻轻巧巧地跃了进来。从到处都是杂草树叶砖石瓦砾的外院穿过一座几乎倒塌了一半的垂花门之后,眼前的景象就倏然一变。青石甬道尽管已经有不少破碎不堪,但却见不到多少枯枝败叶,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沿路上四处可见只剩下半截亦或是地基的老房子,曾经的雕梁画栋早已不在,更不用提什么涂朱饰金的华彩。来人沉默着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一座完全倾覆了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默立了一会儿,他就徐徐走上前去,待到了前头,眼见烂木砖石挡道,他随手一抹腰间,一汪剑锋突然如闪电一般冒了出来,只疏忽间一扇,横倒在最上头的几根就掉在了一边,显露出了一条往里头的通路。到了尽头,就只见那里躺着一块斑斑驳驳的牌匾。也不知道那牌匾是何物所制,虽是已经几乎辨认不出上头的字眼,却依旧是完完整整的一块,并没有太大的损伤。

他蹲下身来端详着这块牌匾,右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一点一点地摩挲着上头的那些痕迹,良久才轻声呢喃道:“怀远堂……心怀远志,兼济天下。有时候人想得太远,并没有多大好处。这天下是一人的天下,不是天下人的天下,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全都是骗鬼!”

“你留下的东西,远洋海上的船队依旧在,只那些商人无不是附骥于达官显贵麾下,再多的钱也是填了他们的私囊。遍布大江南北的书院依旧在,可是教授的士子们多半只想着仕途经济,而野心更大的则是希望由他们掌控这个天下,而皇帝则是只作为神佛一般供人膜拜。你绞尽脑汁做出了无数东西,可终究在多年的勾心斗角和倾轧中消失殆尽,甚至反而要靠你那些流落海外的旧部重新输入中原。

你希望能够开民智,启民心,可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书院里却都有人教授权谋术数,就是他们一代一代祸乱的天下?而一心想替你报仇的,则是不惜掀翻你曾经投入无数心血的这个天下,杀掉所有阻路的人,甚至不在乎真正得益的人会怎样治理这大好河山……知道这些,你是不是很后悔?”

“知道这些,你是不是很后悔!”

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那声线在这狭小的厅堂废墟中回转:“水润泽生木,所以你沐桓将林长辉送上了天子宝座,自己却成了那块垫脚石。哪怕你的后嗣在得知身世之后毅然决然去掉了那个水字,甚至于再次一度入朝进入了中枢,终究有些事情已经挽不回来了。时也命也,失去了时,也失去了命,没有了时势,也就再也造不出英雄。所以,木家终究是断了后,相比林长辉的子孙绵长,你有的只是我这个不该知道这些的后人。”

说到这里,他终于缓缓跪了下来,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待到起身之后,这才淡淡地说:“多少年了,谁也没想到,当年的龙泉庵主会从九幽地狱中回来,又再次将自己埋入那深深的九泉地底。是她费尽苦心把我的身世找了出来,也是她收拢了无数你的手迹,又让我入内尽情观看,也是她将京城搅得腥风血雨……她老是说,相比从前那一次次夺嫡争权中死的人,眼下死的人又算什么?呵呵……当今皇上绝对算不上昏庸,可离着明君的器量还差得远,可是,他终究是个还重情义的人。从这一点来说,就比林长辉强得多了……”

这个人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呢喃了多少话,最终才钻出了那残垣断壁,身影寂寥地消失在了青石甬道的尽头。然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废墟后头的墙边,也正有人在抬头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地方,甚至不时用手去推一推那看似一塌糊涂的墙壁。然而,当他感觉到面前那看似破烂不堪的砖墙却纹丝不动的时候,嘴角就露出了一丝笑容。

“真结实,要是谁还敢再和我说,这是百多年前的房子,我非大耳刮子打上去不可!呸,这决计是一直有人悄悄修补过的,什么闹鬼,什么鬼屋,都是屁话!”

“爷,这地方那么碜人,咱们还是走吧……”

对后头那个怯生生的声音,某人却根本不理会,只是若有所思地透过那砖墙的缝隙往里头瞧了瞧,好半晌才直起腰来拍了拍手:“是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别那副熊样,打起些精神,你可是本公子的第一号手下。我让你送的信,绝对是给我平安无事地送到了吧?”

当他回过头时,那个说话陪着小心的人终于露出了身影。却不是什么身形瘦小形容懦弱的人,而是一个满身绸缎衣裳,右脸上还有一条狰狞刀疤,看上去颇有些气派的中年汉子。只是此时,他听着那第一号手下的说法,哭笑不得之余,却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公子您放心,小的好歹也是这南京城里的一号人物……”

“不就是开着全城最大的赌场,往平江伯和南京守备乃至于巡按御史等等要紧去处送银子的,用得着那么时时刻刻标榜自个?”没好气地横了一眼过去,见其已经是连辩解的力气都没了,荆王方才背起了双手,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幸好只是让你送信,真正办事情,无论是杨郎还是萧郎都可靠得很,除了他俩之外,还有我那九姑姑的宝贝女儿……”

……

当真正了解到荆王来信的内幕时,陈澜才知道,自己对荆王的了解远远不够。这位别出心裁的四皇子竟然根本不是捎了一封信,而是整整三封信!

从杨进周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一封信,她见封口完全没开启,少不得看了杨进周一眼,却见他无奈地冲自己摊了摊手:“没办法,萧世子的那封信上写得明明白白,每个人先各自看信,等都看完了商量时,要不要交换着看,大家再商量计较。”

带着这一丝抹不去的狐疑打开了封套,陈澜立时展开信笺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还不等看完,那握着信笺边缘的手就一下子攥紧了,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恼怒。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认同了萧朗的话,没错,这位皇子确实最会支使人,也确实最会折腾人!

萧朗最早看完自己手头的那封信,此时见陈澜咬牙切齿,他哪里不知道必然是荆王又出了什么损招,连忙关切地问道:“夫人不要紧吧?这家伙就爱胡说八道,要是说错了话,就当他……当他没说好了,等回头等会合了他再找他算账!总之杨兄已经成功掌了江都卫,我这边勉为其难再装一阵子他也并不难,横竖是丢他的脸。夫人不按着他说的做也没关系。”

杨进周有些面色古怪地看了萧朗一眼,见其丝毫没觉得适才那话里有什么语病,索性别过了脑袋,竭力不让其看见自己那已经有些忍不住的笑容。而陈澜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把信笺塞到了袖子里,脸上的愠怒倏忽间就消失了。

“没事,既然是荆王殿下托付的事情,我当然会按照他的话,尽心竭力地帮他办好!”

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陈澜随即就没事人似的看着萧朗和杨进周说:“我那事情和你们应当都不相干,要是接下来你们商量正事,不如我先告退吧?”

“那倒不用!”从前那句弱质女流的教训在前,眼下萧朗想起在京城那惊魂夜中,陈澜曾经只身挡住了龙泉庵主,于是立时摇了摇头,“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荆王是让我在这边闹腾大一些,最好让南京那些头头脑脑,还有金陵书院的山长等等都跑到扬州来。至于杨兄……”

“让我掌了江都卫之后,按照花名册日日点卯,整肃军纪,练兵一月。”

见杨进周和萧朗接着就商量了起来,陈澜虽间或也插上一两句,可心思早就完全飞到了袖子里的那封信上。如果说,吩咐两个男人的是正事,那么,让她去做的事,就完完全全与之不相干了。

荆王那位未婚妻就是扬州人,如今虽然还在宫中习礼仪,但娘家却自然还是在这扬州不曾挪过窝。人在南京城的荆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江南地界不少人家都在试图和他那未来岳父拉近关系,心思不是打在王妃过门时可以带四个侍女,就是巴望着剩下的位子,不外乎是希望能借一把鸡犬升天之力。而荆王竟是言辞恳切地请她帮忙解决一下这桩大麻烦!

这还不算,荆王在信上还说,镇东侯世子萧朗遇刺的事他已经得到了消息,让她代致最诚挚的问候,顺带让她帮忙看着些,别让他那萧郎继续满不在乎地四处乱跑。

她又不是保母!

当然,总算这位晋王还有些正性,信上末尾透露了另一个消息。从前判了流崖州的晋王府典簿邓忠,其老家乃是南京,虽说家里几乎没什么亲朋,但还有一个堂弟正担任着金陵书院教习,正是她在小桃源见过的邓冀!

“掌握江都卫容易,一来皇上此前便有意重整江南,十几年来一大批文武才俊都被逐渐分派到了这儿,尽管并非高位,但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已经足够了;二来,除了我们船上跟来的数十亲兵之外,还有天策卫一百人早已经过来了,所以单单江都卫这五千人,要握在手里并不算难。要紧的是,南京尚有应天卫、水军左右卫,再加上散在各地驻扎的人马,哪怕并非精锐,加在一块也有四五万,因算不上精锐,从前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角色,上头的指挥使都是去岁一一换上的,他们自是忠心不二,就不知道下头如何。”

萧朗在旁边听杨进周这么说,突然开口问道:“杨兄,你和那……荆王殿下这次到江南,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税关和税法,你是武将,他是亲王,还不如让内阁派一位阁老挂帅下来,凭着那资历人望,断然不至于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是你们?”

此话一出,就连正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替荆王那家伙善后的陈澜都一下子转过了头,好奇地瞥了瞥自己的丈夫。就好比她有些事情只能藏在心里一样,杨进周也只会和她说可以说的事情,诸如此次下江南的真意,她也只是隐隐约约猜着几分。果然,这一次,杨进周又陷入了沉默,好一会才歉意地看着萧朗说:“萧世子,不是我不对你说,皇上倒是说此行不妨多多借助你之力,是殿下在这次的信上特意吩咐,暂时不得告诉你,让你好好养伤。”

“又是他!”萧朗一下子变了脸色,没好气地攥紧拳头狠狠一捶身旁的扶手,旋即就懊恼地说,“算了,我不管他!既然是他想把事情闹大一些,那我就遂他的心意!上次那个樊成还说三月三会在瘦西湖上仿效从前上巳节的习俗,举办游湖大会,晚上则是遴选花魁,力邀我去凑个热闹,我当时回绝了,可这次……”

想起荆王在信上还让自己管住萧朗不要带着伤随处乱跑,可此时此刻,这位冷面镇东侯世子却是咬牙切齿地说,要去参加什么游湖花魁之类的勾当,陈澜终于不得不开口打断了他:“萧世子,你是不是忘了,若是以你现在的身份出面会引起多大的骚动?只怕到时候不止是花魁娘子,就是那些男人们,兴许也会趋之若鹜吧?”

刚刚还想着横竖是那家伙让自己造势,索性胡来一把,可陈澜的这提醒却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把萧朗敲醒了。一想到那天四个俊美得不像话,直到现在还被他扔在前院打杂的四个小厮;一想到那天晚宴时那几个戏子浑身上下的馥郁脂粉香气,他就有一种呕吐的冲动,随即就抓起了一旁的紫砂茶壶,咕嘟咕嘟灌了满肚子的凉茶。

“该死,真该死!”

无疑,由于萧朗的心绪大坏,这一次并没有商量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而陈澜挽着杨进周回去的路上,却轻声说了骏儿的事,末了便取出了刚刚随身带的一个锦囊,从中摸出了那块金牌。杨进周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面上就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怎么,是东西有问题?传说中不是拿出这金牌就好比皇上亲临吗?”

“东西没问题,这金牌我认识。”见陈澜看着自己瞠目结舌,杨进周不禁笑了,“你刚刚说的那种如朕亲临的金牌,是戏文之中才有的东西。就好比这次晋王作为钦差巡狩江南,那王命护卫不是还护着一辆车吗?里头就是刻着如朕亲临的王命旗牌,由御命旗牌官看护着,并不是可以轻易动用的东西。至于这金牌信符……是用来调兵的,和单单可以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不同,两面金牌一合,背后的编号若相同,就能够调兵一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东西比那搬动不便的王命旗牌更重要。”

陈澜想起自己本以为掣出这样的玩意就能威风八面,一时间自是颇为尴尬。一旁的杨进周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她鼻子上轻轻点了点:“你啊,有时候聪明得好似鬼灵精,想不到也有想当然的时候。这东西你收藏好,到时候我去查一查上头的编号,兴许会有些线索。话说回来,你觉得那毕先生如此煞费苦心,为何不来见我们?”

“偶园在城外,他应该是在城里。一开始兴许他想弄清楚事情究竟如何,可如今当是困在城中不敢随意冒头。但如今四处都在找他,我又交托了江四郎,应当很快就有结果的。”

夫妻俩边走边说,当踏入自家院门的时候,两人就同时听到了一阵古筝乐声,等到跨进正房门槛,那古筝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惊喜的嚷嚷:“太好了,我想前几天的音怎么不准呢,谢谢姐姐,姐姐你真能干!”

听到这嚷嚷,陈澜不禁莞尔,紧跟着内间就传来了红缨的笑声:“就这么一丁点事情,我就能干了?那刚刚长镝给你做点心吃呢?”

“呃……长镝姐姐也能干!”骏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很干脆地说,“总之婆婆和姑姑是好人,姐姐们也都是好人!”

这一圈好人卡发下来,陈澜终于忍不住打起门帘进了东屋,因笑道:“敢情咱们一家人在骏儿你眼里都是好人!怎么,你就真的练了一下午的字,没去午睡过?”

看见陈澜进来,骏儿立时转身疾步上前,偷觑了一眼杨进周就规规矩矩冲陈澜长揖了下去。陈澜不等他弯腰到底就托了他一把,待人抬起头来就指着杨进周道:“这是你姑父。”

杨进周端详着忙不迭给自己行礼的小家伙,只微微颔首。他毕竟不似陈澜这般随随便便就能和人亲近在一块,见她拉着小家伙到一旁的软榻坐下,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笑着给他拿水果和点心,间或还有不少亲昵的动作,他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怪不得她对那事情如此在意,原来她竟是这般喜欢孩子!是了,连陈衍那样只小她两岁的弟弟,她都当成小孩子一样看待……

看着那幸福轻松的一幕,杨进周若有所思地伫立了一会儿,却悄悄地转身退了出去。待到了正房外头,他抬头看了看天,随即就大步出了院门,一直到了前院,便让人去叫秦虎过来。待到那黑塔大汉来了,他朝下首的一张椅子努了努嘴,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你去挑上十几个人,待会随我出去一趟。这样……”

转瞬间就到了傍晚,由于江氏还惦记着萧朗,晚饭之前还特意拉着陈澜去探望了一遭,见人显然的精神不好,她还以为这位镇东侯世子仍尚未想通,拉着人唠唠叨叨说了两刻钟,那些嘱咐不外乎是静养、不许走动、不许劳神……还是陈澜情知人家是怎么回事,一次次打岔,这才总算是让萧朗得了耳根子清净。只是临走前门帘落下的一刹那,她回头一瞥,仍然看见了萧朗脸上的无奈和懊恼。

这一天的晚饭仍是三个人——虽说多了个骏儿,但杨进周却出了门——于是当一顿饭吃完,江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本以为只是在扬州稍稍停留,结果如今反倒是忙起来了。让全哥去忙吧,今天去了大明寺,明天我们娘俩再带上骏儿去城里逛逛……”

话音刚落,就只见庄妈妈进了门来,手里还拿着一张泥金帖子:“老太太,夫人,这是刚刚送到门上的,说是梁府。因为之前没听说过,所以我有意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这梁家也就是未来荆王妃的娘家。因这不是平常人家,我不敢造次,留着人在小花厅奉茶等候,这就亲自来回禀了,见或不见全凭老太太和夫人做主。”

“荆王妃的娘家?拿帖子来我瞧瞧。”

江氏忙接过了帖子,和陈澜几乎头碰头一块看完了,她才合上了帖子,表情颇有些微妙:“说是家里的玉兰花开得好,请咱们过去赏玩……可我看应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请的应当是……那一位吧?这不去的话总是不给脸面,可要是去了……总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个精明得像鬼似的家伙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遭?

陈澜竭力忍住自己咬牙切齿的冲动,不动声色地说:“老太太说的是。这样,送帖子的梁家那个妈妈咱们就不用亲自见了,请柳姑姑去见一见就好。毕竟荆王殿下的婚事是从前皇后娘娘定下的,柳姑姑出面正好便宜。至于后日赏花,请柳姑姑转告一声,就说那位因一路劳顿,如今要静养,娘也是身体禁不住劳顿,需得在家歇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第365章 贵戚,良朋

三间三架的挑檐门楼,两扇黑油锡环大门这会儿正大大敞开着,两边站着四个衣衫整整齐齐的小厮,全都是十三四光景,垂手低头样貌极其恭敬。这一番整肃的光景再加上外间洒扫得干干净净的胡同,恰是呈现出一幅不张扬却也不低调的做派。

别人是开了正门迎客,陈澜自然也不会拿大,此时便从正门下了车。见一个身着天青色对襟长衣,翠色绣柳叶镶边潞绸褙子的中年妇人搀扶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候在那里,她少不得笑吟吟地快走几步。待得知这两位便是梁太太和老太太,她自是连忙伸手搀扶起了要行礼的两人。

“看到这样大的阵仗,我都险些不敢下车,若是二位还这样拘泥礼数,我可只能回头上车落荒而逃了。”

听陈澜语出轻松,梁太太看了一旁的婆婆一眼,见其微微颔首,心头不禁一松,于是也笑了起来:“夫人毕竟是一等一的贵客,不扫除干净,挑上最妥当的人迎候,我这心里自然七上八下。如今听您这么说,我这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待会一定不再和您客气了!”

“那就好!”

陈澜原是想,这毕竟是未来荆王妃的娘家,也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皇后母家,所以既然来了,也不想死板着一张脸。此时见梁太太闻弦歌知雅意,她自然也暗自点头,一路随着进去时,只见前院的男仆一个不见,想来是事先就避开了去。而相较她之前在偶园时那种小巧玲珑的格局,这梁府决计算不上大,不过是一路上才闲聊了几句,前头就出现了一座垂花门。

只在进门之前,梁老太太仿佛在梁太太耳边说了什么,就只见梁太太停了下来,告罪了一声,随即就带着几个丫头匆匆往里头走去,而梁老太太则是冲陈澜瞧了瞧,随即和蔼地笑了:“今天家里还有好几位客人,那几株玉兰虽然开得好,可人一多,看起来难免就少了几分趣味。如今夫人刚到,不若随老身抢在其他人前头先去赏玩了如何?”

闻听此言,陈澜哪里不知道,这位梁老太太连儿媳都支走了,铁定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也就没有拒绝。过了二门,她便和梁老太太拐上了旁边的一条小道,除了她带的柳姑姑和长镝红缨之外,就只有一个面相老成的妈妈。起初梁老太太也只是随和地聊了些家事,待到了那一处院子里,她便兴致勃勃地拉着陈澜上前,步子竟异常矫健。

待到树下站定了,陈澜冲着柳姑姑打了个眼色,见其拉住了长镝和红缨,这才转过头来。尽管前一世她在江南的好几个城市都呆过,对玉兰自不陌生,但这一年多住在北京,大户人家很少种玉兰树,她还是这一次在偶园时见到了正在绽放的玉兰。然而,相比那两排对列在厅堂前的数株,便显得有些零落了。

但只见花白如玉,如玉圃琼林,如雪山瑶岛,而随着那一阵阵春风,如兰花一般纯正悠远的花香迎面而来,不觉让人沉醉其中。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轻轻抚着那枝干,随即侧头笑道:“玉兰植堂前,端的是绝妙意境。”

“这是先夫在地时候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经好多年头了。那时候种的时候还念叨什么‘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杨夫人大约不知道,扬州府富豪众多,附庸风雅,园林之中多用玉兰,所以这区区几棵树,便能够卖到相当的高价。家里这宅子在扬州城内只算得上是平常,当年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为了这几株玉兰,有人肯为这宅子出价三千两,可我终究是咬咬牙捱了下来,总算儿子也还争气,这才有了今天。”

陈澜默默听着,此时梁老太太虽微微一顿,她心里细细寻思,并没有贸贸然接话茬。果然,下一刻,梁老太太就叹了一口气。

“他读书倒是不错,结交的友人也多数是正人君子,科举更是顺当,只当官却不成,所以我当初早早就劝了他致仕,却没有想到,我们这样平凡无奇的门庭竟然能出一位贵人。之前送沅儿上京的时候,我这心里还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她那沉静的性子是否能在王府挺得住……说了这许多,其实我只想对夫人您剖心露腹似的说一句话。”

梁老太太突然用手撑着那玉兰树的树干,一字一句地说:“梁家没指望怎样泼天的荣华富贵,只想守着祖业安安分分过日子。”

听了这么多,此时再面对这样一句再直截了当不过的表白,陈澜最初那种程式化的笑容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上翘的嘴角。此时见梁老太太颇有些紧张,她便笑道:“老太太言重了,那是先皇后为荆王殿下挑中的姻缘,谁敢疑你家?只您既然这样说了,我便冒昧问一句,如今府中日日这么热闹,传扬出去并不好看。”

“今日请杨夫人您来,就是为了这个!”梁老太太也没注意到陈澜那一下子变得颇为古怪的脸色,面色尴尬地说,“沅儿的父亲只是个致仕的知府,看上去理当是在地方上转了多年,其实真正于治事和经济上建树却不多,人际上也没有太大心得,可终究是他的同年同乡们襄助不少,而如今出了这样的贵人,沾亲带故亦或是旧日邻舍全都一拥而上,他险些都要躲到城外蜀岗上的草庐去了,还是我们娘俩死活劝住,偏大郎又去了岳麓书院求学……”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而一人显达,亲朋故旧全都来想着沾光,这种事情陈澜已经司空见惯了,毕竟婆婆江氏的娘家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然而,江氏终究是心性刚毅的人,处事也果决,此时面对梁老太太那无可奈何长吁短叹,她不得不承认,应付某些事情,要么得有相应的觉悟,要么就得有相应的手段,否则就得像是梁家人似的陷入两难境地。

皇帝给荆王挑选这样一个小门小户的王妃,也许是为了断绝将来的外戚隐患。而梁家人并不是精擅仕途的,也许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因对困境束手无策,于是……于是就送了帖子到偶园,想见了她之后通过她向那位荆王表示心意?殊不知那位真正的荆王其实早就知道了,而且更混蛋的是抢先一步让她来解决这麻烦!

已经有了某些觉悟的陈澜轻轻揉了揉眉心,随即冲着满脸期冀的梁老太太点了点头。尽管再没有别的话,梁老太太仍然是如释重负,随即就虚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唠唠叨叨对夫人说了这许多,劳您在外头站了这么久。时候不早了,夫人随老身到后头坐坐吧!”

离着稍远的柳姑姑虽听不见那边交谈的内容,但长镝和红缨都是自幼练武,耳清目明,那么些时间已经足够她俩听一个大概。见着梁老太太和陈澜出来,两人侧身让了一让,看着梁老太太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不耐,等人走过去之后,两人一面跟上,一面悄悄交谈了两句。

“梁家人怎么这么没魄力?既然是未来荆王妃的娘家,何必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亲友!”

“你傻了不是?荆王孝期至少还有一年,那边一年后才能过门,而且梁家也没有现在就搬去京城的道理,既然要住在扬州府,总不能成日里闭门谢客不与人往来吧?说来说去,梁老太太和那位梁太太手段不够,难道你还能指望所有人都像安国长公主和咱们夫人?”

“荆王殿下真可怜……”

如果陈澜听到长镝那最后一句感慨,必定会没好气地训斥过去——要知道,眼下她这个被人当成保母的人才是最可怜的!正因为如此,跟着梁老太太进入正房,眼瞅着又是好些莺莺燕燕的女眷起身施礼问好,她那脸上不用装就是淡淡的。好在今天到梁府的人和之前樊成设宴款待时的女眷并不相同,否则她连敷衍的精神都提不起来。

而相比那次一色都是浓妆艳抹金翠满头的诰命夫人们,今天却多了几位淡扫蛾眉颜色素淡的千金小姐。乍一眼看去,她仿佛看到了数天前自己出席晚宴时那妆容装束的翻版。情知她们是为了讨自己的喜欢,几位小姐上来屈膝施礼时,她也只得微微颔首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末位的两个妇人身上。

一个是金陵书院教习邓恩铭的妻子米氏,一个是江四郎的妻子纪氏。两个人全都没有带上其他人,和那些满口都在夸赞自家女儿侄女的妇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总算是捱到了去那边赏花,已经去过一遭的陈澜原是懒得再凑热闹,可眼见那帮人分明是她留下她们也不去的架势,她只好走在前头。而就在她跨出房门的一刹那,旁边竟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搀扶了她一把,她侧头一看,却发现正是纪氏。

“杨夫人。”称呼了一声之后,纪氏的声音突然变得如同蚊子一般轻,“我家相公让我给夫人捎带一句话,这两天突然有传言,说是皇上打算立荆王殿下为太子,还说什么安国长公主那边正在帮忙瞧看宜东宫的女子,所以,难保有人不打您的主意。”

她那位干娘如今正被众星拱月保胎安养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帮侄儿看什么女人……再说了,这里是扬州不是京城,怎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分明是谣言!再说了,难道她这个海宁县主还要负责给荆王安排女人拉皮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澜心中一凛,瞥见纪氏脸上很有些紧张,想来还是第一次替丈夫做这样的事,当即温言笑道:“令夫着实有心了,请娘子回去之后,替我好好谢他一声。”

“不敢不敢。”只这一句赞赏,纪氏便立时眉开眼笑,扶着陈澜的手又紧了些,一面走一面说道,“外子也就是在与人打交道上多有心得,所以办这些事是最得心应手的。瞧我这记性,险些都忘了另一桩正事……外子说,他实在是罪该万死,前时对夫人提过的那个女人,他派去的人竟是把人给跟丢了,他虽是竭力在找,可这两天还没什么消息。都是数日前这扬州城大索招惹的,大街上连我们这些正经人家的马车也常常遭遇检查,所以多有不便。”

陈澜今次出来是有扬州府衙的差役随行,即便如此,一路仍是盘查不断,只这些人终究好用,从始至终就没人敢打起车帘查看她的马车。而最初一大早出门时,扬州知府樊成还在门口守株待兔,一逮着她出来就点头哈腰地解释赔罪,说是那事情还没查出个所以然,但江都卫已经入城戒严,必定很快就有结果云云……如今再仔细琢磨琢磨,和纪氏的话两相印证,她竟是不由自主沉思了起来。

江都卫……话说杨进周已经好几日早出晚归了……

瞧见纪氏和陈澜走在一块,谈笑间竟是异常亲近,其余几位夫人不禁面色都有些异常,更有人不动声色地试探梁太太口风。到最后,还是米氏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打岔道:“说起来,纪妹妹膝下虽有两个女儿,可大的六岁,小的四岁,只比我家那个才会满地乱爬的丫头强一丁点。还是江四郎知情重义,至今身边一个旁人都没有。”

这话说得其他诸位夫人好一阵眼色乱飞,在如释重负之余,也不免有人酸溜溜地嘀咕道:“江家说是大户,可这些年搂钱搂得越发狠了,就连家里女人也是连贤惠都丢了,难道江四郎堂堂爷们,不怕说出去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前头那位杨夫人,据说家里爷们也是同样半点不沾腥的!哪里像咱们家里,老少爷们都是一个个像偷腥的猫似的,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

听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梁太太一面庆幸已经早一步由婆婆出面表明了心迹,一面又恼怒这些人借着早年的恩德情分亦或是亲戚关系,就只差没直接上偶园求见骚扰了。然而,当来到那植着两排玉兰树的厅堂前时,她突然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扭头一看却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后头的米氏。

“姐姐。”米氏见一群夫人们又围着陈澜说话去了,便拖着梁太太往旁边避了避,又轻声说,“姐姐,家里好容易出了位贵人,你就算帮不上其他忙,也不能给人添堵才是!要说这些人的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不就指望攀龙附凤?以贵人那恬淡的性子,斗得过这么多心眼多多的?更何况,那位主儿的名声你不是不知道,若在男色之外,又添上许多女色……”

梁太太被说得一愣,那脸色旋即就变得异常难看。而米氏见一语奏效,旋即便又添油加醋地说道:“姐姐向来不管外事,所以偶园那边的情形也许不知道。这样的人物,别人哪里不是带着七八个丫头妈妈随侍,可他身边就一个女人都没有,听说连近身的事情都是小厮做,显见那传言总有八九分准。既是如此,以咱们梁家这位贵人的脾性,要保着自己,然后一举得男多少不易?”

前头只是说今天这些人的居心不良,梁太太还可以放一放,可后头那提醒却是当头棒喝,她只觉得整颗心一缩,随即不由自主地按着了胸口。这时候,米氏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笑容,于是又凑近前去低声言语了起来。

一旁的玉兰树下,面对一个个夫人们那舌灿莲花似的逢迎,面对那一个个小姐们或妙语连珠,或出口成章,或干脆摆造型弄姿势,再瞥见那米氏拉着梁太太悄悄密语,陈澜渐渐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如果说她原先只是打算敷衍了梁老太太,然后把这难题原封不动丢回去给荆王,那么,眼下她已经决定好好敲打梁家,省得回头荆王又出什么幺蛾子。

正当她打算找个由头再去见见梁老太太时,空中突然飘来了一阵乐声,竟又是古琴。她最初只以为是哪家小姐干脆把争奇斗艳发展到了琴棋书画上,可仔细瞅瞅在场的千金们一个不少,立时明白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而且,这会儿已经有夫人抢在了前头,竟是语气刻薄地嗤笑道:“哟,这是哪家的女眷,人不露面却在背后弹起了古琴?这是《高山流水》吧,与其弹这样曲高和寡的调子,还不如来一曲《凤求凰》呢。”

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自然是露出了深深的懊恼之色,忙冲着旁边的丫头吩咐了一句。等到人走了,她方才干笑道:“想来是哪个小丫头正在收拾沅儿的琴具,咱们继续赏咱们的。”

话虽如此说,那古琴声却久久没有停歇,到高潮动人之处,就连几个自幼学琴的千金都不得不承认,那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比自己演绎得精彩动人。至于那些夫人太太们,脸色则是从青色变成了红色,从红色变成了白色,每个人都在心底斥骂着这突然莫名其妙冒出来抢夺注意力的人。直到之前那红衣丫头匆匆忙忙又跑了进来,方才有人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怎么人都回来了,这古琴还在继续?哪位姑娘这么不懂事?”

那丫头仿佛没听见这话似的,冲着梁太太屈膝行礼道:“太太,奴婢已经去瞧过了,弹琴的不是咱们家里的人,是老爷的一位好友。那位老爷在弹琴,咱们老爷在应和打拍子!”

此话一出,陈澜见刚刚那一张张或讥诮或嘲讽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随即就仿佛是遮掩补救似的,一个个高声说起了其他话,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不觉好笑。得了这空子,她立时抽身离开了那大队人马,只站了一站就突然想起了一事,当即伸手招了那丫头过来,因问道:“你刚刚说那边弹琴的是你家老爷的友人,不知道姓甚名谁?以前可曾弹过琴?”

“奴婢不晓得。”那丫头大大方方地屈了屈膝,直起身之后就低头答道,“奴婢只知道这位先生三天前来求见的老爷,老爷一见就立即把他留了下来,成天到晚都在那边院子谈天说地,可弹琴却还是今天头一次。”

“头一次么……”陈澜微微一沉吟,旋即就冲着这丫头颔首笑道,“早听说梁老爷文名卓著,若是今日过府而不见,难免说不过去。你去对你家太太言语一声,若是可以,我便到那儿去见一见梁老爷。”

“夫人言重了。”那丫头冲着梁太太的方向看了看,见几位夫人正簇拥着她说话,原本要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寻思片刻就笑道,“看奴婢这记性,老太太和太太都说了,夫人到咱们家不必把自己当成客人,想去哪都行。这会儿夫人那边大约抽不出空,若是夫人不嫌弃,奴婢引您去见老爷如何?”

梁家那婆媳俩陈澜瞧着都只寻常,此时这机敏灵巧的丫头却让陈澜不禁刮目相看,当即点头笑道:“也好,就是你了。不用对别人说了,咱们悄悄过去。”

陈澜带上柳姑姑和长镝红缨,随着这红衣丫头出了侧门。顺着青石路一路过去,就只撞见了两三个仆妇,而她们的反应几乎都是一色低头垂手,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面对这一幕,联想到那边应付乏力的梁太太,陈澜冷不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跟的是你家太太?”

“奴婢叫虹霓。”红衣丫头侧了侧身子,这才继续往前走,“奴婢原是跟着大小姐的。大小姐此次上京是要进宫,只能带一个婢女,就把奴婢留下了伺候太太。”

是未来荆王妃梁氏的丫头?

陈澜暗自纳罕,随即便再也没有多问。眼看来到东边一处小跨院的时候,她就只见虹霓疾步跑过去,须臾那门口的小厮就钻进其中不见了,不消一会儿,里间就有了动静,竟是一前一后两个人迎将了出来。前头那人头戴四角方巾,身穿紫花细布袍,看着颇为朴素。而后头的那个矮前头一人半个头,两鬓斑白,少说也有五六十,然而,那寻寻常常的一件苏州青布直裰,却是一丝褶皱也无,显得异常挺括,再加上那和煦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竟都显得年轻了起来。

第366章 国之将来,子息之望

“海宁县主。”

走在前头的正是梁府主人梁文。此时他走上前,自然从容地拱手行过礼,随即便爽朗地笑道:“刚刚毕兄就对我说过,县主一听这曲古琴必定会来,我还说他自吹自擂,结果真是被他料中了!想来也是他东躲西藏,让县主一阵好找,又不让我派人上偶园送信,我也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