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的退了一步,听着那哭喊阵阵,穿透房门和墙壁向我扑过来。
这是谁?为什么没人来管她?
我害怕极了,跳回床上,用被子盖住脑袋,死命地塞住耳朵。然而那声音仍然无孔不入地透进来。渐渐地,哭喊变成了一片,彷佛有很多人在吼叫、喊冤、诅咒、哭泣或者狂笑。整个医院浸淫在这样地狱似的声音里,跟我一样瑟瑟地发着抖。
怎么没人管?这是谁?都是谁啊!石医生呢?护士们呢?都哪里去了?!
三
我埋在被子里,眼泪忍也忍不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渐渐的小了起来,一切重又归于无声,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独我再也无法入睡,一直睁着眼到了天亮。
“石医生!”
门刚一被推开,我就从床上跳起来。“昨天晚上医院里发生什么事了?好多人在哭,在叫,你听到了吗?”
石医生温和地笑起来,重新把我扶到床边坐下:“什么事?昨天晚上我值班,医院和以前任何一天晚上一样的平静。”
“不对。”我摇着头道。“我开始是听到一个女人在哭,然后有人在惨叫,闹了好久。我还奇怪,为什么医院一点都不管。”
他依然笑着,拍了拍我的肩道:“那多半是你在做梦,自以为是真的了。你受过刺激,神经还有些衰弱,偶尔出现幻听是正常的。”
是吗?我有些疑惑。可石远航是医生,他的话听起来似乎也有道理。是啊,如果真是那样,医院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管呢,何况现在又恢复的一点异状都没有了。这么说起来,连我自己都怀疑起是不是曾经听到过那些响动,或许,真的是做梦呢。
我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真对不起……可能,真是我有些神经过敏了。”
石医生扬了扬眉道:“看来你应该到下面花园去走走,今天天气很好。”
“是吗?”我高兴起来,“那你能不能陪我呢?”
石医生歉意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能,我等下和一个病员家属还有个会面。”
“哦。”我的兴致一下子低了下去,石医生道:“走吧,我先带你下去。”
我意兴阑珊地跟在石远航身后,走出房门,无意间瞟了那道铁门一眼,锈锁依旧。
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风,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匆匆跟着石远航下了楼。
石医生说这是一个花园,还真是没错。而且还不算小,精致而雅静。一般的医院,是难得有这样的设施的。阳光和青草的颜色都显得那么灿烂,花园中已经有三三两两穿着病号服的病员们在散步,静坐,也有兴奋得四处乱钻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我不禁露出会意的笑容。心想自己要是精神好一些,也要在这样的阳光下疯跑。
石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四处望了望,没看见,也就自己慢慢的散起步来。没有人理我,过往的护士也不管,目光碰上了,都只是投来一个鼓励似的微微的笑容。这让我心中感到无比的舒展。
“姐姐……”
走到一个僻静的林荫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楚楚可怜地站在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泪水。
“怎么了?”我连忙问,蹲下去帮她擦脸上的泪痕。
“姐姐,我疼,我疼死了。”小女孩呜呜地哭着。这小女孩瘦弱的可怜,身上的病号服也大了一号,空荡荡的挂在她身上。我心疼地问:“哪里疼?怎么不去找医生看呢?走,姐姐带你回病房。”
“我不回去,没用的,治了好久都治不好。”小女孩摇着头,吸了吸鼻子道:“还是疼。这里。疼死了。”她指了指心口,眉头拧得打结,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我看得一阵揪心,只得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就不疼了。丫头乖啊。”
小女孩又摇头:“不会好的,要一直疼。”
“怎么会呢?”我笑道。
“真的,我的心不在了,找不到,就会一直疼。”小女孩认真地说,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一愣,随即又失笑,不知道大人们怎么用这样的话来哄小孩子。
“你不信?医生都这么说。可是他们找不到我的心。我自己找到了,他们又不肯把心给我装回去,呜呜……”小女孩抹着眼泪,不停的抽泣起来。
“哦?真的吗?”我饶有兴趣地道:“那你给我看看你的心在哪里呢?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人心是什么样子。”
小女孩的眼睛一亮:“你要看吗?姐姐你真好!你是第一个相信我没有说谎的大人,我带你去看,就在这里。”她雀跃起来,拉着我转过一个花坛,直奔一个小草坪角落,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小木片出来,使劲挖起地上的泥土。
我歪着头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心中怜惜无比,待要去帮她,却突然觉得周围隐约多了一股怪怪的味道,掺杂在清新的空气,特别的难闻。不等我去寻找源头,那气味已经越来越浓,甚至让人感到反胃。我皱着眉头,正想去拉那小女孩离开这地方。那小女孩已经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团东西,高兴地喊着:“看!姐姐,这就是我的心!”
我定睛一看,生生地收住即将踏出去的步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天啊,那小女孩手里抓着一只大概新死不久的大老鼠,肚子爆裂着,内脏四处耷拉流溢,已经有不少蛆虫在里面拼命地蠕动,暗红的血块粘糊糊地布满了那老鼠的身躯,和小女孩本来洁白干净的手。而小女孩仍然天真地望着我,像是迫切地希望看到我赞赏的表情。
然而我根本没办法再看一眼,空气中那种浓重的腐臭让我几乎要窒息。
这个依然笑得可怜又可爱的小女孩,在我的眼里突然间变得和那只被开膛剖肚的死老鼠一样可怕和狰狞。
我拔腿就跑,呕吐的欲望像洪水一样涌上来。刚跑过花坛,便抑制不住地开始大吐。
“怎么回事?不舒服了吗?”
背上突然多了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有人关心地在问。
我吐了一阵,总算缓过气来。回头看见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病号服,化着浓浓的口红,纹过的眉毛高低不一地挂在脸上,但是却显得那么慈祥和亲切。我像遇到救星一样,几乎没哭出来:“我被……被那个小女孩吓了一跳。太恶心了。”
“小女孩?”中年女人一片茫然。
“是啊,一个长的很清秀的小姑娘。”
“可是我在这医院住了这么久了,没看见有小女孩住进来,男孩子倒是有两个。”
见她不信,我急起来:“她就在这里,我带你去看。”不由分说地拉起那中年女人朝花坛背后走去。但是还没走到那片草坪,我已然愣住,刚才那小女孩不见了踪影,被挖过的那片草地也被填平了,除了空气中残留的那股腐烂的气味,什么也没有了。
“这……刚才我明明……”我愣道,话还没说完,只听那中年女人颤抖着声音道:“见鬼了,走,快走!”
我被她拉着,两个人飞快地跑离了那个地方。一直到了人多处,那女人才停下来,喘着气,浑身仍然有些发抖。
我定下神来,问道:“怎么了?害怕的应该是我。你怕什么啊?”那女人摇着头,依然一脸的惊慌道:“我相信你看见了,这医院本来就不干净。你居然敢跟她说话,你疯了?”
“我才没疯。”我负气道,“不就是一个小女孩吗?”
那女人见我追问,望了我一眼道:“你是新来不久的吧?”
我点头。“难怪呢。”那女人左右望了望,神秘地凑过来,低声道:“我问你,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赶紧点头道:“是,我听到一个女人在哭,然后又开始惨叫……”
“可是你听清楚她在叫什么没有?”
“她在叫……还她的命来……”我吞吞吐吐地答道,只觉得身上有些冷。
中年女人也颤着声道:“是从、从四楼上的铁门那边传过来的吧?”
听得她这么问,我差点跳起来:“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每个人都能听到!”
“那是为什么?我就在奇怪医院为什么不管?”
四
女人拉住我,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听我慢慢说。这个医院古怪的很……你大概很少住院,不知道一般在医院里,多少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个医院,特别的多。”她加强了语气,见我全神贯注地听着,才又道:“医院是接收病人的地方,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医好,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医院里死掉。”
“听说那些死的特别痛苦的,有心事未了的,或者冤枉死的,都留在医院不肯走。有一些很规矩,他们不到处闹事。但是有一些就不一样了,他们会闹,闹的大家都听见,不得安宁。”
我着急地打断她:“你先讲昨晚的事。”女人瞪了我一眼:“我就是喜欢这样讲话,讲清楚点不好?”哼了几哼又道:“这家医院也是一样,据说几年前,四楼上有个女病人死了,她本来不该死的,是医生的责任,一起死的还有她的女儿,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中年女人说到这里,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恐惧:“你现在知道刚才为什么我那么害怕了吧?我说过最近没有小女孩住进医院,你看到的那个小孩子那么怪,还转眼就不见了人,多半就是她的女儿……”
我只觉得头皮都快炸开了,说话也有些颤抖起来:“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闹了很久的就是那个冤死的女人了?”中年女人赶紧点头道:“我们听到过好多回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习惯了,现在大家都不去管。四楼上那道铁门拐弯过去就是她以前住的病房。你看,要不是出了这种事,那里会莫名其妙的锁起来不用吗?”
“可我的医生说那是废弃不用的旧仓库。”我道。
“呸!还仓库呢。他是不是还跟你说昨天晚上的事是你做梦啊?”中年女人鄙夷地啐了一口。听她这么说,我开始有些难过起来,我这么信任石医生,可他却一样的骗我,就算是为了我好也不行。
“唉,幸好我没住四楼,还隔的远,要不然听鬼叫听多了,迟早要被吓疯的。”中年女人摇着头,却让我更加的害怕起来:“可是、可是我住四楼啊。我的房间离那道铁门还很近。”那女人啊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又见她的神情惊恐起来,跳起来急急地道:“我要走了,我的医生又来逮我了。”话没说完,她已经跑了开去,只见一个女医生气喘吁吁地跑近,朝她的方向追去。
这个医院,医生和病员的关系是如此融洽和可爱。可是我却没心情多想。我满脑袋都是刚才那女人说的话。那个小女孩,真的是一个幽灵吗?
是啊,正常的孩子能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还有昨晚的哭喊,用石医生的话来解释,根本就解释不通的。我感到遍体生寒,在这样的阳光下,在三两成群的人堆中,冷得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抖。
看来自己该回去了。似乎只有在那种封闭的环境中,我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如同从小一样。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
对了,石医生呢?他的会面结束了吗?我突然想去找石远航,他那永远温存而优雅的笑容,或许能给我带来一些温暖。
我慢慢的走出花园,四处开始搜寻石远航的身影。同样的是一身白大褂,我自信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因为就算是那么普通的衣着,也不能掩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气息。找了一圈,我想起他似乎说过,他在底楼有一间办公室,想来有会面的话,也应该是安排在那里的吧。我小心地避开护士们,偷偷跑了过去。
楼下的大厅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显得异常的清静,几乎所有的门都紧闭着,有的门虚掩着,也看不到有人。我放下心来,大胆地四处找起来,一间一间的走过去,终于听到一扇门里传出谈话声。
“对……是这样的……你放心好了,她的病不是很严重,如果康复的好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出院……别担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的……”
是石医生的声音。找到了。
我站在门口,欣喜地咬着嘴唇。里面却又传来隐约的女人的声音,显得无比的温柔:“我知道……您多费心了……她脾气不好,精神上也有那么多问题……多包涵……”
“没关系……你们家属应该常来……亲情对加速恢复很有帮助的。”石医生又道。
我愣了一愣,这女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只是语气彷佛又很陌生。想了一刻,终于想起来,顿时一阵气血上涌。
是王佳!这个臭女人!
难怪我会觉得那语气很陌生,这女人跟我说话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小声过,除了吼就是叫,今天居然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石远航说话,装得跟个淑女一样!
我不禁的愤怒起来。
是的,一定是那女人察觉到了我对石远航的好感,她就又要来和我争了!她是故意的!竟然还在石远航面前说我脾气不好的坏话,如果她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怎么会对外人这样诽谤自己的亲妹妹?
我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开始踹门。
五
嘭的一声,门终于被我蹬开。我一头冲进去。正想着怎么收拾那女人才能把怒火发泄够,却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办公桌椅一应俱全,却根本没有人。
难道我听错了?我明明听到就是这间屋里传出的声音啊?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呆了一刻,慢慢地打量起这房间来,桌上放着的几本书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我走过去,拿起一本翻起来。这是一本医学杂志,没翻几页我就失去了兴趣,心想着门被我莽撞地踹坏了,该怎么办。算了我还是快点离开这里为好。我把书一丢,朝门口走去。可是刚走到门口,又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没带出来啊。我回身看着房间,疑惑地想。慢慢又踱回去。
究竟丢了什么呢?
一转身,看见正对着办公桌的墙上,挂着一面大大的穿衣镜。镜面沾了不少灰尘,但仍然清晰的看得到我的影子。我歪着头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什么也没丢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即就被一阵巨大的惊恐所代替。我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就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镜中的自己身体和头是分离了的!我的头,仍然保持着那姿势歪在一边,身子却正常地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
天啊,这是什么医院!怎么到处都隐藏着可怕的现象和魔鬼!我挪不动步子,只能任由那身首分离的影像矗立在自己面前。
尖叫声很快引来了人。几个护士先冲进来,看到我也发出一阵惊呼:“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们出去!”我被她们拖着,刚出门就看见石医生迎面跑来。惊奇地看着我道:“怎么是你?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啊?”
我一看到他,泪水就止不住地直往下掉。我一下子挣脱护士的手,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我是来找你的。石医生不见了,不管我了!”
他连忙拍拍我的手:“没有不管你,我刚才不是有事吗?”
围上来的人见医生在,也就都散开了。我恨恨地道:“我知道有人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你要是信了,就肯定不会再管我了。”石医生一愣,显得有些尴尬。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见我发现了,只得挪了一步,望着我笑笑。
王佳。真的是她!
我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来,自己刚才听到的对话都是真的了?这女人显然精心的打扮过,精致的妆容和发型,连衣着都那么光鲜抢眼,甚至是勾人。
那股怒火重新又熊熊的在我心里燃烧起来。
她竟敢这样挑衅我?以前是玩具,是动物,所有的她都要给我夺过去,现在是人!
我直直地盯了她一刻,突然扑上去,抓住王佳的头发一阵狠拽。
“你这个死女人!滚!滚——”我发疯似地跟她厮打起来,连挡在前面的石远航也顾不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打中那个女人没有,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的清晰,那就是我不能再忍受这个恶毒又变态的女人了,再忍下去,我真的会发疯的!
厮打声再度引来一大群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弄回病房的,我只记得像上次和王佳打架那天一样,记忆突然就断掉了。
六
这一次我昏昏沉沉的躺了好久。一天?两天?我不知道。意识一直都那么模糊,连胖护士按时来喂我吃药的经过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石医生在这期间来过没有,我渐渐的又有些后悔,自己太不理智了,这不是帮着王佳印证她攻击自己的话吗?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伤着石医生,如果真的把他也弄伤了,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天似乎渐渐的晚了,一直也不见石医生来,只有例行巡视或者送饭的护士们不断地出现,每一次门锁响动,我都会充满希望地望向门口,然而每次迎来的都是失望。石医生一定是生我的气了,认为我真的像王佳所说的一样。我心里越想越难过,饭也不吃,只是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呆呆的流泪。
时间渐渐的过去,外面的走廊重新又安静下来。夜深了。
然而我仍然睡不着觉,我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长这么大,我因为王佳的欺负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是几乎所有的泪水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一次所流的眼泪。
我哭,我就是喜欢哭。我没有办法。除了哭,我还能怎样?没有人理我,没有人陪我,我只能靠哭泣来宣泄。
哭吧,把委屈和伤心,所有的新仇旧恨统统都哭出来。
是啊,我冤!
哭声渐渐从哽咽抽泣变成嘤嘤呜呜,细若游丝地游荡开来,然后飘摇起伏,纠缠在一起。
我哭了一阵,觉得有些累了,慢慢的止住了哭泣,可是仍然有声音传来,固执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先是怔了一怔。是的,还有人在哭。
我猛然一惊。昨晚那些声音又来了。那个女鬼!和女儿一起死掉的女鬼!
哭声果然跟昨晚一样,是从铁门那边传过来的,可是今晚似乎又有什么不同。那哭声始终很小,嘤咛地抽泣着,慢慢的近了,又飘远。有一阵,似乎又在很近很近,彷佛就在走廊上,就在病房的门外,一推门,就可以进来。
我颤抖了一阵,终于强忍着恐惧,慢慢的下了床。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接近一些,再接近一些,我想知道那哭泣的女人究竟是人还是鬼,是不是真如石医生说的一样,只是我的幻觉或者梦境?
走廊上安静的连根针掉落都可以听见,那幽怨的哭声就那么从这一头飘到那一头,然后再飘回来。我不敢开门,颤抖着在墙上摸了一阵。我记得临走廊的这面墙有一个地方被开了个巴掌大的小观察窗,方便护士查看病人情况的。试着推了一推,竟然推开了一些,就在那一刹那,走廊上一个披着长发的白色影子从缝隙里一闪而过,那哭声随着近了,又远去。
我心头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怕,可我忍不住要看个究竟,我拼命地弄着那扇小活动门,想把它全部打开。可是不知道是被卡死了,还是外面有锁挂着,任凭我怎么用力也无法再挪动一点。焦急的我甚至忘记了害怕,跺了跺脚,又伸手去推那小门。
哗的一下,我的手一滑,还没回过神来,那小门已经被从外面拉开,小窗上突然的现出半张血迹斑斑的脸,两只只有白眼胆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瞪着窗里的我。我也愣愣的看着那眼睛,脑中空白一片,什么反应也没有。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我冤啊——”
那脸突然又消失了,一只惨白的手从小窗口上蛇一样钻进来,一阵乱抓。凄厉的惨叫猛然间又在走廊中回响起来。而这一次,发出这声音的东西就在这堵墙的背后,她的手,长长地伸进来,似乎要抓住我,去偿还她本来不应该丢掉的命。
我吓的退出几步,终于挥舞着双手,失声惊叫起来。
“走开!不是我害你的!不关我的事!”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只希望能盖过那女鬼凄厉的声音。我不要听,不要听!
走廊上渐渐的一阵躁动,这哭喊开了头,昨晚曾经听到的那些声音也陆续加了进来。一时间,整个走廊又充满了那些绝望而悲惨的叫声,我在这声音里被淹没,被埋葬,似乎连自己抗拒的声音,也成了那帮凶中的一份子。
我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似乎只有昏厥,才是逃离这地狱的唯一途径。
等我再度醒来,自己已经好好地躺在了床上,床头放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这医院的餐具跟其他的设施一样,不会用那种没人情味的冷冰冰硬邦邦的金属,而都选择那种轻巧又耐用的材料,又非常的精致漂亮,让人就算没胃口,也想吃一点东西。
迷迷糊糊地想了一通,我的眼皮突然的一跳。
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立即又回到记忆里,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那只女鬼,她又出现了!那白色的身影,血红色的眼白,有着锋利指甲的手——
我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尖叫的欲望。可是后来呢?是怎么结束的?
“怎么样?”门开了,身着白大褂的石远航走进来。“今天感觉好些吗?”
“石医生……”我低声喊了一句,思维迅速的跳到昨天和王佳打架的那一刻,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完了,他果然生气了。我哭丧着脸,他走到床边,看了看还摆在床头的早餐,面露不悦地责怪道:“你又不吃东西,这怎么能好呢?昨天要是不是有护士照顾,我看你连药都不吃了。”他端起碗,给我递过来。我赶紧爬起身,正要接过来,只见石医生露出衣袖的手腕上几道伤痕,触目惊心。
我心头一紧,碗也不接了,指着他的手道:“是我昨天和王佳打架的时候抓的吧?”
石医生冷着脸,并不回答我,只是把碗重新放回床头柜上道:“自己赶快把饭吃了。”
我瘪了瘪嘴,眼泪又开始往外冒。他一直对我那么温和的,现在竟然变成这样。
见我哭了,石医生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别怪你姐姐。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脾气太怪了?再说你姐姐也没说过你坏话,你动不动就打人,我能高兴吗?”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道:“对不起,石医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姐姐以后来,我不撵她也不打她了,我保证。”
石医生总算笑了笑:“这才乖。好好吃饭,我先走了。”
“等一等。”我脱口将他喊住。
石远航回过身来,挑了挑眉,代替了询问。
“我想问问昨天晚上究竟怎么了?”我擦了擦眼泪,诚恳地道。真希望他能把什么都告诉我。
“没怎么啊。不过你又叫又闹了一晚上,把医生护士都惊醒了,好容易才把你收拾下来,呵呵。”
“怎么是我闹!”我急起来,“你们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总有办法管管的,要不然住在这里的病人迟早会变疯子!”
石远航显得有些吃惊:“你在说些什么啊?”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直视着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问个水落石出,否则,我会真的会发疯的,这几天来发生的怪事,不管是真有鬼还是假有鬼,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我不疯那才是奇迹。
石远航摇了摇头道:“你好好休息,别乱想,对你的健康没好处的。”
“不。你们不能这么自欺欺人!”
石远航定定地看了我一阵,有些啼笑皆非地摸了摸鼻子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转身欲走。我跟在后面道:“我知道这个医院有古怪,到处都有鬼,我相信你知道的!”
石医生的身形顿了一顿,空气在那一刻似乎凝固起来,但最后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轻轻地关上,那微微的响动却在我的心头造成巨大的震荡。
看起来,他真的知道,只是和医院的其他人一样,宁愿自欺欺人地当没听见。难道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勾当?还是真的如那个中年女人讲的一样,那女鬼和她的孩子都是冤死在这些医生的手下?
我不敢再想,事实如此可怖,我却无法改变,我该怎么办呢?
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不能再呆下去了。哪怕是因为石医生,我也不能再承受这样无处不在的恐惧。我打定了主意,母亲今天要是会来看我,我一定要要求她转院。但是一直等到晚上,母亲也没有来。
七
“王姝,今天晚上还没吃药吧?”胖护士开门走进来,笑嘻嘻地问我。把手中的水杯和药递过来,监督着我吃下去。我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问她:“你们医院真的死过一个女人和小女孩吗?”
胖护士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几眨,显得有些惊恐:“你也知道啊?哎呀,你听谁说的。”
见她肯说,我一下子又高兴起来,把她拉过来道:“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我就是想问你,你在这个医院有没有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
胖护士看着我,浑身突然的一颤,赶紧摇头。但是她的脸上分明写着恐惧,她在怕,她肯定看到过什么,却不敢说出来。我瞪着她道:“我知道你看到过,你这个胆小鬼!有什么不能说的。”
胖护士连连的摇头,身上的赘肉也抖个不停:“你没看到过,太可怕了。我不想说,你别逼我……”
“你在哪里看到的?”我使劲地摇着她道:“是不是铁门……”
铁门两个字刚出口,胖护士就赶紧把我的嘴握住,显得惊恐万状:“别说了……”我心里虽然也怕,可仍然鼓起勇气道:“你们怕,可是为什么又不想办法,任由那些冤鬼闹腾?”
胖护士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道:“你想说什么?”
她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关上门,回来低声对我道:“不是没有办法。据说,那两个冤鬼呆在那里不愿意走,是因为没有阳气去驱散她们的魂魄。而且必须要半夜去,才有效。”
“真的?”
“嗯,我早就受不了那两个冤鬼隔三岔五就在那里作祟,可是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去。你骂我是胆小鬼,你呢?”她挑战似地看着我。我头脑一热,也顾不上害怕,赌气道:“去就去,我才不怕!”
“好!半夜我来找你,不去的是王八。”胖护士跳起来拍了我一下,一阵风似的刮出房间。我看着她的背影,既兴奋又害怕,如果能除掉那作祟的女鬼,医院是不是就能安宁了?那我也可以不用转院了,还能每天看到石医生,那该有多好?
下定了决心,我就安心地睡了一觉。一直到胖护士开门进来把我弄醒:“快,起床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一骨碌爬起来,跟她走出病房。走廊上安静的很,我们轻手轻脚走到那铁门处,胖护士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去开那门锁。
“你在哪里得来的?”
“偷的。嘘,别出声!”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脸上一阵发红,手也有些发抖,半天插不进钥匙孔。我也不敢催她,心里兀自砰砰的乱跳。进了这铁门,我们真的能在那房间里见到那两个女鬼吗?那个看起来那么可爱的小女孩,还认不认得我?
没等我再想下去,门锁喀嚓的一声开了。胖护士握住门把手,慢慢的推开。
这道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铁门,竟没有发出多大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