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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听见大婶惊喜的声音响起:“咽了,咽下去了。”我马上面红耳赤的离开他的嘴唇,心头砰砰狂跳。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碰触谁的嘴唇。

我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大婶,麻烦你…”“哎呀!姑娘你受伤了?”大婶一声夸张的大叫,我这才发觉背上火辣辣的疼,伤口定是流血沁红了衣衫。我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安慰大婶:“不是,是那些山贼的血。”大婶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催促大叔去烧水,让我和苏莫飞清洗一下。

等热水送进屋内,我褪去衣衫,撕到伤口处时,疼得我脸色都白了。方才不敢告诉大婶,怕她看了我这一背的鞭伤吓到他们。如此只能自己稍微擦洗后,胡乱上了些药,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这时,大叔也帮苏莫飞换洗完毕,叩门叫我出去吃点东西。我坐在桌边挂念着苏莫飞的情况,匆匆扒了几口饭菜就搁下碗筷,说去苏莫飞房间看看。转身时,我听到大婶对大叔说:“瞧这小两口,感情真好!”我脸上顿时像着了火。思到自己先前喂水的举动,任谁见了怕都会误会的。

可这不能代表什么。就像楼袭月对我做过的,他只是一时兴起,而我,也是形势所逼。

想到那个人,心头一阵狠狠的揪疼,像有一把刀在心口戳着。我慌忙打住思绪,推开门,一抬眼迎上了两道温润的目光,我呆了呆,欣喜的快步跑到苏莫飞跟前,蹲在床边问他:“你醒了!”苏莫飞黑润的眼睛看着我,虚弱地噏动了一下嘴唇,我立马用手堵住他:“你先别说话。趁醒着,你把药吃了,免得”后话戛然而止。免得你又晕过去,再让我…

苏莫飞很是听话的张开嘴,含住我塞给他的药丸,咀嚼了几下艰难的咽了下去。缓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多谢、唐姑娘救了、在下。”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撇了撇嘴巴,口气不太好地道:“谁让你烂好心,山贼那么坏,你就该杀了他们。”苏莫飞闻言,眸子颤动了一瞬,慢慢开口道:“掌门从小教导我,学武绝对不是为了杀人。武林正气,也不是靠杀戮来维系的。”

那时他的话,我不是听得很懂,我只想起楼袭月曾经教我的,‘任何武功都是为了杀死对手’,与他这个好像截然相反。我一时好奇地问道:“那你学武功是为了什么?”我一直都是为了楼袭月去学的,不然如此枯燥辛苦的每一天,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苏莫飞听了我的话,顿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低下眼眸说道:“是为了以后能保护在乎的人。掌门师父,师兄弟们,现在,还有…”我托着下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最终他闭上眼再没多说什么。

等到几年后,我再缠着他问起这件事,还假装带着醋意说他心里就只有他师父和同门,莫飞才红了脸颊握住我的手,说:“还有,你。”

苏莫飞在床上只休息了一天,就坚持要下床继续赶路。我知道他还有重任在身,也不好劝阻,只能别过好心的大叔大婶后,扶着他坐在了马背上,翻身坐在他身前。

“我不会驾马车,只能这样了。”我侧过头冲他说了一句。苏莫飞僵着身体嗯了一声,“麻烦唐姑娘。”我回他:“不麻烦,只要你别摔下去,我就不麻烦。”苏莫飞楞了,半晌后,红着脸,犹犹豫豫地探手抱住了我的腰,动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

我转回头看向前方,此刻脸色比他自在不了多少。我不停的暗示自己,就当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情。送他去那盟主林后,我就抽身离开。

我轻踢马腹,马儿低鸣一声后,扬蹄奔跑出去。我的后背紧贴在苏莫飞的胸膛,颠簸中摩擦得又痛又痒,实在忍不住轻轻蹭了一下。苏莫飞带着歉意的声音随即从后方传来:“对不起,是在下害得唐姑娘的伤口又裂开了。”我不甚在意地道:“没事,反正在后背没人看得见。至多就是留下几条疤。”

苏莫飞没有再做声。蓦然间,我觉得按在我腰上的手略微收紧了一下,又松开了。那么轻微的动作,转瞬即逝,仿佛又是我的一个错觉。

第十八章 我的执念

到第二天时,苏莫飞与我坐在马上的位置就对换了。他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对我说,让我坐在他身后免得再蹭到我的伤口。我听出他是好意,也没别的意见,便这么挨着他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铁长水寿诞当日赶到了盟主林。

说是盟主林,其实进去才知道,它俨然就是一座小城。进了城门,人流攒动,店铺林立,热闹非常。加上铁盟主六十大寿,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我骑在马上四处打望,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心头连日来的阴霾消散了不少,也起了玩儿心。但是一想到若自己被人认出,只怕为苏莫飞惹来是非,也就不好意思提留下来的事情。

不知瞧见了什么,苏莫飞蓦然拉住马缰停下,他回头对我说:“唐姑娘稍等片刻。”翻身下马,大步走进了一家店铺。没多时,他走了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青色的衣衫。苏莫飞把衣衫递给我,温和地笑道:“唐姑娘,在下一人去参加寿宴实在无趣,你若有空可否陪在下去凑个热闹,不过要委屈你换下衣装。”

暗想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离开的自己,竟然一路跟到了这里…我脸上微红,知道他瞧出了我的心思,却换了个我能接受的好听的说法,心中有些感动的接过衣服。随后寻了个客栈,我把那身青衣男装换上了,长发也用一只木簪半束在脑后。

等我推开门走出去时,苏莫飞的目光紧系着我看了片刻,脸上竟带了些血色,低声说道:“挺合身的。”我低头理着袖角,语气里带着兴奋地应了声,“是呀,我还是头一遭穿男装呢。”随着我低头的动作,有点太长的头发从颈上滑落垂在我胸前。我随手往后一扒拉,动作哪儿还有半点姑娘家的文静气质,抬起头对苏莫飞嘿嘿一笑,“像吧?”

苏莫飞似是看呆了,眸子闪了一闪,温润的眸底噙着笑意:“像。”说完在我的催促下,两人带着备好的贺礼往铁长水的府邸走去。

一路上碰见的人,许多都认识苏莫飞,所以不时有人上前和他寒暄两句。我不是很懂江湖上的这些,就站在他身后不吭声。等他们聊完了,再随着苏莫飞继续往前走。如此走走停停,半个多时辰才到了盟主府前。苏莫飞递上请帖,一个下人摸样的男子急忙毕恭毕敬的将我们引了进去。

“那是崆峒派的掌门人,徐子淇。”苏莫飞一边走着,一边侧头为我轻声地介绍,“那边那位,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刘昊;他旁边那位穿灰衣的,是…”我开口问他,嗓音略微绷着:“那些人,他们也来了吗?”苏莫飞蓦然沉默,稍后点了点头。

我不说话了,转眸望着周围一张张红光满面的笑脸,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那一场痛入我骨髓的鞭挞。我突然很后悔跟着苏莫飞到这里来。我原以为我早就不在乎那件事了,可是,此时此刻我才知道,那日的痛,我一刻没有忘记。

苏莫飞关切地问:“唐…兄弟,你脸色不太好,要不在下陪你回客栈…”我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强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绪,装做无所谓地口吻对他笑道:“我是不是该高兴换装很成功,没人认出我来。”苏莫飞闻言脸上却没有笑容,只剩下担忧。我拉拉他衣角,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狐疑地瞅着我俩的那个下人,“快走吧,不然宴席就开始了。紫宸派的代表姗姗来迟,可不太好。”苏莫飞叹了一声,转回头继续前行。

当我跟着他踏入大厅时,厅里已经熙熙攘攘地坐满了人。苏莫飞径直走向人群中那位身着玄色锦服,器宇轩昂的老者,抱拳道:“受掌门之命,紫宸派苏莫飞,恭贺铁盟主大寿。”

铁长水朗声大笑着虎步生风地迈到他面前,扶起苏莫飞的手臂,声如洪钟般说道:“哈哈哈,原来是苏贤侄来了,怎么不早到几日,老夫也好尽些地主之谊。”他抬手拍了拍苏莫飞的肩膀,说话的语气里满是赞誉,“此次贤侄定要多住段时日不可。”

苏莫飞对他再行了一礼,直起身不卑不亢地应对:“多谢盟主抬爱,只是掌门有令在身,晚辈不敢在外多逗留。”说着,将怀里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小木盒双手奉上:“紫宸派贺礼,请盟主收下。”铁长水接过木盒打开,眼底一道精光闪过,喜色难掩地低喃:“圣药紫金丸。”苏莫飞点头:“正是。本派恭祝铁盟主寿比南山。”

“如此厚礼,铁某谢过了。”铁长水显然很满意这贺礼,中气十足的笑了数声,这时视线一转,瞥到安安静静站在苏莫飞身后的我,疑道:“这位是…”苏莫飞接下话:“是在下的朋友。”铁长水精明犀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直觉如他这般人物,怎会看不出我这点小伎俩,遂上前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学着苏莫飞的口吻依样画葫芦:“晚辈恭贺铁盟主大寿。不请自来,实因好奇此等武林盛况,望盟主勿怪。”

对于我这个小丫头,铁长水也的确不会在意。他随口说了句来者是客,转头又同苏莫飞聊了片刻,便嘱咐下人好好照顾我俩,自己走开忙着迎客去了。

苏莫飞带着我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探手倒了杯茶水给我。我捧着水杯轻泯了一口,润润干涩的喉咙,抬起目光继续好奇地打量四周。不亏是盟主府,外面看着就觉得气势恢宏,如今进了这大厅,更觉得处处装饰摆设都透着股大家之气。

我凑近苏莫飞,笑着问道:“苏公子,是你们紫宸派气派还是这里?”我近段日子对他们紫宸派的事情耳闻了不少,也知道他们在武林中的地位声望极高,只怕比这盟主林也毫不逊色。苏莫飞低声回我:“无法做比。”我诧异地追问:“为什么?”他抿唇一笑道,“因为…”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大厅的人都忽然静了下来。气氛诡秘的,仿佛一下沉入了冰渊。

我与苏莫飞坐得太靠后,虽然被这种气氛感染,但隔着众人也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接着只见人群如大船划过时的湖面,悄然往两边分开。

我心头莫来由的一阵急跳,无意识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望着前方。

当那一抹清雅地月白身影映入我眼帘时,眸子颤动得分不清是真还是幻。

白衣墨发,绝世之容。

那人迎着众人视线翩然走来,悠悠弯着一双凤眸,眼尾飞扬,嘴角的浅笑倨傲的仿佛世间万物都看不入他眼中。

而此刻,他的眸光却紧系在我的身上,再未移开。

喉咙鼓动,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个音也发不出。我眼都不眨地凝望着他走近,然后看着他对我伸出了手,“小絮,过来。”

脑子全然空白。

仿若灵魂都被攫住了,我僵硬的一动不动。

楼袭月见我这样也不恼,嘴边笑容半分未减,收回手臂步履从容优雅地走到我面前,在众目睽睽下亲昵地摸了摸我的脸:“小絮,师父亲自来接你回去,你却话都不说。”

我望着咫尺处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仿佛自己正做着一场雍华奢侈的美梦,不然,怎会如此真实?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楼袭月站在我面前恍若未闻。他对视着我的眼睛,眸色如夜,声音有些飘忽地听不出情绪:“小絮的眼睛能看见了,所以也可以不要师父,自己闯荡江湖了。”

我的心底蓦然揪痛,泪水再忍不住溢出眼角。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是你带着叶灵走了,把我丢下,害我被人抓去,现在却反过来这样质问我。

我低下头,眼前一片模糊。楼袭月没再说话,顿了片刻,默然拉起我转身。我咬得嘴唇发白,执拗着不动。他微微有些诧异的转回头,看着我的眼神愈发阴沉下去,手上猝然使劲拉得我一个踉跄扑向前。

却在这时,手臂被人猛力拽住,拖住了我的脚步。我愣愣地回头看向身后。苏莫飞拉住我,脸上正色对楼袭月道:“楼教主,唐姑娘她…”“唐姑娘?”楼袭月重复了一遍,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看看我,抬起手指抚顺我耳边凌乱的碎发。这么温柔亲密的动作却让我心都紧缩了一下。

转瞬楼袭月松开了我,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勾起嘴角邪气一笑,魅惑人心。他对苏莫飞平声道:“苏大侠,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情,不劳你主持公道。”言罢,不顾我转身便走,清冷动听的嗓音从身后落入我耳中,“唐絮,别考验为师的耐性。”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去,要离开这个魔鬼,可身体却违背了自身的意愿迈开了双腿。苏莫飞在身后轻唤了一声:“…唐姑娘。”我步子微停,咬了咬牙,背对着他用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嗓音说:“他是我师父。”话说完,再不犹豫的去追楼袭月。

楼袭月听见我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只是反手一把抓住我的手,牢牢攥在掌心,在所有人或是仇恨、或是惊愕、或是愤怒的眼神注视下,带着我扬长而去。

出了盟主府,他将我抱上马背,坐在我身后。数百侍卫虎视眈眈地围上来,无一不是面色凝重的握紧了刀柄。气氛如一根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都退下,让他走。”铁长水大步踏出,沉声一喝,气势不怒自威,望着楼袭月语调沉稳地道:“楼教主若遵守八年之约,铁某不会为难。”楼袭月清浅地笑了笑,目光越过他,居高临下地睨视他身后的众人,用轻蔑得不可一世的语气说:“今日,便算送铁盟主一个贺礼。某些人的性命,暂且留下。”

“魔头!”一个长须老头闻言,暴跳如雷地指着楼袭月破口大骂,气红了一张老脸,“魔头你滥杀无辜,必遭报应!”楼袭月噗嗤笑出了声,清脆悦耳的嗓音萦绕在我耳际。随后,他将下巴抵在我发顶上,斜眸瞥了那老头一眼,说道:“他该谢谢你,小絮。”我不解的回眼瞅着他,看见楼袭月眸底映着我呆呆的脸。他的笑容如陌上花开,柔声说:“师父今天找到了小絮,很高兴,所以不想杀人。”

心脏狂跳如擂。

楼袭月凝视着我,眼底的阴厉渐渐散去,眸光清澈如水。我这才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深藏的疲惫。我开口,嗓音颤抖的几乎不像是我自己的,“师父没有…不要小絮?”楼袭月皱起了眉。我抓着他衣服,再问:“师父在找我?”他登时屈指敲了我额头一记,微有点生气的口吻说:“小絮真出息了,竟敢和白谦一起欺瞒师父,还自己到处乱跑,回去看为师怎么罚你。”话音落下,他扬手一挥马鞭,抱着我绝尘离去。

我蜷在他怀里,风呼呼刮过脸庞,眼泪就那样一直不停地流。

我原以为我能忘记楼袭月。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十年,最长也就是一辈子了。我终有一天能把他给我的所有回忆,那些悲喜和痛楚,都忘记。

可这一刻我才清楚知道,我再大的决心,我再多的委屈,都抵不过楼袭月轻描淡写的一句——

“师父今天找到了小絮,很高兴。”

第十九章 师父的承诺

楼袭月带着我出了盟主林,避开人多的官道没走,选了条乡间小路放马缓行。

没多时,我的目光就被那田间地头绿意盎然的景色吸引住了。地里种着一行行庄稼,绿油油的叶子在阳光下反光,远瞧着像是块翡翠似地,而一条潺潺的溪流如蜿蜒的玉带将这些翡翠串了起,美不胜收。

楼袭月温柔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小絮看什么呢?”我指指前面,又指指旁边,兴奋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这个,会结出来吃的米饭吗?呀,它水里还有鱼呢!好多条!师父,师父你看。”楼袭月在头顶上轻嗯了一声,我猛地一震,想起自己刚才犯傻的可笑样子楼袭月定是看见了,身子都僵了。我心虚的侧脸去瞅他,不料他也正歪头来瞧我,我的额上不经意间触到两片柔软。

脑子里轰得一下,乱了。

“原来小絮是要为师‘看’这个。”楼袭月戳戳我的脸颊,唇凑到我耳边用暧昧到不行地口吻说:“很红,也很烫…”我窘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楼袭月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水滴玉石般。

正在地间劳作的人们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抬起头往这边打望,目光在触到我身后的楼袭月时,都再也拔不开。有几个农妇还窸窸窣窣凑在一堆儿,指着楼袭月开始嘀咕起来,看向这边的眼神毫不掩饰到连我都脸红。

我知道楼袭月很出众,无论他出现在哪里,定是最吸引人目光的。若你不知道他的本性,只看他的谈吐举止,会更觉得他如同天人谪仙般完美。

我偷偷瞥了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庞,心跳加快。

即使我知道了他的本性,还是觉得他比谁都好看。

楼袭月在如此‘火辣辣’的注视下依旧面不改色,只怕是早习以为常了。他拉紧马缰,从容地问那些人道:“不知哪位家里方便,在下与徒儿想借宿一晚。”

于是,不多时,我和他就被热情地迎进了一户农家小院。

楼袭月扶着我下马后,牵起我的手往里走。我略微有些尴尬的想要挣开,手却被他抓得更紧。我见那对夫妇瞧我们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更是慌了,使劲抽回了手,又听那位农妇对她相公说要去摘点新鲜的菜招待我们,连忙开口说:“师父,我去帮陈大嫂。”说完不敢再去瞧楼袭月的表情,携着那农妇匆匆而去。

等再回来时,已经是近暮时分。天际残阳如血,红霞似火。

我回到院中,楼袭月坐在一张石桌旁对我招了招手:“小絮,过来。”我连忙搁下手里的东西小跑到他身边。楼袭月眼眸微微眯起看着我,眸底染着天边的霞光,艳丽夺目。他指了指桌上的一盘青果,轻柔地笑道:“他们送来时说这种青果是此地的特产,可是要么甜滑清香,要么酸涩难忍,除非亲口尝过,无法分辨。”说完,拉过我的手,笑容带着丝促狭,“小絮知道,为师最怕吃酸的。”我连忙点头,眼瞧着他将一枚青果递到我嘴边,说:“所以,小絮可愿帮为师尝尝?”

我望了望那形状小巧可爱的果子,咽了口唾沫,点头。楼袭月轻轻摩挲我的掌心,“还是小絮对师父最好。”我脸上发烫,张嘴咬了一小口,登时捂住嘴巴脸色都变了。真是酸得牙都在痛。

“这个不行。”楼袭月将那果子随手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个。我张嘴迟疑了一下,还是咬了下去。这次,我连嘴巴都不用捂了,直接把果肉吐了出来,端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管是楼袭月或是谁的,猛劲喝了几口。

楼袭月帮我顺着气,低喃了一句:“这个也不甜。”说着细长的指在青果上挑选了几下,又拿起第三个。我望着眼前的青色果子,又望了望笑眯眯举着果子的他,咬了咬下唇,颤巍巍地张开嘴,咬了小小的一口。

唇齿留香,人间美味。

待我不满足的还想再咬一口时,楼袭月已经收回了手,笑得眉眼弯弯,“看来,是它了。”就着我咬过的地方,动作优雅的咬了下去,脸上笑容更深。我看他吃得那么高兴,自己心底也觉得高兴,却在这时,手上猛地一紧。一股力道拉着我往下俯身,我还没反应过来,楼袭月已经按住我的后脑,将唇压在了我的唇上。

甜蜜清香的果肉汁水流连在缠绵着的唇舌间。

我的魂直接飞到了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楼袭月终于停下,湿濡的舌尖依依不舍的在我唇瓣上舔舐着,然后贴着我的嘴唇坏笑起来:“小絮,甜吗?”我何曾见过他这种笑容,顿时看呆了。心扑通扑通直跳。双颊飞起的一片火烧云,定是比那天际的晚霞更加灿烂。

楼袭月心情不错的样子,揽过我的腰抱我坐在他腿上,接着咬一口青果再喂一口我。这游戏他玩儿得乐此不疲,我却受不住了,到后来只觉得他再碰我一下,我整个人都能燃起来。待到整个青果都入了我的腹,楼袭月才叹了口气说,“小絮真贪心。骗为师把青果都给了你,也不回答为师的话。”

我傻了眼。回答,回答什么?

我这反应逗乐了他,楼袭月哈哈笑着轻快地啄了下我的嘴唇,嗓音却软软的如是低喃,再问了一遍:“小絮,甜吗?”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时,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急忙手忙脚乱的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垂着头站在一边。陈嫂进来后,先瞄了楼袭月好几眼才说话:“饭菜做好了请二位过去,山野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呵呵。”说着说着,黝黑的脸上竟然透出两团红晕。

楼袭月笑得温雅风流,“这山野地方,才多好东西。对吧,小絮?”说完飘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我。

我的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口。

他又在开始逗我了,只是换了种方式。以前是怎么让我难受怎么来,现在是怎么让我尴尬怎么做。也许戏耍我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聊胜于无的乐趣吧。想到自己这种新的利用‘价值’,我脸上的温度飞快的降了下去。

吃过晚饭,陈嫂烧了热水让我和楼袭月清洗沐浴。我这才记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青衫男装,包袱搁在客栈里了,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楼袭月坐在一旁,似乎瞧出了我的想法,拉着我站到他旁边,长指勾起我肩上的发丝绕玩着,挑眼看向我说:“小絮以后,可以时不时的这样穿穿,为师挺喜欢的。俊俏清秀的‘小公子’,别有一番风韵。”

我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蹭蹭地升了起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又听楼袭月意有所指地接着说道:“不过,就算女扮男装,小絮身子上那几层纱布还是不缠得好。”亮晶晶的眼眸,勾起的唇角,看过来的眼神几乎迷了你的魂儿。

我却像被冷水兜头泼下,全身一片冰凉。

楼袭月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念头回旋在我脑海,我说不清自己该用什么心情去应对。我有些高兴楼袭月不知道,背上那些狰狞丑陋的疤痕,我不愿意被他看见。可是,我又隐隐的觉得难受,那一场痛苦的鞭打,于他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连他一个字的安慰、半点的痛惜都得不到。

楼袭月察觉到我突然僵硬的动作,蹙眉问我:“怎么了,小絮?”我抿紧了唇摇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楼袭月握住我的手忽然用力,嗓音低沉下去,“你受伤了?”我还是摇头,别过脸不看他。随后,一只手钳住我下巴转过我的脸,对上他的眼睛,“小絮,师父问你话,没听见?”

心中的酸楚瞬间蔓延到鼻端。

还未待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他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我蓦然意识到楼袭月要做什么,双手顶在他胸口,颤着声音求他:“师父,别看,很难看的…”楼袭月顿了一瞬,浓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眸底的神色,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我翻了个身,双手按在头顶,抓住我的衣服粗鲁的一把撕开。

当背上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的刹那,我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这么丑陋,这么难看,连我自己都不愿多碰触一下的伤疤,却被楼袭月完全看见了…浑身瑟瑟发抖。楼袭月一定觉得很恶心,以后连看我一眼都不想了吧。瞧,他现在就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了…

那根鞭子似乎又挥了下来,一鞭又一鞭狠狠地抽在我心口上,痛得我气都喘不过来。没顶的恐惧整个攫住了我,我哭喊着唤他,“师父,师父…”楼袭月却仿佛没有听见,没有任何的回应。

在我哭得泣不成声时,桎梏着我双腕的手指蓦然松开,我根本顾不得自己光着身子,翻身想要去抓住他,却又突然被从身后牢牢抱住,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赤-裸的后颈上。

“我真该把他们都杀光。”

那种咬牙切齿,阴狠怨愤到极点的口吻,让我浑身霍然僵住,接着又是剧烈一震——

两片炽热柔软的东西落在我背上,一点点吻着那些我看不见的鞭痕,褪去了言辞间所有的暴戾,动作轻柔的仿佛要将它们从我身上都抹去。

我惊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不知过去了多久,我神情恍惚的觉得楼袭月在帮我上药,微凉的手指敷在我滚烫的皮肤上,说不出的痒麻难耐。而后他扯来纱布替我包扎好,抱起我坐在他身上,吻了吻我发红的眼角,低喃着说:“小絮变成怎样,都是师父最宝贝的徒弟。”

那一天我抱着他的肩膀,再也不愿松开,又哭又笑的像个傻瓜。

第二天清晨,陈嫂提起我和楼袭月可以去溪边走走。我知道楼袭月对这种事情不会有兴趣,正准备敷衍过去,却听见一道悦耳的嗓音响起:“好呀,走吧小絮。”

我诧异地看着那个起身走向门口的人,稍时愣神后,急步追了上去。

缓风吹过,水面波光粼粼。

我和楼袭月顺着溪边走了一会儿,然后他停下了脚步。临水而立,风吹得他衣袂猎猎,墨玉般的长发随风飘舞,便是丹青妙手也断难以绘出他半分的神采。楼袭月回眸看了我一眼,眸色澄澈如水,问我说:“小絮喜欢这地方吗?”我点头应道:“喜欢。”

他的手应声抚在我脸上,双手捧起我的脸让我看向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说:“那以后师父让小絮陪着住在这里,小絮可愿意?”我心头惊跳,莫名就紧张起来:“师父,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楼袭月勾唇笑了笑,“因为师父仇家多。”

“师父,还有我呢。”我无比认真地对他说:“只要小絮活着,就不会让别人伤到师父。”楼袭月眸底颤动着,似乎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充溢在漆黑眼瞳。

我读不明白,只好接着说:“师父,你送我到叶小姐那里吧。”楼袭月顿了一下回道:“你的眼睛不是能看见了吗?”我点点头,“可是还有武功呢。”楼袭月俯下身,把额头亲密地挨上我的额头,不以为然地口吻:“笨小絮,你那点武功算什么。”我顿时哑口无言。原来在他眼中,不管是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是一无是处。

我咬了咬嘴唇,闭上眼睛隔绝了他灼热的视线,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抬起眼望着他时,一字一句地道:

“师父,那个天极剑法,我…练。”

第二十章 我的承诺

楼袭月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问我,“你决定了?”语调里压抑着什么。我微微一怔,别过脸去,眼眶开始发热,握紧拳头点了点头。只有这样才能留在你身边,不是吗?

隔了许久他都没再说话。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他不高兴了,心头惴惴不安正要开口,蓦然听见楼袭月冷冷地道:“为师知道了。”然后在我猝不及防的瞬间,拉住我手腕将我扯入了他怀里。

呼吸忽然被封住。

楼袭月的舌长驱直入的闯进我嘴里,想要将灵魂吸走般用力吸允纠缠着我的舌头。心脏仿佛在我耳朵里鼓动,整个脑子里都是疯狂的心跳声。

在我快背过气去的前一瞬,楼袭月终于放过了我。舌头抽离我的口腔,嘴唇贴上我的,气息急促不稳。他盯着我的目光里,有种不言而喻的愤怒,沉下声说:“如果你还想赵单活命,就收回方才的话。”我愣住,脑子反应慢了半拍,许久后嗫嚅道:“但是,是师父你…”楼袭月决然打断我,“为师改变主意了。”我傻得更加彻底。

楼袭月也收起了情绪的波动,平静的脸上完美的仿佛方才激动失控的他只是我的一场幻梦。他在我唇上轻点就几下,嗓音软了下去:“能帮师父杀人的人,多得是。可小絮,却只有一个。”

我的视线慢慢模糊,除了他的那双莹玉般的眸子,这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薄雾。我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想要回抱住他,却在快要碰到他腰际时,猛然听见不远处一道抽气声。

我的手臂像被什么蛰到了,霍然垂放下去。我能感觉到两道注视过来的激烈目光,知道有人正看着这边,有些心虚也羞涩的对他低喃了一声,“师父,有人…有人在。”楼袭月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句,伸手揽过我的腰,紧紧地压在他的身上,“他看了那么久,应该差不多也看够了。”

我表情僵住。看了,那么久?!

“师、师父,你怎么不…”嘴里结结巴巴。楼袭月抚着我后背,弯眸笑了笑:“小絮不喜欢?那好。”我察觉到他环在我腰际的手应声松了开,心头倏忽闪过一个念头,吓得我猛力地拽住他的手臂,急声道:“师父,别杀他!别杀!我很喜欢。”

我真怕他就因为这点小事把那人杀了,急得说话也来不及过脑子,语无伦次起来。楼袭月听完,眯起漂亮的眼睛问我:“小絮,喜欢?”我连忙点头。楼袭月眸底笑意加深,说:“师父怎么看不出来呢。”我的脸颊通红滚烫,迎上他含笑的眸子,就跟被蛊惑了一般踮起脚,在他嘴角吻了一口。

蜻蜓点水,稍触即离。

楼袭月眸子闪了一闪,噗嗤笑了起来,修长的双臂将我牢牢抱住。我的脸埋在他胸口,闻着他淡雅清新的气息,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还有那个和我一样,不再平稳的心跳声。

这一瞬间我蓦然生出一种感觉,这就是所谓的,幸福。

楼袭月牵住我往回走,我低着脑袋,乖乖的跟随着他的脚步。回了那家农舍,开门的陈嫂瞧着我俩的眼神有些怪异,我沉浸在方才的温情里,并没有多在意。

吃过早饭,我帮陈嫂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挽起衣袖正要洗时,陈嫂神神秘秘的将我拉到了一边,问我说:“唐姑娘,你和那个楼公子真是师徒?”我用毋庸置疑的眼神看着她,陈嫂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放开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唐姑娘,你和他也是…”两个拇指对着弯了弯。

我初时没懂,后来一下子想明白了,脸色顿时发红。陈嫂看着我的反应,叹了口气,痛惜的口吻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大嫂没读过书也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们这样子是要遭报应的。”

我浑身蓦然僵住。报应?

就在这时,楼袭月清越的嗓音在门外悠然响起:“小絮,该走了。”我收起纷乱的思绪,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楼袭月伸手握住我的手,拉起我往门口走去。我回头望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前的妇人,对上她目光时,眸子猛地颤抖了一下。楼袭月抱起我坐上马背,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臂抱住我,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

我蜷在他怀里久久没有吭声。楼袭月紧了紧抱着我的手臂,唤回我一些注意后问道:“小絮又想什么呢?”我咬着下唇,迟疑了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说出口。

就这样吧。本来就只有我自己深陷了下去。我若永远不告诉楼袭月,这罪是否就是我一个人的了?这报应,是否就只报应到我身上?终究,楼袭月并没有喜欢上我。他喜欢的,是叶灵。

楼袭月带着我一路往京城去。三天后,到了京郊的一个镇子,楼袭月抽出长剑在一棵大树上随手画了几下。我看着他手里那把剑身剔透的像冰片般的宝剑,忍不住好奇地说:“师父,你这幻雪剑真好看。”楼袭月笑着,不甚在意的将幻雪剑举到我面前,说:“这把剑粘过血后,会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