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只忙挤了进去,便瞧见杨老头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正要朝着跌倒的一个年轻媳妇砍过去,另一边杨老太只跪在地上酷酷求着杨老头,声嘶力竭道:“老爷子,儿子已经没了,你再杀了这个扫把星也没用啊!”
杨氏一看正是自己的父母,只推开了人群,挤进去问道:“爹娘,这是怎么了?振兴怎么没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
这时候看人闹的人越发多了,杨老头这时候已经忍无可忍,只狠狠的握住了手里的菜刀,往前推了一下道:“你别着急,等我杀了这扫把星给振兴报仇了,我再告诉你不迟!”
杨老太见状,哪里肯松手,只越发哭的厉害道:“老爷子,没了儿子我们还有闺女呢,杀了这扫把星你还要替她偿命呢!”
杨氏闻言,也只跪下来抱着杨老头的腰道:“爹,有话好好说,你可别气着自己了。”
这时候杨老头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原先一股怒意积出来的力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忽然就一松手,菜刀堪堪要落下来,被眼疾手快的宋明轩给接住了,几个人见杨老头的身子倒了下来,只忙不迭喊道:“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您!”
那年轻媳妇见状,只哭了几声,悄悄的就挤出人群跑了。赵彩凤只对着那背影看了一眼,跟着杨氏和杨老头一起,去看杨老头去了。赵彩凤前世虽然不是医生,却也懂得一些急救手法,这一看就是杨老头被那扫把星给气急了,心脏病突发的迹象。
赵彩凤只连忙让杨氏和杨老太将杨老头给平放了下来,解开杨老头胸口的衣服,伸手在杨老头的胸口做起了心脏复苏。
幸好杨老头的症状并不是非常严重,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样子,杨老头微微睁开了眼睛。赵彩凤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抬起头的时候就瞧见宋明轩正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
赵彩凤连忙就干笑了两声,看着宋明轩,厚着脸皮大声道:“宋大哥教的救人办法可真有效啊,哈哈哈。”
宋明轩看着赵彩凤,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第31章
幸好大家都在关注杨老头的身子,也并没有在意到赵彩凤和宋明轩的动静。杨氏和杨老头合力将杨老头扶起来,这时候杨老头还不能走路,宋明轩便取下了身上背着的书篓,递给赵彩凤,上前矮下身子要去背杨老头。
杨老头虽然年纪大,可他身上结实的很,实头头的,宋明轩虽然长的高,却根竹竿一样,瘦的后背的蝴蝶骨都膈得人胸口疼。这是赵彩凤被宋明轩背过一次之后的真实感受。不过看见宋明轩这样自觉的显示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赵彩凤还是挺欣慰的。
宋明轩背上了杨老头,步子果然沉重了不少,杨老太和杨氏两人各扶着一边,杨老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赵彩凤,问杨氏:“这小伙子是…?”
“是隔壁宋大嫂家的。”
杨老太连连点头:“哦哦,就是那个今年要去考举人的对吧?这怎么好意思让他背着呢!”
赵彩凤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个社会对男人太宽容,对女人太严厉,宋明轩就背个老头算什么了,于是便笑着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不背难道让我们背吗?”
三人的身高显然都不符合背杨老头的条件,杨老太见赵彩凤说话也不避嫌,又见杨氏脸上神色淡淡的,心里头便有些数了。
宋明轩毕竟力气小,只背了一段就喘得不行了,索性杨老头这时候已经可以自己迈开腿了,所以杨氏便和杨老太扶着他一起走。赵彩凤从袖中拿了一块帕子出来,丢到宋明轩的手里,自己背着他的书篓往前走,宋明轩便看着赵彩凤的背影,低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心里头反倒有几分甜丝丝的。
众人去了杨老头家,才发现家里还躺着个死人呢,尸体就架在小院里的门板上,一个看着和赵武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跪在尸体的跟前,头上戴着白布麻绳,身子瑟缩发抖。
杨氏虽然和她弟弟关系不好,可如今看着他成了一具尸体躺着,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老头扶着墙一路往里头走,在门口的一张杌子上坐了下来,杨老太只神色淡然道:“昨儿晌午,你弟弟和往常一样出去喝酒,到了晚上还没回来,我跟你爹出去找了半宿,在镇外的河边找到了他,县衙里的仵作也瞧过了,说你弟弟是喝多了酒,自己不小心摔在了石头上,给摔死的。”
赵彩凤前世就是当法医的,可以说这事情才是她的拿手本事,喝醉酒要摔死人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得要相当大的巧合性。
比如说她曾经就检查到过一具尸体,是死者喝醉酒以后,踩到了空的窨井盖,摔下去造成后脑出血而亡。这件事情政府部门最终买单,但是像这样的事情,现代都那么稀少,更何况是古代了。而且一个喝醉酒的人,没事往镇外的河边跑,又是为了什么呢?
赵彩凤只觉得疑点重重,但是她又不能直接把这些疑点说出来,便开口问道:“姥姥,舅舅平常喝多了酒,也会去镇外吗?”
“去什么镇外啊,平常若是喝多了,最多就是懒醉在路上,或者是在家里炕上挺尸,没事去镇外做什么!”杨老太对这个儿子也是失望透顶,这会儿话语中还带着几分怨恨。
赵彩凤稍稍往前靠了靠,虽然尸体上头盖着被单,但是还是有一股浓重的酒味透出来。赵彩凤只稍稍皱了皱眉头,又问:“姥姥,舅舅的寿衣可换上了?”
杨老太又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他今天会死,哪里来的寿衣,刚交代个隔壁的周婆子去张罗,只怕要到午后才能做好呢。”
赵彩凤这时候就有些了然了,若是喝醉酒的人,隔了一夜,这时候身上的酒味也少了许多,但杨振兴的身上却还有着浓重的酒气,那就说明一句话,杨振兴除了喝酒,肯定身上还沾上了不少酒。这种情况就比较难说了,很多喝醉酒的人,没有自制能力,喝酒的时候喝一半倒一半也不是没有,但像杨振兴这样全身都泛着酒气的,只能说他倒得酒还不少呢。
宋明轩这时候也早已喘完了,听赵彩凤问了这两句,便也开口道:“这也奇怪了,既然杨大叔平常不去镇外,喝醉了酒自然更不可能去镇外了,老太太,你可知道昨儿和杨大叔喝酒的是什么人?不如请了他们来问问,也好知道杨大叔为什么要去镇外。”
赵彩凤闻言,只扭头看了宋明轩一眼,见他脸上神色也带着几分疑惑,心里便稍稍赞许了一番,只跟着道:“对啊?姥姥你去问过了没有?”
杨老太直开口道:“他都是一个人喝闷酒,哪里来什么朋友,那些酒肉朋友,也没一个会管他的死活。”
赵彩凤略略点头,这时候若是她有一把手术刀,能剖开杨振兴的胃看一眼,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可古代人似乎很讲究遗体的完整性,所以解剖尸体这种办法,似乎在这里也行不通。赵彩凤只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又想起方才她舅妈那落荒而逃的样子,疑心就更重了。
“姥姥,姥爷为什么要杀舅妈呢?舅舅的死,怎么说也是意外,也不能怪到舅妈一个人身上。”
杨老太闻言,只一个劲的摇头,嘴里狠狠道:“若不是杀人要偿命,我一早就杀了她,要不是因为她,你舅舅也不至于这样整日借酒浇愁。”杨老太看了一眼跪在尸体跟前的那孩子,终究还是没狠下心肠,只低下头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命苦的儿子啊…我的儿子。”
杨氏听杨老太哭了起来,也跟着一起哭了,这哭声一下子就此起彼伏了起来。这时候外头正好有人进来,见了杨氏母女便道:“二丫头也回来了?你爹娘正到处托人给你送信呢,你回来就好了。”
那人说着,把手里的一套寿衣递给了杨氏道:“也算巧合,棺材铺里还就剩下这半匹布了,正好做成了一套,你们也别哭了,快给振兴张罗张罗,让他安安心心的去吧。”
杨氏接了衣服,去厨房烧热水来,她担心赵彩凤害怕,便让她去烧水,赵彩凤哪里会怕死人,瞧见宋明轩在一旁坐着没事干,便喊了他去烧水,又道:“一会儿烧完了水,你先回去吧,这儿也没你什么事儿了。”
赵彩凤刚来的时候,因为一切不太熟悉,所以话也少很多,但经过了这一段时日,早已经适应了下来,言语中就越发有了几分让人不可抗拒的霸道,宋明轩对她,还真的越发就有些言听计从的样子了。
宋明轩走到厨房门口,只转身对赵彩凤道:“我瞧着你舅舅死得有些蹊跷,再狠心的女人,死了男人那也是要守寡的,我看你那舅母,脸上倒是半点伤心的神色也没有。”
赵彩凤压根就没去观察她舅母的表情,没想到宋明轩却如此细致,顿时让赵彩凤打开了眼界,见宋明轩也这么说,便索性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我也觉得是,喝醉酒了没事去镇外做什么?除非是有人喊他去的,只怕喊他出去的人,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宋明轩点了点头,钻到厨房里烧水,赵彩凤则又到了院中,看着杨老太揭开了盖在尸体上的床单,只见脸上一点儿的伤口也没有,赵彩凤便忍住问道:“不是说舅舅是摔死的吗?怎么脸上没有伤口。”
杨老太只开口道:“伤口在后头呢。”
赵彩凤便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然见枕头上沾着血迹,原来刚才床单盖得太严实,给遮住了。
赵彩凤一时忍不住好奇心,只走上去,伸手摸了一把尸体的头部,只觉得头上的骨头像是全部碎了一样,竟然是软的。她一时好奇,将他的头微微往边上一扭,只见尸体的后脑勺上,分明有两处伤口。
赵彩凤这时候都要笑出来了,这样拙劣的手段,这地方上的仵作竟然没看出来。这时候宋明轩端着一盆热水出来,见赵彩凤站在那边发呆,也走了过去,赵彩凤瞧见他过来,只拧着眉头,装作一脸疑惑道:“倒是奇怪了,舅舅是摔死的,怎么后脑勺上有两处伤口呢,难不成舅舅第一次摔了没死,爬起来之后又摔了一跤,这才摔死了?”
宋明轩却不傻,听赵彩凤这么说,直接接口道:“怎么可能呢?再说喝醉酒的人最易向前摔,这伤口却是在后脑勺,实在是让人疑惑的很呢!”
杨老头方才被宋明轩背了一小段,心里只觉得这个男孩子虽然清瘦,但是看着却老实厚道,如今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抬头问道:“这位公子,你…方才说什么?”
宋明轩忙道:“我是赵大婶隔壁家的邻居,老爷子喊我一声明轩就好了,我只是觉得,杨大叔死的有些蹊跷,只怕那仵作并没有查探清楚。”
第32章
谁家也不愿意平白无故死个儿子,况且杨振兴毕竟是杨老头的老来子,虽说埋怨了这么多年,可养儿子还是为了将来老了能有个指望,如今说没就没了,杨老头气也是真的,但更多的还是心疼。所以听宋明轩这么说,一下子就勾起了杨老头的疑心了。
“小伙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仵作还会骗我们不成?他骗我们他有啥好处呢?”杨老头颤颤巍巍的从杌子上站起来,凑过来看了一眼杨振兴的尸体,赵彩凤见他脚底还打抖呢,只忙上来扶了起来道:“姥爷,您别着急先,我们听他慢慢说。”
宋明轩瞅了赵彩凤一样,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阴阴的,怎么总感觉她给自己下套似得。
再说了,方才自己也是听了她那套言论才怀疑起来了,这下反倒成了自己的事情。不过宋明轩想了想,不管赵彩凤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的怀疑都很正确,所以他只走上去,伸出他平常写字的手,稍稍移动了一下尸体的后脑勺,开口道:“老爷子您看,杨大叔的后脑有两处伤口,我们且看他伤口的位置,是在后脑上面靠近头顶的地方,这个地方一般摔跤是很难摔到的,除非是有比他高的人,从后面拿着重物砸过去,才会有这样一个伤口。”
宋明轩说着,手指又微微一动,将另外一处伤口展现在杨老头的面前,继续道:“您看,这边还有另外一个伤口,这就奇怪了,为什么杨大叔会连摔两次呢?杨大叔喝醉了酒,假设他是一跤摔死的,那么后脑勺应该只有一个伤口,但假设杨大叔一跤没摔死,那他第一跤摔过之后,第二跤因为脚下不稳,摔下去的力道肯定还没有第一跤重,所以第二跤应该轻很多。可是我看了一下伤口,这第二个伤口才是足以毙命的,这么说来,岂不是很不合理?”
赵彩凤听宋明轩分析的有理有据,也暗暗惊奇,说起来她虽然是当法医的,但是她们法医讲究的是科学根据,很少会用这种推理的办法,一般都是用事实证明真相。但是方才她听宋明轩这一段分析,虽然理论居多,但是却细致入微,竟然可以作为呈堂证供,顿时有一种要对他刮目相看的感觉了。
“宋大哥说的有道理!”赵彩凤略略眯了眯眼睛,看着杨氏为杨振兴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叫他儿子给他擦身子。这里的习俗,儿女死了爹娘是不能插手的,所以这些事情只能由杨氏和他儿子来做。虽然赵彩凤也觉得他这儿子长的跟杨振兴不太像,但是好歹叫了这么多年的爹了,总有些感情。
把杨振兴身上沾酒的衣服脱掉之后,酒气果然小了很多,赵彩凤稍稍朝尸体边上靠了靠,假装去看他头上的伤口,略略闻了一下他嘴里的气息,的确还有酒味。但是他摔死的迹象已经有了疑点,那么是真的喝醉酒还是假的喝醉酒自然也不是仵作说了算的。不过赵彩凤这会儿已经差不多觉得,杨振兴肯定是他杀的,好端端的一个人,喝醉酒了不回家,跑去镇外做什么呢?
这时候杨氏已经帮杨振兴收敛完成,瞧见赵彩凤还在边上站着,只开口道:“彩凤,你胆子小,带着你表弟到边上去吧。”
赵彩凤差点儿把这事情给忘了,原先那个赵彩凤据说胆子很小,并不敢看这些死人什么的。赵彩凤生怕露馅,只想了想开口道:“娘,我没事,舅舅是亲人,亲人死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杨氏听赵彩凤这么说,也信了几分,把水倒了,去房里找了白布竹竿,挂起灵堂来了。宋明轩这时候却没有再说话,只坐在杨老头的边上,杨老头看着穿上了寿衣的儿子,一把老泪纵横,扑过去伏在尸体上,捶着门板哭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你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明轩见杨老头这样,只忙上去扶住了杨老头道:“老爷子,你若是也觉得我说的有些道理,那咱们一张状书告上去,给杨大叔讨回公道。”
赵彩凤平时对宋明轩的看法就是谦谦君子,实在没想到他还有几分血性,顿时也来了兴致,只跟着附和道:“对,讨回公道,不能让舅舅就这么白死了。”
杨氏这会儿正从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白布,听见赵彩凤说的话,只忙问道:“你在说什么呢?你舅舅怎么就白死了!”
赵彩凤这时候觉得宋明轩脑子不错,很有为她背黑锅的潜力,所以便开口道:“是宋大哥说的,舅舅死的冤枉,可能不是自己摔死的呢!”
方才宋明轩分析伤口的时候,杨氏也没怎么听,但这时候听赵彩凤说的真切,也就问了起来:“当真的?那是不是可以上衙门告啊!”杨老头和杨老太刚死了儿子,杨氏这会儿算是他们的依靠,这个时候自然要站出来。
杨老头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只咬着牙关道:“咱告!就告那娼妇扫把星!”
赵彩凤也不知道杨老头对自己的儿媳妇为什么这么有怨恨,但她其实也很明白,每日里看着一个长得跟自己儿子不像的孙子,确实很有心理压力,长期下来形成心理病症也未可知。
但她是现代人,深知一个人被杀都不是单纯简单的,况且宋明轩刚才有一点分析的很正确,从杨振兴后脑勺上的伤口看,应该是一个比他高的人,在身后用利器砸中他而造成的,方才赵彩凤也看见了那豆腐西施的身高,显然她没有杀人的可行性,如果她不是凶手,就很可能是帮凶。
赵彩凤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男孩,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老子死了,老娘跑了,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要怎么过了。赵彩凤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他:“国强,你娘平常出门吗?都跟什么人在一起?”
那孩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赵彩凤,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和疑惑,赵彩凤心里便笑了起来,这么一个小孩子还懂装深沉了,看来定然是小时候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赵彩凤只和颜悦色的朝他笑了笑,开口道:“你娘被你爷爷给吓跑了,一会儿姐姐去帮你找她回来,你不告诉我你娘爱跟什么人在一起,我去哪儿找去呢?”
那孩子忽然低下头,纤瘦的脖子却梗得笔直,倔强道:“我娘不会回来了,我爹说我娘成天想着跟人跑,如今我爹死了,我娘就更不会回来了。”
果然是一个饱经风霜和命运多舛的孩子啊!
赵彩凤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一句,只揉了揉他的脑门道:“只要你说出你娘平常爱跟什么人在一起,她就跑不远,怎么,难道你要做没爹没娘的孩子吗?”
“我跟没爹没娘的孩子,本来也就没什么区别,我爹每天都骂我是小杂种,说我是我娘和外面野男人生的。”小孩子说话并没有多少怨气,但是这不冷不淡的态度反倒让赵彩凤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彩凤只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是乖孩子,这么懂事,如今你爹没了,他以后也不会骂你了,你上去给他磕个头吧。”
杨国强走上去,跪在杨振兴的尸体前磕了一个响头,脸上带着几分负气的表情。
另外一边,宋明轩早已经拿出了笔墨纸砚,就着院子里一处堆放杂物的平台,将那毛边纸摊平了,开始写起的状书。
赵彩凤走过去瞧了一眼,宋明轩写着一手蝇头小楷,竟是非常之秀气。她以前看史书的时候就听说,书法对于考科举的人很重要,很多考官相当看重书法,反而对文章本身的要求会放宽,宋明轩的这一手书法,只怕会给自己加分不少。赵彩凤想起他每日里捻着毛笔在窗台下用白水写字的模样,这时候想来,却也觉得很是生动的。
写状书是有固定格式的,文笔还在其次,主要是要写陈情诉状的来由,赵彩凤看了一下宋明轩的行文笔墨,倒是简明流畅,只忍不住点了点头,嘴里小声赞许:“字不错,状书也写的不错。”
有些小事情不过就是无心之举,赵彩凤来了这古代这么久,早已经忘了要伪装了,况且平常在家里的时候,鲜少有见到字的时候,这时候偶然瞧见了一次,结果竟忘了自己穿越的是一个不识字的村姑。
“你知道我写了什么?”宋明轩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赵彩凤。
赵彩凤猛然明白过来自己露馅了,脸颊顿时涨得通红,想了良久才插科打诨道:“谁认识字了,不就是夸你一句字写的好看,就得意了?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赵彩凤当然不知道,以前自己是个老姑娘,即使做出这样的表情和举动,也是相当没有诱惑力的,可如今这皮囊不过十五,正是最青春年少的时光,偏生又长得好看,所以在宋明轩看来,这样的赵彩凤真是前所未有的动人。
宋明轩忽觉得心里有一头小鹿奔的飞快,他忙低下头,蘸饱了墨水,继续落笔。
第33章
河桥镇虽然叫做镇,但它却名副其实是一个县城,县衙就在离杨家三条街外的县府路上。因为靠近京城,且民风淳朴,所以这一带很少有谋财害命的官司,百姓们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却很安稳。
宋明轩洋洋洒洒的写完了状书,从右到左默读了一遍,抬起头的时候瞧见赵彩凤已经去给杨氏打下手扎灵堂了,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有些怕赵彩凤,总觉得她跟以前变了样一样的。不过其实宋明轩对于以前的赵彩凤,除了很文静以外,也确实没别的印象了。
他那时候是足不出户的看书,赵彩凤是足不出户的带孩子,两个人连话都没说几句,谈何熟悉呢?不过说真的,宋明轩还是挺喜欢现在的赵彩凤的,宋明轩觉得,兴许是赵彩凤经历了这一次事情,所以已经将心打开了,反而就活得比以前潇洒了。可是自己呢,仿佛还在固步自封。
赵彩凤帮着杨氏打理好了灵堂,杨氏正想去隔壁周婆子家,让她请了镇上专门承办丧事的鼓乐队来。
乡下人家办个丧尸也要热闹,这是习俗。杨氏还没跨出门口,杨老头就把她喊住了道:“你去喊几个男人来,咱不办这丧事了,咱把你弟弟的尸体抬回县衙去,问问那仵作,你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杨氏一听这话,就知道杨老头是打定了主意要讨公道了,也只挺起了腰杆子,点头道:“那行,我这就喊人去,咱不能让振兴白死了。”
杨氏说完,又补问了一句:“只是,咱告谁呢?难不成真的告弟媳妇?这没凭没据的,他们也不信我们啊?”
宋明轩这时候已经写好了状书,只笑着道:“我写的是告仵作不按实给出死因,我私下里想了想,那仵作这么做,只怕不是巧合,若他一贯就是这么验尸的,只怕他也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仵作,留着也是草菅人命,不如让县老爷撤了他才好呢。”
赵彩凤倒是没想到宋明轩的脑子这么活络,看来这书呆子不可貌相,以前是自己小看了他。
杨老头想了想,心里却是不服,只问道:“单告这仵作,那害死我儿子的凶手岂不是没事?”
赵彩凤这时候也有一点憋不住了,这聪明才智都让宋明轩给占去了,自己好歹还是一个高知穿越女,真是活的憋屈。于是便笑着道:“姥爷放心,若那个仵作真的是受人之托这样办事的,他自己漏了馅儿,自然也不会保着别人了,到时候少不得顺藤摸瓜,一条绳子上都出来,一个都少不了的。”
宋明轩没料到赵彩凤居然猜出了他的想法,越发就兴奋了起来,只忍不住扭头又多看了她一眼,一时又脸红了起来。
杨老头一个劲儿的点头,只夸奖道:“果真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像我是再也想不出来的,咱就这么办!”
不一会儿,杨氏便喊了几个年轻力壮的邻居过来,这些人大多和杨振兴差不多岁数,又是杨老头和杨老太看着长大的,如今知道杨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很是同情,一个个都说愿意帮忙,四个大汉一人一个角抬起了睡着尸体的门板,赵彩凤扶着杨老头,宋明轩背上了自己的书篓,拿着状书,后面跟着看热闹的百姓,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就往县衙去了。
这河桥镇有些年份没出人命官司了,平常县太爷审理的大多都是偷鸡摸狗、家庭纠纷等案子。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位县太爷也很会捣糨糊,每次一到审理不清的时候就各大五十大板,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以至于时间长了,这县衙的门槛都落灰了。
今日忽然听见有人击鼓鸣冤,顿时就精神大振,慌忙让师爷出去看了,那师爷一看,居然是杨家人来了,急急忙忙就进去回禀道:“大人,是杨老头带着一群乡民来了,还把杨振兴的尸首也给抬来了。”
县太爷一听,放下笔管站起来道:“怎么又抬来了?不是说让领回去了吗?你办的什么事儿?”
那师爷平常也是闲散惯了,一味知道拍县太爷的马屁,只开口道:“大人,我是按您的吩咐办了啊,连结案的陈词都写好了,那杨老头看过了以后,按了手印就把尸体给领回去了,我哪里知道他们怎么又来了呢?”
县太爷只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算了,别管了,出去瞧瞧。”因为河桥镇离京城大约百来里路,所以这里并不像别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县太爷等于半个土皇帝,县太爷为了自己的乌纱,少不得也要摆出一副勤政爱民的模样,所以便喊了捕快师爷,迅速的摆起了架子,升堂审理。
众人只把杨振兴的尸体摆在了公堂上,杨老头跪下来道:“青天大老爷,我儿子冤枉啊,他不是摔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县太爷一听,也只吓出半身冷汗来,出了人命官司可是要上报朝廷的,弄不好还要影响绩效考核,他在这河桥镇呆了好些年了,正等着朝廷发布的调令,听说是要去一个江南鱼米之乡的,要是因为这事儿黄了,只怕是要抱憾终生。
县太爷一下子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只调整呼吸,惊堂木一拍,开口道:“杨老头,你说说看,你的冤屈何在?一早分明就是你领了尸体回家,如今不过半日,怎么就说你儿子是被人害死的呢?”
杨老头毕竟年纪大了,惊堂木一响身子都打哆嗦,赵彩凤等人又被拦在了公堂外面,只能远远的站在门口看着,索性宋明轩站在一旁,见杨老头有些怯场,便开口道:“梁大人,这里有一份状书,是状告县衙仵作玩忽职守、草菅人命的。”
县太爷见公堂上还站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又是一拍惊堂木,抬头道:“堂上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赵彩凤听了他这两句台词,差点儿就要笑出来了,果然古装电视里的台词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原来县太爷审案还真这么审。
宋明轩却是一点儿不怕惊堂木的,只朝着县太爷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堂上河桥镇赵家村宋明轩,乙未年秀才案首,梁大人可还记得,晚生和贵公子是同窗。”
赵彩凤一听,不得了了,果然不能小看这宋明轩,居然还是秀才案首,只有考第一名才能叫案首呢!!!
赵彩凤虽然也贵为学霸,但是在这种重要考试中,却从来没有拿过案首,简直是给穿越女丢脸啊!看来宋明轩这土著学霸,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那县太爷只伸出脖子,仔细打量了宋明轩一眼,这才点点头道:“哦,原来是你啊!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了,你这么空闲跑来给人打官司?”
在古代状师可不是什么体面职业,大多数都是一些考不上功名,只能靠嘴巴吃饭的文人。谁要当了壮师,等于就告诉别人自己考科举失败,只怕要改行了。
可是宋明轩这样的案首,怎么可能考不上呢?所以县太爷才被他吓的差点儿下巴掉下来,要知道一个县里中了举人,那是整个县的荣耀,这几个月县太爷除了坐镇县衙之外,跑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县学。只要自己手下这一批才子能多中几个举人,绩效考评上面的就会有一些好评,谁知道正是这个关键的时候,种子选手宋明轩居然跑来给人打起了官司。
宋明轩见县太爷认出了他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避开了秋闱的事情,只开口道:“这杨振兴是我邻家的亲戚,死得有些不明不白,还请县太爷明察,还他一个清白。”
县太爷一看是熟人,顿时就改了态度,捻着山羊胡子道:“那你说一说,到底哪里不明不白,我先听一听。”
宋明轩便道:“还请县太爷传了给杨振兴验尸的仵作上来。”
说起来在县衙当仵作还真是一个闲差,像河桥镇这个几年没出人命官司的地方,仵作是不寻常见到尸体的。
这位马仵作,平常看得最多的不是人的尸体,而是动物的尸体,比如这只鸡是被赵家的狗咬死的,还是被陈家的牛顶死的,还是被自家的鸡给啄死的。兴许看多了动物的尸体,看起人尸来,也会有些失手的。
不一会儿,马仵作就到了,他长着一张方脸,面色黝黑,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见这么多人在公堂里面站着,便有些疑惑跪了下来,问县太爷道:“大人,传小人上堂有何吩咐?”
县太爷指了只堂上杨振兴的尸体,开口道:“喏,你再说一说,他是怎么死的?有人说你看走眼了。”
赵彩凤只隐约觉得那仵作的身子僵了一下,视线下移的时候,就瞧见他放在背后的手握紧了拳头,这些小细节坐在他面前的县太爷看不见,可是站在堂外的赵彩凤却看的一清二楚。
只听那仵作顿了半刻,开口道:“大人明察,这杨振兴的尸体,是小人检查的,他头上有伤口,身上有酒气,发现他的地方是在镇外的河边,边上有一大块染血的石头,手里还捧着半坛子酒,按照小人推算,他应该是喝醉酒以后,到城外走在河边的时候,不小心摔在了石头上,摔死的。”
第34章
赵彩凤按照马仵作的话,顿时就又想出了两个疑点,可惜她进不去公堂,也不能在门口大声喧哗,不然的话只怕会被那县太爷判一个咆哮公堂的罪名,到时候屁股受罪就不好了。
赵彩凤正着急怎么把这些细节告诉里头的人,只听宋明轩向着县太爷拱了拱手,开口道:“梁大人,从方才马仵作的话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但是还有几处疑惑不明,还请马仵作给晚生解惑。”
县太爷点头应了,宋明轩便侧过了身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仵作,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脸上的神情很严肃,端得是一派老成,配上他白嫩的皮肉,就有些让人觉得违和了。也许是大人装久了,他真的不当自己是孩子了,所以才会有这样娴熟老练的动作,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都白白糟蹋了。
宋明轩接着开口道:“第一,马仵作只说死者的后脑勺有伤口,敢问是几个伤口?第二,既然死者的伤口在后脑勺,那么他应该是往后摔的,敢问喝醉酒的人,有几个走路是往后摔的?第三,假设死者往后摔成立,有几个人摔倒了手里还抱着酒坛子的?”
马仵作闻言,顿时就涨红了脸颊,只申辩道:“酒鬼当然是抱着酒坛子的,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是抱着酒坛子。”
宋明轩这时候脸上却有了一些笑容,只低下头问:“马仵作还没告诉我,死者的后脑勺有几个伤口?”
马仵作愣了片刻,脸上顿时出现死灰一样的颜色,赵彩凤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从宋明轩带着几分得意的眸中,也能猜得出来这时候马仵作的脸色。
宋明轩问的不错,死者后脑勺有两个伤口,那么如果是自己摔死的,必定有一个挣扎爬起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又怎么可能还捧着个酒坛子呢?方才在杨家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酒坛子的存在,所以一直没想明白,这会儿听着马仵作说了出来,才真叫是马脚大漏。
县太爷见马仵作这挣扎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只开口道:“人家宋案首问你话呢,你快回答,马大龙,你是这些年闲饭吃多了,连这些本事都没了,叫你瞅一眼人怎么死的,你还给我瞅出了冤案来?”
那马仵作抬起头,皱起一双粗黑的一字眉,似乎是在给县太爷使眼色,县太爷只惊堂木一拍,逼问道:“本县问你,你身为仵作,为何连这杨振兴的死因都看不出来了?”
马仵作被惊堂木唬得一跳,低下头下了半日决心,才抬起头道:“大人,这可是你逼我说的,今儿一早你家小舅子来找我,说他昨晚约了杨振兴喝酒,谁知道那杨振兴喝多了,跑到镇外给摔死了,他害怕的不行,只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千万别说出去,我一听既然人是自己摔死的,又有银子拿,就让衙门的人弄了回来,随便检查了一下伤口,写了一个尸检报告,大人,银子我可以交出来,但我是真没想到这是谋财害命的官司啊,这杨振兴本来就好那一口,喝多了摔死也不是没可能,您开恩饶了小的吧!”
马仵作说完,只一个劲的磕起了头来,额头上早已经落下汗珠来了。县太爷一听也傻了,他那小舅子算是这河桥镇的一霸了,要不是有他兜着,只怕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今又沾上这事情,可又是重罪,县太爷的额头上也跟着汗如雨下了起来。
宋明轩见闻,只拱手道:“大人,既然马仵作供出了疑犯,还请大人将嫌疑犯提上堂来审问,到底为何要杀了这杨振兴。”
县太爷愣了愣,只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对师爷道:“去把舅老爷拿来,对了,这事情别让夫人知道,省得她哭爹喊娘的。”
宋明轩对县太爷还算熟悉,知道他并非是贪官污吏,不过就是品性中庸而已,从这些年治理河桥镇的政绩也能看出来,他也是胆小怕事的主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关乎自己的仕途,虽是亲小舅子,也未必敢偏私,故而便开口夸赞道:“梁大人真是大义灭亲,让人佩服。”
赵彩凤在堂外听见这一句,只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当初还担心他品性太过迂腐耿直,会不会没法适应官场,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杞人忧天的那一个了。
果然没过多久,县太爷家的小舅子就被捕快和师爷羁押了过来,平素他在河桥镇作威作福,人人都称他一声福爷。
福爷见了如此阵势,虽然是害怕,却也撞着胆量,跪下来陪笑道:“姐…姐夫,你这是做什么呢,咱们一家人好说话,你怎么还请上了秦师爷来绑我呢!”
县太爷惊堂木拍的砰砰的,只厉声道:“公堂之上,只有官民,没有亲疏,你少跟本官套近乎。”
那人见这一招不管用了,只哭丧着鼻子道:“姐夫,你咋这样啊,一会儿我告诉大姐,说你欺负我!伙同外人一起整我!”
这县太爷什么都好,唯独有一个毛病,河桥镇人人知晓,那就是惧内。原来他也是屡试不中的类型,中了举人之后就再没有考上什么,幸好老丈人家殷实,是这一带的大户人家,所以给他捐了一个官,在这河桥镇上当了好些年的师爷,县太爷高升之后,又保举他做了知县,才有了如今的前程,说起来也是靠了婆家的支持。所以以前小舅子是地头蛇,他偏私些也是有的,可如今人命关天,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县太爷也不敢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