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日就命人沿地图所绘核实,以便早作准备!”

一宿慷慨激昂未曾合眼,又连着早朝议事,下朝时宋颐之困乏至极。

一觉睡至晚间,梦到从前他和少卿在还祁山捉鱼,少卿不肯下水,他拿水泼她,她就恼怒得朝他扔鱼。鱼又滑,她不稳,扔了半晌一直都没给他剩,他恼得大哭大闹,少卿少卿我的鱼!

场景兀得一换,景王派人刺杀,他拼命逃窜。好容易在近侍官的帮衬下逃出宫去,禁军却四下搜索。他下意识往最安全的地方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少卿府上。

皇兄说少卿今日回京了。

不想侯府门口被人守死,他就从狗洞中钻入,少卿救我!她想也不想,便将他推入浴桶中,自己堵在门口。

再后来,大殿之上,景王匕首捅进她腹间,触目惊心的鲜血顷刻染红衣襟。

少卿!宋颐之乍醒,额头涔涔汗迹,月色却洒在殿中清辉盈盈,稍许凉意透进心里。

踱步到暖阁,朵言道姑娘歇下了,他问及今日,朵言应了姑娘没事,他才宽心。

推门而入,轻手手脚怕将她吵醒。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很沉,他坐在床沿抚手上她的额头,她也未醒。

少卿生得娇小,安静看书的时候,气若幽兰,脸颊透着浅浅胭脂红,他过去便觉得好看,也时常偷偷看她。但凡呲牙咧嘴的时候,却比京中的公子哥还要凶些。

女扮男装,在京中四处惹是生非,还要护着他这么个拖油瓶。

屋内又无旁人,他却低声道:“少卿少卿,昨日是我错了。可我是傻子嘛,你同傻子生气做什么?”顿了顿,声音更轻:“若我一直是傻子,你喜欢文槿我也不会难过。”

直至宋颐之离开,阮婉才睁眼,那声少卿少卿便似钝器划过心迹,她想应,又装作酣然入梦。

她日后若不在,便再闻不到他袖间的白玉兰花香。

一连几日,宋颐之白日都不到暖阁,只是夜里来看她,她也一直佯装入寐。

日子一晃到了十五,元宵佳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每年元宵,驻守外地的要员都要入宫拜贺。加上宋颐之新帝即位,登基大典时许多人赶不及返京,都在元宵节当日入宫拜贺。

宫中已然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上一次还是敬帝生前,宋颐之高兴连连多饮。

正殿之中,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等到酒过三巡,近侍官突然慌张行至他身旁,宋颐之闻言,骤然起身,衣袖拂过摔碎了酒杯。热闹的殿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抬眸看他,不知何故。

宋颐之下意识瞥向邵文槿,却见他垂眸饮酒,好似并不知晓。

方才近侍官是来告诉宋颐之,姑娘失踪了。

他昨夜还去看过,她安好在房中,是趁着今日宫内人多繁杂,掩人耳目逃走的?她在暖阁里,有禁军把守,若无旁人帮衬哪里逃得出去?

倏然恼意浮上心头,正欲命人宫中搜索,殿外近侍官却高呼,昭远侯觐见。

昭远侯?!

殿中无不错愕,昭远侯不是已故了吗?

群臣震惊,就连宋颐之也惊愕不已。

待得见到阮少卿,宋颐之微微舒口气:“少卿你…”片刻,又眸间徒然僵住,他不是少卿,而是那个,他从前在京中见过的假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好难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结局(下)

四下哗然,根本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昭远侯不是已经下葬了吗?可眼前的,根本就是昭远侯本人啊!

邵文松也拼命摇头,待得看清并非幻觉,才兴奋用肩膀撞撞邵文槿,邵文槿却淡然没有应他。

阮少卿行至殿中,悠悠开口:“昔日微臣重伤,蒙陛下圣恩,派人送臣出京静养,又怕景王余孽加害,便假借微臣亡故,掩人耳目。如今微臣痊愈,自当回京中复命,拜谢陛下。”

说得煞有其事,字字笃定,殿中旁人不觉笑开。

怪不得,那不就是昭远侯吗?

昭远侯同陛下要好,陛下有此思虑甚为周全!

臣就说昭远侯吉人自有天相。

殿中马屁声不断,宋颐之却全然没有笑意,她一走,他就入宫觐见,世上哪里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禁军统领张世杰应声站起:“侯爷!”重重抱拳,尽显生死情意,阮少卿却笑:“张统领,好久不见。”

他不是少卿,但他一定知道少卿在何处!

宋颐之不好当众发问,目不转睛看他。而阮少卿竟会迎上这道目光,主动上前:“陛下,微臣今日进宫还有一事相求。”

“说。”宋颐之凤眸含怒。

阮少卿恭敬拱手:“微臣其实有一胞妹,名唤阮婉,自幼被双亲视若珍宝。因为体弱多病,早前一直在家中将养,先帝一直都知。先帝曾御赐阮邵两家儿女婚事,如今舍妹大病初愈,微臣特意带舍妹回京中,请陛下赐婚!”

昭远侯的妹妹?!

朝中本就多昭远侯旧部,殿中就似炸锅。见得阮少卿还活着,又听闻阮少卿还有妹妹,自然好奇。

邵父眼中隐晦笑意,邵文松更是瞥向邵文槿。

殿中,阮少卿俯身行礼,再双手呈上早前明觉大师取来的敬帝圣旨:“先帝遗旨,还请陛下赐婚!”

近侍官接过,快步跑上台阶递于宋颐之,宋颐之缓缓展开,目光停在圣旨上,手猛然一滞,眸间的痛苦就似火焰,顺着掌心灼烧至心底。

“昭远侯阮奕秋爱女阮婉,温良醇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甚为疼爱。将军府长子邵文槿,朕惯来视之亲厚,正适婚娶之时…”

宋颐之不甘抬眸,看向阮少卿又看向邵文槿,恍然想起早前他二人在京中大打出手,又倏然和睦,兀得悲从中来,“宣!”

近侍官就高声道:“宣阮婉觐见!”

殿中纷纷侧目,一袭公卿世家千金的锦缎华裳,裹胸边缘是用银丝线勾勒出的祥云镶边,露出修颈锁骨的精致曲线。光泽莹润的珠钗插入发间,三千青丝垂下,衬得肤如凝脂。粉黛略施,淡扫娥眉,清澈双眸里泅开丝丝秋水潋滟,唇畔娇艳若滴,翩若惊鸿。

“阮婉见过陛下。”纤手柔夷举过头顶,再俯身一拜。

阮婉,宋颐之攥紧掌心,指甲深陷也浑然不觉,好,好得很!怒目之中一许悲凉,原来自始至终,她都拿他当做外人。连他最身边最亲的少卿也骗他,悲从中来,低沉开口:“平身!”

阮婉不敢抬眸,宋颐之强压着怒意。

邵文松惊得合不拢嘴,一直望着邵文槿,阮…阮…阮婉…

赵秉通看了她,又看向阮少卿,再看向邵文槿,犒赏三军,呵!

刘彦祁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这,这,分明和阮少卿一个模子刻出来,既挂像得很,又有决然不同的倾城之姿。

沈朝呵呵作笑,邵文槿艳福不浅。

便是邵文槿都没见过这幅模样的阮婉,看得几许出神,待得邵文松扯他衣袖,他才回过神来。

恰逢阮婉斜眸看他,四目相视,就似周遭喧闹通通隐去成灰白颜色,只是生死别离后的思慕藏得并不高明。继而低眉敛眸,会意一笑,邵文槿行至殿中,倏然下跪:“微臣请陛下赐婚!”

阮少卿和邵文槿都是平定景王之乱的功臣,又都是敬帝生前最亲厚的后辈子弟,旁人看来,今日殿中一幕根本就是宋颐之有意所为。

元宵佳节,当着文武百官为两家赐婚,成一桩美事,安定朝野。

宋颐之自嘲一笑,瞥目看向阮婉。

阮婉低眉避过,却闻得他在殿上开口:“朕自幼同少卿要好,既是少卿所望,朕就赐婚!”

心底好似旁物重重击过,闷闷作疼,阮婉眼中氤氲,不敢抬眼看他。倏然,指尖划过柔和暖意。

邵文槿?

“谢陛下!”他牵她起身,手一直都未松开,眉间的笑意好似三月的柳絮,带有惯有的暖意。阮婉也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是彼此烙下的熟悉印记,唇畔便浮起一抹清浅笑意。

钦天监呈上的婚期是二月,宋颐之御笔推至五月末。

缘由是长幼有序。

阮少卿和扶摇的婚事一拖再拖,他需要先给阮家和西昌郡王府交待,听来不无道理。

宋颐之的赏赐诸多,又责令礼部在四月先操办阮少卿和扶摇的婚事。礼成之后,再着手负责邵文槿和阮婉的亲事。

旁人都言皇恩浩荡,阮家一门殊荣。

自元宵宫宴后,阮婉却是没有再见过宋颐之。后来听叶心提起,正月时,陛下染了风寒,接连病了一整月也不见好。

阮婉就想起从前宋颐之生病的时候,烧得再迷糊,也只会反复唤少卿少卿。心底倏然隐痛,但再去见他便等同与再给他念想。从今往后,她都不能陪在他身旁,他会慢慢习惯。

她也会习惯,再没有人会朝她欢快跑来,让她绊倒再欢快爬起,终日“少卿少卿”唤个不停。

到了三月,京中各处茶馆已然将阮少卿抛至脑后。听闻昭远侯府的二小姐温婉贤淑,言行举止堪为京中贵女典范。

阮婉近来极爱听,横竖都是她一人,他们却可以分出截然不同的版本。特别说到京中贵女典范之时,邵文槿在她身后险些笑抽。不过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亲近,不怕旁人误以为断袖,简直是长足的进步。

阮婉就道,严肃些,本侯从前都没听过他们赞扬呢!

话音刚落,那台上突然换了风向:“只是这昭远侯府的二小姐,自幼体弱多病养在别处,从未在京中露面过。有一次,她悄悄入京,走在京中街中遇见邵家大公子,便一见倾心。”

“噗!”阮婉还是将茶水悉数喷出,凭何哪个版本都像是她先调戏了邵文槿似的!分明是有人穷追不舍,死缠烂打本侯!

邵文槿笑不可抑,揽回怀中,加倍满足她关于被穷追不舍以及死缠烂打的要求,阮婉叫苦不迭。直至翌日晌午才醒,有人却不知在一侧看了她多久。

“阮婉,当初以为你死,立下赫赫战功又有何用?若是换回在成州的两月,便是让我死也是值得的。”

阮婉伸手抚上他脸颊,疤痕已经浅到她快看不清,在他身边的踏实安慰却让人满足:“文槿。”

转眼到了四月初九,昭远侯和扶摇郡主大婚前夜,礼部忙得不可开交,京城内外进进出出宾客难以计数。

当天夜里,叶心收拾好包袱交于阮婉手中,福身拜别:“日后阿心不在身边,小姐要多保重。”

阮婉不舍,叶心却催她快些走,别作耽误。正门落钥,阮婉从侯府狗洞钻出,邵文槿搭手扶她,马车连夜往城门口去。

离开京城,就不要再回来,邵父和少卿都有交待。

当初应下婚期不过权宜之计,宋颐之在元宵宫宴应了婚事推到五月末,也能从五月末寻理由推到年末,第二年初…

君君臣臣,一旦心中起了间隙,便是百倍也无以弥补,宋颐之终有一日会容不下邵文槿。

明日是昭远侯和扶摇郡主大婚,整个京中都在关注他两人的婚事,哪里会旁顾旁人,正好趁此机会出京城。

等人走楼空,宋颐之也寻不到去处。

早前便已偷偷在将军府拜过天地,敬过邵父邵母媳妇茶。邵母不舍,眼中氤氲掩不住:“好孩子,日后文槿就由你照顾了。”

“父亲,孩儿不孝。”邵文槿跪于邵父面前。

邵父惯来严苛,也唯有此时肯父子相拥,一声戎马未见滴泪,眼下却老泪纵横:“文槿,你爹一直以你为傲。”

其实,他都知晓。

“照顾好双亲,日后在军中,要有父亲当年在军中的模样。”这句便是说与邵文松的,邵文松含泪点头:“知道了,大哥。”

阮少卿则是轻拍他肩头:“邵文槿,我把最宝贵的妹妹交给你了。”

男子之间便是击掌为盟。

阮婉敛起思绪,偎在邵文槿怀中。

“停车。”城门口有人相拦。

邵文槿眸色一沉,阮婉攥紧他手心。邵文槿宽慰吻上她额头,起身撩起帘栊。帘栊之外,人影并不陌生。

邵文槿挡在她身前,她看不清。

只知他二人对视良久,而后闻得熟悉声音:“放行。”

赵荣承?

阮婉微怔,车马已缓缓驶离。阮婉撩起后窗帘栊,赵荣承拱手拜别,再抬眸时,竟是难得笑意。

不知道…

阮婉眼眶微润。

其实他什么都知晓,亦如当下,放他们出京城,为他们送行。阮婉目不转睛,直至再看不清那道身影。

江离,赵荣承,还有彼时在京中惹是生非的她,都好似随着身后的城郭渐行渐远。

出得京城不久,又将马车换成快马,抵达慈州正是四月十七。

黄昏江上波光粼粼,远处的落霞好似慵懒般流转在初秋光景里。清辉斜映下,连绵山体碧绿如蓝。

自慈州码头上了商船,再有三日的水路,长风便近在眼前。

“可有后悔跟我走?”他转头,盈盈看她,侧颜隐在轻舞的浮光中,声音甚是醇厚。

“肠子都悔青了。”阮婉故作恼意,趁他莞尔不觉,伸手勾搭上他的肩膀:“公子生得好生俊朗,不如从了本侯如何?”

邵文槿脸色兀得一黑,他初次见她就是这般的,没有半分正经之色。他也照旧将她自衣领处拎起,这回,是直接扔进船舱房中,“阮婉,你自找的。”

“斯文些,洪水猛兽!”

眼前商船缓缓驶出,不远处,宋颐之放下手中杯盏,“许念尘,朕该是拦还是不拦?”

许念尘轻笑:“陛下不都决定好了吗?”

宋颐之自嘲一叹,“可是朕不甘心哪!”阮叔叔当年,明明是将她许给他的。仰首举杯,一饮而尽,酒香便合着袖间的白玉兰花香渗入四肢百骸,心底深处的记忆从未对旁人道起。

那是敬平九年,他随阮叔叔来慈州。

“这便是阮叔叔的爱女?”宋颐之坐在临窗处,托腮看着楼下的丫头,分明饿急,眼睛一直瞅着蒸笼里的馒头。

“嗯,是臣从前把她惯坏了,胆子大到自己一人来南顺,不让她吃些苦头,日后还没有教训。饿一饿也好。”阮奕秋有些生气。

宋颐之抿唇轻笑,小丫头生得好看,又古灵精怪讨人喜欢。

然后见她趁旁人不注意,飞快伸手抓了馒头塞进嘴里就跑,老板追着她当叫花子撵,宋颐之“扑哧”笑出声来。

阮奕秋却是脸都绿了。

竟然会去偷!!!

身后侍卫就要上前,他却挥袖拦住:“阮叔叔,我去。”

不紧不慢走到路旁,等她拼命跑来,就往路中一站。

等她一头撞进自己怀里,他还不忘在脸上留了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容。既是阮叔叔的女儿,招呼总要打好些。

阮婉惊慌失措看他,他也怔住,原来近处看,竟是更好看,他真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蛋。

打发掉她身后追赶之人,他心中微软。

抬眸瞥到阮叔叔,想起阮叔叔说的要给她教训,就真的只给了她一个馒头,一吊钱。

分明是恶作剧,他等着看她表情。她果真窘迫,问的却是:“我日后如何还你?我不是乞丐!”

嗯?倒是和他预期大相径庭,宋颐之强忍着腹间笑意,缓缓俯身,薄唇轻抿出一抹如水笑容:“小丫头,要还吗?那记得,我叫宋颐之。”

要记得他叫宋颐之,因为阮叔叔说过,要将你许配给我。

宋颐之?她点头记住了。

望着她跑远,宋颐之笑得更欢,小丫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缓缓放下酒杯,商船已然驶远。

二月里,春意料峭,慈州乍暖还寒。

少卿,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很舍不得伦家的侯爷和文槿,还有小傻子,还有鹿二

再一口气贴完番外,有大家想看的所有人哈

下一本我们继续侯爷,拉钩!

番外全集(1-4)

番外一

睿宸三年,风调雨顺。

入了九月,京中天气逐渐转凉,依着往年惯例,宫中早早便命人做起了秋衣,陆续送到明巷各处府邸。

“叶心姑娘收好,这些都是给小世子的,陛下特意嘱咐过,小世子喜欢的就命人多做些,回头还要请叶心姑娘告诉老奴一声。”近侍官言笑晏晏。

“有劳了。”叶心巡礼谢过。

去年四月,侯府添了新丁,整个京中都喜庆无比。小世子出生金贵,爹爹是昭远侯,娘亲是扶摇郡主,外祖父更是显赫一时的西昌郡王,睿帝又待他亲厚,这京中鲜有几人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