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之同阮婉的事,十有八/九。

早前往事幕幕浮上心头,陈皇后脚下的步伐就越发急促。

费劲周折,都是为了宋颐之。

若是邵文槿和阮婉一路同行四月,陈皇后心底总有不安。

没有敬帝首肯,邵文槿怎么可能私下代替邵文松北上?

敬帝决定之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临时起兴更改。她想让敬帝为颐之和阮婉的婚事做主,都花费了两三年心思。

换言之,敬帝断然不会今日才让邵文槿北上,那便是今日之前,就做好了让邵文槿去西秦的打算。

陈皇后心中自然慌乱。

谁送阮婉北上西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让敬帝的心意动摇!

这样的事,她万万不容发生。

御书房内,不等旁人屏退,陈皇后就直言不讳,“听闻陛下让文槿随少卿北上西秦?”

陈皇后会寻来,也在敬帝意料之中,缓缓抬眸打量她,语气里几分淡然,“文槿前日来见我,说要代替文松送少卿。”

“陛下就答应了?”陈皇后好气。

直至此刻,宫人才悉数退了出去,敬帝也无甚好隐瞒的,“不是朕答应,是有人投了巴豆给文松,文松去不了西秦。”

巴豆?

陈皇后愣住,阮婉曾给邵文槿的马匹喂巴豆,闹得京中人尽皆知,陈皇后自然也有所闻。

京中除了阮婉,旁的还有谁敢如此胡闹?

陈皇后脸色微沉,敬帝的意思,是阮婉自己不想邵文松前去…

阮婉不想邵文松去,邵文槿就来请命。

他二人是…

陈皇后心中百味交集,楞了半晌,嘴上却不落人口舌,“既是邵文松去不了,朝中还有旁人,高入平,罗文成,赵秉通,哪个不可以?为何陛下偏偏要让邵文槿…”

“皇后,为何偏偏不能是文槿?”敬帝反驳。

陈皇后兀得僵住。

片刻,氤氲就隐隐浮上眼眸,“陛下,你答应过将阮婉配给颐之的。”

“若是阮婉同邵文槿相互倾心,朕再将阮婉许配给颐之,皇后觉得对颐之是好事?”两日来,本就思量过千百回,此时再开口,语气中是鲜有的偏激,陈皇后眼中水汽就忽而凝住。

敬帝说的分毫不差。

朝堂之上,要做的权衡太多,阮邵两家都是南顺一方权贵,因着宋颐之一事与阮邵两家争得鱼死网破,对宋颐之决然不是好事。

“但是…”陈皇后欲言又止。

“奕秋是救颐之死的,朕当年就愧对他,今日,莫非还要让旧事重演到阮婉身上?”

陈皇后缄默。

一路回鸾凤殿,陈皇后都未再开口。

遥遥看到宋颐之跑来,陈皇后心中就似钝器划过。

“母后母后!”宋颐之上前挽她,陈皇后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今日还未等母后唤你,如何进宫来了?”

宋颐之心虚,他其实是听闻张太医入宫给母后请脉,他才急匆匆入宫的。

不知如何说,就所幸憨厚作笑,平日里,少卿若是生他气,他就这般笑,少卿总会心软。母后亦然。

陈皇后看他笑得这般傻乎乎,想起敬帝今日所言,胸口更是闷闷作疼,遂而开口,“颐之,今日母后不用你陪,你回王府就是。”

宋颐之诧异睁眼,咽了口口水,突然道,“母后,我不舒服,想让张太医帮忙看看。”

陈皇后才摸摸他额头,“哪里不舒服?”

宋颐之脸色涨红,少卿就说他从不会撒谎,他也怕被母后看穿,就吱唔道,“噩梦…夜里…做噩梦…”

早前父皇母后去庆州祭天大礼,就是叮嘱张太医在宫中照料他。

那时张太医就是来治他夜里噩梦的,他这般说,陈皇后却是信了,“又作噩梦了?”

语气里心疼居多,宋颐之就拼命点头。

彼时的感受还清楚记得,便照本宣科,“母后,我总是半夜里吓醒,醒来衣衫就全湿了。”

陈皇后揽过他在怀中,心底绞痛。

宋颐之却是舒了口气,原来,撒谎也不是这般难。

似是前次高烧过后,脑子里越渐清明,想事情也不像从前迷糊,譬如方才。

而张太医听闻睿王又犯病,心中自然惶恐。

伸手搭脉,整了半晌,却是脉象平和,除却,有些心慌迹象。并非噩梦失调引起,倒像是静不下心来。

张太医就抬眸看他,宋颐之果然狠狠瞪他两眼。

想起宋颐之前日里问他的事,张太医心中涌起不好预感。

恰逢陈皇后在身后关切询问,张太医只得硬着头皮道,“还请娘娘移步,老臣需要再给殿下仔细看看。”

陈皇后看了看宋颐之,眼中犹有忧色,嘱咐一声,“张太医仔细看,稍后再来回本宫的话。”

张太医惶恐应声。

待得陈皇后走远,宋颐之果然从床榻上坐起,紧张问起,“张太医,你上次告诉我的巴豆要吃死人了!”

张太医恐惧,巴豆!吃死人!!

继而大骇,“殿下将巴豆给人吃了?吃了多少?”

宋颐之认真比划,这么多,不对,该是这么多,圆圈比划越来越大,张太医心都寒了。

可前次问起,他来并不是如此说的。

宋颐之那时是说,有一头本王很讨厌很讨厌的洪水猛兽(深受阮婉耳濡目染),他要咬人的,以前咬过人的,有没有什么药给他吃,可以让他不能跑出去?

邵文松将少卿眼睛打肿过,邵文松还时常气少卿,邵文松又喜欢同他比,他也很讨厌邵文松!

想到邵文松要同少卿一起去西秦四月,宋颐之就急得焦头烂额。他又不在,若是邵文松欺负少卿怎么办?

他过去就欺负过少卿,少卿还是女子,宋颐之越想越急,越急越想,就在鸾凤殿外来回跺脚。

恰好张太医拎着药箱走过,宋颐之眼前一亮,上前将他拦下,遂才有了之前的问话。

彼时张太医也一头雾水,洪水猛兽?

料想那便是凶兽的意思。

宋颐之果断点头,就是凶兽。

京中王侯贵胄中,是有人有圈养凶狼和山犬的习惯,张太医一时没有多想,就开口道起,殿下喂些巴豆就是。

宋颐之恍然大悟,又拉着他问起,要喂多少,四五天起不来,还喂不死的!

邵文松是文槿的弟弟,要是他把邵文松喂死了,文槿会恼他,父皇母后也会责骂他。

张太医更晕,殿下的凶兽有多大?

宋颐之想了想,伸手比了比,有这么高,然后,有这么大。

比划的就比他矮不了多少,张太医满头黑线,若是凶猛异常,半个巴掌就够了。

宋颐之一溜烟就跑开,然后又跑回,张太医,此时你不准告诉旁人。

张太医只得遵令,微沉定当守口如瓶。

不想宋颐之这回却来告诉他,先前的巴豆是喂人去了,张太医险些吓晕过去。而且那计量,也比他说了多了不少。

再回想今日来太医院众人津津乐道之事,首当其冲便是将军府的二公子误食巴豆,折磨得都不成人形了。

眼下,总归找到了出处,原来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遂而吓出了一身冷汗,“微臣去看,老臣这就去看邵家二公子!”临走之前,还不忘拱手作揖,皇后娘娘处,微臣一定守口如瓶。

宋颐之这才哈哈笑了起来。

转眼到了七月间,正是南顺京中最热的时候。

宋颐之在府中饮凉茶,就忽而问起,“微微,少卿这个时候应当走到何处了?”

微微是宋颐之的婢女,宋颐之何事都问她,譬如从前女子喜欢何物,也是问的微微。

微微就摊开地图指了指,“二十余日,侯爷应当行至苍月少阳郡了。”

宋颐之长大眼睛看她,“少阳郡也热吗?”

微微便笑,“夏日里自然热,但少阳郡在苍月偏北,同南顺京中相比,该是要凉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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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除了叶莲再无旁人,阮婉就飞快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前雪白肌肤一片,叶莲赶紧上前扇风。

阮婉烦躁得很,谁说苍月不如南顺热的?

这简直都要将人烤熟了!

她还需得这般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比旁人都更小心,整个脸都热得通红。

“阿莲,本侯都要化了!你扇快些!!”

车内哀嚎声乍起,禁军闻言都偷偷作笑,卓文就也跟着笑起来。

邵文槿也笑不可抑。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本侯最后的节操,,,

二更和三更发一起了,

这章讲了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故事情节终于要推进了

节操,为什么写的这么慢,,,

第七十章 有缘分

第七十章有缘分

长风、苍月与南顺三国比邻,以云渡山和沱江为界。

各国风土人情截然不同。

南顺偏安一隅,富饶一方,素有江南鱼米之乡的美称,就好比小家碧玉,娓娓动人。长风号称泱泱大国,衣着光鲜背后,却是经年内乱民生萧条,就似没落的贵族后裔。

等到真正行至苍月境内,才见得城廓恢弘大气,何谓□□上国威威之姿,的确远非南顺、长风两国可比。仅是少阳郡,人口和布局的规模就与南顺京中相仿。途径苍月京城,城中的富丽堂皇,衣衫连诀,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阮婉看得有些呆。

过往便听苏复提及过苍月国中,但听苏复讲起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心境。

阮婉如此,叶莲更甚,禁军之中也鲜有到过苍月京城之人,便都在合理目光内好奇打量四围。

阮婉听卓文同邵文槿道起苍月国内种种,听不尽兴,就下了马车,与他二人一同骑马溜达。

邵文槿斜眸看她,她也不以为然,就许你邵将军听得,本侯听不得?

邵文槿好气好笑。

卓文则尽收眼底。

月余同行,这两人没少口舌之争,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面红耳赤亦不少见。随行禁军更是司空见惯,他二人不对路就让他二人不对路,反正全然与禁军行程无碍。

两人之中,只要一方气焰盛极,另一方就自动萎靡,反之亦然,可谓默契。北上一路,卓文都心不在焉,但阮少卿同邵文槿却有意思得很。

卓文难得启颜。

到了七月中旬,北上队伍才出了苍月国界,正式进入西秦领土。

西秦相较长风和苍月都要更北些,南顺自然更甚。入得西秦,夏日都好似骤然凉爽起来。

阮婉娇滴滴的抱怨都少了许多。

沿途每至一州,都有封地诸侯相迎,对待卓文恭敬使然,阮婉才晓卓文惯来的倨傲并非佯装。

西秦与他国不同,分封盛行,州分大小,每一州都有一方诸侯管辖。国内大大小小诸侯有上百余,各占一方领土,看似朝拜华帝,实则都有整编的军队。

州与州之间的贸易往来,较之南顺和苍月相距甚远,更何况西秦与他国之间?

诸侯个个拥兵自重,州内经济自给自足,虽为一国天子,华帝的皇位如何会坐得心安?

阮婉不禁唏嘘。

临到八月初,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总算有了着落。

在离京郊五里开外的凉茶铺子小憩,就有礼部的官吏领人远远迎来,阮婉点头致意。

“昭远侯远道而来,陛下特命下官前来迎接,下榻之处都已安排妥当,陛下晚些时候在宫中设宴,盛情邀昭远侯前往。”

华帝寿辰本在后日,她今日到也不算晚,华帝何必大费周章再设接风宴?

阮婉不好直接问起,就从旁问道,“不知长风国中可有使节抵达?”在阮婉印象中,大凡这类琐事,来的都该是沈晋华。

礼部官吏果然应道,“长风怀安侯昨日已到,还特意嘱咐与侯爷安置在就近处。”

阮婉笑道,有劳了,意为默许。

邵文槿手中却是一顿,怀安侯沈晋华,早前在长风就曾见过。风蓝图被掉包,最后是沈晋华挺身顶罪,阮婉那时就要出面替沈晋华求情,被自己拉住,才没有画蛇添足。

而后荣帝随意给沈晋华治罪,又是阮婉进宫求的情,沈晋华才免了一年的牢狱之灾。

阮婉为人算不得仗义,若非认识沈晋华,阮婉决然不会去趟这一趟浑水。

阮婉认识沈晋华,还是熟识。

否则,她眼下笑这般开心作何?

邵文槿轻抿一口凉茶,只觉幽幽凉到心底,竟生出一抹不痛快。就连这股甘甜,都有些莫名的酸意,他最讨厌酸的东西。

阮婉同礼部官吏寒暄完,卓文就开口问起,“各地诸侯可都到齐?”

官吏谄媚应和,“晋州路途遥远,永宁侯与世子尚未抵达。”

阮婉明显看到卓文一怔,脸色就似徒然阴沉。同行两月余,阮婉一直觉得卓文为人倨傲,生性淡漠,更鲜有这般不自然的表露。

而永宁侯?阮婉只觉这名字在何处听到过,且是不只在一处听起过。脑中飞速运转,十八学士图就恍然浮现眼前。

西秦永宁侯,师傅推崇的十八学士图,就是出自西秦永宁侯之手。

师傅和陆叔叔还曾远赴西秦寻过永宁侯,永宁侯却弃笔再未作画过,师傅和陆叔叔都叹可惜。

陆叔叔还曾说过,永宁侯的造诣或在纪子之上!

没想到,竟然会在西秦见到永宁侯!阮婉略有兴奋,就不觉冲卓文问起,“可是画十八学士图的永宁侯?”

卓文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应了声“就是他”,眸色里的黯淡就似顷刻将人吞噬,阮婉微怔,他业已起身。

恰逢不远处,轻尘扬起,一骑便举着旗帜快行而来,行至此处,见到有礼部随行,才勒马作停,“晋州永宁侯已行至十里开外,大人可是来迎接的。”

礼部官吏就拱手称是。

卓文跃身上马,身后禁军纷纷效仿。阮婉一行本是同卓文一路北上的,是受的卓文邀请,礼部虽然来迎,终归是要同卓文一处的。

卓文起身,南顺众人就跟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