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别无选择。”云沉雅又道。他站起身,端着自己茶盏往唐玉身旁几案上放了,笑道,“这盏茶没喝过,算是犒劳。寻到方亦飞后,记得问问清楚,他费尽心思霸占这联兵符究竟为何。哦对了,再顺道提醒他一句,危险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说罢这话,云沉雅看了唐玉眼,勾唇笑了笑,要逛出书房去。
刚走没几步,却听身后,唐玉喃喃地道:“我不想被人利用…”
云沉雅怔,回过身来。唐玉手臂搁在几案上,拳头渐渐握紧,露出青白指节。他又说了次:“我不想被人利用。”
然而忽地,他抬起头,对云沉雅笑。笑容有些苍白:“可亦飞若利用联兵符起兵,第一个对付,便是唐家不是么?”
“明知皇上,还有个神州大瑛外人,等得不过是我们鹬蚌相争,但…一点办法也没有。”唐玉说着,沉了口气,又叹息着道,“以后…不再这样了。不被人利用,不做违心事情。”
不被人利用。不做违心事。
不知怎地,云沉雅听得这句话,却觉可笑。他道:“凡事都想心随意动,行随意动,这倒是个不错白日梦。”
“那你呢?今日说要娶小棠,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吗?”唐玉蓦地抬头问道。
云沉雅眼神一利,勾唇轻笑:“要与我争?”顿了下,他调侃道:“现如今看来,是六王爷之女,阮凤之妹,身份倒与般配。”
其实想起当初与舒棠初遇之事,论感情,也说不上有多深,单单是自己柔和性子里几分顽固与执着,令唐玉就是难以割舍。
须臾,他咬牙闭了眼,摇头道:“不了。”
再默会儿,他又长长吁了口气,看着云沉雅道:“好好对她,莫要利用就好。”
另头,云沉雅也沉默。顿半晌,他兀自笑,说:“这却不能答应。”
唐玉愣住。
云沉雅再笑笑,挑起折扇,悠哉乐哉便出了屋。
月色已如水,远天片光华,过不久就是黎明。尾巴狼睡不着,踹醒了莴笋白菜。两只小獒犬撑着困意,跟着狼主子,在后院溜达。
云沉雅走了截儿,回身蹲下,对莴笋白菜说:“有句话跟旁人说不得,你们帮我记下。”
莴笋白菜闻言,也不知是否懂得,欢快蹦跶。
尾巴狼清淡笑起来,说:“这句话是——”
“很多事没法保证,也无法给出承诺。但一定会,在能对你好的时候,竭尽所能为你好。哪怕…”云沉雅蹙眉想了想,又勾起唇来,有些无奈,“哪怕尚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只将当做个可以亲近,可以陪伴的人。”
“小傻妞啊…”
小傻妞舒坦地睡了夜,第二日醒来,却是如常忙活。
舒三易觉得诧异,旁敲侧击问了几回。字句都不离云沉雅。舒棠却迷糊,听不出引申意义,问甚答甚,搞得爹一头雾水。
舒三易另寻他法,打算等云尾巴狼聘礼。可如此几日过去,两边均无动静。
这日,舒老先生忍无可忍,正打算上云府将事情问问清楚,却见舒家小棠穿戴妥帖,人端坐于天井里晒太阳。舒老先生上前问何故。小棠答:“上回云官人说过三五日来瞧,数着日子,三日过去他没来,今儿个是第五日,他准来。”
舒三易语塞,缓了缓神,问:“要是他不来咋办哇?”
舒棠一愣,想了想道,“要他今日不来,铁定有事儿耽搁了,且先等等,实在等不到,就去寻他。”
岂料这天,舒棠还未等来云沉雅,却等来了个不速之客。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前些日子,与曾有纸婚约苏白苏大人。
苏白脸色苍白,甫见着舒棠,便迎上去发涩地唤了声:“小棠…”
舒棠虽是个老好人,但当日苏白在众人面前毁弃婚约事,难免令耿耿于怀。
舒棠默了默道:“你来干嘛?”
苏白还未答,客栈外又传来个声音:“对啊,来干嘛?”
第 31 章
苏白今日来,为的是桩私事儿。
却说前些日子,舒棠流言传得满大街沸沸扬。苏大人避开风头同时,琢磨着舒棠名声已败,二人姻亲定会影响自己仕途。因此,背弃是不可避免,悔婚是势在必行。
而当时,恰逢京华城有女待嫁。此女姓梁名翠,乃是工部侍郎梁未梁大人之女。因梁翠八字奇特,求夫必得是丑年丑时出生人,是以,梁大人自初春开始寻寻觅觅,终未果。
后来,此事辗转传到苏白耳里。苏白大喜之。他别无所长,唯丑年丑时出生这点颇为巧合。天赐良缘让他攀附权贵,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苏白当下便向梁大人毛遂自荐。一说自己与舒家小棠毫无瓜葛毫无牵绊。二说自己对梁家小姐颗真心日月可鉴。
梁大人是好人,官大脾气小,听得此言,便放苏白过了关。苏白信心大振,以为次得胜便是凯旋,谁想他才往前跨了小步,便被梁家小姐拦在屋外。
梁翠是个倔脾气,不满苏白官小,二不满他原有婚约在身。苏白殷勤了几日,除了有天下午,在梁府后园隐见得梁翠侧影风姿绰约,其余几日,均没瞅着姑娘桃花面。
苏白为此很有点魂不守舍。
后有日,梁家丫头总算带来了喜讯,说是小姐提了个条件。这条件说来十分简单,是要苏白于八月初十这天,带着舒家小棠上梁翠面前,亲口承认两人间清清白白。
这事儿要搁在别姑娘身上,兴许还有番闹腾。因舒棠是个忒老实姑娘,若摊上这事儿,大抵只有做包子份。因而,苏白听这条件,喜不自胜,且还表示自己能超额完成任务。
如此来,便有了紫薇堂鸾台上,苏大人当众毁弃姻亲一幕。
不过,虽则二人姻亲取消了,虽则此事后,云沉雅与舒小棠绯闻在京华城铺天盖地,因梁翠认死扣,苏白还是不得不上舒家客栈,请舒棠随他走一遭。
今日是八月初十,南秋光浓烈。
求人办事矮三分。苏白殷勤着张脸,将事情半真半假地与舒棠说了后,便道:“取消与亲事,真真情非得已,后才遇上这女子,实又是心之所属。还劳烦舒姑娘随在下走这遭。此恩此德,苏某必定深铭五内。”
舒棠从来不傻,听罢这话,心里早也将实情揣摩了十有八九。正踌躇间,却是坐在一旁悠闲摇扇子云尾巴狼凑了过来。
云沉雅满目温文,笑得人畜无害。他道:“按说姻缘事,也无对错可言。倘若两句话能促成桩姻亲,这也算是大功德了。”说着,他侧目,朝舒棠眨眨眼,“去吧,陪他。”
其实舒棠本不愿答应,可因云沉雅劝了,也只好将这事儿应下,闷声闷气地“嗯”了声。
大尾巴狼笑起来。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清香苑。
清香苑原也是个喝茶地儿,但来此处人,仅是些名门望族。苑内草木蓊郁,曲径通幽,又有亭台楼阁掩映于花树之间。
此刻,梁未梁大人与梁翠都候在“鸿雁居”里。鸿雁居内焚香,中间挂有纱幔。梁翠侧倚着长榻,纱幔轻烟袅袅若雾,隐隐只见侧面长睫葳蕤,眸若点漆。
果然是难得见美人。
苏白将舒棠与云沉雅引入居内,便分别作了引荐。梁大人只是正经招呼。然而,这梁翠美人却心高气傲,听得有人来了,非但不起身相迎,反而动也未动地坐于长榻之上。良久,梁翠抬手持箸拨了拨烟炉,鼻子里“嗯”声。
“大人,舒姑娘与云大公子道来了。与小翠若有疑虑,便尽管问吧。”苏白道。
听了这话,梁大人与其女低语几句,道了声“知道了”,这便发了问。
问问题是梁未,梁翠却不言语。
梁未之问,大都无关痛痒,舒棠老老实实地答了。云沉雅立在神旁,倚着墙,却不言语。苏白站得较远,心底甚欢喜。过了半晌,窗外吹来阵风,掀起纱幔角。彼时舒家小棠抬了眼,正要去瞧梁翠。不成想,这时梁翠也偏过头来看。四目相对,舒棠心底顿,竟惊得目瞪口呆——诚然梁翠半张脸是美人,可另半张脸上,却长只乌龙眼,分外奇怪。
然而这番场景,并未被苏白瞧了去。
见得舒棠看到自己正面,梁翠慌忙也侧身坐端,手捧心抚了抚胸口。
这时,梁未又问道:“这么说,与苏大人果真再无干系?”
舒棠仍在惊诧中,尚未缓过神来。
云沉雅见这场景,以为舒棠见了梁翠真样貌,心里不忍,要袒护苏白。正要帮着忽悠过去,岂料舒棠蓦地道:“与苏公子真没干系了。”
梁未道:“面上没干系,心里又如何想?”
舒棠忙说:“梁大人,我如今也有别的姻亲了。苏公子若能娶梁翠姑娘,心底也是欢喜。”
云沉雅听了这话,不禁十分诧异。舒棠眼下明知这是个局,可听意思,却分明要让苏白娶梁翠,将他往火坑里推。
思及此,云尾巴狼不由挑起眉梢,诧然又好笑地看了舒棠眼。舒家小棠被他这么一望,做贼心虚地垂下头,吞了两口唾沫,默默不语起来。
云沉雅恍然大悟,禁不住笑得神经兮兮——原来兔子逼急了也咬人。
苏白瞥见云尾巴狼笑,以为好事将近,忙上前两步问:“梁大人,小翠,你们既已问清,不知这门亲事——”
“苏白。”梁未忽地沉了声,肃然道:“问,倘若小翠并非我亲生女儿,而是义女,可娶不娶?”
苏白一愣,即刻拱手道:“小婿喜欢是小翠人,并非身世背景。”
梁未又问了:“那倘若有朝一日,小翠身染顽疾,容貌尽毁,可会弃她不顾?”
苏白这回反应却快,比出三根指头便立毒誓。
梁未沉吟一番,便道:“那可愿为今日所言今日毒誓立下字据?他日二人若起纷争,小翠也好有字据为保。”顿了顿,梁未又道,“只要立下字据,今日便认了你这女婿。”
苏白听了这话,自是二话不说,当下笔走如飞便立誓为据。
谁知梁未接了那白纸黑字,并无半点喜悦之情,而是像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他将字据折好握在手里,说了句:“如此,便进来瞧瞧吧。”那头,苏白自是欢喜又紧张,裹足不前。这头,梁未却将纱幔掀了,走到云沉雅面前,恭恭敬敬将那白纸黑字递与他,再拱手躬身道:“大公子,办妥了。”
云尾巴狼点点头,接过纸条,慢条斯理地揣入袖囊。
“走了。”他回身牵了舒家小棠手,推了鸿雁居门便悠哉乐哉地逛了出去。
没走几步,便听身后屋里声惨叫。下一刻,苏白跌跌撞撞从鸿雁距离跑出来,抖颤着手,指着云尾巴狼:“…是你干的好事?!”
云沉雅这才笑起来,将字据从袖囊里取出,在他面前晃了晃,悠悠地道:“苏白苏大人对翠儿姑娘深情不移,感天动地。云某素来懒怠,今儿个却愿不辞辛劳,替苏大人将这字据交上去。”
“交、交去哪里?”苏白脸色登时发青。
云沉雅扬起眉头,畅快道:“自是交去禁宫,为苏大人讨个御赐金婚。”
舒棠听得这话,也是呆。看了看苏白,又看了看云沉雅,顿了半晌,竟不由自主傻兮兮地笑起来。
苏白气得浑身发抖,吞吐说了几句话,没表明意思。云尾巴狼自是懒得理他,牵了舒棠手就要走。谁想这会儿,苏白竟一不做二不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作势便要抢云沉雅手里字据。
苏白自不是云尾巴狼对手。可云沉雅还未出手,舒家小棠眼疾手快伸脚将苏白绊,随即抓了尾巴狼手,兔子般就飞奔起来,边还道:“云官人,快跑!”
云沉雅原也茫然。可当他被舒棠拉着,逃出清香苑,七拐八拐地穿了几个巷弄后,心底却渐渐地,异常地欢喜起来。
这样欢喜,从来没有过。
两人逃命也似跑了阵,直至繁华喧嚣街头。
见身后无人追来,他们这才齐跌坐在家商铺门口,猛喘着粗气。跑路不得法,又没提内力。云沉雅额头尽是汗。可他抬起头,看着秋阳下同样气喘吁吁舒棠时,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舒棠愣了愣,也跟着笑。
云尾巴狼乐了阵便敛了笑容。他捏了袖口帮舒棠拭干额角汗液,弯起双眼:“原以为今日这出必定会惹不痛快,谁晓得对付起人来也不手软。”
舒棠愣,埋下头。闷声闷气地说:“原也不想这么做。可苏白攀附权势便罢了,之前与他婚约还没取消时,他胆小不敢出头,还去寻其他姑娘相亲。这么样个人,理应遭些报应。”
默了默,舒棠又抿抿唇:“只是苦了那个翠儿姑娘。”
云沉雅扬开扇子为两人扇风,笑道:“那姑娘原住在京华城郊。因生来长短腿,又瞎了只眼,二十有二了也未能出嫁。见个人过的贫寒伶仃,便想了这个辙让苏白娶。”
“苏白虽小人,但还不至于恶人,且有胆小怕事。倘若他与翠儿姻亲是他们南俊圣上所赐,翠儿姑娘跟了他,也算摊上好日子了不是?”
听得云沉雅解释,舒棠心中一喜,抬起头,愣神地瞧着云尾巴狼。
尾巴狼貌若天人,笑得邪气。
跑了满大街热气渐渐消褪。云沉雅被这么望着,心思一动便不由地说:“这么瞧我?可是瞧上了?”
舒棠愣了下。须臾,又垂下头,摸出腰间铜板在手里数了数,乐呵呵地道:“云官人,你等等,我去买口凉茶。”
舒棠买回来除了凉茶,还有个白面馒头。
云尾巴狼从小吃遍珍馐,原不好粗食。可他见那馒头被舒棠洁白手指握着,便忍不住食指大动,想要尝尝。伸了手去拿,却被舒棠把拍掉。
“烫!”舒棠说。又从袖囊里抽出条布绢子,将馒头裹了,这才递给云沉雅。
尾巴狼几乎头一回这般老实,伸手小心翼翼接过,埋头便认真吃起来。
舒棠在旁看着。他长得好看,看得久了,心里欢喜便不由多几分。过了会儿,舒棠起了个疑问。道:“云官人,将将问我是不是瞧上你了。”
云沉雅猛地噎住。
舒棠又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知怎样才是瞧上了。挺喜欢瞅着。”
云尾巴狼猛咽了几下,才将刚刚一口馒头咽下去。
他偏过头来,笑得清闲,眸色惑人:“不是说要嫁我吗?”
舒棠挠挠头,回道:“我就想陪着你,嫁不了,做个丫鬟也行。”
云沉雅听罢这话,方才笑容便收了许多。
他偏过脸,眯起双眼望着长街。车如流水马如龙。
过了会儿,一枚笑容又在尾巴狼唇角绽开。他回过头来,莫测地勾着唇角:“既然你不懂,我们便来试试吧?”
“试什么?”
“试试是不是瞧上我了。”
舒棠仍不解。可言语间,云沉雅已然牵了手:“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反感?”
舒棠愣:“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