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昔与祁和的“找茬”中,司徒器也偶尔会有这样突然的安静。只不过,要是以前的司徒器意识到自己竟这般没有定力,只会自我唾弃,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如此肤浅,也会被祁和这样的心机之辈迷惑。如今的他,依然会自我唾弃,不过理由不再相同,现在的他……
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对自己着重强调:这是你大嫂,这是你大嫂,这是与你阿兄两情相悦的大嫂!
他们,怎么就两情相悦了呢?
“少将军?”祁和疑惑开口。心下暗自揣测,司徒小狗今天的表情好像格外地生动与纠结啊。放在以往,司徒器的小九九根本不需要猜,一目了然;如今却还是稍需斟酌的。
当然,总体来说,司徒器还是很好猜的。母亲溺爱,大哥顶门,让司徒器这些年过得属实有些太过安逸了。他既不会看他人脸色,也不会遮掩自己,实实在在一个智障儿童、欢乐炮仗,别人不点,他都能分分钟自爆。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是这雍畿城中、世家圈里,少有的真能随心所欲之人。
京中的公子郎君,就鲜少有不嫌弃司徒器的张扬的,也鲜少……
有不羡慕他的无惧的。
祁和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在外祖的庄上遇到司徒器:梳垂髫、骑竹马,穿得红红火火,长得可可爱爱。脸上还有着奶膘婴儿肥,却偏要板着一张严肃脸,学他阿兄。
司徒器小朋友站在后山的凉亭之上,踮着脚仰望着更远的峭壁。
“小郎君在看什么呀?”姜家的婢女小心翼翼伺候在一旁,生怕这位姻亲家的郎君有个什么闪失。
“在看那朵花。”司徒器抬手遥指,在山涧之间,果然有一朵从石中绝处逢生、遗世独立的花。
娇娇弱弱,粉粉嫩嫩,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飘散到天涯。
“真的欸,那里竟有一朵花。不过,摘不到哦,太危险了。”婢女生怕这位司徒家有名的小霸王突发什么奇想,誓要把一切危险念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但司徒器却反而疑惑地问她:“为何要把它摘下?它那么努力才在那里长大。”
“啊?”婢女一愣,“那郎君为何看它?”
“我想等祁家的和阿兄身体好些了,就带他来看。”那里有一朵花,它也没了爹娘,没了伙伴,长在一处绝境之中,却开出了最美丽的花。
“郎君真是心善啊,是可怜表少爷全家惨死,又自幼体弱吗?”
“不许你这么说!”小小的司徒器,却有着大大的脾气,一双英目未成,已初具威严,“你这么说,他会难过的。”
这也是祁和这么多年,对司徒器容忍度如此之高的原因之一。没办法,他对这小孩的初始好感度太高了。哪怕后来许久不见的小孩长成了奇形怪状,祁和也莫名看见司徒器就觉得舒坦,开心,甚至有点惋惜这样浓墨重彩的司徒器,没能在历史上留下哪怕轻描淡写的姓名。
祁和自以为自己终于懂了——他刚刚那句“愿用一半身家,换大将军一命”的话,让要脸少年司徒器受不了了。
“你不要误会,我救大将军,并无他意。”
司徒器看祁和的表情却更加复杂了,那双永远有神的眼睛里,添了太多情绪,有自责,有懊恼,以及一丝诡异的幽怨。
司徒器对着祁和一拱手,便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是我过去不懂事,好坏不分,善恶不明。你不要……”
不要这般委屈自己。
司徒器更像大声质问,你就这么喜欢我阿兄吗?喜欢到连他无理取闹的弟弟都愿意一直迁就?再爱屋及乌,也不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明白吗?!
司徒器越想越心酸,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到底在替祁和委屈什么。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明明身体孱弱仍坚持站如月柳的鹤氅公子,感觉自己的嘴巴就像是抹了浆糊,努力挣扎半晌,仍吐不出半句。
他想说,你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他还想说,我已经明白了,日后必不会再给你和大哥捣乱。
但他最后说的却是:“你不要说了。”
祁和自是坚持要说清楚:“你真的误会了,我是感念你兄长在边关为百姓舍生忘死,我与他之间只是君子之交……”
“我说,你别说了!”司徒器骤然拔高了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祁和越是解释,他越是觉得难堪。等吼完了,才乍然想起祁和身体不好,经不得累,受不住气。少将军一边懊悔,一边软下声音解释:“我不是有意凶你,只是我大哥身体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届时他自会登门负荆请罪,为自己过去的有眼无珠,为祁和多年来的百般包容。
妈的,又想哭了。
司徒器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怎么也控制不住,明明心头火起,泪腺却总会抢先一步坑死自己。
祁和也注意到了司徒小狗眼眶的湿润,眼尾一抹红色,比缨绳更艳。他点点头,再不说话,把舞台留给了司徒器和陈一半。
陈一半站在一旁,已拉着华去疾看戏许久,在心中咂嘴:有趣有趣,实在有趣。不枉他冒死出山,实在是这红尘俗世有太多痴男怨女,最好玩的便是这一撮自诩为人上之人的公侯世家。哭着说笑,笑着说哭,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还请神医……”司徒器作揖到底。
这是少将军一十五载的短暂人生中,少有的恭敬态度。
“停停停。”陈一半抹了一左一右两条胡须,站没个站样地依在一旁,语气十分欠揍,“救谁我已经知道了,重点是,您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吗?”
“一半身家。”司徒器取出了自己这些年全部的私房钱,他有母亲贴补,又有成荫俸禄,虽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倒也有些银两,足够民间的小康之家十年花用,但他还是怕只给一半会略显寒酸,毕竟那是他大哥的一条命,在他看来价值连城的命。
司徒器双手奉上了色泽艳丽的木箱,只看箱子上镶嵌的宝石就知道诚意十足:“这里有我全部的家当。”
司徒器来时,便已准备充足,甚至包括了随时可以出城的马车和一路有可能用到的文书:“人命关天,还请神医即刻上路,有什么需要收拾一并带上的药材器皿吗?我家的下人愿意代为分忧。”
陈一半撇撇嘴:“说一半就是一半。”
“我的一半太少了,我……”司徒器是没有存钱习惯的,准确地说,大启的诸侯世家都很少有存钱的,有多少就花多少。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的钱是源源不断的,朝廷俸禄,封地税收,存钱反而容易引起天子忌惮,被人奏一本屯兵之兆。
“少将军没明白小老儿的意思,我要的一半,是你司徒家的一半。”陈一半之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司徒家的人,但也正是因为接触了,才会有如今的咬死不松口,“回去告诉令尊令堂,我已在师父墓前发过毒誓,一半就是一半,不会因为换个人来就改变。若人人都效仿你司徒家,更甚随便找个无产家奴而来……我看上去那么像好愚弄之辈吗?”
“士可杀,不可辱”,这是被大启这个时代铭记在骨血里的东西。
司徒器没有想到原来他的父母已经找过陈一半了,心下大骇,眼神震颤。却也终于想明白了,他阿娘到底哪里来的消息告诉于他。
再往深里想……
不是他的父亲不愿意救他的阿兄,而是他的父亲不愿意用司徒家的一半去救他的阿兄。父亲利用母亲,诓骗于他,再来陈一半这里投机取巧。
他自以为已经认清了司徒家的那些人,现在被当头棒喝才发现,他认清的还远远不够。
陈一半拂袖而去:“没有下一次。”
祁和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给了一直在场的华去疾一个眼神。华去疾立刻心领神会,跟着陈一半进了屋。
这也是祁和愿意一直留华去疾在府上,并始终没有戳穿他真实水平的原因之一。华去疾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医疗技术,但他懂说话的艺术,以及他的年纪不大,辈分挺大,他的师侄正是在后世课本上都鼎鼎有名的大启第一神医——陈白术。
由陈白术著书立传所写的《尝百草》,以领先当时世界百年的技术,在后世惊艳了世界,他在书中提到的多种大胆构想,也为现代医学奠定了基础,指明了方向。
甚至还有人脑洞大开,坚信陈白术是穿越的。
真.穿越者祁和,通过华去疾终于揭开了这个千古谜题——陈白术真不是,他就是单纯的胆大心细,脑子好,有着超越常人对医学的敏感。祁和甚至试着假作突发奇想,向陈白术提过几个现代的治疗手段,万万没想到,陈白术见猎心喜,跃跃欲试的连天子都敢开颅。
女天子听到后一笑置之,除了拒绝,倒也没把陈白术怎么样,祁和却是吓了个半死,再不敢在陈白术面前瞎哔哔了。
祁和跟着华去疾进屋之前,看了眼失魂落魄、三观崩塌的司徒小狗,于心不忍,抬起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
在司徒器茫然抬头朝他看来时,祁和只道了句:“闭嘴,安静,你阿兄会没事的。”
屋内,华去疾已与陈白术谈妥,其实也就是一问一答的事。
华去疾:“我要用我的机会,救大将军一命。”
陈白术:“你可想好了?你只有三次机会,这是第二次了。”
华去疾:“嗯。”
祁和进屋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一向爱端着仙风道骨样的华疾医,从没有笑得那么傻过,陪着小心,哄着自己的大师侄。反倒是刚刚气定神闲的陈白术,这会儿脸都已经青了,连看祁和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华去疾与司徒品无亲无故,他是为了谁来求他,一目了然。
在祁和特别自来熟地坐下后,婢女去月、霜月已行云流水般,在祁和面前的桌上摆上了笔墨纸砚。散卓笔,徽墨,歙(射)砚,澄心堂纸,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还请陈神医做个见证。”祁和执笔,“我祁和在这里立下字据,心甘情愿将我半副身家,包括我的一半封地,全部赠予为我费心半生的华疾医,盖下印章的这一刻起,立时有效。虽我的半副身家肯定还是比不过神医一诺,却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疾医不要推辞。封地之事,我会尽快奏明天子,一定可以落实。”
除了陈白术以外,在场的人俱是一震,包括心甘情愿为祁和白做这一切的华去疾,他给祁和出头,不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他真的只是想感谢他的知遇之恩。
但最出乎人意料的还是司徒器。
他一把抢过了祁和手上的笔,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不与任何人商量,就写下了另外一份字据。内容不多,字倒是挺大。
中心意思不过三句——房,他买;钱,他赚;封地,他挣。
祁和今日许给华疾医的一切,他司徒器愿意加三分利,在十年内全部还清。
司徒器从小就一直很想当个能够自己做主的大人,总恨不能一夜长大,巴巴地反复问着阿兄:“怎么才能算长大了呢?”
阿兄从来只是笑,被问得实在无奈了,只会回一句:“咱们阿荀永远不长大,好不好?”
这一刻,司徒器好像明白了,长大从不是岁数有多大,身子有多高。长大是当他学会像个男人一样,去主动把沉重的责任扛到自己肩膀上的那一刻。
没有人想要长大,可在人生的某一瞬间,或早或晚,你总要长大。
小小的祁和,正巧就在凉亭的背角躲闲,顺着司徒器的话仰头朝断壁看去,那里果然生长着一朵美丽的花。
第6章 花式作死第六式:
诊金谈妥,司徒器和陈神医便即刻上路了,在这方面陈白术可以说是十分敬业,他死也要坚持原则的样子总会让人又爱又恨。
在陈白术指挥司徒家的下仆给他收拾东西时,他还不忘絮絮叨叨,一定要嚷得天下皆知:“也就是我在师父墓前发过誓,否则不管是你司徒器承诺了未来多少,司徒家后面又想拿出多少,这事都不可能成。”
陈白术之前是真的很生气,他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当作傻子愚弄。
祁和那么着急赶过来,就是怕司徒家搞什么骚操作,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司徒器比他爹要稍微会做人那么一点,面对陈白术的刻薄,他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能说会完全听之任之吧,至少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与大夫闹出什么不愉快。说就说呗,又不会掉块肉。多年的纨绔经验,也不是完全没有带给司徒器什么,好比他早早就领悟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神技,谁也不能阻止他当滚刀肉。
直至陈白术扬言要等司徒品醒来,也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司徒器才终于又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嘴。
“别与我阿兄说!——”司徒器皱眉,透出那么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凌然之气,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在一朝一夕间就改变的。只不过还没说完,司徒器就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往日的说话风格大概有点不讨喜。
何止是不讨喜,简直是教科书般的不会说话。
语气生硬,颐指气使,任何一个不吃这套的人,都会被激起很大的反感情绪。
司徒器浑身僵硬,尽己所能地调动了所有脸部肌肉,挤出了一个他觉得应该能被称之为“和善”的笑容,福至心灵地对自己之前的话又做了些补充。
他说:“——好不好?”
任何话加上这仨字,都会莫名变得柔软,化命令为商量。
再吃一个,好不好?
让我喜欢你吧,好不好?
再玩一个时辰就睡觉,好不好?
陈白术却是一个激灵,抖得分外夸张,比风中的木槿更加花枝乱颤。他拍了拍葛布窄袖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这人就是这般古怪,不吃硬也不吃软,甚至他觉得司徒器这腻歪人的语气有一点淡淡的恶心。
真不知道现在大启这种男子皆以面若好女为傲的风气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真的会有人欣赏吗?
祁和……
就很欣赏啊。他看着明明整个人已经尬得要炸毛的白衣少年,努力强迫自己去说这样的话,就觉得分外有趣,并再次起了逗弄之心。连祁和自己都觉得自己约莫是有些变态,或者说是恶劣的,可他还是得说实话,这样的司徒器qiao实有些可爱。
祁和难得主动与少将军搭话道:“为什么不能告诉你大哥呀?”
司徒器再顾不上什么神医不神医的,思路跟着祁和略带吴腔的软言软语就跑了。祁和的声音一如他孱弱无害的外表,带着说不上来的如沐春风,若低吟浅唱,余音绕梁。司徒器微微垂目,想要用长发遮挡住自己已经透红如血玉的耳根。
可也因此,司徒器的视线焦点顺势下移,不可避免地扫到了祁和暴露在外的曲颈,天鹅般白皙修长,还有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再往下……
“咳。”司徒器咳了一声,掐醒了自己,不想让红晕继续蔓延,强行转移话题,对祁和反问道,“若签下字据的是你,你会与我阿兄说这些?”
“为什么不?”祁和却不走寻常路地歪头。
他不仅会说,还会直接把字据交给司徒品买单。他现在付出的一半身家,只是权宜之计的垫付。祁和既不想当冤大头,也不想当个圣人。命是谁的,自然就该由谁来还。
祁和相信,以史书记载,和他这些年对大将军司徒品重诺性格的了解,他是不会赖账的。当然,若司徒品真的不认,那就是祁和看走了眼,他会自认倒霉,只是以后该利用司徒品的时候,再不会手软就是了。
总之,对于一心回家的祁和来说,怎么样都是稳赚不赔的。
司徒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祁和刚想说“现在你总相信了吧?我对你哥真的没有意思”,就听司徒器已经自我脑补完善,并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们已经到了这般不分你我的地步了吗?也是,对亲密的人,自是无须客气。”
祁和:“……不是。”
司徒器回避了与祁和继续讨论祁和到底和他大哥有多亲密,他!一!点!都!不!想!听!
“把华疾医的机会就这么让出,真的没有问题吗?”司徒器的智商在经历过种种打击与三观重建后,有了显著提升,特别会抓重点,岔开话题。
祁和只能回了司徒器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无辜,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显露出再标准不过的茫然。
像极了过往祁和准备坑司徒器时狡黠的样子。
过去的司徒器,每每看到祁和这白莲花的样子,准会一蹦三尺高,如临大敌般恨得牙痒痒。但是如今再看,司徒器竟开始觉得祁和只是有些促狭,他连促狭都如此可爱。
人就是这么一种双标的生物,司徒器已经认命,自己大概没救了。
两人并立于木槿树下,为了方便交谈,已不自觉地越走越近。司徒器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声说秘密”,一边脚下迫不及待地再次朝着祁和大步挪去,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了不能再近。
哪怕闭着眼不去看祁和,司徒器也能闻到来自祁和身上淡淡的药香,苦涩中带着回甘,让他浮躁的心都不自觉的平静了下来。
司徒器的袖子几次擦着祁和的宽袖而过,一个绣鹤,一个纹云,再般配不过。
少将军的脸终于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他开始有些后悔靠得如此之近,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退回安全距离。
祁和看了眼一上午都奇奇怪怪的司徒器,还是小声配合:“怎么?”
“我听说宫中那位……”
当今圣人是大启唯二的女天子,但与铁血手腕、自立为皇的前辈不同,如今的这位天子只是被迫上位,当了多年傀儡,一直郁郁寡欢地苦熬着。如今女天子熬到了大限将至,哪怕已下令封锁消息,但该知道的有心人还是都知道了。
如日中天的司徒家,正是其中之一。
但一直到大哥生病垂危,司徒器被允许在谋士们与父亲商议大事时进入书房,才终于知道了这件被所有人知道又被所有人遮掩,神神秘秘讨论了许久之事。
司徒器对祁和小声提醒:“或可请陈神医入宫一试。”
陈白术当年拒绝了天子征召,不愿意入太医院,但现在只是看病,又有华去疾的关系,也不是不可能成功。
其实女天子活着或者死去,她都做不了什么。
但至少她活着,祁和便始终是天子远亲,还有姜高氏这么一个血亲纽带在,可以自由出入宫中,求些无伤大雅的庇护。若如今的太子登基,与祁和的关系就太远了,没了人从中斡旋,自是再难像如今这般亲密。
司徒器不想祁和失去他背靠的大树,哪怕那树摇摇欲坠,既不遮风也不挡雨,还有可能引来天雷降灾,但好歹是一棵扎根多年的苍天大树,看上去就很唬人。
祁和摇了摇头,只给了司徒器一些只言片语的暗示:“圣人自有决断。”
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司徒器毕竟才刚开始成长,祁和相信若再给司徒器一两年的时,不,哪怕他只是早几个月开窍,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都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当年陈白术斗胆要给天子开颅,被女天子拒绝,便一时意气拒绝了征召,遁入山林。有着这样的黑历史,若没有女伴天子的允许,陈白术根本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进入雍畿,还闹得人尽皆知。至于天子为什么会允许陈白术回来,想到天子病重的消息,答案已呼之欲出。
——陈白术入雍,就是为给天子治病。
祁和从中牵的线。
他不是不知道女天子按照历史记载,就该薨于天时二十一年,他只是第一次有了哪怕回不去,也想改变谁命运的冲动。
可惜……
有些事,不是祁和想改,就一定会成功。
——
在送走了司徒器与陈白术后,祁和便在直接回家与前往姜府探望外祖母之间犹豫了起来。他踏在车辕之上,登高望远,忽有一阵北风,吹醒了祁和的脑子,他还是狠下心来,对车夫道:“回府。”
他不是不想见待他始终热枕的外祖母,而是……
他已经十六,到了大启默认的每逢佳节必相亲的年纪。可不管是从早晚会死,还是从身为基佬的角度考虑,祁和都不愿意娶个贵女回来耽误。那根本不是结两姓之好,而是结仇。
可祁和又实在是不想惹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生气着急,只能躲一天是一天。
祁和回到府里之前,还在琢磨着该怎么继续作死,不到这个秋天结束,他是不会死心的。
不能自杀,又身体健康,连唯一有可能气死他的司徒小狗都走了……仅剩的选择好像就只有被杀。
至于怎么才能被人杀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个仇人,恨他恨到会鞭尸的那种。
祁和便一路琢磨着有可能的记仇名单,一路头疼着回了家。
不是祁和自夸,他这些年装逼装得还是很有成效的,不敢说处处与人为善吧,至少他思来想去,把认识的人一圈排水,能找出来对他仇恨值最大的就是司徒器那样的了。讨厌他,想看他难堪,却绝对到不了想他死的地步。
做人太成功,也会成为一桩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