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咣当——
咚咚——
还没成婚的十二公主却有自己的封号和府邸,这在公主中间算是一等一的殊遇,再加上惠妃相当受宠,年纪又轻,从前十二公主搬出宫的时候,太子已经东宫之位不稳,当初宫里不知道多少人觉得惠妃说不定还能再生个儿子,所以削尖了脑袋想要挤到这座公主府来。
可从前那些下人对十二公主有多热衷,如今就有多远想要躲多远,尤其是当眼下这各式各样的声响日日在十二公主的居处连续不断地响起,足以让每一个人恨不得能调回宫又或者躲到别的安全去处。至于禀报什么事情又或者送饭,更是成了一桩常常要抽签的任务。
此时此刻,当屋子里砸东西的动静告一段落,外头院子里侍立的几个侍女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庆幸暂且又捱过了一次发作时,一个眼尖的突然瞥见院门口正有一个侍女张头探脑。还不等她们分出一个人去问缘由,却不想一直紧闭的屋门竟然在这时候突然开启了!
脸色苍白而憔悴的十二公主瞅见那个慌忙缩回脑袋去的侍女,立时厉声喝道:“躲什么躲?我是厉鬼吗?一个个都鬼鬼祟祟的,看了就叫人心烦,有什么事快说!”
院门口的侍女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蹑手蹑脚进来之后,她屈膝跪下磕头行礼,这才低声说道:“公主,晋王殿下来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觉得头皮一阵剧痛,却是十二公主直接揪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紧跟着,耳畔就传来了十二公主的怒吼。
“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人围了我这公主府?”
魂飞魄散的她不敢再吞吞吐吐,慌忙大声说道:“不不不,晋王殿下就带了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
十二公主一下子反应过来,她一把将那侍女丢在一边,快步往外冲去,可才刚到院门,她就险些和人撞了个满怀。
认出那是晋王萧敬先,而身后的两个人正是越千秋和甄容,这几天一直都在屋子里砸东西泄愤的她顿时怒火中烧,可接触到萧敬先那目光时,她却打了个激灵。
“晋王舅舅,你来干什么?”她色厉内荏地叫嚷道,“难不成我这小小的越国公主也有谋逆的嫌疑吗?”
几个侍女被十二公主这太不成熟的发难给惊得脸色煞白,有心提醒,可当着萧敬先的面,谁都不敢多说半个字。而在她们冷汗涔涔时,却听到了一个懒洋洋的呵欠声。
“如果真是来查问谋逆的,这会儿你这公主府早就鸡飞狗跳了,还能这么安定太平?”
十二公主见萧敬先还没开口,越千秋就抢在了前头,顿时更如同彻底炸毛的母猫似的张牙舞爪了起来:“本公主让你开口了吗?晋王舅舅是奉了父皇之命,你算什么,凭什么跟着他招摇过市,还到我这儿耀武扬威?”
“第一,是他要带着我招摇过市,不是我硬是要跟着他招摇过市。”越千秋先是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说完又竖起了第二根,“第二,要是按照我的意愿,才懒得来这儿看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丫头乱发脾气,可谁让堂堂晋王的人情很值钱?”
十二公主没注意越千秋说晋王的人情,而只注意了其中一个词,顿时尖叫了起来:“越千秋,你说谁恩将仇报?”
“难道不是吗?当初是谁在南苑的猎场叫嚷呼救,把甄师兄引过去之后,却还在那装崴脚骗人?是谁在甄师兄没上当之后,对身边侍卫大发雷霆,还说打算潜入猎宫给我一点厉害看看?又是谁自诩聪明,结果在半道上被一条蛇就吓昏了?”
越千秋说到这里,见十二公主面色巨变,知道她已经意识到那条蛇的玄虚,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他就哂然一笑道:“没胸没屁股,性格不好,武艺凑合,脑子不行,还想和大公主争男人?兰陵郡王萧长珙那种从头黑到脚的男人,也是你能够驾驭得了的?”
这刻薄的评价听得那些侍女人人暗自咂舌,可这时候跳出来帮十二公主说话,会不会惹怒那位晋王?可如果连维护主子的勇气都没有,回头会不会被十二公主迁怒?
正当她们左右为难之际,就只听萧敬先冷冷喝道:“闲杂人等先滚出去!”
闻听此言,如蒙大赦的侍女们也不顾十二公主是否答应,一个个争先恐后逃也似地出了院子。而她们这一走,十二公主就更加气急败坏了起来。
“这是我家!你凭什么颐指气使的!”
“就凭我是萧敬先。”
萧敬先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说出了这句话后,他足尖点地一跃上了围墙,居高临下地俯瞰了片刻,他就发现,四周围的人纷纷逃远,不消一会儿,方圆五十步之内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看看,你这公主府里的人,一个个全都怕我杀人发疯,有多远躲多远。你堂堂一个公主,竟然连一个敢违背我的话跑来护着你的忠仆也没有,你这十几年全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十二公主刚刚还脸色涨得通红,先被越千秋讽刺,然后又被萧敬先这一骂,瞬间又变得惨白一片,竟是无力地滑坐在地。
见此情景,甄容虽说心肠软,可要劝这么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小丫头,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见越千秋竟是丝毫不理会十二公主,窜上墙头到了萧敬先身边坐着偷懒看热闹去了,他只觉得有些头大,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公主……晋王殿下只是想提醒你,如今上京局势巨变,你应该收敛些……”
“你是谁,要你管我!”十二公主抬起头来讥诮地瞪了甄容一眼,“你一个肩头纹着青狼身世不明的野小子,自己也被南朝使团给扔下了,别以为跟在晋王屁股后头就能招摇过市!”
“甄师兄,对这种浑身是刺的丫头,客客气气说话是没用的!”越千秋见甄容一张脸顿时僵硬得无以复加,他就冷笑了一声,“对自以为是的人,就要揍得她服气!”
说到这里,越千秋就冲着十二公主勾了勾手指,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堂堂十二公主难道只会嘴上嚷嚷吗?要是不满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那就拿出你在猎场时鞭笞那几头狼的劲头来,和我打一场!”
十二公主顿时愣住了,紧跟着,她就一骨碌爬起身来,快步冲回了屋子,等到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提着一把剑,却是杀气腾腾地叫道:“越千秋,下来受死!”
见十二公主的表现一如预料,越千秋顿时哈哈大笑,随即对底下的甄容说:“甄师兄,借你的剑一用,否则要是把我那匹坐骑上的陌刀给拿来,回头她打输了,还要四处逢人就说我欺负她!”
被这话一揶揄,十二公主登时更加暴跳如雷:“越千秋,你少瞧不起人,就拿你的陌刀来,我若是劈不了你,我就不姓姬!”
“不姓姬姓什么?跟我姓越?”反讽了一句之后,也不看十二公主那随时就要爆的怒脸,越千秋一弹膝盖,径直从围墙上跳了下来,继而拍了拍手说,“既然你要见识我的陌刀,那就洗干净脖子等我拿刀来!”
见越千秋轻轻巧巧就把十二公主撩拨得完全昏了头,萧敬先不禁暗叹。同样是差不多的年纪,越千秋那牙尖嘴利之后藏着的是狡黠多智,而十二公主那张牙舞爪之下,却是冲动无知。如今还禁不住越千秋的挤兑,要和人比武不说,更放豪言说让越千秋去拿陌刀……
如果今天不能让这小丫头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挫败,等他离开北燕之后,只怕不多时就会听到她的死讯!
在北燕上京城这种地方,蠢人是活不长的……只可惜他不能用同样的办法去点醒大公主!
人人都知道那是姐姐的女儿,和他的关系实在是太深了。
当越千秋取了那个沉重的革囊过来,当着十二公主的面,慢条斯理地将那把狭长而沉重的人间凶器组装完毕,他就只见对面那个满脸盛气的小丫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疑。
他单手提着陌刀挥舞了两下,这才呵呵笑道:“你应该庆幸,这把刀没开锋,想当初在老参堂门前那条街上,我夺了一把陌刀之后,可是活劈了整整十六个人!”
“胡吹大气!”
十二公主不敢再听越千秋多说,生怕听到最后,自己会丧失这一战的勇气。嚷嚷了这四个字之后,她便立时提着宝剑扑了上来,虚晃一招仿佛直刺,等越千秋一闪避,她却是极其阴险地一振手腕就是一招撩阴剑。
“哎哟,女人用这一招,不怕日后自己断子绝孙?”
越千秋哂然一笑,刀柄下撞,重重地击在了十二公主的剑身上。见她轻呼一声,几乎抓不住剑柄,他就稍微放了点水,任由她抽剑回防。
接下来,面对十二公主发疯似的攻势,他却把最擅长进攻的陌刀用在了防守上,或架或拨或格挡,闲庭信步间,他看到小丫头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了彷徨和犹疑,起初犹如水银泻地一般的狂攻也渐渐露出了难支之态,他方才猛然暴喝一声,骤然间重重一劈。
“看刀!”
十二公主仓促招架,可之前每次刀剑碰撞时并不怎么难接的陌刀,此时此刻却传来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她只觉得虎口巨震,下一刻便再也握不住手中宝剑。当宝剑落地,陌刀临头的刹那,她早就忘了越千秋说过那是没开锋的刀,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惊悸。
难道这次她就要死了吗……
就在她脑际一片空白时,那把刀却是停在了她的眉心之前一寸远处,稳稳当当,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第369章 千秋哥哥……
“虽说没开锋,但如果我没收住手劈上来,你就已经死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越千秋手腕轻轻一振,那把沉重狭长的刀微微颤抖,竟是灵巧地拨动了十二公主额前的一缕头发。
十二公主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似触及却又没有触及到肌肤的感觉。哪怕越千秋说过,这把刀并未开锋,她仍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而在刚刚被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又被随手放过之后,她的心里却生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战栗感,仿佛在大海里浑浑噩噩漂泊许久的溺水者突然抓到了一根新鲜的救命稻草。尽管那根救命稻草只是别人漫不经心抛下来的,可对于她来说却已经弥足珍贵。
“人生和练刀一样,有放有收,一味招摇过市肆无忌惮,那就是找死。而且,下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要都像你这样动辄凌虐,哪天在睡梦当中怎么死都不知道!十二公主,看看这次上京城里那些死了的人你就该明白了,哪怕皇亲国戚,死了也就是一堆黄土而已!”
越千秋嘴里说着恐吓的话,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位险些被宫女们给勒死的嘉靖皇帝。
可那念头一闪即逝,更多的是品味刚刚那完全是欺负小孩子的一战,心里倒没有什么得胜的快感,只想着完成任务之后可以赶紧撤。此时此刻,他一寸一寸地往回收着陌刀,最终拄刀而立,头也不回地问道:“我说舅舅,这算任务完成了?”
萧敬先刚刚好整以暇地看着越千秋把十二公主玩弄于手心,对于小家伙打完之后还要再占嘴上便宜,他更是觉得有趣,此时就轻轻点头说:“算你完成任务了。教训过这丫头就行了,走吧,回天丰号看看,那边可有什么结果!”
越千秋如释重负,双手一翻,再次将那陌刀拆成三节塞进革囊,可他刚系好带子,还没来得及背在身上,眼角余光突然就发现十二公主窜了过来。他眉头大皱,一手提起革囊往后一窜,旋即出声喝道:“怎么,还没打够?真的要我把你打到躺三天爬不起来?”
在他看来已经极其不耐烦,极其不客气的喝问,迎来的却是让他瞠目结舌的回答。
“千秋哥哥……谢谢你!”
这什么鬼?
越千秋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油然而生,这会儿后背汗毛根都已经竖了起来。诺诺那样的四五岁孩子来上这么一声娇软的千秋哥哥,那是挺可爱,再加上那身世,确实能够让人生出几分怜惜和容忍之心,可即便如此,当小丫头嚷嚷童养媳时,他还是想打她的屁股。
可这会儿十二公主这一声千秋哥哥,却叫得他头皮发麻,恨不得把人的嘴封住!
他比她大吗?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绷着脸,**地说:“十二公主可别这么叫,我当不起。至于谢谢也不必了,只要你能收敛点儿别闯祸,那就阿弥陀佛了,告辞!”
见越千秋把革囊往身上一背,头也不回走得飞快,甄容不禁愣了一愣。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十二公主没来得及截下越千秋,竟是干脆拦下了他!
“甄哥哥……”
这一次,听到如此称呼,甄容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毛骨悚然。他身手比越千秋还要再出色些许,此时不假思索就往后连退了两步,继而往右边虚晃一枪,可紧跟着就折往左边,速度飞快地摆脱了十二公主的阻拦,甚至都顾不上和人说话就立时落荒而逃。
越千秋跑了,甄容竟然也跑了,十二公主登时恼羞成怒,见萧敬先站在围墙上一脸看热闹的架势,她忍不住一跺脚大发娇嗔道:“晋王舅舅,你就这么看着,也不帮我?”
尽管十二公主并不是自己的嫡亲外甥女,但萧敬先对人的脾气却能摸到武虽多,但我能看得入眼的却少。我以为已经看透了你,没想到还是小看了你。”
这最后两句话很有些拗口,可越小四却绝不会听差了。他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个富贵闲王,你实在是高看我了。”
“闲王吗?你应该闲不了太久的。”萧敬先撂下这句话后,立时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而看着他的背影,十二公主脸色挣扎了好一阵子,最终跑上前来对越小四说:“长珙哥哥,你稍等一会儿,我和晋王舅舅再说几句话就回来!”
越小四扭头看着十二公主追上萧敬先,拉着人的袖子低声说了几句话,自以为隐秘,可在他那非常不错的耳力之下,她这点遮掩功夫根本就等于白搭。当他听到十二公主死乞白赖地说接下来几天跟着萧敬先,隐隐约约还听到一声千秋哥哥,他终于嘴角翘了起来。
那个臭小子敢笑他招蜂引蝶?嘿,这下被他抓到把柄了不是!
你不但招蜂引蝶,还是一场兄妹不伦之恋的主角!
话说回来,越千秋生日哪天来着?真的比十二公主大吗?
第370章 离间
尽管跑得快,避免了和越小四打照面,但当早一步出门,此时已经上马的越千秋看到萧敬先步履悠闲地出来,脸上还挂着某种让他不那么舒服的笑容时,他还是觉得心里发毛。然而,刚刚萧敬先答应十二公主就明显没安好心,他索性就当成没看见那不怀好意的笑。
然而,他不想提十二公主的事,却禁不住甄容那个没经历的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晋王殿下,十二公主她……”
“萧长珙人都来了,她却没倒贴上去,反而过来和我敲定这几天的日程,这么反常的行为,自然而然只有一个缘由。”没等甄容把话说完,萧敬先就接了上去。等到翻身上马之后,他就看着越千秋,直截了当地说,“千秋,她看上你了。”
“我就发现了,北燕这些公主好似都没见过男人似的。大公主成天和人抢驸马,十二公主更是见一个爱一个,说得好听点叫年纪小不懂事,说得不好听那就是犯花痴!”越千秋毫不客气地当着萧敬先的面吐槽。见人半点不生气,他不禁斜睨了甄容一眼。
“甄师兄,要说你还是十二公主的救命恩人,我把她让给你了!”
甄容一惊之下,骑术很精的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几乎想都不想就气急败坏地喝道:“什么让不让的,你别想祸水东引!”
“你既然不愿意,那就还是送给兰陵郡王萧长珙好了。反正他现在是香饽饽,多一个公主不多,少一个公主不少。”越千秋一面说一面示威似的瞪着萧敬先,“再说都已经认过舅舅了,再和十二公主缠夹不清,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惹麻烦?”
萧敬先眉头一扬,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们两个没听说过吗?北燕这百多年来,姐弟也好,兄妹也好,彼此之间有染的例子很不少。”
越千秋简直想骂娘。尽管看出萧敬先只不过是想把已经很浑的水进一步搅成鸡蛋糊,可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潜意识中,他甚至在恶狠狠地想,萧敬先对其姐,那位死去的皇后,是不是也有一种超越禁忌的爱慕!
甄容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哪怕从前学武的时候,那些教导过他的前辈确实提起过北燕权贵那些荤素不忌的往事,可他大多听过了就算,也没放在心上,哪知这次亲身经历了一趟,一个个人,一桩桩事,全都轮番教导了他,什么叫做“北燕风情”!
十二公主的事就像是一段不和谐的小插曲,越千秋过了就忘,当三个人大大咧咧地回到天丰号时,眼尖的越千秋远远就看到了仿佛有两拨人正在对峙。
他想都不想就策马靠近旁边的屋宅,随即双脚踩在马镫上微微一借力,等跃起的他伸手够着一旁的屋檐时,他手上一使劲,双脚一蹬一翻,轻轻巧巧上了屋顶。
而目睹了他这一系列动作的萧敬先则是嘿然笑道:“果然是熟能生巧!”
甄容简直不知道萧敬先这话到底是赞赏还是揶揄,他到底没学越千秋的肆无忌惮,而是相对规矩地随侍在萧敬先身边。
眼看着屋檐上的越千秋上窜下跳,比他们更快地接近现场。他又瞥了一眼一旁的白雪公主,见越千秋这匹傲娇的坐骑悠然自得地前行,对主人的离开仿佛司空见惯,当发现他在看它时了,这匹马儿那眼神中仿佛还有些不屑。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该说有其人必有其马吗?
越千秋却不知道甄容已经连他的马都腹诽上了。一路疾掠的他来到了天丰号的屋顶上,居高临下看着此时此刻对峙的双方。就和他预想中的一样,一边是徐厚聪以及众多禁军,另一边则是汪靖南和一群身穿黑色披风的秋狩司密谍。
因为他这一路过来,并没有任何掩藏身形的举动,此时此刻两边全都看到了他。相较于抬头瞅了他一眼后,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的徐厚聪,汪靖南在瞥见他的第一眼就沉下了脸,嘴角亦是微微下垂。
他恶意地猜度,如果不是秋狩司前三号boss被皇帝亲手斩杀的先例在,只怕汪靖南这时候看到他这个成天惹是生非给人添堵的小子,就会忍不住下令让下属围杀上来。
话说回来,北燕皇帝真的不是因为他上次一口咬定在金陵更好,北燕给不了他在上京横行无忌的优厚条件,所以这才放纵萧敬先带他掺和这种杀人抄家的事,让他体会肆无忌惮恣意妄为的快感?如果是这样,北燕皇帝确实真够大方的。
这种有天字第一号**oss撑腰,于是可以胡作非为的感觉真是不错!
看到越千秋,徐厚聪就知道萧敬先已经来了,顿时底气大足。
“汪大人,今日我是奉了皇命,晋王殿下又全权交托给我查问,你想要调看天丰号中的那些账本和往来书信,我也说过了,不是不可以,但你先得去见皇上请旨。你用秋狩司素来有权调看所有和南朝有涉的卷宗为由,让我把东西移交给你,恕我不能从命!”
汪靖南还没说话,他旁边的一个校尉却终于忍不住了,竟开口大声质问。
“徐将军,刚刚我们来时,你就以种种理由不让我们入内,现在汪大人要调看卷宗,你又如此推搪。这天丰号和南朝有涉还是我秋狩司查到的消息,你如今却把秋狩司排挤在外,莫非是故意想要替南朝据点隐瞒内情?”
下属竟是这般愚蠢到直接质疑徐厚聪的忠诚,汪靖南登时又惊又怒。然而还不等他想要把这一茬给扭转过来,就只听屋顶上传来了响亮的抚掌声。不用看他都知道,定然是越千秋幸灾乐祸地煽风点火。
“徐将军可是秋狩司副使楼英长千辛万苦从南边挖来的人才,为此徐将军在大吴还背上了叛贼的名声。现如今汪大人的下属竟然还信不过他?啧啧,秋狩司第一号人物和第二号人物要闹内讧?还是说,汪大人不忿徐将军初来乍到就抢去了你和秋狩司的风头?”
汪靖南终于咆哮道:“越千秋!”
没等人说出接下来的话,越千秋就站直了身子,冷笑一声道:“北燕皇帝派了徐将军来,晋王殿下身为总揽此事的人,尚且退避三舍,让徐将军经手,汪大人你一没有奉旨,二没有专办之权,却跑来横加阻挠,硬是要插手进去,谁知道不是你秋狩司随便找个名义栽赃天丰号是我大吴在上京的据点,顺带构陷咸宁郡王这位皇子?”
这帽子扣得太狠了……
此时此刻,就连被越千秋顺手帮了一把的徐厚聪亦是心情微妙,就不要说刚刚好赶到的萧敬先和甄容了。至于汪靖南,此时此刻更是气得直发抖,深深后悔没有早点铲除这个祸害,以至于人竟是背靠大树成了气候。
然而,就算他一向觉得和越千秋这么个小毛孩子斗嘴失了身份,可刚刚酒肆中他已经在萧敬先面前碰了个硬钉子,隐隐忌惮越千秋那莫测的身世,此时万万不敢沾染越千秋扣上来的这么个罪名。他张口就是一声暴喝:“黄口小儿,你想离间我北燕臣子,做梦!”
“要是你们关系那么好,用得着我挑拨离间吗?”越千秋见萧敬先已经来了,就在屋顶上冲着人招了招手,这才含笑说道,“舅舅,既然秋狩司的汪大人非要查个清楚明白,你和徐将军就带他一块玩呗?也省得回头你们结案的时候,他又跳出来质疑!”
汪靖南没想到越千秋在狠狠戳了自己两刀之后,突然又改换态度帮自己说话。面对这么一个千变万化的小子,他只觉得此次答应让楼英长跟着三皇子去出使南吴是最大的错误。
如果有足智多谋,擅长布局的楼英长在,怎会让这小子上窜下跳,竟是莫名其妙蛊惑了皇帝!
萧敬先却不忙着答应,而是笑容可掬地看着徐厚聪道:“徐将军怎么说?”
面对刚刚汪靖南以及那些秋狩司校尉的言行举止,徐厚聪已经知道这些北燕人对自己的真实态度,早已彻底绝了交好对方的打算。更何况,从这些天的经历,他已经真真切切地认识到,没有秋狩司的支持,他这个孤臣照旧可以得到皇帝的信赖,照旧可以立足。
他自然可以一口咬定皇帝的旨意,把秋狩司排除在外,可是,想到之前因为越千秋在皇帝面前一句撺掇而被塞到秋狩司去的那几个得意弟子,他最终还是决定按下这口气。
虽说那时候皇帝那般分派的时候,他心里很不情愿,可如今看来,那几个弟子扔在禁军只能给他打打下手,可丢在秋狩司,不但像钉子一样让汪靖南难受,而且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传递消息。而如若秋狩司有人忍不住给他这些弟子小鞋穿,那他就更有话说了!
所以,即便已经恨汪靖南入骨,他却把话说得极其漂亮:“我自然听晋王殿下的。”
“听我的?呵呵。”
萧敬先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随即沉下脸道:“汪靖南,我算是给千秋一个面子,给神箭将军一个面子,容你带两个人留下来翻检案卷。可你给我记住,秋狩司在大燕自然是不可或缺,可你却不是不可或缺!秋狩司没了你照样玩得转,你没了秋狩司正使这个头衔,我看你还拿什么去神气!秋狩司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别忘了萧长珙已经奉旨监秋狩司!”
第371章 继续钓鱼
天丰号门前,萧敬先带来的禁军,徐厚聪今天带的两个随从,再加上秋狩司的一干人等,将这个昔日人来人往的商行围得水泄不通。然而,他们谁都不觉得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冲击这个防守森严的地方,目光反而时不时瞟向对面的屋檐。
因为此时此刻这午后时分,闲得没事干的越千秋就枕着双手躺在那儿闭目养神晒太阳。
而实在没地方可去,也知道眼下不适合进入里头设法打探消息的甄容,这会儿也百无聊赖地坐在越千秋身边。底下那些目光在看厌了越千秋之后,常常会在他身上停留许久,从前在他看来会觉得针扎似的目光,如今他却可以轻轻松松无视。
可无视并不代表他的心里就真的不担忧。哪怕他之前询问越千秋的时候,越千秋信心满满对他说没有万一,也就是承诺说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吴朝谍探落网,也不会有任何机密资料被查出来,然而,他毕竟无法确定,越千秋缘何会有这样的底气。
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当兰陵郡王府只剩下他和越千秋还有使团中的寥寥数人时,越千秋也曾经又意外又彷徨。既然全不知情,现在越千秋哪来的自信?还是说,越千秋之前就知道这天丰号并不是吴朝的据点,又或者说,越千秋已经联系上了真正的暗线?
这些念头在甄容的脑海中转了一遍又一遍,但他却没法把任何一个疑问宣之于口。因为他知道,自己之前能进使团,是师父和严诩的交换条件,他自己说动了越千秋只不过是附带的。而且,他之前在金陵还坑了越千秋一次,欠人的多了,人家没有义务来告诉他什么。
就在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时,他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甄师兄,你这是第二十六次叹气了……叹气多了容易老,你难道不知道吗?”
甄容顿时大窘,好半晌才用极端尴尬的口气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真有二十六次那么多吗?”
“甄师兄,你太好骗了,我哪有那么闲去数你叹气的次数,只知道你叹了很多次气而已。再说了,这么多双眼睛在我身上瞟来瞟去,恨不得扎几个小洞出来,我哪里睡得着?”
嘴里说着这话,越千秋却依旧舒舒服服躺在那儿:“可不躺着还能干嘛?眼下就算回去,那也是在别人家里。要是我在上京城内四处乱逛,说不定就会碰到什么不管不顾的刺客死士,那还不如安分一点。至少我要是在这儿出什么问题,底下这些人全都要倒霉。”
甄容知道越千秋这看上去没个正经的话,其实却蕴藏着深深的无奈,他忍不住又陪着叹了一口气,可随之就意识到又要被打趣了。
然而,这一次,他却看到越千秋若有所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鬼鬼祟祟地对他勾了勾手。他虽说不明所以,可还是犹豫片刻就挨着人躺了下来。紧跟着,他就只见越千秋突然侧过身子,挨着他耳边低声说起了话。
“甄师兄,成天这样被人带进带出招摇过市,你肯定觉得没意思对吧?你要是嫌守在这儿太无聊,那就先回兰陵郡王府。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上次你单独出去没人兜搭,可能是因为皇上不在,上京城风声鹤唳,别人都顾不上你。但现在局势不同,如果你再单独出没,会不会有人再来接触你?不过这样做有点冒风险,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这点风险不算什么!”甄容这几日看似冷静,可心头的烦躁不安与日俱增,此时越千秋虽说明言是拿他当钓饵,可想到越千秋一样是被北燕皇帝和萧敬先当钓饵,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不平衡,当即就行要坐起身。
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越千秋就一抬右腿直接把他给压住了。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越千秋见甄容如此心急,也没管这动作有多大剌剌,当即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得先想到最坏的状况。你记住,往人多的地方走,如果有人真的出来接触你,你把态度摆得高冷一点,就和上次一样,千万别跟人去太僻静的地方……”
用犹如蚊子似的声音叮嘱了一大堆,就连越千秋自己也觉得有些婆妈。可不说什么同舟共济之类的话,纯功利来说,现在使团中剩下的只有小狗小猫两三只,如果这引蛇出洞最终把甄容给赔进去,他就没人可用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一点。临到最后,他又额外加了一句。
“万一遇到丧心病狂的家伙想要围杀你,这时候你就拿出杀手锏,直接喊我是萧王孙!”
看到甄容明显那瞠目结舌的表情,越千秋就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或者叫,大燕皇族在此,谁敢杀我!”
这极其羞耻的话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叫嚷的,可此时一本正经提点甄容时,他却显得振振有词,语重心长。
“当然,也可以说些晋王殿下不会放过你们之类的话,这叫惑乱人心。只要人一乱,以你的功夫,找到脱身的机会易如反掌。独在异乡为异客,除了借势,咱们没别的办法。”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龇了龇牙:“如果真的能让秋狩司冒险再和你接触一次,那这一回我们就可以让他们吃个大亏!秋狩司从前害过你,也害过我,我们这次到了北燕,更是没少吃暗亏,此仇不报非君子,你说对不?”
“好吧,好吧,你不用说了。”甄容只觉得自己彻底被越千秋带歪了,心想真的遇到必死场合,也就顾不上羞耻了。当越千秋终于挪开那条沉甸甸的腿时,他总算得以坐起身来,却是没好气地说道,“不过下次麻烦你想一点正经的词!”
甄容撂下这样的话,紧跟着便爬起身来,往下走到屋檐边上纵身一跃下地,一声不响牵马过来上了马背,竟是扬长而去。
见此情景,那些原本在门前彼此虎视眈眈的禁军和秋狩司校尉登时大吃一惊,眼看想去阻拦却来不及,有几个人慌忙牵马去追,但更多人都围到了屋檐底下。
而对于这些聚集在下头的一堆人,越千秋却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躺自己的。直到有人爬上屋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才睁开眼睛道:“怎么,我躺在这儿犯法?”
“九公子,甄公子去哪了?”
“这天丰号到底是不是我大吴的据点,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结果,我打发他回兰陵郡王府了。”说到这里,越千秋顿了一顿,这才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如果担心他跑了,又或者和人联络,爱追就去追,也可以去兰陵郡王府守株待兔。”
那个率先爬上屋檐的是萧敬先新上任后提拔上来的偏将,见越千秋说得坦荡荡,他一低头看见秋狩司的人已经追上去了,他忍不住低声提醒道:“九公子,大伙都看得出来,晋王殿下对你们可谓是关心备至,你可不要让外人有机可趁,到时候反而连累了他!”
越千秋没想到人家居然怕他这儿出问题连累了萧敬先,顿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才懒洋洋地说:“如果晋王殿下在这儿,他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顾虑。我坑谁也不会坑他,你就等着瞧好戏吧。让秋狩司那些人去追,你省点力气,回头会有好消息的!”
天丰号帐房里,萧敬先正看着几个从别处抽调……又或者干脆是被抓来的帐房先生满头大汗地查阅厚厚账本,当有人进来报说甄容突然离开,越千秋声称人是回兰陵郡王府去了,他便无所谓地说:“阿容想是无聊了,随他去。”
徐厚聪心中一动,可却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汪靖南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沉声说道:“甄容身世不明,兼且南朝使团没剩下几个人了,若是让他再金蝉脱壳,晋王殿下在皇上面前难道能轻易交待?来人,传令下去给我多多派人,务必盯死了他的行踪!”
见汪靖南一面大声传话,一面竟是走出了屋子,分明是要去亲自分派这么小小一桩任务,萧敬先不禁眉头微皱,随即却只听得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扭头看到是徐厚聪,他就抬手示意对方什么都不必说。
“放心,阿容虽说和千秋脾气不一样,却也是聪明孩子,不会随随便便乱跑的。”
萧敬先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又流露出往日审视人时那种似阴鹜,似偏执的神气。
“更何况,和阿容的行踪相比,还不如把这账本快点清完。就目前这些留存下来的东西,看不出天丰号和南朝有半点关系。要是全都清完了还是如此,那么汪大人恐怕要想一想,如何对皇上交待。要知道,咸宁郡王才刚买下这儿没几天,就闹出了南朝据点风波,让他这个皇子脸往哪儿搁?就算说他谋逆叛乱,也比说他里通南朝有说服力!”
刚刚紧急吩咐了下头人,此时回转来的汪靖南正好走到屋子门外,听到萧敬先的这声音,他顿时紧紧捏住了拳头,心中气恨交加。
天丰号这边,秋狩司何止盯了一天两天,本待在此次南朝使团来临之际将其一网打尽,谁知道竟然出现了种种变故,甚至连他早先想好的一招都根本没有用上。
现如今此地分明已经成了空壳子,秋狩司之前派在这儿的哨探就仿佛聋子瞎子一般,根本不知道这里突然卖给了咸宁郡王,这不可能是因为对甄容泄漏消息所致,因为甄容的行踪全都在他们监视之中。哪怕那一日其单独在上京城中活动也是如此。
除非在上京城中,还有人配合南朝使团,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天丰号中要紧的账本和人全都转移走,同时还把这一整个偌大的商号转给咸宁郡王,套取了一大笔钱。
一定是萧敬先为了给秋狩司下套,于是不惜叛国,这才让天丰号早有准备!
如今天丰号这边已经很可能不会有进展,只能赌一赌在甄容身上打开突破口!只要能说动这个在南朝使团形同弃子的家伙,把萧敬先和南朝勾结的把柄宣扬得人尽皆知,哪怕是皇帝,也不能靠着权势再强压。
至少,之前被萧敬先清洗过却敢怒不敢言的北燕权贵都会跳出来!
第372章 好大的饼,好大的胃口
到了北燕这么多天,上京城对于甄容来说,已经不再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然而,他还是不喜欢这里,哪怕他很早就能说一口流利的北燕语。
他一路行来兜了几个圈子,又将马寄放在一处车马行,如今一路缓慢步行,哪怕置身繁华街市,四周围有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各种各样拉家常又或者争执等等喧哗,可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有的只有寂寞和烦躁。
然而,甄容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却知道,他答应越千秋单独走这一程,不但是为了引蛇出洞,还是想试一试,师父又或者师门的其他长辈,教导过他武艺的那些长辈会不会留下些什么讯息,又或者亲自出面和他联络。
哪怕这很危险,可他就是没法放下那种期待和侥幸。
当他漫无目的一般在好几条大街晃了一圈后,结果却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就和上次出来时一样,仿佛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似的,没有人理会他,甚至连那些盯梢尾随的探子,也似乎被他完全甩掉了似的,他几次运用高超的身手突然急速变向绕到后头,却没有发现半个可疑人。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彻底丢下了那点奢望。
如果今天换成他继续守在天丰号门前,越千秋出来,保准行走间就会钓出无数人来!
师父亲自去找严诩,应该答应了不少条件,付出了不少代价,最终把他送进了使团,可这有什么用?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事都做不了,而肩头这一个他曾经感到恐慌的纹身,北燕皇帝亲眼看到却根本无所谓,后来又遇到一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如今看来,他从前因为这个印记而生出的惊惧不安完全只是笑话!
想到这里,甄容环顾左右,突然挑了一家看上去生意不好的二层酒楼,直接闯了进去。
尽管他那身衣衫因为在屋檐上躺过,后背显得皱巴巴脏兮兮的,但看到他那气度和容貌,上来迎客的伙计却也不敢怠慢,等听说人是来喝酒的,立刻更是满脸堆笑把人送上了二楼。
四下里一看,挑了一处周围几桌并没有其他酒客的临窗位子上坐下,甄容就直截了当地说:“上最好最烈的酒。”
“那客官要什么下酒菜?咱们这儿有……”
“不要下酒菜!”
那伙计闻言一愣,瞅了瞅甄容的神态立时恍然大悟,连忙赔笑道:“好好,公子请稍等。”
当一个小酒瓮连着一个小碗一块送来,那伙计还没来得及给酒瓮开封,就只见甄容一把将酒瓮抢了过去,三两下捏碎泥封打开盖子,竟是也不用酒碗,直接咕嘟咕嘟往喉咙里倒去。饶是伙计见多了酒鬼,这样急吼吼的喝法却还是少见,当下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
果然就和刚刚他猜到的一样,是个借酒消愁的傻小子……
这种人一般是不缺钱的,可伙计本着做生意的原则,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小心翼翼试探一下酒钱的问题。谁曾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见甄容放下了酒瓮,随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径直拍在了桌子上。
瞧见那是一枚银灿灿的银钱,他登时一喜,可等伸手去拿时却变了脸色。
那竖着的银钱竟一半深深嵌入了桌子!这个看似借酒消愁未经世事的小子原来是个高手!
伙计有些不安地吞了一口唾沫,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等他蹑手蹑脚退下,再上来时,却是又抱了个小酒瓮。果然,等他把酒瓮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就只见甄容突然伸手一拍,酒瓮纹丝不动,可刚刚深深嵌入桌子的那枚银钱却是跳了起来,向他飞了过去。
“不用找了。”
听到这句异常豪阔的话,伙计慌忙一把接了那银钱在手,却是再也不肯留在这桌子旁边多呆,点头哈腰地说了一声谢公子赏,一溜烟跑了下去。
直到这时候,甄容方才深深舒了一口气,刚刚那喝酒如喝水的狂态暂敛,可还是一碗一碗往肚子里灌酒,不消一会儿,之前那第一个小酒瓮里的酒就被他喝得干干净净。他也不忙着开第二瓮酒,只是坐在那儿直发呆,直到一个人突然坐在他的面前。
当那人抬起头时,他就冷冷问道:“我好像没有邀请人来和我同座吧?滚!”
尽管面对如此冷硬的态度,那人却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而是笑吟吟地说:“公子听我说完话,再赶我走也不迟。”
“不用了,我不想听鬼话。”甄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一拍桌子道,“我数到十,你再不走,别怪我把你直接扔下楼去!一……”
“公子既然在这儿借酒消愁,为什么不肯听我把话说完?你在南朝不过是一介身世不明的武人,在使团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随员,何必跟着别人一条道走到黑?我知道,公子对之前那什么萧王孙的说法恐怕并不认同,可你要知道,北燕这边绝后的皇族多了!”
尽管甄容一声一声已经数到了六,但不速之客却一点都不慌张,反而更加恳切地说:“公子今天叫过晋王殿下舅舅,就算你日后平安回到金陵,南朝那些文官群起攻谮,你还有立足之地吗?越九公子背后还有位高权重的越相爷,可你呢?区区青城掌门,扛得住那些高官?”
发现已经念到九的甄容终于停了下来,那人偷瞥他那张变幻不定的脸,觉得火候已经足够了,少不得又加重了语气。
“而且,此番南朝使团的正使和副使说走就走,把你丢下如同弃子,这就已经够明白了。不说别的,那位越九公子可有对你说过今后的安排?没有吧?他就信不过你!”
确定甄容已经陷入了犹疑和动摇,不速之客就趁热打铁地说:“甄公子,是回归南朝仰人鼻息,一辈子受人节制,还是在这北朝开府封王,承继一家早就断绝的王号,这还用得着选吗?你不喜欢萧王孙这个名义,我家大人尽可以给你挑别的,毕竟,你肩头的青狼纹身是真的,民间绝对仿不出来!他有足够的诚意,可以拿出全套材料,证明你是大燕皇族……”
“不要说了……”甄容声音粗哑地吐出了四个字,随即冷冷说道,“你看错人了,滚!”
对面那人微微色变,显然没料到甄容到最后竟然还是一口拒绝。他脸上凶光毕露,可想到接受的死命令,脸上挣扎了片刻,最终拿出了最后的底线:“甄公子,我家大人并不需要你出卖南朝使团的其他人,更不需要你说出什么机密,他需要的只是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甄容仿若自言自语一般,随即哂然笑道,“呵,难道我还有别的用处吗?”
“自然有,我家大人为了获得甄公子你这个人才,愿意拿出最优厚的条件!”那人干脆把话说明白了一些,随即方才沉声说道,“作为取信你的一个条件,我愿意告诉你秋狩司早已完全查证清楚的另一个南朝据点,西城银仙客栈。”
见这一次甄容终于沉默了下来,不再一味撵他走,那人暗自如释重负,接下来便语重心长地说:“大人愿意放过银仙客栈中的那些人,而且愿意把这个莫大的人情送给你。你可以亲自去通知这些暴露的吴人离开大燕,大人也承诺绝不在半路拦截他们。你拯救了南朝这样一个据点,作为他们对你养育之恩的回报,这完全已经足够了!”
甄容沉吟了片刻,最终拍开了另一个酒瓮的泥封,随即才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见空荡荡的二楼上,原本那零星几个酒客全都不见踪影,掌柜和伙计也不在,他不禁皱了皱眉,随即仰脖子又痛喝了一气。
等他放下酒瓮,坐在他对面的那人立时解释道:“我用了点小手段,把闲杂人等屏退了,如此才好对公子说话。”
“你倒是周到……”甄容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旋即问道,“那交换条件呢?你家大人拿出一样样那么优厚的条件,总不成只要我肯留在北燕,你家大人就满意了。”
眼见谈到了最关键的戏肉问题,那人终于压低了声音:“我家大人拜托你做的,不是别的,是从银仙客栈里起出一份南朝次相越太昌给晋王的密约。两人相约窃国窃权,如此国蠹,只要能挖出来,那对于吴燕两国全都有利无害!事成之后,你不论是在南朝还是大燕,都是英雄!”
甄容只觉得一颗心猛然巨跳,一下子想到了越千秋和萧敬先那诡异的默契。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直到那人起身离去,他才拎起酒瓮,痛痛快快喝了一大口后,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心想刚刚那人背后的家伙也够异想天开的。
一口气想要栽赃南吴次相和北燕晋王,这胃口简直是大得没边了!
没有理会酒瓮中还剩下一大半的酒,甄容摇摇晃晃下楼,一声不吭地上了马。然而,当他一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最后仿佛酒醉似的策马拐进了一条小路,见一条黑影突然从一处门洞窜出来的时候,他却不但没有出声,甚至连抵抗的意思都没有,只看着对方急速接近。
当黑影几乎近在咫尺的时候,他终于认清楚了那张脸。那扑上来的人抽出的不是利刃,而是右手捏紧了拳头。紧跟着,他脑袋上遭了一记沉重的暴栗。
“你小子太没警惕性了!”
甄容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叫道:“严掌门,你和九公子打招呼的时候,也都这么暴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