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啥情况啊!不就是甄容和他师父云中子分别找了他和严诩,准备去北燕玩无间道吗?就算越影听到这事情觉得非常有价值,需要把越老太爷请来一锤定音,也不用这么急急忙忙!要知道他们又不是明天就走,这不是还有两三天吗?
之前绞尽脑汁促成,四处奔波说服关键人士,这几日又是忙着做临行准备,此时此刻,越千秋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呵欠。想不出越影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心溜回亲亲居去,又怕越老太爷和越影回来之后联手整他,他思来想去,索性百无聊赖地趴在了书桌上。
又饿又困……先睡会吧!
当越千秋在深沉的睡梦中捕捉到一股诱人的胡椒香味,猛地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面前一个硕大的砂锅,砂锅里那奶白的汤头中,鱼头、豆腐、葱花交相辉映,只第一眼就能勾起人无比的食欲。看到旁边小碗和汤勺碟子都备好了,他不假思索立刻盛了一大碗。
等到饥肠辘辘的他连着消灭了三碗,这才总算有力气拿眼睛往旁边看去。却只见越老太爷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下首看他,越影则是不见踪影。摸了摸肚子确定已经半饱,他就讪讪地站起身来,干笑着挪上前说道:“爷爷,刚刚我是饿了……”
“知道你向来是饿死鬼投胎。”
越老太爷哂然一笑,却是努了努嘴道:“继续吃,凉了也就可惜了。”
见越千秋犹豫了一下,果然还是继续回去大快朵颐,越老太爷微微一笑,心想小孙子看似长大了,实则还是个孩子。从小到大,小家伙就爱鱼头炖豆腐,鱼头炖粉皮,多放胡椒,每次都能吃得眉开眼笑,三斤重的鱼头,一两斤的豆腐或是粉皮,饿起来一个人就能消灭光。
吃起来就忘了心事,也是一桩幸福。
等到小孙子风卷残云一般,几乎把一整个砂锅的鱼头都给装进了肚子里,人擦干净嘴和手,讪讪然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呵呵笑道:“吃饱了?”
越千秋赶紧点头。可当点完头后,他就听到了一句让他始料未及的话。
“那就脱衣服吧。”
越千秋满头雾水,说话都结巴了起来:“脱……脱衣服?爷爷,脱衣服干嘛?”
“就你问题多,让你脱你就脱!”
见越老太爷直截了当站起身来,竟是连他自己动手都来不及,伸手就手脚麻利地给他宽衣解带,越千秋着实懵了。
等到外头那衫子和小袄先后被扒下扔在地上,他只剩下了一件贴身中衣,饶是这屋子里还暖和,他的身体也结实,可突然之间只剩下这么点衣服,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时候,越老太爷绕到了越千秋的背后,手指从他的颈椎沿着脊梁骨下滑,最终在他的尾椎骨上用力戳了戳。虽说力道不重,但越千秋简直吓得非同小可,下意识痒得惨叫了一声。
“鬼叫什么!”越老太爷没好气地又戳了戳,“打从把你抱回来,你周身上下我也不知道瞧过多少回!还剩这最后一件,脱了!”
知道今天和老爷子那是有理说不清,越千秋虽说越来越纳闷,可还是不得不照办。等到他精赤了上身站在那儿,却没想到越老太爷还是呆在他的背后没挪窝。这时候,哪怕他之前心里一片乱糟糟的,此时却脑际灵光一闪,猛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爷爷,莫非我背后……”
话还没说完,越千秋就只觉得越老太爷那温凉的手指再次戳在了他的背上。但这一次,那手指却停在了他的后背心处。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要不是小影对我说,我真是没想到,有些事情会英雄所见略同。”
越千秋只觉得倒吸一口凉气,之前看甄容笑话那点轻松写意全都没了。一向最伶牙俐齿的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爷爷,我背上……难道也有个刺青?”
“你说呢?”直到这时候,越老太爷竟是还有闲心卖关子。眼见小孙子浑身都是僵的,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呵呵了一声。
“自打捡了你回来,我就一直在琢磨,该给你安个什么样的身世。正好那时候北燕传出消息,三十出头的皇后难产,生下个小皇子就死了,那小皇子也没熬过两个月,就也跟着娘去了。一个月内,北燕好几个地方有人声称小皇子在他们手里,起兵造反。”
越老太爷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越千秋后背上继续指指戳戳:“那时候他们都在想,皇后之前无子,太子之位早就归了贵妃生下的大皇子,后面还有好几个皇子,这小皇子一生下来就是嫡皇子,娘家势力又不小,可怎么就死了呢?既然死了,皇后娘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谁也想不到,皇后娘家没闹腾,上京也没乱。这下子,那些造反就都成了笑话,三下五除二,北燕皇帝出兵平了个干干净净。可流言蜚语却没能完全禁绝。北燕有刺青的习俗,历来皇子也好,贵介子弟也好,出生后满月,就会请纹身匠打个家族固有的纹身印记。”
知道越千秋一定在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老爷子就收回手指,照旧拢手在袖中,淡然自若地说:“各家的印记都有特殊之处,旁人很难仿冒。可那位小皇子一死,那个隶属皇家的匠人就失踪了。唔,十有八九就是云中子碰到的那个。但在云中子之前,人是撞在了你影叔手里。撞见了怎么能错过,于是么,你背上就多了这么个东西。”
越千秋越听,心中越是发沉。哪怕越老太爷说得煞有介事,活灵活现,可他和别的孩子大不相同,自打第一次睁开眼睛到现在,每一刻的记忆都牢牢地记着。
至少在他那十四年的人生经历中,绝对没有任何被人刺青纹身的记忆,一点都没有!
可他正这么想得咬牙切齿,却不想越老太爷又绕到了他的身前,笑吟吟地瞅着他。
“你小子当年就知道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睡,睡梦之中别说多一块刺青,就算多十块,你也不知道!”
第274章 天花乱坠的老爷子
越千秋瀑布汗,第一次觉得所谓记忆这玩意并不是那么牢靠的。
他虽说是重活一世,可最初的几年经历那实在是催人泪下。因为人太小,精力有限,根本不可能一天到晚思考个没完,更几乎没办法看书娱乐,当然只能吃了睡,睡了吃。就算是刺青这玩意很疼,可只要老爷子有心,三岁以前让他事前事中事后全都觉察不到并不难。
可问题就在于,越老太爷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完全没办法确定。
他可不想变成乔峰第二,顶着国仇家恨两面为难啊!
看到小孙子眼神闪烁,继而露出了烦躁的表情,越老太爷突然嘿嘿笑道:“你背后的刺青想必自己从来看不见,要不要我去弄两块镜子来,前后对照让你先好好看看?”
越千秋虎着脸气呼呼地说:“当然……要!”
这年头的铜镜照人很不清楚,更何况要通过一面镜子,来照准那正对另一面镜子的后背上,那块仅仅只有大拇指甲盖大小,好像是刺青的玩意,那更是绝对高难度。而哪怕越千秋自忖自己的视力能有2.0,透过两面镜子的反射效果分辨,那也差点没让他瞪出眼珠子。
越千秋极尽目力,也只能影影绰绰捕捉到那刺青一个大概的轮廓。等照完了抓起衣服随便披在身上,他才狐疑地问道:“我小时候落霞还给我洗过澡呢,她怎么从来没提起过?再说了,我看甄容肩头那刺青至少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为什么我背后的就这么一丁点?”
“呵。”越老太爷照旧是皮笑肉不笑,“落霞是谁给你的?我嘱咐的事,她敢乱说?至于这么一丁点……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甄容要不是因为那刺青目标太大被人瞧见,至于搅和到群英会那一趟浑水里头?你还想多大,刺满你整个后背?”
越千秋顿时哑然。可越老太爷却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几乎把手点到了他的鼻子上。
“如果你真的是一开始就有这刺青,想当初你被人从火场抱出来,后来又抱了给我,至于没人瞧出你背上有这扎眼的玩意?”
越千秋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头。当初那个疑似母亲的妇人把他从火场抱出来之后,就此撒手黄泉,是有好几个街坊邻居抱过他不假。然而,在那种兵荒马乱的当口,只要不是布满胸前背后又或者肩头的刺青,谁会注意那小小的玩意?
他是知道的,可越老太爷却不知道他知道,所以拿这当成了理由。
然而,老爷子既然一再强调那是后来刺上去的,和云中子对甄容说的话如出一辙,越千秋还能说啥?他一声不吭转身回去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回去,等越老太爷再次转悠到了他跟前,老爷子那脸上分明是一如既往有些狡黠的笑容,他便没好气地别过了脑袋去。
“和云中子一样为老不尊!这种事情不应该早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的吗?我这都要去北燕了,影叔这才火烧火燎把我带回来,然后爷爷你才说出来……真是的,当我什么了?”
“当你是孙子,才一直都瞒着你。”越老太爷微微眯起了眼睛,伸出手来想揉揉越千秋的脑袋,见小孙子突然把头一撇,就这么让了过去,他才收回了右手,唉声叹气道,“当初给你刺青,是我一开始想不能白养你,总得让你对家国有点贡献,可谁让你小子太招人疼?”
越千秋犹犹豫豫扭过头,露出了半边脸,满脸狐疑不信:“爷爷,别忘了当初金枝记闹得满城风雨时,你明明对我说,你知道我的身世!那你不怕这刺青弄巧成拙吗?”
“我是知道你的身世啊!可你自己也说,不想找亲生父母,把我当成了亲爷爷。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爷子嘴里这么说,表情却显得更可怜了些:“你爷爷我有那么多儿子孙子,你也瞧见了,你大伯父板正,二伯父三伯父自私,小四一跑就是那么多年,那么多孙子瞧见我都和老鼠见猫似的。只有你从小养在我那书房里,就是小狗小猫也养出了感情,更别说你小子就会哄我开心,我哪还舍得再把你丢到北燕去和人死磕?”
越老太爷一面说一面往越千秋背上那刺青的位子又戳了戳,直到小孙子一溜烟跑出去老远,等转过身后就再次对他瞪眼,他这才惘然而又伤感地说:“人老了,心软了,要不是你影叔听到了云中子那计划,心急火燎跑来和我说,我都快忘记你背上这块东西了。”
面对这么个耍嘴皮子耍到炉火纯青的爷爷,越千秋终于不得不投降。他拖拖拉拉穿好了那繁复的系带衣裳,随即挪到越老太爷面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老爷子好一会儿,这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爷爷直说吧,要我去北燕做什么?”
“呸呸,如果真要你做什么,我还会拦着你去北燕?小兔崽子,要不是甄容给你看了他肩头的刺青,我生怕回头真要有别人瞧见了你自己背后那刺青,然后对你说了,你惹出点事来,这件事我才不会告诉你!你给我听着,甄容要折腾什么,你只管冷眼看着,不许逞能!”
越千秋轻轻吸了一口气,心里知道,越老太爷这回说出来的才是真心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越老太爷的脖子。敏锐地察觉到老爷子先是身体一阵僵硬,紧跟着就完全松弛了下来,他就低低说道:“谢谢爷爷。”
如果是别的孩子,比如说越秀一那样优秀却敏感纤细的,越老太爷宁可冒着将来发现时翻天覆地的可能性,也不会把这件事捅出来,可既然是越千秋,他在得到越影紧急传话之后,还是选择了捅破那层窗户纸。
此时此刻,看到越千秋果然不再问了,又是这般态度,而这赫然是哪怕在他预先猜测时,也只是相对可能性微小的情况,一把年纪的老爷子不禁五味杂陈。就算知道小孙子素来孺慕他,可仅仅是这样克制的抱怨和反应,这代表何等信赖?
他素来不习惯如此直白的情感表露,可此时却忍不住用力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背:“好了好了,赶紧放开,都快是大人了,竟然还撒娇!哎,就你这乱七八糟的性子,混在使团里当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随员还凑合,想假装知道身世去北燕寻亲当谍子,那简直是找死。”
“我有这乱七八糟的性子,那也是爷爷你惯的!”
越老太爷被越千秋噎了个半死,可心里却着实如释重负。等到越千秋松开了手,他干咳一声,正打算摆出爷爷的架势来,却没想到小孙子对自己嘿嘿一笑。
“爷爷虽说不要我做什么,可你在我身上给我捅了这么一个大娄子,总得有点补偿吧?甄容且不算,庆丰年和小猴子怎么安插进使团,你帮我解决了呗?好歹也能给我和师父多两个帮手。”
“混账小子,你以为使团是你爷爷我开的,说把谁塞进去就能把谁塞进去?已经有人说,这回去北燕的使团干脆姓越得了!”虽说气得直敲越千秋的脑袋,但越老太爷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借着裴旭的私心,把这件事彻底敲定下来。
事关幼子,事关孙子,他怎么会不帮?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虽说隔着厚厚的门看不清越影的位置,他却知道对方一定站在那儿,用耳朵代替眼睛,不曾漏过刚刚的每一字每一句。
越影也确实没有漏过屋子里的每一点细节,原本紧绷的脸上渐渐松动下来,嘴角也微微上翘,流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尽管今天云中子和甄容师徒透露的谋划实在是让他大吃一惊,又或者说猝不及防,可摊开来说之后,能够有如今这样的结果,那无疑是最理想的。
小家伙一直都和当年一样,没有枉费越老太爷那番苦心。
不管越千秋是否相信了背上的那个刺青是后来纹上去的,是否怀疑自己是曾经的北燕小皇子,但相比那刺青背后,小家伙真正深层的身世,总还是要好办得多!
那才是绝对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275章 践行宴还是誓师宴
临行的最后一夜,越千秋并没有安安生生地在越府打点行装做预备。
该收拾该准备的东西,早就全都妥当了,此时此刻,他正在参加的这场践行宴,却不是那些亲朋好友自发给他举办的,而是赫然在宫中的一场私宴。哪怕他一点都不乐意这么招摇,可架不住这始作俑者并不是他一直都想甩掉的牛皮糖小胖子,而是皇帝。
私宴的地点设在景福殿任贵仪处。最初听到时,任贵仪不是受宠若惊,而是着实受到了莫名惊吓。
怎么就轮到她来操办这事了?
可这宫里如今没有皇后,冯贵妃也死了,她听到东阳长公主私底下传话,说是她即将晋封淑妃,于是,哪怕她很有些心中没底,却也根本不能推却这桩殊荣。
而且,越千秋第一次进宫就是被严诩带到了她的景福殿,这缘分也是别的妃嫔根本就比不上的。如今想来,那一次严诩狠狠教训了曾经骄纵跋扈的李易铭,她这个一度被小胖子闹得鸡犬不宁的老嫔妃也总算得了安宁,那也算是一段善缘。
此时此刻,她和皇帝居中,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俩分侍左右,左下首是东阳长公主和严诩一席,右下首是越老太爷、越大老爷和越千秋祖孙三代,瞧着非常像是普普通通的家宴。可这真正的主角越大老爷、严诩和越千秋都表现得挺低调,李易铭和李崇明却再次争了起来。
“明日使团出行,当然应该我这个英王亲自去送。这能表露出我朝对使团的重视!”
“四叔此言差矣。此番使团有鸿胪卿越大人亲自领衔,表叔为副,规格之高从未有过,再大张旗鼓迎送,无疑告诉北燕使团中人非常重要,若届时北燕皇帝发失心疯,把人扣下,那到时候岂知不是现在张扬太过的缘故?”
面对这么一番振振有词的大道理,小胖子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地说:“如果像你这样怕张扬,一开始父皇就不会同意让越大人和表哥一块去,更不要说捎带上最会惹事的越小九了!这次出使的宗旨不是息事宁人,而是有多大就闹多大,父皇,我说得没错吧?”
越千秋才不想在离开前一天晚上搅和到那叔侄争宠中去,再加上今天这些酒菜都是景福殿的小厨房做出来的,热气腾腾,还算可口,所以他一直在埋头苦吃,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牺牲宝贵时间跑到宫里浪费这个晚上的损失。可他不想说话,却有人不打算放过他。
“千秋,你觉得大郎和崇明谁说得有道理?”
对于皇帝这突然祸水东引,越千秋顿时不痛快极了。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严诩就抢在前头一拍桌子道:“两个人全都只说对了一半!”
这种两边齐打五十大板的话,越千秋说出来显得太狂妄,可严诩是小胖子的表哥,是李崇明的表叔,他这一拍桌子,纵使小胖子满脸不高兴,李崇明则是低头掩去了眸子里的失望,却都不敢正面反驳他。因为,叔侄俩全都看到了东阳长公主那似笑非笑的脸。
“哦?”皇帝仿佛不介意外甥抢去了自己丢给越千秋的问题,饶有兴致地问道,“阿诩你说说看?”
“使团出发,按照规矩陛辞之后就走,该送行的这一天天都送过了,皇上今天又特意设宴践行,还需要明天去送什么送?”严诩一面说,一面朝小胖子瞪了一眼,随即又看向李崇明道,“至于崇明说不要太张扬,北燕使团这次难道就不张扬?”
越大老爷见越千秋还在大吃大嚼,当下干咳道:“之前边境来报,只说秋狩司副使楼英长是副使,却不曾提到正使竟然是北燕三皇子,幸好总算武德司还是打探了出来,那位三皇子不得不过了明路。相形之下,我朝幸好定了严大人为副使,否则微臣这个名不见经传之辈此去北燕,确实有些身份不对等。”
斜睨了师父一眼,见其果然眉飞色舞,显然被越大老爷这话搔到了痒处,越千秋忍不住插话道:“但英小胖你有多大闹多大说得不对。那是北燕敌国,不是金陵,斗智斗勇没错,但要按照你说得那么来,我们岂不是去送死?北燕皇帝可不像皇上,不是一直都有传言说,他这个人砍脑袋和切西瓜似的!”
李易铭有些不高兴得挑了挑眉:“你在金陵不是挺横的吗?怎么这回主动请缨出去了,却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越千秋毫不客气地顶道:“那你去北燕对上北燕皇帝试试?”
李易铭被噎得脸红脖子粗,等瞥见李崇明流露出一丝得意,他才硬生生按下恼火:“不送就不送……我倒要看看,你这家伙不是正使也不是副使,大老远跑去那儿能干出点什么!”
“能干什么就干什么。”越千秋笑眯眯地挤了挤眼睛道,“打不掉老虎,打两只苍蝇也好。打不掉苍蝇,扫除一点臭虫也好。反正我都听大伯父和师父的,让我打哪儿就打哪儿!”
眼见越千秋和小胖子又开始抬杠,越老太爷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等到越千秋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扫荡饭菜,而小胖子亦是消停了下来,埋头苦吃生闷气,他方才轻声说道:“与其说太远的,不如说近的。算算两边的路程,恐怕他们这次会和北燕使团迎头碰上。”
“不错。”东阳长公主也懒得再听刚刚那拙劣幼稚的斗嘴,颔首说道,“之前一路接待的文武官员无不声称,北燕三皇子容止闲雅,谈笑风生,相形之下,楼英长仿佛只是个面目阴鹜的影子。倒是三皇子身边一个号称是北燕大公主塞过去的内侍难缠得很。届时若是碰见,越大人想来能应付裕如,可阿诩你该怎么做,你不妨想一想。”
“放心,不就是装吗?”严诩哂然一笑,轻蔑地说,“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北燕三皇子一个人会装!要装出口成章的才俊,我在行!要装冲动易怒的纨绔,我也在行。这次去北燕,我准备了很多层面具,越大人到时候说用哪个我就用哪个,绝对不会露出破绽!”
越千秋此时已经差不多混了个七八分饱,见皇帝因为严诩这话饶有兴致地考校,严诩竟是真的在现场开始角色扮演,他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自顾自地想起了心事。
玄刀堂的饯别宴是在昨天,那时候作为大师兄的他被下头一堆人灌得很惨,尤其是想要跟从却没能获得批准的孙立,更是在醉倒之后说出了真心话。
其中一句话他只觉得犹在耳边——若是你们师徒全都失陷在北燕,玄刀堂怎么办?
而严诩的回答,则是一如既往地充满了乐天派精神:“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只不过,在践行宴之后,在人前表现得完全无所谓的严诩却特地找戴展宁和刘方圆严严实实嘱咐了一大堆。他虽说没去偷听,但事后看到戴展宁那凝重的面孔,刘方圆那微红的眼圈就知道,平素不着调的师父这一回的交待却很着调。
可以想见,严诩是做好最坏打算才过去的。
而周霁月和他的道别,则是同样有些伤感。
他把群英会从甄容等人那儿抢了过来,塞给周霁月去立威扬名,又把新生的武英馆给了周霁月去代管,那当然是最信得过的伙伴才有的待遇。想起周霁月当胸擂得那一拳,说别死了那三个字时,眼神里赫然流露出的担忧,他就忍不住暗自呸呸了一声。
也不看看他是谁,行走的灾祸,没事也要惹事的麻烦精,天下人都死了他也不会死!
越千秋一面想,一面不自觉地伸出右手探去背后,从下往上摩挲着自己背心那个刺青的位置,脑海中浮现出他死活拜托越影绘出的自己背上那刺青原图。
那是一只看上去不够凶猛也不够威风的小狼。只看图样,怎么都不像北燕皇族的印记。
可就在他思绪越来越远,越来越乱的一刹那,他突然听到了咣当一声。
定睛看时,越千秋不禁惊呆了。
地上赫然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碎片,再看严诩那定格的动作,分明是人把杯子砸了!
“越老大人之前捐给武英馆的那些绝本里头,我最喜欢里头的一首……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们这次出去,如若一事无成,那就不用回来了!”
越千秋不由得很想捂脸。能把宫中好好的践行宴演绎成誓师宴,大概也只有师父了!
第二卷 完
第276章 谁比谁更横?
京东东路,滕县。
作为一个地处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之间,不大不小的县城,在这二月中的一天,却是一下子陷入了一种鸡飞狗跳的气氛中。鸡飞狗跳的不只是官场,还有民间。因为自从午后开始,官府就派出大队兵马在路上驱赶行人清道,引来一阵怨声载道。
而等到傍晚时分,一队全副武装的兵马护送着一行人住进了驿馆。尽管平民百姓暂时被封锁了消息,但对于城中大户来说,要打听到底来了什么人,那却还是不难的。
北燕使团来了。正使是北燕年方十七岁的三皇子,副使乃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
此时此刻,驿馆门口,一个尖嗓门的中年人便冷嘲热讽道:“南朝不是一直都夸耀富庶吗?这么大的县城,连新鲜的羊奶都找不到?再看看这屋子,都发霉了!好在我家殿下此来带了毡帐,还不如直接找块空地支起毡帐,也比住这破房子舒服些!”
这一口中原官话字正腔圆,若是不知道的人,绝对不会认为那是北燕皇宫的内侍。可是,沿途护送至此的竺汗青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这家伙的刻薄了。如若按照他的本性,直接就是两马鞭抽过去,奈何行前老父亲反复告诫在先,他只能咬牙切齿一忍再忍。
他这个随行护送的小将都尚且面色铁青不吭声,驿站的马驿丞那就真的是焦头烂额了。他刚刚已经低声下气地解释了那是驿站腾换出来的最好房子,奈何那个尖酸的北燕内侍牙朱根本不听,打躬作揖的他只觉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背上已经全都汗湿了。
滕县只是小地方,驿站虽说年年都有小修小补,奈何房子是真的老旧了。如果这次北燕使团住得不舒心,一状告上去,他这微末驿丞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哼,我家殿下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任何闪失,到时候唯你们是问!来人哪,支毡帐,若是延误了殿下休息,以至于耽搁了明天的行程,你们谁也承担不起!”
竺汗青终于遽然色变。那位北燕三皇子虽说看着还挺好打交道,可随身带着的这个内侍牙朱却最会挑刺,奈何三皇子私底下对他也诉苦不迭,说人是北燕大公主推荐给他的,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根本辖制不了。此话真假他不知道,可这阉奴每到一地却必要折腾!
现如今,这该死的阉奴更是把挑剔房子和明天的行程挂钩……该怎么办?
就当竺汗青的忍耐力已经全都到了极限的时候,他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冷冽的声音。
“嫌我们大吴的驿馆不好,那就窝在北燕别出来!出门在外还这么挑剔,什么德行!”
听到这个声音,竺汗青第一时间回头,却发现后方不知何时来了两个骑马人。其中一个是三十出头的白衣年轻男子,这会儿满脸的讥诮,显然刚刚出言讽刺的就是此人。而另一个是年方十四五的少年,脸上笑眯眯的,好像在看热闹。
乍一看去,两人就仿佛是随处可见的父子俩。
竺汗青还没来得及提醒这两位不要胡乱说话管闲事,刚刚那找茬的北燕内侍牙朱便立时恼将上来,想都不想就张口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大放厥词?来人,把这狂妄的狗东西拿下抽一百鞭子,到时候我要把人送去吴朝皇宫,治他大不敬之罪!”
“我呸,放你的狗*******见那疑似父亲似的年轻男子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张口就骂了回去,竺汗青再看到牙朱指使了几个北燕侍卫扑了上来,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可还不等他动手,他就只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按住,侧头一瞧,却只见是刚刚那年轻男子身边的骑马少年不知何时下马到了他身后。
“没事,我师父憋坏了,让他先好好活动活动!”
竺汗青见那少年笑嘻嘻的,浑然不把这天大的事情当一回事,他忍不住恼火起来。意识到那出手的年轻人是少年的师父,而不是父亲,想来绝对不属于官场,他更是为对方捏了一把汗,立时低声喝止。
“那是北燕使团的人,就算是过往投宿驿站的官员,打了这些人之后也是要丢官去职的!更何况你们这些武林中人!”
“没事,不就是几个狗腿子吗?我师父连宫里皇子都教训过,教训几个北燕的狗腿子有什么关系?”大约是看着竺汗青顶多十七八岁,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那少年竟是满不在乎地和竺汗青勾肩搭背道,“咱们看戏,看戏!”
竺汗青不由自主地被人拽着后退了几步,正要痛斥少年信口开河,可听到场中拳**击声不断,他连忙回过神去看战况。就只见那乍一看去犹如白衣秀士似的年轻人面对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北燕侍卫,非但不落下风,反而拳来脚去,打得有声有色。
可就算如此,他仍是心中焦急,可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大喊。
“师父,别玩了!就几个狗腿子都要打这么久,你也不怕人笑话!你不行就换我来!”
“我难得有个机会动动腿脚,你可别和我抢!”
随着这个气恼的嚷嚷,竺汗青就只见那年轻的白衣男子骤然之间动作加快了一倍不止,这下子,原本就只是堪堪支撑的几个北燕侍卫顿时兵败如山倒。
随着第一个人被撂倒在地,第二个第三个相继扑街,到最后,地上竟是躺着哀哀**的六个人!而那年轻男子收势而立,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风采。可一听到身边传来的鼓掌声,竺汗青刚刚生出的痛快立时打消得干干净净。果然,他立刻听到了牙朱那扯开喉咙的叫声。
“来人哪,有刺客!南朝的兵马放纵刺……啊!”
最后一个客字还没出口,牙朱的叫嚷就犹如被掐断脖子的鹌鹑一般戛然而止。
竺汗青惊骇欲绝地发现,刚刚还站在那堆北燕侍卫当中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牙朱跟前,此时正用右手死死掐着人的下颌将其高高举起。而那个刚刚还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阉奴,这会儿犹如待宰羔羊似的拼命蹬腿,脸色一片赤红,仿佛随时都会窒息。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敢袖手旁观了,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前去。奈何他再次忘了身边有个眼疾手快的少年。他那步子才刚刚迈出去,胳膊就被人死死拽住,他竟是难以挪动一步。
“兄台别急,别生气,出不了大事!”
听到耳边这照旧没个正经的声音,又见那白衣年轻男子抬手对着牙朱噼里啪啦就重重扇了四个大嘴巴子,竺汗青顿时整个人都懵了。尽管这是他盼望已久的,可想也知道,那个该死的阉奴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恍然惊醒的他拼命挣脱,奈何身边那少年非同等闲,从小练武的他竟是轻易甩不脱对方,最后只能气恼地大吼道:“你们闯大祸了!”
几乎是在竺汗青话音刚落之际,他就只听得一声“快住手”,等看到北燕那位仪表堂堂的三皇子竟是带着副使楼英长匆匆冲了出来,他一颗心终于沉到了无底深渊。可就在他又恨又悔的时候,身边刚刚还钳制得他动弹不得的那少年,却是松开手不慌不忙迎上前去。
“三皇子殿下抱歉,咱们来迟了!”
竺汗青被这句开场白闹得满头雾水,可紧跟着,他的嘴巴就合不上了。
“三皇子身为堂堂北燕皇族,却被阉奴辖制,师父听到你派人向朝廷求助之后,实在是气得义愤填膺,这才撇下大吴使团,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代你好好教训教训这没规矩的阉奴!”
大义凛然地说了这几句鬼话之后,少年这才笑吟吟地斜睨了一眼犹如丢一团垃圾似的随手丢下牙朱的白衣年轻人,气定神闲地说:“哦,忘了给你介绍,我师父便是此次我大吴前往出使北燕的副使严大人。他是东阳长公主之子,就连我大吴皇子年少时也被他教训过!”
目瞪口呆的不只是竺汗青,还有只来得及叫出住手两个字,就被人砸了一大堆话回来的北燕三皇子。就连他身后落后几步的楼英长,也不由得面色一变,随即才回复了平静。楼英长没有贸贸然开口,而是冷眼看着三皇子那张脸从刚刚气得赤红渐渐变白,最后全无血色。
“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派人求助过!”
第277章 强词和误算
面对一国皇子那气得几乎完全惨白的脸,越千秋完全没有什么畏惧。
在他眼里,年方十七八的三皇子长身玉立,比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长得俊美多了,可想而知北燕皇帝和某位嫔妃的基因着实不错。只不过,即便再俊美的脸,这会儿已经人都气得再哆嗦了,那张脸自然也就显得分外扭曲。
他连身为皇帝独子的英小胖都怼过无数次,怎么会畏惧北燕一个籍籍无名的三皇子?别说北燕已经有一位地位相当稳固,年纪也相当不小的太子殿下,三皇子这种名头根本就只能唬一唬无知之人,就说人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派来出使吴朝,那就可以想见地位了。
食之有点味,弃之不可惜……一枚可以任由北燕皇帝在关键时刻随手发挥的弃子而已!
他的目光,更多的反而落在三皇子背后那位疑似楼英长的中年人身上。只见其面容平板,属于放在人群中一抓就是一大把的那种平淡无奇相貌,中等个头,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半点特色。如果不是他死盯着对方,用尽全力记着那相貌,别转头恐怕就会忘记。
所以,他竟是多看了楼英长几眼,这才在三皇子那怒目以示下,惊愕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没有吗?可之前沿途几座驿馆中都有人说,三皇子逮着机会就对人哭诉刁奴欺人,这才有好几位驿丞接连上书,请求皇上本着两国之谊,为三皇子主持公道。要不是为了这个,师父吃饱了撑着管闲事!”
严诩负手身后,听到越千秋这话,他嗤笑一声,随即非常矜持地微微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显得高傲而又不太喜欢理人。
只要熟悉他的人全都能知道,这位最不靠谱的贵公子又开始装了,可此时此刻在场的人,真正知道严诩为人处事的人绝对不包括那位年纪轻轻的北燕三皇子,因此人还在那又气又恨,可竺汗青却因为这鬼话暗自抹汗,唯有官卑职小的马驿丞深以为然。
那可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东阳长公主之子,如果不是皇帝嘱咐,吃饱了撑着来帮三皇子处置刁奴!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三皇子气得浑身直哆嗦,却是抬手指着刚刚把牙朱打得鼻青脸肿牙齿都掉了的严诩,又恶狠狠瞪着颠倒黑白,信口开河的越千秋,可还没等他找出岂有此理之外的词来,越千秋就又接上了。
“三皇子莫非还不认账?我这儿不但有你之前一路经过的好几个驿站驿丞的上书,还有你一个随从用北燕文字给皇上写的陈情表……算了,你要是不认账,我和师父回头等到了北燕,去向北燕皇帝陛下问个清楚!”
“你……可恶!”
眼见得这个身姿俊逸的皇子殿下终于气得连话都不想再说一句,扭头拂袖而去,却是根本不看地上的牙朱一眼,越千秋就笑了起来。
尤其是眼角余光瞥见刚刚被严诩随手扔在地上的那个牙朱,此时挣扎着爬起了一点,眼神里凶光毕露,他就更呵呵了。
三皇子殿下,既然觉得自己被陷害了,那么就应该表现得更加逼真一点,至少也把你讨厌的这个阉奴搀扶起来啊!
我说你对驿丞抱怨受刁奴欺压,于是有驿丞上书,这是武德司暗地操作过的,自然有一份份上书为证。可我说你的随从里头有人用北燕文字上书皇帝为你请援,那就都是瞎话,你竟然也没和我理论甄别,这就说不过去了。
你这扭头一走,刁奴也得罪了,更让人看了笑话,太幼稚了!
但最重要的是,一旁那位疑似楼英长的中年人,竟是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半点没有提醒顶头上司的意思!
心里这么想,把人家三皇子给挤兑走了之后,越千秋却立时上前躲到了严诩身后,仿佛做错了事情一样低声说道:“师父,是不是我的话说过分了?你看人家三皇子殿下都走了。”
“你和英小胖不也是这么说话的?”严诩这些年一直都沿用越千秋给李易铭起的那个绰号叫人,此时自然也不例外。他一面说,一面还没好气地挑眉说道,“堂堂一国皇子,居然还治不了一个刁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帮他治了他还不领情,什么德性!”
直到这时候,刚刚旁观这一幕,看到目瞪口呆的竺汗青这才慌忙走上前去,张口问了一个字后,又很不自在地行了个礼,随即恭恭敬敬地问道:“您是此次使团副使严大人?”
“是我。”严诩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才暴打了人家一个北燕内侍,昂首挺胸的他尽显贵公子矜持,微微打量了竺汗青一会儿,就语重心长地告诫道,“你是随行护送北燕使团的吧?虽说是职责所限,也不用看着阿猫阿狗挑刺却硬忍着,既然人家三皇子自己都看不惯这刁奴,那你何妨帮他料理干净?”
见竺汗青目瞪口呆,再次听到这颠倒黑白的帮字,楼英长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淡淡地说道:“久闻严掌门和越九公子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见那对师徒总算扭头看向了自己,楼英长正要继续说话,谁知道迎来的却是异口同声的三个字:“你是谁?”
竺汗青已经有些领教了这对师徒的风格,此时差点没笑出声来。见那个从来淡定自若,让他觉得犹如冷面狐狸的家伙终于嘴角下垂沉下了脸,他只觉得很解气,索性就装模作样地上前解说道:“严大人,九公子,这位是北燕副使楼大人。”
“楼大人?”
严诩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即便冷冷挑了挑眉,“居然和我朝通缉的要犯一个姓?之前在我家玄刀堂所在的石头山,一大伙居心叵测的狂徒被我家千秋拿下送了武德司和刑部总捕司,结果那个打头的供述,幕后指使就是个姓楼的,我那时候就发誓,非得把人揪出来不可!”
当着和尚骂贼秃,尽管竺汗青和马驿丞都不明所以,可看到楼英长那张再也维持不住古井无波的脸,他们要是再不明白严诩骂的人是谁,那就真的是猪脑子了。
“严掌门的脾气我早有耳闻,没想到还是闻名不如见面。”楼英长终究还是非常快速地把脸色给调整了回来。见严诩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他想到传闻中这位贵公子脾气急躁冲动,又见其刚刚打人如打狗,不禁有些摸不准对方。
这到底是性如烈火呢?还是城府深沉呢?
“眼下是在南朝,严掌门如此张扬自无不可,但到了大燕,豪雄遍地,请君还是收敛一点儿的好。再者……”楼英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要知道,我朝皇帝陛下送给南朝皇帝陛下的国书可是在三皇子手中。”
这国书两个字,他着重强调了语气,可得到的却是严诩轻蔑的一声冷笑。
“这位三皇子先被刁奴辖制,我帮他出气,他却反而还甩脸子,这样不成熟的人来掌管国书做正使,着实不如楼大人你这个副使啊!北燕到底还是更注重这种身份名义,哪像我朝,虽说我和正使鸿胪卿越大人品级平齐,但论资历才干却远远不如,所以越大人为正使,我为副使,这才是理所应当!”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鬼话,严诩说得义正词严,越千秋就只见地上那个仍然爬不起来的牙朱脸色狰狞,目露凶光,哪里还不知道这家伙恐怕不止恨上了三皇子,很可能连楼英长一块恨进去了?当然,那也可能是假象,于是,他不动声色上前拉了拉严诩的袖子。
“师父,少说两句吧,这到底是人家北燕的事务……”
“你以为我想说!”严诩重重冷哼一声,继而方才看着马驿丞道,“北燕三皇子既然看不上驿馆的屋子,要睡毡帐,那就随他去!把原本预备给那位三皇子的屋子收拾一下,一会儿给我朝正使越大人住!”
马驿丞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呆头呆脑地问道:“那严大人您……”
“出门在外,随处可安家,我这人没那么挑剔!”严诩满不在乎地一甩袖子道,“既然两家使团刚巧挤在一个驿馆里,房子肯定不够住,你先把越大人等人都安置好就够了,我在哪凑合一晚上都无所谓!哼,若是换成我到了北燕,至少做不出挑剔住处饮食这种丢脸的事!”
面对这么一出戏,楼英长终于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位东阳长公主之子和他得到的情报似乎有些微妙的差别,是他误算了吗?
当越大老爷所在的使团大队人马赶到之后,作为正使的越大老爷,却和唱黑脸的严诩一搭一档,唱起了白脸。北燕使团的毡帐终究还是没有支起来,腾换出来的屋子照旧安置了那位三皇子,而越大老爷充分发挥礼待客人的高风亮节,直接把自己的使团安置进了一家客栈。
当天明时分,两拨人各自上路的时候,作为北燕正使的三皇子和作为吴朝副使的严诩两个人仿佛斗气似的避而不见,只有越大老爷和楼英长两人“依依惜别”。
而混在人群中的越千秋瞥了一眼北燕三皇子马车之后的另一辆马车,发现某个下头没有了的家伙不见踪影,情知人肯定在那辆马车中暗自腹诽。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还是有些偏差,因为那个腮帮子红肿至今不退,几乎不能说话的牙朱,此时此刻不但在腹诽,而且赫然如同宫中发怒的妃嫔一般把手帕撕成一条一条。
“你们一个个全都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只要我回去,大公主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第278章 迎接还是围观
从古至今,出使素来并不是一件省心的事,更何况此番是去往北燕敌国。就连边疆将士,对于过境去往敌国的使团,往往也都是一种不冷不热的疏远态度。因为往往是这边使团出使,那边敌兵犯境,哪怕不是大仗,打起来总要有死伤。
也正因为如此,使团这种生物,在底下就有一种非常不好听的绰号——送礼团。
没见有用,只见送礼!
可这一次,安肃军的士卒们却发现,即将出使北燕的使团还没到,自家的将军校尉们却都忙碌了起来。有督促下头清扫整理营房的,有加紧操练兵马的,也有擦枪磨刀更换行头的……随着消息灵通人士的口耳相传,很快从上到下就都恍然大悟。
此番出使的不是什么微末小官,正使是当朝次相越太昌的长子鸿胪卿越宗宏,副使则是东阳长公主之子严诩。
别人也就算了,安肃军上下谁不知道,安肃军的主将和副将,正是七年前北燕大举南侵时,率军突然从北燕杀回来,于是将那场北燕皇帝苦心孤诣的战事完全搅黄了的?
而这两位恰是出身昔日被武品录除名的玄刀堂,如若不是越老相爷和东阳长公主之子严诩合谋,把刑部尚书侍郎一同拉下了马,玄刀堂的案子翻不过来,戴刘二位也十有**不会归来。那时候,说不定就没有如今的安肃军了。
要知道,那时候大战一起,相邻的广信军因为是北燕兵锋所向,虽说死战不退,最终成功阻击了北燕大军,可那一仗是竺大将军亲自坐镇,自己披创十余处不说,死了多少人?
而此时此刻,身处安肃军的,不止刘静玄和戴静兰,还有奉命扈从北燕使团南下的小将竺汗青的父亲,镇守河北西路,起家自广信军的大将军竺骁北。
这会儿他大马金刀坐在军营正堂,听到哨探进来报说,原本该在真定府的河北西路安抚使杜怀珍竟亲自护送使团过来了,他不禁呵了一声。
“这些文人就是如此,拍起马屁来,手头的事务可以不管,脸皮更可以不要!”
嘴里这么说,他却笑眯眯地看着刘戴二人道:“我们也一块去迎一迎?”
刘静玄和戴静兰事先早就知道,使团会经由安肃军边境入北燕,可却压根没想到竺骁北这位大将军也会突然跑来这小小的安肃军巡查。此时听到这位竺大将军先骂人家,随即又自己也厚脸皮地说要去迎一迎,他们对视一眼,全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既然骂别人拍马屁,自己好歹别去啊!
心里这么想,更善谋的戴静兰便干咳道:“那自然好,竺大将军请。”
竺骁北哈哈大笑,当即二话不说走在前头。见他大步飞快,刘静玄便忍不住苦笑道:“这位大将军的脾气让人摸不透啊!他是笃定我们是一度降了北燕又归来,文官口中反复无常的之辈,不管背后说他什么,人家都不会信,还是本来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师兄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戴静兰一摊手,和戴展宁如出一辙,文静秀气犹如女子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无奈,“我只知道,七年前在广信军力阻北燕大军的就是竺大将军,他至少是有担待有本事的人。若非他帮忙说话,单凭京城那两位,我们必定要被打散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