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你这么个死心眼肯这样如影随形似的跟着越太昌这么多年,否则凭你的本事,说不定一个将军都到手了!”
“长公主知道,那不是我要的。”
“偏你固执!什么时候受不了那老头,就来找我!我推荐你去武德司,怎么都比跟着越老头强多了!”
越千秋拿着那荷包,又听到这明目张胆的招揽,他觉得严诩摊上这么一位强势的母上,实在是太倒霉了。所以,看到越影再不答话,而是抱拳作揖,随即亲自将东阳长公主送了出去,他这才看向了书房门口。
屋子里那两位半点礼貌都没有,竟然没一个送到门口的!
知道一会儿坦白从宽后,很可能要挨老爷子一顿狠的,他干脆苦中作乐,打开荷包瞅了一眼,结果发现竟然是满满当当一包珠子!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大名鼎鼎的合浦南珠,可这无疑是不用上交的,怎么说他都是发了一笔小财。于是,他立时三刻揣进了怀里。
他才刚藏好私房珠子,就只见严诩走了出来。这位严公子眼下比之前在五福堂舌战四方时更加神清气爽,分明是压制的人没了,一时故态复萌。
严诩笑吟吟地走到越千秋跟前,清了清嗓子说道:“从今往后,我就住在越府,你明早开始随我习武!”
“知道了,师父。”
听到一声师父,严诩那简直是高兴得满脸放光,当下一指鹤鸣轩说:“你爷爷在里头说要见你,我先回去预备明天的武课……哦,还有附带的文课,先走了。”
听听,人家都是文课附带武课,到了严诩这儿,立时调转过来了!
看着严诩那走路都仿佛在飘的步子,越千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老奸巨猾的爷爷,他不禁心里有些发怵。
等磨磨蹭蹭进了屋子之后,看到越老太爷脸色阴晴不定地坐在中央座位上,虽说没法确定越影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可越千秋终究不敢抱着那万中无一的侥幸。
说不定自从当初他把周霁月带进府里安置在清芬馆,老爷子就心里有数了。
这天底下聪明人多着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低头跪了下来:“爷爷,我来负荆请罪了。”
越老太爷侧着身子坐在书桌背后的太师椅上,此时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声音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自己说说,错在哪了?”
“我把人带回家里也就算了,可套出她就是潜入吴家的飞贼之后,不该自作聪明地……”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得噗的一声,当他抬头去看时,便发现老爷子恰好一口水喷了出来,从书桌到地板溅得都是。
“你你你……你说什么?那个进了吴府的飞贼竟然在咱们家?”
越千秋顿时懵了。紧张了半天,敢情他这是不打自招?
第36章 不打自招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最后,越千秋哀嚎一声,直接用双手按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他只想着越影几乎无所不能,所以肯定不会跟丢了周霁月这个自作聪明的小丫头,却没想到越影很可能还没告诉越老太爷。他竟然本来只要花点心思搞定那位影叔就行了!
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指的就是他了!
“小兔崽子,你给我说清楚!”越老太爷却是又惊又怒,蹭得跳起来之后,就以这年纪老年人很少有的敏捷冲到了越千秋跟前,毫无风度地直接一屁股盘膝坐下了,摩挲着下巴说,“你大伯母提过你收留了一个被咱家马车撞过的小丫头,那小丫头怎么就是飞贼了?”
既然已经坐实了不打自招,越千秋无精打采地坐直了身子,干脆就和老爷子对面坐了,把自己当初在马车上听到有人叹气,而后半路上车子又撞了人,他发现周霁月伤口不大对,怀疑她是飞贼,于是把人诳到家里养伤这一起因给说了。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越老太爷的脸色就古怪了起来:“怪不得之前你大伯母使劲夸你,说你在大街上捡了个被撞的小丫头回来,现如今外头都说咱们越府公子有家教,有担待,敢情你压根就不是滥好心,小兔崽子你居然是故意的!那后来呢,她怎么就告诉你是飞贼?”
“那不是爷爷你病了吗……”
越千秋小声把诓骗挤兑周霁月的那番话给说了,这下子,越老太爷简直是表情精彩极了,到最后竟是捶地笑道:“你个臭小子,亏你想得出来,自己是个小不点,还嘲笑别人身高矮不像飞贼,诳得人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哎哟……我的肚子……”
面对这么个为老不尊的爷爷,越千秋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心情郁闷地看向了门外,却只见越影正似笑非笑地走进门来。这种鲜活的表情对于素来死板着一张脸的越府头号打手来说,显得格外少见,可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老太爷,长公主……”
“别提那女人!”老太爷直接打断了越影的话,指着越千秋就大笑道,“让咱家头号小机灵鬼给你说说,他怎么把那个让吴家上下焦头烂额的小飞贼给拐进家里来的!”
“爷爷!”越千秋就是再好的性子,也被老爷子给惹毛了,“你再不好好听,那我就让影叔说得了,反正今天影叔也看见她了!”
直到这时候,越老太爷方才收起了戏谑之心,若有所思瞅了一眼越影。
越影面无表情地说:“今天吴家和裴家人之所以会在门前冲突,起初确实是因为两家的停车位置问题,后来,则是因为之前潜入吴府的飞贼出现,往裴大人的车里扔了什么东西……”
这一次,越影还没说完,越老太爷就立时摆手打住,刚刚的慈眉善目再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犀利犹如虎豹一般的威压。
越千秋这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为何老太爷以那样微贱的出身,从未下过科场的经历,却仍然能够屹立不倒。而自己没有拖泥带水,而是跑来投案自首,这是多么英明的决策。
今天如果不是不打自招,改明儿被越影告一状,那就没那么便宜了!
于是,他立刻原原本本地说:“那会儿长安因为吴尚书的态度被大哥训了两句,气不过跑了,我追上他之后,他抱着我哭了一场,我带他回清芬馆收拾。正好那个周霁月知道吴尚书来了,又惊又怒,我为了安抚她,就让她想办法混出府去,把证物丢到裴府马车上去,但我压根没让她用那种方式出现,我也不想招摇到把事情闹那么大的!”
“证物?”越老太爷敏锐地抠准了最重要的两个字,“她还从吴府掏出了证物?”
下一刻,老爷子眼珠子瞪得老大:“她就这么随随便便把证物给丢裴府马车上去了?你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没等老爷子再次捶地板,越千秋直截了当从怀里拿出了那个香囊,一把塞到老爷子手里。
“本来我那天把人带回来之后,就想找爷爷商量的,谁知道你刚好就病了。”
见越老太爷老脸微红,越千秋想起刚刚自己在院子里听到的一鳞半爪,心里早明白老太爷这装病是何来由,当下没好气地说:“她丢进裴府马车的,大概是吴大人和谁的情书,这个是剩下的,反正我没看懂,爷爷您慢慢看。”
趁着越老太爷拿着香囊直发愣,越千秋一骨碌爬起来,拽了越影的袖子就把人拖到了院子里。确定爷爷没空理会自己这边,他才踮着脚低声问道:“影叔,你从前也是混门派的?”
越影不禁为之一愣,嘴角随即微微勾了勾:“九公子猜错了,我可不像严诩。”
“可严……师父他自称是玄刀堂的掌门弟子,却说大概打不过你。”
越千秋直接把严诩的大概打得过改成了大概打不过,果然,他就只见越影那表情更生动了一些,随即竟是弯下腰把他一把抱了起来。
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对于这种特殊待遇,越千秋第一感觉竟是惊悚,而不是兴奋。
不是他说错了话,把这个煞星惹毛了吧?
然而,抱着他的越影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而是淡淡地说道:“想当初,严诩十几岁自以为武艺高强的时候,被你爹挑唆了来找我挑战。”
越千秋愣了一下,才醒悟到所谓你爹,指的是越四老爷那个便宜养父,紧跟着就不由得为严诩鞠了一把同情之泪。可他到底忍不住问道:“师父在影叔手底下过了几招?”
不会连一招都没撑过,就直接被击倒了吧?
“他累趴下了。”
这简简单单四个字让越千秋脸都绿了。要真是一招打倒,也许严诩还能留一点信心,可这用尽浑身解数却没摸到对方衣袂,严诩这心理阴影怪不得那么可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以后绝不招惹越影这个变态,他却只听到耳畔又传来了越影的声音。
“那丫头是白莲宗的?”
这一次,越千秋简直毛骨悚然,脸上的错愕挡都挡不住。他是想让老太爷消化了那几张纸片,然后再徐徐交待周霁月的出身来历,可越影怎么就知道了?难不成他那时候套话,这位影叔一直都蹲在屋顶或是别的他看不见的地方听壁角?
这简直是谍战片啊!
“如影随形的轻身功夫,是白莲宗秘传,最适合高来高去。我那时候看背影就认出来了。”
说到这里,越影冲着越千秋再次微微一笑,浑然不知越千秋疯狂腹诽今天他笑的次数比从前这么多年都要多。
“说起来,那小妮子勉强也算是我的同门。”
什么,你刚刚不是才说不混门派的吗?
看到越千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越影不禁再次笑了,但那笑容转瞬即逝,随即又是平常时候那刻板到没有任何起伏的表情。
“我当年是师门弃徒,和那个小丫头不一样。”
就在越千秋只觉得脑袋再次被雷劈了的时候,鹤鸣轩中传来了越老太爷的声音。
“小影,把那小兔崽子提溜进来!”
越千秋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值得庆幸的是,越影终究没有像越老太爷说的那样把他提溜进去,还是好好地把他抱进了屋子。
第37章 姜还是老的辣
“还好大太太送来了两套衣裳,全都是没穿过的,身量又和周姑娘差不多。”
落霞一面嘴里这么说,一面笑吟吟地帮着周霁月穿衣裳,见对方扯着袖管,有些不大自然,她就笑着说:“可别动,这袖子禁不起拽,快坐下,我给你梳头。”
尽管周霁月一个劲强调自己已经十二岁了,但落霞看她的个头,哪里相信,照旧梳了双丫髻,结了彩色丝绦,随即还把自己逢年过节时的一支碎珠子串的珠钗给找了出来,给她插在了头上,乍一眼看去显得更加娇小玲珑。
而周霁月一直抿着嘴,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自从越千秋回来说,已经把事情告诉了越老太爷,而越老太爷要见她,她就紧张到现在。
在她的心目中,那些朝廷官员全都是最阴险毒辣的坏蛋,吴仁愿就是其中的典型。如果不是越千秋刚刚回来又跑了,然后再次回来时,笑嘻嘻地对她说起和越老太爷联手在五福堂挤兑吴仁愿的那番经过,她或许只会想到立时夺路而逃。
即便如此,当出了西厢房,看到越千秋站在院子里等她时,周霁月仍旧很不自在。她磨磨蹭蹭走到他跟前,小声问道:“真的要去见老太爷?”
“放心,爷爷不是洪水猛兽,吃不了你。”
越千秋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如果他真想吃你,你连根骨头都剩不下来。
他打了个哈哈,随即给这个明显紧张过度的小丫头鼓劲道:“这样,你想想你自个的爷爷,一会儿就不会紧张了。”
他说着就冲追星和逐月打了个眼色,见她俩促狭地在周霁月背后推了一把,小丫头不由自主踉跄前行了几步,他就一边走一边在旁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看看我,当年原本是在路边随时可能没命,还不是被爷爷给捡回来养了?我把你带回来就是学着爷爷,他可是天字第一号大好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是进了鹤鸣轩前头的院子。因为越千秋的声音很不小,呆在鹤鸣轩的越老太爷听得清清楚楚,脸上肌肉忍不住直抽搐。
天字第一号大好人……让朝中他的同僚下属政敌听到,那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偏偏门外越千秋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想想,无论是报你家里的仇也好,要想有个安稳的日子也好,难不成靠你一个人?我才这么一丁点大,想帮你也帮不上啊。可爷爷不一样,他只要跺一跺脚,金陵城也得抖三抖,吴仁愿算什么,爷爷一个小指头就把他给灭了……”
“千秋,废话这么多,还不带人进来?”
越老太爷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再不叫停这小兔崽子,他指不定把爷爷吹成天下第一!
知道越老太爷不耐烦了,越千秋嘿然一笑,随即就带着周霁月进了书房。回头瞥见小丫头目不斜视,微微低垂着头,颇有些紧张的样子,他就笑着上前说:“爷爷,我把人带来了。”
“回头和你算账!”
越老太爷没好气地瞪了越千秋一眼,这才细细端详着进了鹤鸣轩的周霁月。见其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屈了屈膝行礼,他就异常和蔼地说:“你的事情,千秋都和我说了。真没想到,你爹居然是白莲宗的宗主,你在亲人过世后,还遭遇了那样的坎坷磨难,真是难为你了。”
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说话却这样不带丝毫架子,而且还像是一个和善的邻家老爷爷,周霁月刚刚那满腹担心也好,紧张也罢,一下子全都化作了乌有。她不由得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喉咙哽咽,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哭着哭着,她只觉得面前好似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却发现是越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她的面前,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当被那双手扶起来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那粗大的手指,粗糙的手背上。
如果不是在这雕梁画栋,看上去富丽堂皇的越府,她必定认为这是寻常务工务农的老人。
“老太爷,我……”
“说实话,自从当年那些读书人鼓噪,弄出来一本武品录,也不知道多少原本安安生生过日子的武人颠沛流离。他们的前辈抛头颅洒热血,奋战杀敌,保国安民,功勋彪炳,哪里就碍着人了?就算为了防患于未然,也不能这般自毁长城,武者凋零哪里是什么好事!”
见周霁月显然对自己这番话很有共鸣,越老太爷就笑眯眯地摸了摸周霁月的头,见她犹如小猫似的,露出了眷恋安心的表情,他就瞅了一眼越千秋。
“你就在这里住下,当成自己家没关系。府里屋子很多,你若是想单独住,我就吩咐人去给你收拾,想来你和千秋这小兔崽子呆在一块,没少受他欺负……”
“不不!”周霁月慌忙打断了越老太爷的话,见其有些诧异,越千秋则是满脸尴尬,她就低头说道,“九公子待人很好,他没……没欺负过我,是我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越千秋看到越老太爷扭头看向自己,那眼神分明是说你真会忽悠,他只能理直气壮地嘟囔道:“周姑娘你不用夸我,我这都是和爷爷学的!”
这臭小子还真敢说!
丢了个白眼过去,越老太爷清了清嗓子正要继续再说,周霁月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可爹也好,师父也好,全都教我做人要自食其力,不能白吃白喝,所以我之前住在破庙时,拿了包子铺的包子,隔几天也会送捆柴答谢,如果一直厚脸皮赖在越府,我实在不好意思。”
说到这里,她就咬咬牙说道:“老太爷,我给九公子当丫头吧!”
“不行!”
听到这异口同声的回答,周霁月正发愣,越老太爷和越千秋却大眼瞪小眼,最后竟是再次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不行?”
原本有些自尊心受伤的周霁月顿时扑哧笑出声来,只觉得这对祖孙实在是异常有趣。然而,她更好奇的是,两人为什么先拒绝了她,紧跟着却又互相质问。
“小兔崽子,你先说!”
“爷爷你先说!”
这一次又险些异口同声,就连越千秋也忍不住乐了。他定了定神,这才认认真真地说出了一番理由。
“清芬馆就那么点地方,不需要那么多丫头。更何况,落霞她们之前是拿周姑娘当客人待的,如果接下来却把她当成丫头,那传出去家里马车撞了孤女,却把孤女带回家当丫头使唤,我也好,爷爷也好,越家也好,成什么了?”
越老太爷顿时眯起了眼睛,须臾就笑了起来:“臭小子,有点见识。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当初能把你捡回来当成孙子养,如今再捡一个孙女也未尝不可!”
见越千秋瞠目结舌,周霁月更是惊呆了,他就笑呵呵地说:“不过,为了你,家里就已经不可开交,要是再多一个就更麻烦了。这样,小丫头你以后就和千秋一样叫我爷爷,至于说法,就说我见了你一问才发现,你是越家一表三千里的远亲。你就先住千秋那儿,等他大点儿再挪出来。至于报答嘛,你闲着没事就给他那儿随便帮帮忙,说起来……”
越老太爷狡黠地一笑:“你从吴府摸出来的那纸片价值连城,够你在越家住一辈子了。”
不过他得先看看裴旭怎么对付那个没人缘的家伙,然后再做定夺!
越千秋只不过是委实不愿意多个姐姐,可如今也和多个姐姐差不多,他不禁异常纠结。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越老太爷接下来又对周霁月说出了几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
“千秋就要开始认字习武了,你跟着一起,替我好好监督这小子。他那师父最喜为人师,多个旁听的学生那绝对是再高兴不过了!”
第38章 严郎初为师
“公子,该起了!”
“再让我睡会……”
一如既往的早起对话,这是越千秋最熟悉不过的,因此,他抱着被子往里头一滚,一副要继续赖一会儿的德行。每逢这个时候,他都异常感激老爷子对家人的体贴。
否则老太爷是要赶着去早朝的,每天寅时那会儿把儿孙全都折腾起来请个早安,然后他拍拍屁股去上朝了,大家再继续回去睡回笼觉,那简直太折腾人了!
可这一次,他没能继续赖上很久,因为耳畔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咳嗽,紧跟着就是一个声音:“都瞧好了,以后这小子要是再偷懒赖床,就用这一招……”
没等那所谓的一招用到自己身上,越千秋就一个激灵醒了,紧跟着近乎鲤鱼打挺似的翻滚到了床尾。等发现床前那个人时,他忍不住再次揉了揉眼睛,随即便惨叫了一声。
“师父,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第一天,你就偷懒,我怎么能不来?”
越千秋头皮发麻,立时看着落霞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公子,辰初还没到……”
那就是还不到七点……让一个七岁小孩子七点不到就起床,何其残忍!
越千秋这时候倒不想长大了,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拾掇得整整齐齐的严诩。刚刚瞥见落霞双颊绯红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要知道,自从那一日严诩来过他的清芬馆后,飞星逐月就成了严郎的脑残粉,就连素来稳重的落霞亦是有点那迹象。可恨这家伙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有张鲜肉脸!
如果这家伙和丫鬟眉来眼去也就算了,他还能在老爷子面前告状;可这家伙真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留神,一点留意幼齿的迹象都没有!
然而,严诩却仿佛丝毫不知道越千秋在那疯狂腹诽,他笑吟吟地一把将越千秋从床上揪了起来,就这么直接丢在了梳妆台,努嘴示意落霞去负责拾掇,自己就犹如主人似的在这屋子里四处扫了一眼,旋即很没有风度地靠在了门架子上。
“当年我小的时候,我师父也是这样对付我的,他还教了我那两个丫头一手挠咯吱窝的绝学,刚刚你要还不起来,我就要教你这丫头这招了。”
说到这里,严诩就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别忘了,那天和我约法三章的时候,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越千秋只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无话可说,不得不认命地用半梦半醒的姿态梳洗完毕,然后放掉了一夜的负担。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要吃早饭,就直接被严诩再次拎住了领子。
“早练的时候少吃东西,否则不利肠胃,那个谁,让他先喝点水,把那个杏仁饼给他两块,其余的东西去吩咐一声,热在灶上,回来再慢慢吃!”
这简直是暴君啊!
越千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严诩在他房里指手画脚,眼看落霞被称作为那个谁也毫无怨言,立时非常老实地去照做了,他想起日后的生活,顿时有些不寒而栗。可想想严诩练了整整二十年才有这身手,他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要反抗,他还早得很!
等到吃过点东西,混了个半饱都还算不上的状态出了屋子,越千秋就发现一身束身劲装的周霁月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一见严诩和他,小丫头就立时笑着走上前来,乖巧地叫道:“严先生,九公子。”
昨儿个晚上听说居然还要多带一个学生,换成别人,早就因为变身孩子王不乐意了,可严中二此时此刻却半点没有抗拒,反而还笑吟吟地对周霁月打了个招呼。
“到底是自幼习武练出来的,不像这小子似的偷懒耍滑。走,到鹤鸣轩去。”
越千秋不禁大吃一惊:“去鹤鸣轩?不在这儿又或者师父你那儿练?”
“你这儿太小。我那儿倒大,可带着你过去不方便。我嫌人来人往太烦,老太爷就挑了个越府角落,独门独院对外开门的清静院子给我,这样是没人能随随便便跑去那儿骚扰了,可我昨晚把往府里开的门锁直接浇了铜汁,进出干脆翻墙。所以挑来拣去,鹤鸣轩更合适。”
一边说着这话,严诩一边已经是通过那条清芬馆到鹤鸣轩之间的短短巷道,自然没看见背后越千秋和周霁月那面面相觑的表情。
饶是周霁月也曾高来高去潜入吴府打算放火,可住在越府还要进出翻墙的主儿,她还是很难想像。至于越千秋,越老太爷都这么纵容严诩,而且,人居然为了避免越府有人去拜访,直接把门锁都给捣鼓成那样了,他还能说什么?
偏偏严诩还头也不回地说道:“说起来,这鹤鸣轩的名字当年还是我起的,那是我在诗经里头最喜欢的一首诗,老太爷到底有眼光,赞口不绝说好,不像越小四,就知道挑毛病,他念书念得一塌糊涂,却还嫉妒我文采好……”
剩下的话,越千秋已经不想听了。他很想说,师父,我眼下叛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他真想哭着喊着去抱越影的大腿,求影叔把他收归门下,免得将来被严诩荼毒!
当一大两小三个人来到鹤鸣轩前头的院子时,就只见院门紧闭,偌大的地方空空荡荡。越千秋嘴角抽搐了一下,快步走到鹤鸣轩门前推门张望了一眼,就只见青草和分派来此不久的绿荷都不在,分明越老太爷在出门之前就吩咐好了,把一整个地方都留给他们。
可想而知,这绝对会让越家其他人不满——有大太太坐镇的长房一家子大概除外。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满心以为接下来恐怕要从扎马步这种最简单、最疲劳、最枯燥的事情学起。毕竟,他已经看到周霁月自顾自到旁边先练起来了,那进度怎么也不会和他这初学者看齐。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严诩拍了拍他的肩膀,赫然是满脸堆笑。
“和我师父当年教我一样,我先教你玄刀堂的入门功夫,一套很简单的小把戏。”
严诩把这套称之为小把戏的动作耍了一遍,越千秋一眼就看出,竟是和后世分支颇多的五禽戏颇为相似。一套动作打完,他成功打消了心中隐隐对学武的几分畏惧。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武艺绝世的形象看似风光,可背后的血汗他不用想也能猜到。富贵折人骨气,被老太爷娇养得太久,他真不是那种一下子就能吃大苦的人!
一旁的周霁月看着越千秋笨手笨脚开始模仿学习,严诩笑眯眯在旁边手把手教导,矫正动作,指点呼吸节奏,不时还称赞两句,嘴里最常见的三个字就是乖徒儿,自始至终忙得满头大汗也没半句怨言的时候,她已经早就停下了动作,脸上尽是呆滞的表情。
昨天听越千秋说,严诩就是玄刀堂的掌门弟子,她还有点怀疑,可刚刚看他打那套显然经过玄刀堂改良的五禽戏,她就渐渐心悦诚服了。正因为如此,现在看严诩这样教越千秋,她却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教徒弟还能这么教吗?
她小时候跟着师父学武,哪一次不是哪个动作没做好,立时被一根小棍子抽下来?
最少也是疾言厉色的呵斥,哪有越千秋这样的待遇?
还称赞呢,越千秋今天这表现,碰到她的师父非得被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她是不是眼力太差,没看出这位严先生是假高手?
只有严诩自己心里美滋滋的。想当初师父教他就是这么耐心细致无微不至,现在他也依样画葫芦,徒儿将来肯定出类拔萃。到那时候,越千秋还会嚷嚷什么不继承玄刀堂?
第39章 奇葩的一日游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越千秋的生活变得非常有规律。
早起稍微垫一下肚子就去练五禽戏,然后回去吃早饭,上午是正式的武课和骑马,午饭过后小憩一阵子,就是下午的文课,晚上老太爷回来抽查进度,顺便教他点算数,其实主要是老爷子逗孙子,而他这假小孩趁机逗老爷子玩。
渐渐的,越千秋觉得自己之前对严诩的态度着实是有些偏颇。
人是一大把年纪还犯中二,可无论当师父还是当先生,严诩都实在无可挑剔。
至少他知道,自己刚开始学武的动作是多么僵硬,体力是多么糟糕,可严诩却硬是不厌其烦,反反复复提点要领,矫正动作,天底下绝对少有这么耐心的师父!
而在文理上,事实证明,严中二号称考状元并不完全是一句戏言。
至少和他讲四书五经的时候,严诩信手拈来,滔滔不绝,除了动不动就要发表感慨夹私货之外,没什么缺点。唯一让他叫苦不迭的,大概就是严诩对临帖要求严格。从楷体中字开始,他每天都要写上无数,每天手腕都酸疼得要死。
就连周霁月也加入了识字扫盲临帖的大军,每日用那曾经打木桩的手提着笔杆子练字,态度却比他还要认真三分。
一晃就是十天,越千秋已经养成了早上听到严诩那熟悉的脚步声,就反射性起床的毛病……不,好习惯。可这天他实在是有些犯懒了。
本来他就不是那么勤勉的人,他不指望周末双休,可十日一休沐,这总得是应该的吧?
因此,迷迷糊糊感觉到似乎快天明时,他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用被子把整个人全都罩了起来,只想着到时候能够多抗衡严诩一会儿。可就这么如临大敌地提防了不知道多久,他最终被人推搡着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不是这些日子每天早上必来的严诩,而是落霞。
这一次,察觉到反常的他反而一瞬间醒得炯炯的,也不说要赖一会儿的话了,直接一掀被子坐起身来,皱起眉头问道:“师父出什么事了?”
“乖徒儿还真是想着师父!”
随着这个声音,严诩笑眯眯地进了屋子,见越千秋一张脸瞬间僵住,他方才打哈哈道:“今天我可是辰正过后才来叫你的。劳逸结合,哪有日日苦练苦读的道理?今天咱们出去逛街,叫上霁月一起,你想去哪就去哪?”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越千秋眼睛瞪得老大,等再三确定严诩不是耍自己玩,他立时动作敏捷地窜下了床。
开什么玩笑,在这个世界里长这么大,因为去邱楚安家和去同泰寺找严诩,他七年中统共就出过两次门,其他时候全都憋在家里。再这么下去,他就成大家闺秀了!
书上看来的东西毕竟是管中窥豹,而之前两次出门,他除了发现金陵颇为富庶,秩序也还尚可,根本没来得及看出太多东西,今天这次出门怎能错过?
正因为心里想着出门好好看看,一顿早饭他吃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可消灭了大半时,他突然灵机一动,放下筷子就对一旁的严诩问道:“师父,能多带一个人吗?”
“嗯?”严诩正在心里默念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当听到越千秋这问题的时候,他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还有你那个侄儿?没问题,只要他肯去,我自然无所谓多带一个!”
越千秋立时对落霞努了努嘴,但心里却着实有些吃不准大太太的态度。
现如今他多了严诩这么个出身很不错的师父,老爷子甚至连鹤鸣轩前院都腾了给他练武,把鹤鸣轩直接给他当了读书的书房,这越家其他人会是什么心思,这完全可以想象。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希望举目皆敌,可架不住老爷子根本不怕给他树敌!
要说比起狗眼看人低的二房和三房来,大太太的态度一直都显得善意而公允,而越秀一那小家伙也挺好玩的,算得上是个靠谱不会拖后腿的。就不知道大太太愿不愿意让长孙和他这个越家养子厮混在一起了。
就在落霞去了约摸两刻钟之后,已经换好出门衣服的越千秋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分辨出其中一个正是同年小侄儿的,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连忙快步出去,却见一身石青色衣衫的越秀一正在那期期艾艾地和周霁月说话。
惨不忍睹的是,小家伙说得都是些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之类的废话……
“长安。”
越秀一扭头发现是越千秋来了,脸上不禁流露出了几许纠结,但最终还是规规矩矩上前弯腰作揖道:“九叔。”等看到严诩时,他又上去毕恭毕敬行礼,叫了一声严先生。
知道这铁定出自于大太太的耳提面命,越千秋也就不取笑他了,干笑一声便大手一挥道:“好,人都到齐了,师父,咱们出发!”
严诩见状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当下打趣道:“用得着这么猴急?你还没说想去哪呢!”
“去……”越千秋倒是听后院仆妇说过不少金陵名胜,可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那些文人墨客,简而言之就是衣冠闲人爱去的地方,他实在兴趣不大。因此略一思忖,他就看向严诩道,“师父,我又没怎么出过门,还是你带路吧,我们三个要去金陵最热闹的地方!”
越千秋想得很简单,人越是多的地方,越是能看出一个时代的缩影!
然而,带着侄儿,萝莉在侧,最终来到了地头时,越千秋终于意识到,让严诩这种人带路挑地方,那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件事!
此时此刻他们身处的地方,倒是一座酒楼上布设雅致的一间包厢,问题是,临窗的地方正传来阵阵喧闹,那噪音之大简直不逊于后世的各种体育场。问题是,这下头不是在比赛蹴鞠,又或者斗鸡遛狗,而是……在,杀,人!
简而言之,这竟是刑场!
带三个孩子来看斩首示众,他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闲了……
相比外间喧闹,包厢中一片死寂,严诩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可他却没事人似的站在窗口,手里还用牙签插着一块蜜饯,津津有味地吃着。也许是发现后头气氛越来越僵,他就头也不回地笑道:“怎么,千秋和长安也就算了,霁月你连人都杀过,还怕看杀人?”
“谁……谁杀过人了!”周霁月脸上涨得通红,一下子结结巴巴了起来,“我,我没有……”
“师父逗你玩呢!”
越千秋不得不出面给周霁月解围。他镇定了一下心神来到窗口,见下头刑场上跪着的并不止一个人,而是一溜四个犯人,至于犯由牌,他就是再好的眼力也不可能看清。可是,监斩官竟然是刑部尚书吴仁愿亲自充当,这还是挺稀奇的。
他不禁皱眉问道:“师父,不是听说春夏不行刑,杀人都要拖到秋后的吗?怎么今天会杀人?”
最重要的是,严诩怎么知道的?还是老早就计划好把他们带过来看人头落地?
“有些死罪,叫做斩立决,也就是决不待时,不等秋天就可以……”
严诩做了个手掌下切的手势,眯缝了眼睛,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这是刑部前一段日子主抓的,一个被除名的小门派谋反的案子,审结之后报大理寺核准,皇上一批复,当然就今天立刻咔嚓了。”
越千秋知道刑部尚书吴仁愿曾经当过巡武使,隐约猜到了点儿什么。可下一刻,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周霁月的一声惊呼。等转过头时,他看到的赫然是一张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我看到七叔了……怎么是他……他居然还活着……”
第40章 你不说,我就去抱大腿
越府跟出来的家丁和下人都在楼下,门外只有越金儿守着。
此时包厢中就是严诩,还有三个年龄加一块也不如他大的小家伙。
当周霁月这一声七叔过后,越秀一恰是满头雾水,随即就看见严诩和越千秋那两张面面相觑的脸。这时候,小家伙终于发现,好像就只有自己不怎么清楚内情。
醒悟过来之后,越千秋的第一反应便是直接砰的关上了窗。紧跟着,他就立刻向严诩低声问道:“师父,这包厢隔音吧?”
严诩没好气地挑了挑眉:“这刑场又不是临时的,不论秋决还是其他时候杀人都在这里。难免也有达官显贵来看仇家人头落地,说不定还会商量点什么密事,你说隔音不隔音?”
“那这儿没有安什么铜管地听吧?”越千秋一面说,一面还四处敲敲打打。
这一回,严诩那张脸顿时快崩溃了。他没好气地拎了越千秋回来,使劲揉了揉那小脑袋:“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私设铜管地听,甭管背后有没有后台,抓到就是一个死罪!再说,我带你们来的地方,又有我在,还会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