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废寝忘食,日夜劳作,不到五日,苏婉之的成果就新鲜出炉。

她把墨迹吹干,所有的宣纸收好,叠成一摞,塞进衣襟口袋里就要出门。

苏星不出意外的又拦在门前。

“小姐,难道小姐忘了上次出门惹上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把人……”

这番言辞,反复多次,苏婉之已耳中生茧。

当即打断:“你知道小姐我要去哪么?”

苏星愣了一下:“不知道。哪?”

“寿喜班。”

“啊?啊!”苏星语气一变,改拦为揽,哀求道:“小姐,小姐,你带我一起去吧。”

寿喜班乃是城中最受欢迎的戏班子,每日客似云来,几个当家花旦更是美艳绝伦唱功不俗,那眼波一个流转,唇角一个微抿,都能勾人魂魄,也因此这寿喜班每日的戏价颇高,但是依然有着不少的客源,其中更有好些贵胄子弟是这寿喜班的票友。

苏婉之是想常去,但是里面鱼龙混杂,子弟众多,惹祸的可能也噌噌上涨,尤其王萧月这个死对头也时常带着闺蜜前去,久而久之,苏婉之倒也懒得去了。

不过,这次却不是主要为了听戏。

给了苏星五两银子去听戏,苏婉之径自转到戏班子后台亮明身份去见戏班班主。

戏班班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起先是畏于苏婉之的身份,看了苏婉之的本子后当即眼前一亮,这本子虽然用词粗糙,但贵在够曲折够吸引人,只要略加润色,必然是个能大红的本子,更何况这还是苏相之女送来的本子,这些贵胄子女所写只要能入眼,他都是不会拒绝的。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问及润笔费,苏婉之说只取平时七成,但有个要求,里面那个大官的扮相必须找她所写的来,那胖子班主自然忙不迭答应。

如此这般,也就有了这部戏。

送完剧本回来,不出三日韩先立果然回来验收成果,虽然两天的突击练习有些仓促,但显然还是勉强通过了韩先立的要求。

苏婉之松了一口气后,便等着新戏上演。

趁着韩先立出门半日,苏婉之再度溜出看戏,坐在雅阁包间里,她心满意足欣赏自己的成果。

虽说和事实并不完全一样,但细微处的相似却是和姬恪叙述的一模一样,她承认,她怀有私心,所以她把月锦变成了女鬼,不过……苏婉之一眨不眨盯着戏台上白衣翩跹嘴唇带笑的方外仙人,怎么说她也把她变成了姬恪的灵兽么……

再一转头,苏星看的两眼通红,绞紧手帕,容沂一脸惊奇目光专注于戏台。

苏婉之更加心满意足的再次看去。

无论如何这部戏却是红了,然而,满城的议论中,不知是谁先冒出一个声音,这大官的打扮和模样扮相怎么这么像朝中的大皇子姬止,又听闻大皇子嗜好女色……此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好事者开始调查,顺藤摸瓜,半年前惨死醉烟阁里的柳雁姑娘被挖了出来。

这位姑娘的经历竟与戏中所说相差无几,除了柳雁是的的确确身死醉烟阁,而大皇子还逍遥法外,其余竟是完全一致。

一时间,明都上下都流传起了各种各样有关大皇子姬止的传闻。

例如大皇子姬止极端残忍,手下玩弄的女子少有幸存,又传言大皇子姬止被妖邪附身,每月须女子精血方能维持形态,还传……各色传闻,不一而足。

传言自民间,流传入官宦之中,也渐渐传进了大皇子的睿王府里。

大皇子姬止闻之震怒,当即派人抓了寿喜班的班主,喝问他戏本从何而来。

抓捕过程没有遇到丝毫困难,姬止本还想用些手段逼他说出实言,没想跪在地上的班主丝毫没有犹豫,直言便说是苏相之女苏婉之。

姬止怒气翻滚,又加身边仆从众人怂恿,不等多想便要杀进苏相府中问个清楚。

就在此时,府中一位蓝衫幕僚站出,道:“大殿下,此时不宜去直问。”

姬止见这只是平日府中豢养的普通幕僚,眼角一斜道:“为何本王不能去?”

那名蓝衫人不紧不慢道:”大殿下,此时去盘问必然得罪苏相,这是其一。其二,大殿下这一去便是坐实了民间传闻。其三,大殿下又如何知道这不是个巧合?苏相作为中立中坚,不站在几派任意之一,其女没有必要刻意陷害大殿下,更何况就情理而言她也不可能知道柳雁小姐之事。”

姬止眸中的情绪翻滚激昂,终究压下。

他着力的扫了那名他从未正眼看过的幕僚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蓝衫男子当即一弯腰,道:“小人姓江,单名一个成,无字。”

一刻后,齐王府。

天色已迟,凉风阵阵拂动。

“公子,姬止果然没有去丞相府。”

姬恪咳嗽了两声,淡笑:“那么看来成已经顺利的吸引力姬止的注意。”

“可是,公子,如此作为会不会太过高调?”

姬恪屈指示意其徐关窗:“我也未料到她会用如此手段,高调与否我尚不知,但却是管用的。”

“可是公子,那月锦姑娘不是柳雁姑娘之事不是暴露了?苏小姐知道的话……”

姬恪以一指止住他的话,淡淡道:“这只是小事。”

没想,姬恪的话刚止,有人敲敲书房门,小心禀告道:“殿下,门外有位苏小姐求见。”

第9章第九章

第九章

苏婉之被下人带到侧厅等待。

姬恪出现时仍是那套曲裾玄衣,步伐妥帖自厅外行来,他的长发未束,些许落在肩头,其余直滑到腰际。

厅堂外是齐王府新修葺的花园,顺着曲回的长廊,无数灯摆摇曳。

微漾的灯光下,姬恪容颜如玉。

他的神情却是温柔的。

见到这样的姬恪,苏婉之心里越发没有底气。

没想,在她问之前,姬恪已经先一步开口。

“苏小姐是来问和月锦姑娘有关的事情么?”

苏婉之点头。

她不想觉得姬恪骗了她,所以她来问了。

只是没想,姬恪只用了一句话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救下月锦姑娘的时候,她还叫做柳雁。”长而浓密和睫轻合,姬恪轻声道:“她不愿提及,所以那日我没和你说,也没料到你会……”

苏婉之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姬恪却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是对着苏婉之忽而一笑。

“苏小姐既然来了,有没有兴趣欣赏齐王府的夜色?”

“夜色?”

细长的眉眼弯弯,似带着蛊惑。

姬恪没有答话,只是带着苏婉之到窗外花园。

各式或浓或淡的花香弥散在园中,氤氲出极其幽雅的气息。

几经攀爬,站在花园正中假山高处,姬恪示意苏婉之抬头。

摇摇晃晃站稳身姿,瞧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屋檐,苏婉之仰头。

一望无垠的夜空。

苍穹漆黑如墨,一直淹没到目不所及,无边无际。

万千繁星浩渺,好似有人捧了细碎银沙,洒然散于空中。

那一瞬间,她被所看到的震住。

再看向姬恪,姬恪似乎并没有要她说什么。

只是平静的看过来,微笑说:“这处是我最近发现的,一直想找人分享。”

苏婉之的视线从天空转到姬恪身上,就再难移开。

在她看来,比起死物夜空,站在身边的这个活生生的齐王,要美得多,也具诱惑力的多。

他温柔注视着苏婉之的时候,苏婉之甚至有种,被疼着宠着的感觉。

真是太温柔了。

苏婉之叹,再这样下去,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自己会越来越笨的。

爬上容易,爬下难。

从假山上爬下时,苏婉之一个不稳,差点从假山上摔下,幸亏先下去的姬恪伸手一拦,苏婉之才堪堪站稳。

这么一来,不可避免的冲撞到姬恪身上。

姬恪轻咳两声,脸色在莹白的夜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砰砰两声心跳后,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心疼。

姬恪送苏婉之到府门口,苏婉之几乎舍不得离开。

快迈上轿子的那一刻,苏婉之像是想起了什么,掉头看向姬恪:“姬恪姬恪,下月的围猎你去么?”

姬恪似是怔了一下,才颔首道:“嗯,我去。”

转回府中,其徐连忙上前为姬恪披上毛麾。

宽大的毛麾中,姬恪的身形越显瘦削。

他不是没发现,刚才他带苏婉之去看夜色,苏婉之的目光却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的确是为了哄苏婉之才带她去看什么夜色,现在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但是……姬恪总觉得不大舒服。

苏婉之的目光太过自然也太过坦荡。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被看穿他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温柔如水谦逊有礼的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伪装。

为了最后掠夺的伪装。

接近他的女子,哪个不是为了他的皮相和表面装出的温润如玉。

如果知道他的内心,她还会那种可笑的目光看着他么?

姬恪冷笑。

反正姬止之事已经起到效果,所要的目的也很快就能达到。

苏婉之……暂时没有价值了。

大皇子姬止逼死弱女子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到底是传进了晟帝的耳朵。

晟帝对这个性格暴烈的大儿子一向颇有微词,知道之后,自然十分不悦,但是念着自己五十大寿即将到来,天师正要为他炼制新的长生丹药,在此时处理大皇子实在不是件好事,更何况许皇后必然会护着大皇子,事情闹大,皇家的颜面必然受损。

因此,他只是在退朝后,将姬止叫到殿中,旁敲侧击要他谨言慎行作为提醒,同时让他在随后的围猎中好好表现。

谁都知道大皇子善骑射,武艺超群,每每在围猎中大方光彩。

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下,围猎之日也已到来。

北周上任帝王是在乱世中结束了风雨飘摇的前代王朝,靠的完全是手中的兵权,因此极其重视培养后代弟子的勇武之气。

他在位时,便时常组织围猎,晟帝即位后,每季的围猎也被作为一种传统保留了下来。

苏婉之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跟着大部队奔向明牧围场。

距离上次见姬恪,已过去二十来日,偷偷写戏本暗讽大皇子姬止的事情被苏相知道,老头子精神奕奕的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引经据典,上追上古尧舜,下至当今大儒,足足骂了两三个时辰。

最后,苏相接过苏夫人手里的茶,润了润嗓子,拍板。

再然后,她就在苏家的祠堂里跪了四个时辰……

揉揉似乎隐约还酸疼的膝盖,苏婉之掀了帘子朝外看去。

如他们一般的官宦世家还有不少,都随在队伍里,再往前,明黄的仪仗气势威武,透过缝隙,能看见先头同色华盖下的龙撵。

齐王的队列在……

“啪”没等苏婉之找到,骑马跟在一侧的苏慎言就用扇炳敲在苏婉之头上。

“乖乖坐回去。”

“哥……”苏婉之委屈。

“你瞧瞧哪家的小姐像你一样……”

苏婉之捂着额头不以为意:“哥,齐王殿下在?”

苏慎言直接用扇子将苏婉之的脑袋戳回去。

“跟来看围猎就跟来看,哪里如此多的废话。”

有苏慎言看着,苏婉之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接近姬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