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征看这位秦王殿下不会离开,而很显然,他也为慕昭方才的那些话而有些着恼,便直言道:“刘昶篡权,杀了简王一系,之后又杀了荣王,太子殿下和皇后也惨遭厄运,但是信王殿下却逃过了一截,据闻现在到了崖州一带避难,但信王殿下在南国没有太深影响力,公主殿下深受朝臣、将领和百姓的爱戴,若公主殿下回南国,号召众臣和将领前去迎接信王殿下,定然能有力量杀掉刘昶,夺回西都,延续大周国祚。”
长宁和慕昭早就猜到了路明征所来何事,此时听他说后,两人都没有惊讶之色。
路明征看长宁公主一时没有表示,而这位大雍秦王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后便把目光放到长宁公主身上去了。
长宁的手里握着一只手巾,手指纤长洁白,宛若白玉所雕一般精致美丽,她是在富贵之极的皇宫之中被娇养长大,即使之后嫁到北朝来,但也定然没吃过什么苦,现在又成了北朝最受新皇喜欢的秦王的内眷,她会愿意放弃现在的安宁的生活,回到南朝复国吗。
路明征心里觉得失望,但又说道:“公主殿下当年从西都冒着风雪前往寿州,只为去向陛下谏言,当年殿下的睿智和勇气,老臣至今佩服不已;之后公主为了大周安危,以一己之身入敌国营帐,用和亲化解了大周的危机让北齐退兵,公主之恩义德行,当青史留名,刘昶篡国,为何公主殿下现在反而安于现状,不求复国了。”
路明征坐在靠窗户一边,窗外的阳光炙烈,有些反射到路明征的身上,越发显得他的头发花白,但他的脸庞上却有一种毅然的决然。
长宁轻叹了口气,说道:“皇兄驾崩之时,你可在京中?”
路明征有些悲伤地道:“老臣在京中。陛下病中曾召见过不少大臣,老臣忝列其中,陛下当时感叹自己身弱受限,不能即刻克服北朝,十分难过,所以让朝臣一定要恪尽职守,将领要勤奋练兵。陛下当时还在一心想着富国强兵,只是没几日就病死了。”
长宁因他这话鼻子发酸,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只得赶紧用手巾擦了眼泪,慕昭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
路明征便又道:“陛下驾崩,朝中便乱了,陛下定然为没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北征攻下北朝而悔恨。现在刘昶又篡位,他即使在地下,又如何能安。还请公主殿下回国主持复国。”
长宁深吸了口气,但是声音依然带着哽咽,说:“路大人,你不是皇兄之知己。”
路明征看着长宁,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又深吸了口气,而且再不流泪,说道:“皇兄一直身体羸弱,但心性高洁,悲悯天下苍生,他十四岁时,便出国都辗转各州视察情况,见百姓之苦,十七岁便入军中,见两国交战之惨烈。他心中厌恶战争,只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并无自己的子嗣,过继信王幺子为嗣,登基为帝之后,囿于职责奋发上进,不愿意让大周百姓受战争之苦。但他本就身体孱弱,却日日劳累,忧心不已,如何能够不生病,早逝也是预料之中。”
路明征对长宁说这些话很不满,道:“公主殿下!”
长宁却继续说道:“皇兄之智慧,之仁慈,之悲悯天下,已经超过了家国之囿。他厌烦了各国不断征战,人命如草芥,今日还能相见,明日便已是生死两隔……比起大周内乱,战争不断,在他心里,他定然更盼望天下太平。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天子座上人来去,一如戏台人影变换……”
路明征一声大喝打断了长宁的话,“殿下,你如何能说这般的丧气话!”
长宁却对路明征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皇兄曾经对我表述的。我当时也觉得他太过没有志气,心中不满。之后想,非真深思聪慧悲悯之人不可得此结论也。所以,我不会回南朝去复国,复国也没有什么用处,信王如何,我是知道的,他不堪大任,下面的几个孩子,也多愚钝,即使大周复国,也只是又一轮混乱的开始。”
路明征十分难受,说:“那公主便安于现状,做大雍秦王殿下的内眷了吗。”
慕昭对他这句话很生气,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长宁已经说道:“本宫的确是要做秦王的内眷,但并无安于现状之意。我要完成皇兄的心愿,让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他若在世,他可以优游林下。路大人,如若你不嫌弃,还请帮本宫一把。我一定会在近年回到西都,前往皇兄陵墓祭拜。”
长宁虽然表现平静,但只要想到兄长,便悲伤欲绝,之后已经无法和路明征说更多,匆匆让如意将路明征安顿下来,她之后再与他叙话,而她自己,因为精神太差,回到卧室之后,便趴在床上愣愣出神。
慕昭和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还是小子樱睡醒了开始哭闹,乳母和侍女无论如何哄不住,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大哭,这才让长宁回过神来,跑过去哄女儿去了。
长宁抱着女儿,让她吃奶,小子樱已经不再哭闹,闭着眼睛,眼睫毛上还挂着两滴眼泪,手抚在母亲的胸上,慢吞吞吮吸,长宁低头盯着女儿看,露出了些许笑容。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
☆、第99章
第三十八章
路明征在刘府中暂时安顿了下来,他一向口舌善辩,奈何没有办法说通长宁公主,反倒要被长宁公主说通了。
慕昭看长宁的确不会回去复国,便放心了很多。
长宁的理智,他是非常清楚的。
但他一直觉得在长宁的心中,大周闵帝顾世旻的地位要比他重得多,她很可能为了闵帝抛弃掉他。
长宁就有这般决然。
好在路明征没有劝说动她。
慕昭让人给司天监的提点送了一块金砖过去,司天监掌管观察天文,推算历法,并主卜问之事,在萧祐在位时,这司天监从没有被重视过,他要出征,根本不需要司天监给卜测时间。
即使到了现在皇甫元上位,司天监依然是个冷到冰点的部门。
这位提点哪里想到秦王殿下竟然会让人给他送金砖,当即差点没有把他给吓死,金砖甚至都不敢收,之后听送礼的这位侍卫说,是希望他把秦王的婚期日子定早些,他才明白秦王为何会给他送礼,心里稍定,提心吊胆把礼收了,在皇帝让人送了两份生辰八字来让他卜算的时候,他知道其中一份是秦王的,另一份比秦王年龄小三岁多,不知是谁,不过他只要按照秦王的吩咐办事就好,说两人八字十分相合,婚期定在六月十八。
秦王要成婚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中流传开来,但是大家却不知道秦王妃的人选是谁,不由觉得怪哉。
路明征路大人几乎日日求见长宁公主,想劝说她回去复国,除了最初两次,长宁当面见了他,之后便是隔着屏风说话了。
路明征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秦王要娶王妃的消息,这一日便又求见长宁公主,长宁从不拒绝他的求见,便在外院书房见了他。
书房里的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一道屏风隔在中间,靠外的位置放着椅子,屏风里面则放了一张榻,一边甚至有琴凳等物。
入了五月,天气渐热,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石榴花开得更盛,将树上点缀了一片火红。
路明征被如意领着,一路听到琴声淙淙,待走进书房院落,一曲《长清》已经到了结尾,声音戛然而止。
路明征的脚步顿了一下,对这座院落,他已经十分熟悉了,又看了一眼那寓意多子的石榴,进了书房。
路明征对着屏风行了礼:“拜见公主殿下。”
长宁道:“路大人请坐吧。不知路大人今日可否为本宫讲《汉书》萧何传?”
路明征道:“臣今日有他事想告知殿下。”
长宁说:“何事?”
路明征道:“臣闻秦王会于六月十八日成婚,公主殿下跟随秦王,难道就甘于屈居一妾之位。公主乃大周太宗皇帝嫡公主,你难道甘于沦为如今地位吗?”
长宁本来跪坐在琴凳之后,此时便站起了身来,身上披帛从肩膀上滑了下去。
路明征隔着屏风上的绢画看到后面人窈窕的身姿慢慢在屏风后踱步,他以为长宁心中已经有所踌躇,不由想再接再厉,没想到长宁此时却说:“正如大人你所言,我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不堪的地位去。秦王此次所娶的便是本宫。你也见过秦王,当知他是当世英雄,我将我的一切都押注在他的身上,我的身家性命,我的一生荣华,我的子嗣,追随我的人,且他当得起这些。若是我回南朝,除了让南朝再掀战火以外,不会有其他好处。路大人,还请你谅解我,比起回南朝扶持信王,我更愿意让我以后的子孙为天下之主。我言尽于此了。秦王同我都很看重你,若是你愿意为我们效忠,我和他都不会亏待你。我知道你并不看重这些荣华富贵,只是一心追随我的皇兄,想要他能够九泉含笑,你的这份忠心,皇兄一定铭记在心的,我也非常尊重你。但是,比起让大周复国,我希望用最简单且最有效的方法报仇,且还天下清明。”
长宁说完之后,路明征沉默了下来,长宁又跪坐回了琴凳前去。
铮地一声,琴声骤起,随即宛若一条小溪,从山中形成,在山涧里流泻而下,不断奔涌,气势磅礴,慢慢地又如到平滩,声音平缓下来……
在琴音之后,路明征下跪说道:“臣惭愧,以后但听公主吩咐。”
长宁转过身向着路明征,道:“本宫也当谢你。”
五月中旬,路明征离开了东京南下,他受命回南朝游说怀念当初周国时期的大臣。
六月很快到来。
天气已经变得很炎热,小子樱也已经有三个月大了,她已经可以在床上翻身,眼睛黑黝黝的,灵动有神。
越长大,她便越像慕昭,只是嘴和下巴像长宁。
她给长宁和慕昭带来了很大的欢喜,长宁能够逗她一整天而不觉得无趣,慕昭有时间时也多来看她。
到六月中旬,京中之人都依然不知秦王殿下要娶的人是谁,就如秦王是被皇帝当初突然接回家的一般,秦王的婚事也是这般突然。
便有人说,秦王要娶的人,是他没被认回皇甫家时便定下的,秦王不因自己做了王爷就毁婚,依然要娶对方,但对方实在地位低下,怕遭受非议,才一直隐瞒女方情况,只待婚后再言明。
这至少是半正确的一个猜测了,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被秦王府否认,最后几乎就被当成官方解释了。
小子樱在六月十七就被乳母和伺候她的丫鬟们带去了秦王府,因没有见到母亲,她在秦王府里哭闹了好一阵,慕昭本在忙事情,也不得不先将事情搁下,进后院里去哄女儿。
小子樱哭得脸颊通红,声音大得简直可以掀掉屋梁。
慕昭将她抱到怀里,轻声哄她:“不要哭了,你娘亲明日便来陪你了。”
小子樱还是委屈地哭,只是声音小了很多,最后实在累得不行了,才睡了过去。
长宁的嫁妆在六月十八一大早抬到了秦王府,下午吉时,秦王亲自到了旧庆门外刘府迎亲,将长宁迎到了秦王府。
皇帝亲自出宫为小儿子祝贺,其他的文臣武将也不少,不过因皇帝提倡节俭,这个婚礼并没有办得太过奢华,但这毕竟是皇子大婚,其盛大场面依然难得一见。
被迎进婚房之后,长宁坐在大红婚床上,这已经是她的第二次成婚了。
第一次时,她坐在福宁宫中椅子上,心中忐忑不安,此时听着外面的热闹,心中却是十分安宁。
慕昭走到她的面前,揭开了她头上的盖头,两人四目相对,明明在一起很久了,此时却依然感觉很新鲜。
第二日,慕昭带着长宁入宫拜见皇帝,皇帝很高兴。
到六月末,才有人传言说秦王所娶王妃乃是前齐国萧祐的皇后,顾氏长宁公主。
得出这个结论的,是因有人见过长宁公主身边的侍婢,现在这个侍婢则随在秦王府秦王妃身边。
而见过长宁公主本人的,却是少之又少了,当初长宁公主从大周嫁到北齐来,刚嫁来就遭受了皇帝萧祐的冷淡,长宁公主总待在坤宁殿中不出来,即使后宫中的人,也没有几个见过她,更何况之后她又被遣到冷宫凤栖山庄里去了。
宫中见过她的人本就少,不少还因当初刘贵妃之乱被处死了,其他的大多被遣送回了家,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原萧祐的皇后站在大家面前,也无人认识。
但既然有了这种传言,且宫中和秦王府并没有人站出来禁绝这种留言,这就让更多人猜测这个流言是真的。
秦王所娶正是前齐皇帝萧祐的皇后,确定这件事的乃是王家的女儿王煜,王氏娘子本是萧祐的后宫中的嫔,在皇甫元准备登基时,她就同其他的后宫之人一样被遣散了,她自是回了娘家王家,王家乃是陈留大族,簪缨世家,她回娘家了两个月之后,就再嫁给了陈州防御使的第二子梁广为。
王氏并不算什么特别的美人,能够很快再嫁,竟然是因为她曾做过萧祐的嫔。
北朝武将行事不羁,他们觉得娶原皇帝的后宫反而是一件非常长脸面的事,故而北朝这段时间形成了奇怪的风潮,当初萧祐的后宫嫔妃美人们被遣回娘家后,求亲者不少,几乎很快都再嫁了。
王煜娘子随着齐王妃祁氏到秦王府中做客,见到秦王妃之后,她就惊住了,在萧祐宫中时,她见过长宁公主两次,印象深刻,所以回去之后就将这件事广而告之,这下子,大家都知道秦王娶了萧祐的皇后。
京中人几乎都在讨论秦王娶了前皇后之事,不过秦王府中却一片平静。
长宁坐在书房中看南朝堪舆图,慕昭走进了书房,看她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小心翼翼踱步到她的身后去,突然低下头倒着和她眼对眼,长宁被吓得一声惊叫“呀!”
这还是慕昭第一次把长宁吓到,不由得逞地笑起来。
长宁靠在椅背上喘气,依然瞪着慕昭,说:“你吓到我了。”
慕昭看她吓得胸口起伏,就说:“我以为你不会被吓到。”
长宁伸手把他的脑袋推开,道:“你故意吓我,还说以为不会吓到我。谁信你呀!”
慕昭转到椅子旁边来,将长宁从椅子里提溜着抱起来,说:“好吧,我赔罪好了。或者你也吓我一次吧。”
长宁板着脸去捏他的脸,捏了两下就把手拿开了,说:“你脸上肉好硬,没意思。别人家夫妻是琴瑟和鸣,你倒好,却要这般吓我。”
慕昭说:“我长得很难看吗,你看到我被吓到,我很伤心啊。”
长宁笑了起来,说:“随你伤心去,你倒着的样子和正着可不一样。”
慕昭说,“那你再倒着看看我。”不由把她放到榻上去。
长宁说:“你可真是孩子气,是不是受子樱的影响越变越幼稚了。”
慕昭低头亲她:“我们再生一个孩子,说不得就好了。我们让子樱做姐姐吧。”
长宁:“……”
☆、第100章
第三十九章
魏王皇甫烨在四月攻下了邠州,在六月才从邠州回转回京,没有赶上秦王的婚礼,于是事后他就要再为秦王庆祝一次。
秦王同燕王皇甫汉闹得有些僵,不过在秦王大婚时,皇甫汉依然派了人送了礼来;楚王皇甫宏现在驻守在太原并没有回京来,也让人送了礼来;而老三齐王皇甫昇,同秦王则是面和心不合,不过在外人眼中,两人关系还不错;实则同秦王关系最好的,倒还是老四魏王皇甫烨。
皇甫烨没有太多心眼,但也不是蠢笨之人,他曾和慕昭联手控制京师,关系便是从当时变得颇亲近了。
皇甫烨让人送了礼到秦王府,自己骑马随后而到,跟着他的,还有他手下的两名将领,魏骞和江延。
带着军中兄弟来祝贺弟弟新婚,可见他的确是有心的。
在之前守卫京师时,魏骞和江延也同慕昭有过交道,关系不错。
慕昭在花园里招待他们喝酒,又叫了自己身边的几个副将前来陪他们喝,其中便包含曾经守卫凤栖山庄的袁阔,和前去接长宁的欧阳勋。
酒酣之际,皇甫烨便说慕昭:“老五,你真是不厚道,当初我本可以比你先一步去凤栖山庄带走长宁公主,若是我当时去带走了她,现在你就是娶京中其他闺秀了。”
说着,又哈哈笑了两声。
慕昭不大高兴他说这种话,不过他面上并没有显现出来,说:“所以这便是天定缘分吧,是我娶了她。”
皇甫烨又笑说:“老五,你居然会信天定缘分?”
在大家的心里,自然是看谁能先下手为强的。
慕昭不应,其他的将领也都笑,皇甫烨和他又干了一杯,说:“我听说老大见过了长宁公主,便向父皇请求要求将她赐给他为妾,你因此和他打了一架,可是真的。”
慕昭说:“是,当时我带着内子入宫便是恳请父皇赐婚,大哥是太目中无人了,此时还想从我手里夺走她。”
皇甫烨喝多了,并没有察觉到慕昭对大家谈论长宁公主很不满,顾自说道:“长宁公主在大周时便美名传遍天下,但嫁给萧祐之后,好色如萧祐竟然将她遣到冷宫之中,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皇甫烨一味说慕昭最不喜欢听的话,慕昭已经完全要按捺不住怒火了,皇甫烨还说:“五弟,我是真对弟妹的容貌好奇,不知她那大周第一美人的名声是否真切,比起我府中的数位美人如何,不知五弟可不可以请她出来让我们见一见。”
让家中美妾为客人斟酒,展示其美,在这些武人的眼里,时最正常的事,要是谁得到了一个美人,和出生入死的兄弟共享的也有,皇甫烨喝醉了,说这话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初萧祐强占了手下刘姓将领的妻子,他能得知人妻子的美名,莫不是那位刘姓将领在人前炫耀自己有位美貌的妻子的缘故。
不过慕昭生长于南地,不说他骨子里的强烈的占有欲,就说他虽然生长于武将之家慕家,却是由静安长公主教养长大,静安长公主让文士教他们以礼,所以慕昭并不认同北地武将之家这种女子过分抛头露面的事,而且完全不能忍受这些男人说他的妻子。
大家本来还喝得好好的,皇甫烨那些话一出,慕昭突然就站了起来。
哗地一声,紧接着就是杯盘摔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一阵响。
慕昭将桌子给掀翻了,他大怒道:“四哥,我敬你是我兄长,你却字字句句不离我的家眷,这是何意,你是要羞辱我吗?”
其他人全都愣住了,本来就喝得要坐不住了,此时更是不知如何反应。
皇甫烨被撒了满身酒菜,在一愣之后也大怒道:“老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看一眼弟妹而已,你就这样掀桌子。”
慕昭道:“他是我的妻子,我为何要让你看,真是岂有此理。”
不说这些做陪客的都傻了,就说那些伺候酒菜的侍婢,以及吹拉弹唱的声妓,都吓得不敢吱声。
眼见着两兄弟打起来了,作陪客的几个将领自己已经喝晕乎了,却还要起身来拉架。
也有侍婢赶紧去向内院通报去了。
六七月之间,正处在三伏天,天气炎热不已,即使这东京的夏天要比西都的夏天凉爽不少,但依然让人热得心浮气躁。
此时时间已晚,长宁沐浴过,穿着罗衫坐在小子樱的摇床旁边用团扇轻轻为她扇风。
一个侍婢跑到门口找了管事的如意说了前院发生的事情,如意一听,就愣住了,她知道秦王在皇宫中和燕王皇甫汉打起来的事,没想到现在秦王又和魏王皇甫烨打起来了,她在心里想,这几兄弟怎么这么喜欢打架,人已经往正房西间跑去了,长宁现在在西间里守着子樱小郡主。
如意进去后就着急地说:“公主,王爷和魏王在前院的流芳园里打起来了。”
这秦王府里有两个花园,前院西边靠近书房院子有一个小园子叫流芳园,秦王常在其中宴客,后院里有一个大花园,里面甚至引有从东京城里流过的蒲河水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活水大池塘,修建精美,这个花园便叫西子园,以形容其美。
如意声音已经注意着小些怕吵到了小郡主,长宁听后惊讶地问道:“为何打起来了,让前院的范管家前去处理吧。”
如意说:“在流芳园里伺候的丫头说,是魏王胡言乱语说要见公主,王爷就和他打起来了。”
长宁从椅子上起了身,让孔氏好好照看小郡主,自己就往外走了,说:“他也真是,每次都因为这种事和人打架,好好拒绝不就行了,他是要把人都得罪光彩罢休吗。”
长宁其实倒不是很为魏王说要见她的话生气,她现在是很明白这些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武将的,在嘴上总离不了女人,要说他们真是故意针对谁侮辱人,那恐怕是高估了他们的智商。
长宁道:“我去流芳园看看。”
长宁并未换衣裳,已经飞快地往前院走了。
如意追了上去,秋娘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如意便说了前院王爷和魏王打起来的事,公主要去看情况。
秋娘便道:“公主怎么好到前院去。让府中幕仲先生去劝一劝不就好了。”
长宁没有理她这话,南朝对礼仪更加在意,女眷去前院见男客自然不合适,不过在礼仪更崩坏的北朝倒没这么严格的规定。
长宁到流芳园里的时候,秦王和魏王已经被几位陪客将领拉住了,但是宴客的花厅里已经一片狼藉。
魏王还在朝慕昭大叫:“你这般太无礼了,我们这就走。”
慕昭说道:“你走便是。”
夏日炎热,花厅里的所有窗户都大开着,里面点着琉璃灯,又放着两盆冰山,长宁一身白色罗衫,行动间翩若惊鸿,很快就从廊芜处来到了这座花厅。
在一边战战兢兢的侍婢们都如蒙大赦,向她道:“王妃娘娘!”
另外几个武将也都看了过来,长宁神色平淡,走到了慕昭的跟前去,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另一个被拉住的男人,这个男人和慕昭长得一点也不像,是个高壮的大汉,长宁知道他便是魏王了,地上虽然一片狼藉,但看两人,似乎并没有打出什么重伤来,长宁对魏王福了福礼,说道:“妾身见过四兄。”
魏王刚才打了一架,酒醒了三分,只见面前是个挽着简单的发髻,一身素衣的女子,身段窈窕,风姿绰约,不过他倒没有流露出好色之态,说道:“你便是长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