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然段二哥是想抱我回去吗?那可不行,太亲密了,还是背适合些。”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魏小花单脚蹦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蹲下来一点,你这样我上不去。”
段峰:“……”
“你快点呀,我脚疼!……哎,你不会反悔了吧?”
看着扶着他的肩膀叫个不停的少女,段峰有点儿头疼,然而到底理亏,只好身子半弯,任由她蹦上了自己的背,同时双手握成拳,用手腕勾住她的腿,将她整个人架在背后,却没有怎么触碰到她。
魏小花有些意外,心想这人倒真是个君子,又见他身子僵硬,显然不大自在,忍不住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看见两只发红的耳朵。魏小花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心中那股莫名的郁气顿时就散了个干净。
还以为这人真是铁做的呢,原来也不是嘛。
“段二哥,你耳朵怎么红了呀?”魏小花声音无辜地说着,放松自己原本离他远远的身体,侧身靠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段峰没吭声,只是脚下微顿,而后猛然加快了步子。
魏小花本来没想逗他,但发现这人的反应实在有趣,便忍不住媚眼微挑,再次凑到他耳边低笑了一声:“段二哥,你走那么快累不累啊?”
陌生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后,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叫段峰下意识一个激灵,身子越发紧绷了几分。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只是依然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淡得很:“还好。”
“好像又出汗了……段二哥,你很热吗?还是我太沉,累着你了?”
背后柔软的身躯恶作剧似的越靠越近,段峰眼皮微跳,双手假意一松的同时淡淡地“嗯”了一声:“有点,所以姑娘别乱动,当心摔下来。”
猝不及防的魏小花:“……”
她刚刚是听错了吧?是吧?
他说的是……
他居然真的嫌她沉?!
段峰看不见她的反应,却能察觉到她那一瞬的僵硬,还有后来那冗长的沉默。
这是害怕了?
虽然觉得她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不经吓的人,但青年并没有多想,只心下暗松,紧接着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回了房。
“这药能化瘀,一日抹三次即可。”留下一个青色的小玉瓶后,他冲她点了一下头,大步离开了。
回过神来的魏小花想叫他没叫住,只能瞪着那窄口小玉瓶,手指用力戳了戳它胖胖的瓶身:“我很沉吗?我哪里沉了!分明是你比较沉,看你这肚子胖的!”
从头到尾都很无辜的小玉瓶:“……”
***
魏小花的脚没事,活动了几下就不疼了,她收起那小玉瓶,平复了一下受到刺激的心情,这便喊母亲、奶奶和弟弟起床去了。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苏氏和魏大宝已经彻底接受现实,唯独做了一晚上噩梦的魏婆子,还是吵着要回碧水村,怎么都不肯继续前行。
魏广愁得直揪胡子,魏小花却是淡定得很,以“回去了更危险”为由,和母亲苏氏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唬得老太太一愣一愣的,到底是白着脸不吭声了。
魏广大松了一口气,给两人竖了一个笔直笔直的大拇指:“还是嫂子和小花有本事!”
“这算什么本事,不过是了解娘的性子,对症下药罢了。”苏氏笑了起来,眼神温和从容。
魏小花也点了一下头:“叔派个人给奶说说京城里的新鲜事吧,转移转移她的注意力,省得她每天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魏广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昨日一番叙旧,魏小花和他熟了很多,见此也不客气,又道:“叔也给我和大宝找个人,教教我们京城里的规矩吧,我怕我们什么都不懂,到时候去了闹笑话。”
魏广是个大老粗,一心只想着赶路,哪能细腻地想到这些,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忙点点头说:“我这就让人安排去!还有啥需要的,小花你尽管跟叔说,叔都给你弄来!”
魏小花一听,笑了起来:“那叔再帮我买些书来吧,最好是京城里流行的那种话本子,这一路上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我想拿来打发时间。”
“行!没问题!不过你识字……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嫂子是识字的!那行,一会儿到前面的镇上叔就让人给你买去!”
“谢谢叔,改明儿我给您做咱们家乡才有的玉米糕吃。”
“哈哈哈这敢情好!”
说话间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出发了,段峰也骑着马牵着老毛驴跟了上来。
魏小花不大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带着那头老毛驴一起上路,有心想问,他已经目不斜视地绕过她去前面找魏广了。
从来没被人当成洪水猛兽过的魏小花:“……”
心情复杂,同时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也上来了,她眯眼轻哼一声,扭头上了马车,然后懒洋洋地往窗边一趴,目光肆意而直接地打量起了青年的背影。
“姐,你看啥呢看得这么认真?”
“嗯?”魏小花美目一斜,声音微扬,“美景。”
魏大宝凑过来看了两眼,纳闷:“这路两边都是树林子,哪儿有美景?”
“我眼中的就是美景。”个高腿长的青年,腰杆直挺坐在马背上的英武模样,可不就是美景么。
魏大宝没听明白,只有后背都快被她盯烧起来了的段峰额角微微一跳,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魏小花愉悦地哼笑了一声。
“姐,昨儿就是那位大哥救了你吧?刚才出发的时候我看到娘跟他道谢了!”却是魏大宝突然瞥见段峰的身影,满脸敬仰地说,“他也太厉害了!隔那么老远都能把那破箭拦下来!”
“人家可是段家军的现任主帅,自然厉害。”
魏大宝还不知道段峰的身份,一听这话,惊呆了,好半天才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嗷嗷直叫道:“姐你说啥?段家军?是那个段家军不?传说中那个打谁谁哭的——”
“是啊。”魏小花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心情越发愉快了几分。
“偶像啊!我要是能像他那么厉害就好了!”魏大宝两眼冒星光,忍不住挤到姐姐旁边,跟着欣赏起了青年在马上的英姿。
感觉后背要被人盯出窟窿了的段峰:“……”
***
快到中午的时候,魏广下令休息一会儿,一行人在官道边停下,拿出干粮吃起了午饭。
魏小花不是特别饿,简单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苏氏颠簸了大半日,有些不舒服,靠在马车内睡过去了,魏婆子倒还好,正一边吃东西一边听赶车的侍卫说京中的趣闻——魏小花这招算是彻底把她治住了,老太太现在彻底被京中的繁华富贵迷了心,再也不提回碧水村的事儿了。
魏小花先是上马车看了一下苏氏的情况,确定她只是有些累了需要休息,这才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往不远处的河岸走去。
阳春三月,草木生长,河岸边青葱一片,夹杂着点点红粉花瓣,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魏小花随意地走了几步,脚下忽然一顿。
高大的青年,正随意地坐在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长腿一曲一放,手中拎着个水囊。他身边,那头老毛驴正慢悠悠地吃着草,耳朵一抖一抖的,看起来颇为惬意。
“段二哥吃饱了吗?方才看你都没怎么吃呢!”
正在想事情的段峰一顿,面色淡淡地看了突然出现的少女一眼:“嗯。”
魏小花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走过去摸了摸那老毛驴的后背:“这驴看起来好像有些年纪了,段二哥为什么要带着它一起去京城啊?路上这么远,它身体受得住吗?”
老毛驴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竟像是有灵性似的,耳朵猛地一抖,欢快地靠过去蹭了蹭她的手背,一副见色心喜的模样。
魏小花愕然,随即就乐了,这可比它主人有眼光多了。
“它只是看着瘦。”段峰看了老毛驴一眼,语气依然淡然,表情却柔和了很多。虽然还是没有太多鲜明的表情,可至少不像对着她时冷峻得叫人不敢接近。
魏小花的心情顿时就复杂了,她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头老毛驴……
不!一定是这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这么想着,她就眨了下眼睛:“它是段二哥养的吗?还是买的?”
“养的。”不欲与她多聊,段峰收起水囊,牵了老毛驴就要走。
老毛驴……没动。
不仅没动,还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一副“别打扰我与美人谈心”的样子。
“……”段峰低头看它,“小花,走了。”
小……下意识就想应声的魏小花顿时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你叫它什么?!”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激动的段峰:“小花。”
再次确定自己没听错的魏小花:“……”
她居然!和一头驴!撞名了!
偏这时魏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小花!段小子!咱们该走啦!”
“……”
两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没想到段二哥也喜欢‘小花’这个名字,”还是魏小花率先打破安静,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我也觉得这名字很好,好记好听,还很美丽。”
“还好,”同样没想到会有这种尴尬巧合的段峰沉默片刻说,“这名字是我师父起的。”
魏小花:“……”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还是再见吧。
第11章
之后的一路上,两人再没有单独相处过,段峰是有意避开,魏小花则是忙着照顾母亲——开始几天还好,可奔波了几日后,苏氏长期劳损的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虽说魏广及时请大夫稳住了她的情况,但魏小花还是放心不下,便与魏婆子换了马车,亲自守在母亲身边照看着。
好在那些刺客没有再来,一路上还算安宁,再加上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日子倒也没那么难过。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再有一日,京城便要到了。
想着陌生的,未知的,隐藏着危险的明天,这天晚上,魏小花失眠了。
翻来覆去半宿之后,她起床出了门。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小而朴素的农家院子里,一棵雾粉粉的老桃树正安静地立在那,花团锦簇,暗香轻浮。
今晚借宿的地方,竟意外地有点像他们在碧水村的家。
魏小花怔愣了一瞬,慢慢地走到老桃树下,摘了一朵桃花放进嘴里。
花香四溢,带着点清甜,却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味道。
魏小花叹了口气,撩起裙子爬上枝头,寻了处枝杈坐好,然后看着天上的圆月发起了呆。
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月色太好,她想着想着,心里竟生出了一团无法言说的愁闷。
这团愁闷折腾得魏小花烦躁不已,直到天色将亮,那个高大冷峻的青年踏着晨风从屋里走出,她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段二哥早呀。”娇媚的声音,含着一丝哑意,懒洋洋地从右上方传来。
段峰顿住,偏头一看,就见一身妃色衣裙,几乎与花团融为了一体的少女正柔若无骨地倚在粗壮的树枝上,如墨的乌发瀑布般披散着,雪白的脸蛋上笑容懒懒,妩媚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段峰以为自己看见了住在这树上的花妖。但很快他就移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公主早。”
他不爱多管闲事,魏广之前忙着追查线索,也没来得及和他说小花一家的事,所以直到前几天意外听见某个侍卫叫小花公主,段峰才知道他们一家四口的身份。
不过就算知道小花是公主,他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冷淡,只是称呼从“姑娘”变成了“公主”,外加见到她会行礼而已。
魏小花也不知该为他的表里如一感到开心好,还是该为自己就算有了公主身份,在他那还是不如一头老毛驴感到郁闷好,见他打完招呼就要走,无奈之余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做什么总是见到我就走呀!”
“臣还有事。”
“每回都用这个借口,你还能再敷衍一点么?”魏小花郁闷又好笑,眼波微微一转,冲他伸出双臂,“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只是我下不去了,你得先抱我下来!”
段峰一顿,没说话,片刻足尖一点,凌空跃起,然后在魏小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拎小鸡崽似的拎起她的后领,飞身跃下了桃花树。
因骤然失重险些尖叫出声的魏小花:“……”
大兄弟你这样很难娶到媳妇儿的你知道吗?
***
因着昨晚一宿没睡,这天早上,魏小花是在昏昏欲睡中度过的。
等她终于醒来,段峰已经有事先行一步,而传说中的京城,也已经近在眼前。
巍峨的城门,高耸在飞扬的尘土间,沉默而威严;飞扬的玄底旌旗,绣着明黄鲜亮,苍劲有力的“周”字,在风中猎猎作响;衣着统一的内侍宫女与身穿玄甲的禁军们整齐而列,声势浩荡,最前方,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夺目异常……那是马车吧?魏小花有些不确定,只觉得眼睛被闪得有些刺痛,便放下了马车帘子。
“他竟真的亲自出宫来接咱们了。”
“你柱子叔都说了,自然不会是假的。”奔波劳累了一个多月,苏氏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但她眼神清明,笑容柔和,再加上早上起床的时候又认真收拾了一番,整体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相比之下,魏小花就显得有几分焦躁。苏氏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拍了拍她的手笑说,“不用想那么多,不管他这么做是为了谁,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不管那个人看重的是老母亲还是两个孩子,总归他肯这么大张起鼓地迎接他们,就说明他心里多少是念着旧情的。
魏小花也明白这个道理,见母亲笑得坦然,显然已经做好准备,这才眉眼微松,轻哼了一声说:“谁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还是你爹,”苏氏说着神色一正,“我知道你心疼娘,心里对他有怨,但小花,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娘希望你能好好儿地跟他相处,不要去怨恨他。你小的时候他也很疼你的,甚至说是溺爱也不为过……”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等她说完魏小花就笑了一下,只是心里却没有什么波动。
“父亲”二字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了。
说话间马车便停了下来,一个尖细恭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恭请几位贵人下车!”
魏小花一顿,深吸口气,而后替母亲整整衣裳,又自我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了,这便起了身。
“走吧。”
“好。”
探头而出的一瞬间,无数陌生的视线齐聚而来。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魏小花有一瞬腿软,好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很快就稳住心神,下巴微抬地扫了四周一眼。
这一眼看呆了众人。
谁也没想到从马车里出来的会是这样一个明媚大方,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说好的村姑呢?!
欺负他们没下过乡么!
魏小花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自打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容易给家人招来麻烦之后,她就再没认真打扮过自己,平日里穿的衣服也是宽宽松松,灰扑扑的,不敢有半点鲜亮。但今早出发前,她不仅给苏氏梳妆打扮了一番,自己也认真地挽了发髻,擦了胭脂,还特地从魏广让人买来的那堆新衣服里挑了一套艳丽的红裙穿上——所谓输人不输阵嘛,村姑怎么了?村姑也能美死你们!
虽说被这么多人盯着心里有点发颤,但魏小花才不会表现出来呢,又想起段峰那张冷酷冻人的面瘫脸,她心中一动,忙学着他的样子拉下嘴角抿住唇,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情。
这下应该够能唬人了吧?
却不知她生得过于美丽,又没有段峰身上那种刚硬之气,做出这般表情,不显高冷,反而更凸显了自身那种明艳张扬的气质,无形中加强了她的气场与魅力。
众人看得心思各异,眼中的惊艳却是如出一辙。再一看魏小花身后的苏氏,虽然脸色苍白,眉眼憔悴,显得有些老态,但就那从容的姿态,沉静的眼神,便足够让人侧目了。
陛下这长女和原配,不简单啊。
这时后面那辆马车上的魏大宝也下来了,众人视线一转,又是一愣。
一样的黑脸虎眼,一样的大块头,一样的憨厚气质,嘿,这娃跟陛下他们长得也忒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魏大宝到底年纪小,不如姐姐和母亲镇定,被众人一盯,再看看眼前这阵势,顿时就咽了一咽口水,腿肚子打起了颤。魏小花怕他失态,偏头就飞了他一个“挺不住就等着挨抽吧”的眼刀。
魏大宝被她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站直了身体,腿也不颤了——比起这些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还是会把他吊起来挂树上抽的姐姐更可怕。
魏小花很满意,这才抬头朝不远处那金碧辉煌,充斥着浓浓暴发户感觉的大马车看去,只是刚定神,还没看清那边的状况,耳边便传来“嗷”的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有一道佝偻的身影跟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铁牛?你!你是铁牛?!”
“是我!娘!是我!”粗犷高亢的声音,跟雷声似的炸起,带着无法言说的激动,听得魏小花耳朵一嗡,下意识看向了那个大步冲过来抱住魏婆子的魁梧身影。
第12章
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虎背熊腰,块头极大,英俊却莫名叫人觉得淳朴的黑脸上留着利落的短须,看起来豪迈又爽朗。
他穿着一身绣着九爪金龙的玄色衣袍,魏小花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龙袍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正毫无形象地抱着她奶大哭的原因,这龙袍穿在他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威严庄重,反而叫她眼前一晃,脑中莫名浮现出几个遥远的画面来——
高壮如熊的青年,背着小小的,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笑声朗朗地奔跑在开满了野花的山间小道上,说要带她去找住在山洞里的老神仙,请他把他变成会飞的大鸟,这样他就可以背着她去天上摘她想要的星星了。
小女孩乐得咯咯直笑,小肉手不停拍打他的肩膀,说爹爹跑快点,不然老神仙该出去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