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连连点头,“嗯嗯,你送姬夫人回去。”

----走吧,走吧,免得本姑娘满心的负罪感。

姬暮年陪着母亲出去,一路走,母子两个都是默默然,直到离开了公主府下人们的视线,姬夫人方才问道:“你们两个…,可还好?”

“挺好的。”姬暮年神色不见任何变化。

姬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怜琳琅…”

“母亲!”姬暮年微微提高声调,打断了她,继而顿了顿,说道:“我和公主两个挺好的,母亲不用担心。”

姬夫人自知失言,摇了摇头,“罢了。”没有再提前面的话,转而道:“说来也是奇怪,我怎地瞧着,公主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性子也温和了,说话也不再斜眼看人了,倒似转了性儿。”

有关这一点,姬暮年自己有些疑惑的,但是对方怀了孕,多半是心虚没有底气才如此。然而这话不好跟母亲说,只淡淡道:“成亲的人了,大了,自然要比以前懂事一些。”

“那就好。”姬夫人还是忍不住叹气,“已然这样,当然还是希望你们和和美美的才好。”又道:“原本你在胎里就带出来有弱疾,体质不比常人,所以你一心投入医术,不求升官发财,只求平平安安。”神色无奈,“却不想…”

却不想,儿子偶然给亲朋好友瞧了几次病,传出一个神医的名头,惹得皇帝召进宫,治了几回病以后,皇帝就不肯松手放儿子走了。

太医院的老院首蔡太医告老以后,索性升任儿子做了院首。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和那跋扈小公主扯上关系?

----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姬夫人带着无奈的心情回了姬家,又是一番感叹。

儿子若是娶了平常人家的姑娘,自己还能享一享儿媳的福,娶了公主,小两口都住在公主府,落得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偏生丈夫早逝,自己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独子。

正在黯然伤神之际,忽地有贴身妈妈进来,递了一封密信,“方才外头有人送来的,说是交给夫人亲自拆阅。”

“哦?”姬夫人诧异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不清楚。”

罢了,看了信就应该就知道了。

姬夫人挥退下人,打开信,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惊呆了!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

----沁水公主,已有三月身孕。

******

姬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佛桃园结义,四佛围桌打麻将,周围一圈圈的闪闪金星在围绕,差点没有晕过去!

难怪那跋扈小公主改了性子,乖巧了、柔和了,原来是心中有愧!

不对,是腹中有肉!!

自己儿子医术精湛,之前还给沁水公主亲自诊过脉,不会不知道她怀孕,那么就是…,皇帝以势压人对儿子逼婚了。

要说沁水公主,婚前不贞就足够可耻丢人的,居然还敢腆着脸,把那小孽种带进姬家?!实在是太过嚣张!

要是让那沁水公主生下小孽种,女儿还罢了,不过替皇室养个闺女,万一是个儿子,那可就是姬家二房的嫡长孙啊!

----姬家血统高贵,岂容混淆?!

姬夫人琢磨了一下,儿子在太医院做事,整天都要看皇帝的脸色行走,既然儿他默认了这件事,那就是对皇帝有所忌惮。

即便此刻自己去问,去要求,儿子也未必会跟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

不如…

反正这件事沁水公主不占理,等到将来事发,难道她还敢说自己未婚先孕吗?反正姬家“不知道”实情,一切…,都不过是巧合罢了。

就算皇帝知道了,那又如何?莫非以为姬家的人都死了不成?

----琅琊姬氏,由不得皇帝家这么欺负!

姬夫人很快做了决定,不过在这之前,还得确认一下,总不能凭着一封匿名信就乱来,万一弄错可就不好了。

确认的法子倒也简单。

因为姬暮年从小体弱多病,不仅他自己苦心学医,姬夫人在照顾儿子之际也是久病成医,会一些粗浅的望闻问切。

只要把把脉,就可以一切清楚。

于是姬夫人找了一个机会,借口看望儿子儿媳,带着礼物来到公主府,一番客套寒暄入了座,说些家常闲篇的话。

快到晌午,姬暮年当然要留母亲用饭。

阿沅也吩咐人好好招待一番。

让人在后花园摆了一桌花宴,各色精品菜式,瓜果点心、蜜饯果子,周围还有歌伎们弹琴清唱,弄得热热闹闹的。

“让公主殿下费心招待了。”姬夫人对花宴很是满意,赞不绝口。

阿沅笑了笑,“应该的。”

呃…,应该的。

既然给你儿子戴了一顶绿帽子,让姬暮年精神上蒙受了巨大创伤,那就在物质上对姬家补偿一下吧。

姬夫人似乎心情不错,果子酒一杯接一杯的喝,还夸道:“香甜凛冽、甘美醇润,公主府里的梨花白真是难得。”

美酒难得的结果就是,姬夫人喝多了。

姬暮年微微尴尬,解释道:“母亲今儿十分高兴。”

阿沅笑道:“我也高兴。”

姬暮年见她如此好说话,送了口气。

而姬夫人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似乎站不稳,抓住阿沅的手腕定了定,方才立定身形,陪笑道:“看我…,今儿真是失态了。”

阿沅不疑有他,还道:“一家子人,不要紧。”吩咐白嬷嬷,“快去让人收拾一件客房,给姬夫人歇息。”

“让臣来搀扶吧。”姬暮年不敢让她累着了。

皇帝有令,要让公主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以免小产伤身,然后不管是男是女,到时候都说生下来没了气儿,不用留了。

要说皇帝对沁水公主实在是偏心到了极致,虽然对那奸夫气得肝疼,却是打鼠怕伤了玉瓶儿,----怕逼急了,这位娇蛮公主再做出点傻事来。

甚至,连她身边的人都暂时没动。

----可怜天下父母心。

姬暮年不知道的是,很快…,就会有更可怜的父母心了。

☆、5领盒饭了?

第二天,姬夫人让人送了一盒子春卷过来。

来人说了,“这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让公主殿下和公子都尝一尝,感谢昨儿公主殿下盛情招待。”

眼下姬暮年还在度新婚蜜月,除了皇帝召见,都在家呆着呢。

他先谨慎的拿了一块儿,掰开、看了看,再尝了尝,这才另外拣了一个递给阿沅,“你也尝尝,的确松脆香甜。”

“咦?芋头馅儿的。”阿沅惊喜的发现,自己有香芋派吃了。

一连吃了三个,抬头看见姬暮年正在盯着自己瞧,有点不好意思,将伸出去了一半的手,讪讪的缩了回来。

姬暮年温和道:“春卷虽然好吃,但是油腻,且芋头不易消化,公主若是爱吃也不打紧,回头再让人做就是。”

阿沅点了点头,“宫里也有,只是不如姬夫人做得好吃。”

姬暮年微笑,“公主谬赞。”

----公子一笑,华彩横生宛若浩瀚星河。

阿沅看得眼睛一眨一眨的,“驸马,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笑起来真好看…”另外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在姬暮年的脑海里萦绕回荡,心头不由一紧,笑容隐隐暗淡了几分,“是吗?臣没有留意过。”

自那以后,姬夫人和公主府走的热络起来。

不光送吃食,另外还会送点荷包啊,胭脂啊,精巧别致的首饰啊,做足了一个好婆婆应该做的,好的都有些过分了。

姬暮年起先还有点紧张,但检查了好几次,都无问题,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毕竟那是自己的母亲,怀疑已经有失孝道。

这日姬夫人来了公主府,说了会儿话,指了指万里晴空,“今儿天气好,不如臣妇陪公主出去上香吧?”

阿沅犹豫了一下。

婆婆盛情难却,自己若是拒绝未免显得拿捏架子,况且身孕已经三个多月稳固了,只是坐坐马车还是无碍的,因而笑道:“也好,我正想出去散散心呢。”

谁知道,这一散心就散出事儿来了。

快到护国寺的时候,街道前方蹿出来一只受惊的马儿,直冲进人群,弄得去上香的行人车马大乱不说,还差点把公主车驾给掀翻!

一阵混乱,阿沅在车内被撞击颠簸了好几下。

姬夫人慌忙赶了过来,神色担心,“公主没有受伤吧?”

阿沅不是那种娇气的人,揉了揉肩膀,“没事,不要紧的。”往外看了看,现场很快被公主府的侍卫肃清,已经恢复的井然有序。

白嬷嬷恼道:“公主放心,那马儿已经让人杀了!”

阿沅不想扫了兴致,宽慰道:“好在已经到了,咱们先去护国寺歇歇吧。”

虽然没有碰着,到底担心肚子里的那块肉,别的不说,要是赶在这会儿动了胎气什么的,闹出来就不好看了。

----可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阿沅到护国寺没多久,才得喝了半盏茶,就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不是吃坏肚子的那种不舒服,而是…,心下隐隐觉得不妙。

要是自己在护国寺小产,那就麻烦大了。

因而只说头疼,不由分说辞别姬夫人回了公主府,刚坐下不久,肚子便有了异物下坠的疼痛感觉,且越来越明显。

----怎么回事?

是这身体太过娇气,磕磕绊绊几下就动了胎气?还是…,那护国寺的茶有问题?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自己连孩子爹都不知道是谁,没了也罢。

但是没有麻醉,疼得要命!

阿沅揪着桌布疼得四处乱抓、额头冒汗,伏在桌边大口大口喘息,看着白嬷嬷等人乱作一团,喊太医的,忙着打热水的…

“公主、公主…”

阿沅疼得死去活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轻声呼唤在耳边萦绕,努力的睁开眼睛,周围人影围绕,一个甜白瓷的碗送到自己嘴边。

“公主,喝点参汤吊一吊气。”

头晕目弦的疼痛之中,阿沅努力的喝了一大口,又一口,一整晚参汤都落了肚,----喝了这么多,应该会有用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很快…,精神气儿很快就上来了。

阿沅忍痛、挣扎,等待那块肉从腹中坠落出去。

似乎…,有动静了。

但是紧接着,下身就是一阵热血奔腾,像是开了闸的堤坝一样,那滚滚热流止都止不住,神智也随之慢慢消散…

******

等姬暮年闻讯匆匆赶回公主府时,已是一尸两命。

----怎么会这样?!

姬暮年所认识的沁水公主,因为自幼十分娇惯,有一点天真娇憨,有一点任性跋扈,但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不动。

认真说起来,自从诊出沁水公主有孕以后,她就跟换了个性子似的,乖乖巧巧的、安安静静的,自己并不讨厌她。

可是现在,她却…

姬暮年心里闪过一瞬伤感,接踵而来的,是公主之死给姬家带来的祸事,这才是要解决的燃眉之急!

“怎么回事?”他问。

不问还好,一问就让白嬷嬷跳了起来,迁怒道:“为什么?公主原本好好儿的,是姬夫人非要拉着去上香,然后就惊了马…”

下一瞬,却愤怒不起来了。

要怎么跟姬暮年解释,成亲才十几天的公主,就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那孩子…,明显不会是他的!

白嬷嬷哑口无言了。

继而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是姬夫人无意害得公主小产,还是…,要说今天的事情十分凑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只是无凭无据,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

但不管姬夫人有意还是无心,祸事都是她惹出来的,反正公主已经死了,那团不该存在的血肉也处理了。

现在…,是让姬家杀人偿命时候了!

白嬷嬷心中愤恨,尖声道:“是姬夫人害得公主受了惊吓,害死了公主!”

姬暮年脸色一沉,“嬷嬷,不可胡言!”沉吟了片刻,“这件事,咱们谁说了都不算,得请皇上圣裁。”

语气虽然沉稳,心中却是一片无奈悲凉。

圣裁?这一次…,姬家注定难逃血光之灾了!

方才问过门人,白天的大致情形是知道的。

若只是让沁水公主堕了胎,或许皇帝和公主还能吃个哑巴亏,但是现在公主香消玉殒,不管母亲有没有掺和这件事情,都绝对无法善终!

在将消息送往皇宫等待的功夫,姬夫人赶了过来,因为内殿气氛紧张,母子两人去了偏殿说话。

“母亲,是不是你?”

屋内无人,姬夫人也没打算在儿子面前隐瞒,含泪点了点头。

“你真是…”姬暮年欲言又止,想说母亲一句好糊涂,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忤逆之举,说不出口。

况且祸事已经出来了,说也无益,只得一声长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