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夫人皱眉:“这等狂悖之人,说他作甚,可惜我最爱‘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一句,让他曲解成肮脏下流之词。自古诗词大家写风月情事多如牛毛,个个只见爱意不见情欲,哪儿像他,奔着下三路去,恶心!”
“你明白我说这话的意图了吧。诗是好诗、词是好词,让歪嘴和尚念偏的经文还少了?自来不怕坏,就怕她蠢。不怕她心有不轨,就怕她还有实现不轨的本事。”白夫人如此提醒,不是她们做长辈的以恶意揣测,只是这两人明显不安好心啊。
“再看看,在书院里的小宴,至少不会传出去。若真有不妥,修书一封与康伯爵,也算尽心了。”白夫人淡淡道。
两位夫人正在谈论后面的宴会,又一个使女进来禀告:“康伯爵府女公子提议比试,姐姐点了池塘芙蓉为题。郡主一挥而就,第一个写出,已誊抄过来。”
廉夫人接过看了一遍,笑赞:“是咱们多心了,能写出这样诗文的女子,堪称闺阁楷模。尤其是郡主这一篇,清丽可人,颇有我父我夫的气韵。”
廉夫人的父亲乃是天下文宗,过世的时候天下读书人自发守孝者不计其数,自认受其教诲、尊为恩师者更是数不胜数。而廉夫人的丈夫如今在文坛的地位也向老岳父靠拢,说一句当代文坛执牛耳者,无人可反驳。廉夫人本身文学素养深厚,家学渊源,能得她这样的赞誉,可不简单。
白夫人好奇接过,笑道:“华姐儿也没让你这样夸过,我倒要看看……”
定睛一看,白夫人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脸色黑沉如墨。
“怎么了?”
“这诗真是郡主写的?”白夫人问道。
“是,郡主一挥而就,第一个写出诗文,在场姑娘们纷纷赞郡主有捷才。”使女躬身道。
“到底有何不妥,你快说啊。”廉夫人急道。
白夫人挥退使女,让她们继续探听回禀。“这诗不是郡主写的!你还记得华姐儿梦魇第二天,我去看她。她在池塘边上看书,桌上就放着这首诗,但她只写了前四句,后四句还在琢磨,我还说她的注释写得不通,你记起没有?”
“记起了,所以——”
“华姐儿的才华品性我们是从小看到大的,我信她写得出。你都说这诗兼备薛老先生和希声的风范,若真有这样的人,兼学两家的学生士子才有可能。偷儿到主人家面前耀武扬威,郡主这般傻吗?她是怎么想的?”白夫人不解,景华也不解。
芷阳郡主的诗一出,景华都懵了,这不是她前些日子写的吗?可后四句她还没想好,而这首诗写得宛若她亲自补上的四句一般,浑然天成,上下一体。
芷阳郡主盯着廉景华,这就是上辈子这贱/人备受赞誉的一首,她的丈夫在书房里吟诵过无数遍。可它十年之后才会现世,她倒要看看如今这贱/人怎样评价,她还能挑出自己诗的不好?
不仅芷阳郡主盯着景华,在座小姐妹都盯着呢。亲近如宋知意是知道景华写过这样一首诗的,心中愤恨。景华遇到不通的地方,也会请教水平相当的宋知意。其他人则是盼着景华点评,景华的文学素养在小姐妹中公推第一,往日也是她来担任评委。
“极好。”景华心中疑惑,只评价了两个字,又转向原恩嘉的那首《芙蓉》,“最怜红粉几条痕,水外桥边小竹门。照影自惊还自惜,西施原住苎萝村。”
景华诵读一遍,原恩嘉微笑听着,她不信一个小姑娘能挑出错来,郑板桥出手,虽然不是千古名句,可也是上等佳作。
“全篇不见一个荷字,只写村女桥边照水时的神态,却把水中荷花之美丽表现得淋漓尽致。原姑娘独辟蹊径,一派农家荷塘之景跃然纸上,想必是善于观察生活的有心人。”
原恩嘉有些忐忑,她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自己一个伯爵之女,为什么知道乡村农家荷塘的景色吗?别慌、别慌,勋贵在家里花园搭茅草屋的也有,红楼梦里的稻香村不就是里面砌墙,外面用黄泥糊一层吗?这是追求田园之乐。实在不行就说自己是在庄子上看见的,她去没去过庄子,庄子上有没有这样的景色,这些人又哪里知道?李白能梦游天姥山就能写下千古名篇,自己这好歹有理有据呢!
“是啊,水中荷花,竟使得西施般貌美的村女顾之自惊、自惜,如此,水中荷花的艳美跃然于诗意中。原姑娘有才!”宋知意补充道。
原恩嘉暗暗松口气,只是单纯的夸赞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芷阳郡主见她们聊得火热,自己这首诗却只得两个字评语,心中耻笑这人虚伪,果然看碟下菜,她写的就众人追捧,自己的写的就避重就轻,略过不谈。
“廉姑娘也评评我这首,我也想听一听你的高见。”
第73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5
宋知意怒目而视,景华不愿意当面拆穿,是尊重郡主的身份,哪知她不依不饶。宋知意闻言就要上前理论,景华却一把拉住她。
“这首诗我不能评,我与郡主心有灵犀,这诗如出自我手一般,见着就觉欣喜。评诗要公正才好,如今我满心的欢喜抑制不住,实在不合做评审。”景华笑着打了圆场,忽略芷阳郡主的语气,把这当做是学问交流。
芷阳郡主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文人所谓才思是真的,十年后出自她的手,她居然也能看出来。还是说她现在已经写出了?不可能,不可能,以这女人爱名利的作风,真写出来不会藏着掖着。
芷阳郡主心虚,见她如此客气恭敬,觉得自己已是胜了一筹的,默认略过不提。
早就说过,诗会不止作诗填词,还有许多同好交流往日读书不清楚的地方。廉景华这个发起者公推芷阳郡主和康伯爵府女公子两人的诗作为首,那诗也的确精妙,众人觉得没趣,三三两两散开谈论其他。
原恩嘉在旁听了一会儿,发现她们书上的某些生僻字自己都不认识,真是……佶屈聱牙、掉书袋,埋首在故纸堆里有什么用,不知道抬头看世界!原恩嘉离开这几个谈古文的,去谈诗词那边旁听。
原恩嘉没看见等她走了之后,那几个小姑娘抬头狡黠一笑,轻声道:“再不走我可就没词了,这是我从哥哥书房里拿的,我也不认得几个。”
“待会儿问景华去,她定然知道。”能来参加诗会的,家中都开明之人,男女一同教导。但男子要科举入仕,女儿读书只为陶冶情操,这等艰深的书籍,自然不会要求女儿通读。
“景华怎么不作诗,她若下场,哪儿还有她们的事儿。”有个姑娘愤愤不平道。
“景华的为人你还不知道,既做了评审,再不肯下场的。她就是性子太直,学问上不肯有丁点儿含糊。”
“别气了,她们是京城来的贵女,就是为了面子,也要给她们个头名。景华真下场,她们面子可挂不住。”
“管她们呢!人家可没顾及我们的脸面,跟孔雀似的,头只差仰到天上去。”
“你见过孔雀?”
“没见过孔雀,我见过野雉啊!”话题渐渐偏转开了。
芷阳郡主也遭到了同样的“刁难”,她走到哪里,哪里对她都恭敬有加,可惜她们谈论的话题却让人听不懂。若是芷阳露出疑问的表情,这些人就要泛起“宽容”的微笑,假惺惺提醒同伴换个话题。芷阳可受不得她们这腌臜气,这些书生、小官的女儿,自己这样尊贵的身份不知奉承,出门交际都不会,日后前程有限得紧。
芷阳郡主和原恩嘉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她俩被孤立了。原恩嘉和芷阳郡主相携到旁边石凳坐下,“郡主别生气,这些人不过输不起罢了,咱们拔得头筹,她们自然嫉妒。”
“说的是。”芷阳郡主如此一想也是。
宋知意和景华也在树荫下说话,周围没人,宋知意小声问:“怎么不让我揭穿她,那明明是你的诗。”
“知意,我心里有数。郡主新至,我也不过一个深闺女子,那诗是怎么传出去的,不查清楚不能贸然行动。”景华这样解释。
“那好吧,如果有困难,一定不要和我见外。”宋知意不放心得叮嘱一句。
“我才不与你见外呢!早晚是我廉家人。”
“我等着瞧你归哪家!”宋知意啐了一口,笑得羞红了脸。
这样的借口能糊弄过宋知意,却糊弄不过廉夫人。
“你就该当场说明白,什么王府贵女、什么公主郡主,做贼还想要好名声?你往日不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性子,怎么瞧见王爵二字就丢了风骨不成?”廉夫人怒其不争,厉声训斥。
这话说得严重,他们耕读之家,最重品行,景华慌忙跪地,“母亲恕罪,都是儿的不是,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儿还有何面目见人。”
廉夫人偏过头,咬牙不让自己心软,“那你说说为何这样?”
“那么多人在,当场揭穿,郡主的名声就毁了。冤家宜解不宜结,父亲母亲也常说与人为善……”
“与人为善是这么善的,你帮做错事的人,助长歪风邪气,就是害了无辜之人。今日是你的诗文被盗,明日有旁人的诗文被盗,你也能跑去慷他人之慨吗?气泄针芒、堤溃蚁穴,若真为郡主好,就该让她知道轻重,日后不可再犯。我和你父亲潜心教导,就交出你这等是非不分的人吗?还不说实话!”廉夫人猛拍桌子,吓得景华一个激灵。
“我……我梦见哥哥……哥哥……”景华想一鼓作气说出那可怕的梦,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般。
廉夫人被她吓一跳,连忙搂住她,景华扑进母亲怀里,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我怕出事,想着与人为善,总不会得罪人,就不会有祸事。”
“我儿!终究是吓坏了,不怕,不怕,只是梦啊。咱们行的端做得正,不怕小人阴害。就是真有恶人,你也要走煌煌大道。”廉夫人心疼得拍着女儿的背,虽然她说不出,可也明白那定然是个可怕至极的梦。
廉老爷回来的时候,正厅跪着一堆人呢,廉老爷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廉夫人忙了一天,等夫君回来才惊觉错过了晚饭。廉夫人连忙挥退众人,把今日女儿和芷阳郡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福王虽是宗亲,却也是礼贤下士、清正廉明的君子,往日蒙王爷召见,谈论诗书颇为契合,怎生他的女儿会这样。以福王的家教,不至于此啊!”廉老爷跌足叹道。
“我还能虚言骗你不成。”廉夫人把景华前几日写的半成品和今日芷阳郡主的大作拿出来给夫君看,“这诗是华姐儿写的说出来服众,还是郡主写的令人信服?”
每个人的笔下都带着自己不可磨灭的印记,在懂行的人眼里,比黑暗中的灯火还明显。这首诗分明就是女儿的手笔,不过以女儿如今的功力,写前四句可说是天赋刻苦所至,后四句她却写不出来。这等时间酝酿的韵味,少年人勉强学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可能如此自然。同理,郡主碧玉年华,生活顺遂,按理也该写不出这等诗来。
廉老爷不是迂夫子,不考虑郡主是谪仙人那样的大才,听夫人所说,与一个未曾蒙面的小姑娘争锋,大才也做不出来。
“我会查的,你也清理清理家人,咱们一项善待底下人,可保不齐有白眼狼,圣人弟子三千也只有七十二贤人呢。”
“还用你说,一下午都在清查。才几天的功夫,就把华姐儿的诗文泄露出去,这般私密的事情都传出去,那……仔细想想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廉夫人摸了摸胳膊,不寒而栗。
“安心,安心,这是景山书院,圣人看着呢!自有浩然之气!”廉老爷安慰一句,突然想起,“康伯爵府女公子不也参加诗会了吗?你还说是故人之女,怎么没留下做客?”
廉夫人没好气道:“她今日穿了一身仿唐装石榴裙赴宴。”
“可是被人哄骗?”廉老爷捋须沉吟片刻,“不若我替她做文辩白。如今之风气,以貌取人、歪曲学问做功名利禄的敲门砖,乱象丛生。石榴裙本也没什么不好,我也借此整顿整顿学院风气,而今的孩子太浮躁了。承平太久,忘了做学问的本心。”
“原本是没什么不好,可世易时移,谁生活在孤岛?咱们总要与世情相符,不然去山中做个隐士去,何必教书育人?难道你要教出一群不通实事的书呆子?”廉夫人不同意夫君的观点,“更何况,我们还不清楚原姑娘的品行,怎能贸然替她作保。那些敬爱你的人,因你作保被骗会害了他们。我也心疼你,你从束发读书起,日日苦学不辍,何等爱惜羽毛,如今为一小儿威望受损,我可不愿意。”
“夫人说这话,已是认定她不好,不是故人之女吗?”
“二十年未见的故人,时光不仅能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更了变了人心。”廉夫人轻叹一声,“我们再看看,你可不许书生意气,妄自做主。”
“行,行,听夫人的。”廉老爷连连作揖,动作夸张、神情诙谐,终于逗笑了夫人。
廉夫人笑嗔,欢乐终究没维持多久,又想起女儿来,叹道:“还有华姐儿,真是令我担心。”廉夫人把景华被梦吓得说不出话的一幕仔细描述,“我现在想想,也许不是吓着了,而是不能说。”
“夫人的意思是?”廉老爷捋胡子的动作顿了顿,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女儿的行为的确与往日大相径庭,子还曰过敬鬼神而远之呢!
“不知道,再看看。”廉夫人也说不好,只是心头有个模糊的影子。
“那就先不说。让华姐儿多出去走走,上香祈福、灯会游湖,视野开阔了,心胸也放开了。”廉老爷也不急于一时,笑道:“刚好我也有故人登门造访。还记得朱家阿姊吗?”
“怎会不记得,我们一起长大,只差结拜金兰,后来她嫁去边关,听说已做了将军夫人,她要回乡吗?”
“唉,她的夫婿战死沙场,陛下赐了肃勇的谥号,膝下独子也承袭武职,十分恩遇。可朱家阿姊中年丧夫,何其难过,这不她的独子奉她回乡散心。咱们是多年未见,你带着华姐儿拜访,两方都散散心。”
“都听你的。”廉夫人温柔应下,脑海中浮现起未出阁时的轻快时光。
第二天一早,廉夫人确定景华身子没事儿就打发人叫她出门交际。
暗香、玉骨忙着给她准备出门的东西,景华却靠在窗边读书。暗香催促:“姐姐快些,娘该等着急了。您可不用再看书,还有什么书是您没看过的。”
“不求上进的小丫头,口气忒狂。天下有谁能说自己什么书都看过,就是外祖父、父亲也不敢放这狂言啊。”
“我是不求上进,我一使女,也就跟着姐姐才有机会读书。知道李白和李太白是一个人,知道李广和李广利是两个人就行了,求着往哪儿上?”
“存心笑坏我肚子是不!”景华被她逗得捧腹,心中憋闷少了些。
第74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6
出门做客对景华而言也是常事,一早出发,下山入城,终于赶在午饭前入府拜访,不算太失礼。
朱夫人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妇人,昨晚听母亲说她们幼年往事,在母亲的回忆里,朱夫人还是温柔的邻家姐姐,如今见着更像一位女将军。
廉夫人和朱夫人一见面,执手相看泪眼,相拥而泣。
什么话都顾不上说,先痛痛快快哭一场,还是朱夫人忍住泪水,劝慰道:“我多刚强的人,今儿叫你一招,泪快把屋子淹了。快别哭了,让孩子笑话。”
廉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娇嗔:“她敢!”
朱夫人窝心一笑,人到中年,在自己面前还是当初的小妹妹呢。
“华姐儿来,见过你姑姑。”吩咐一声,又对朱夫人道:“不可不管你嫁了高官显爵,只当你是姐姐,华姐儿就该叫你姑姑。”
“好,好,叫姑姑才亲近呢!”朱夫人连连点头,受礼之后立刻一把拉起景华,从手腕上退下一个金丝嵌红宝石的镯子给景华带上,又连声夸好看。
景华看母亲点头,笑着收下谢过。
廉夫人和朱夫人有说不完的话,景华不打扰她们久别重逢,安静坐在旁边,两位长辈今生这样的团聚又还有多少次呢?
两位夫人正聊得高兴,门外突然有人接口道:“母亲夸谁有乃父之风呢?儿子可要见见。”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屋内几人均把视线投过去。门外使女掀了门帘,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锦缎窄袖胡服、手执马鞭的青年走了进来,屋子都因这样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亮堂几分。
“没规矩!有客人在呢,还不过来见礼。这是景山书院廉斋长的夫人和她掌上明珠,都是斯文读书人,快收了你这套土匪做派,当心吓着人家。”朱夫人笑着介绍,“妹妹,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范彬,就盼着他彬彬有礼,没想到还是个兵痞。”
朱夫人说话的同时,范彬已经拜下去了。
廉夫人连忙起身扶起,“这话我可要驳一驳,多好的孩子,样貌好、精气神、本事好,我若有这么个儿子,笑都要笑醒了。好孩子,拿着。”廉夫人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来之前就准备好的见面礼。
“景维去岁已中了解元,今年不考春闱那是为了三年后冲一冲名次,岂是这孽障能比的。旁人家里出了个进士欢欣鼓舞,换做你家跌出前三甲都叫人惋惜。”
“姐姐又来!这些年可是学坏了,咱们这样亲近,学旁人虚客气什么,景维固然不错,可我更爱贤侄这般英朗少年。多好的孩子,知道的说你谦虚,不知道还以为你炫耀呢!”廉夫人口气亲近得打趣,又问范彬近况:多大年纪,习什么武,读什么书,可有婚配,来的一路累不累?
范彬一一恭敬答了,其中可有婚配是重点,到了廉夫人这个年纪,看到未婚优秀青年,总是想着牵红线的。
“功业未建,何以为家?”范彬朗声答道。
“这孩子,害羞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早早和长辈说,你若喜欢温柔娴静的姑娘,我给你留意着;你若爱英姿飒爽的女子,姐姐可要抓紧些。这世上的好姑娘是有数儿的,咱们早早下手,姐姐早享弄孙之乐。”
范彬两颊通红,神态飘忽,羞得眼睛不知道往哪里落。突然看见坐在旁边的廉景华,忍不住愣了愣,又不好意思得挪开视线。
两位夫人也见了,廉夫人连忙笑道:“瞧我,瞧我,说起闲话来没完。贤侄,这是小女,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托大,小女唤你一声表哥可使得?”
“表妹好!”范彬这个愣头青,没等廉夫人说完已经行礼叫人,又踟蹰得在身上摸了摸,好似要摸出份见面礼似的,看得两位夫人哈哈大笑,景华也忍俊不禁。
“傻孩子,哪儿用得着你,为娘早备下了。”朱夫人又退下一个镯子递过去,方才是莲花纹,现在是万字纹,金丝缠绕工艺十分难得,比材料本身金贵,朱夫人却一送送俩。
见景华忍不住看母亲,朱夫人直接塞过来,“拿着。这是替你表哥给的,不许推辞。”
景华却不过,上前两步,矮身行礼,口称表哥。
廉夫人又赶忙补了一份见面礼,幸亏她做事向来有备无患,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而无备,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说笑一阵,就到了午饭时间,朱夫人说都是至亲,不用拘束,“只四个人还要分出几桌不成”,遂一起用饭。
一顿饭宾主尽欢,饭后,朱夫人领着廉夫人母女去后院散步消食。她们毕竟是女眷,范彬不好总陪着,被朱夫人打发去忙自己的。
“花园里也有个莲湖,就是瞧中这个我才买下的这座宅院。每每想起小时候,我就忍不住惦念这些荷花。在边城,哪里有莲花荷叶,想解一解思乡都没办法。”朱夫人叫人划了小舟过来,在莲池中游览。
“稍微有那么点儿意思,若是在外面的大湖,只拿个木盆做着,莼菜、菱角、莲蓬……什么都能摘来。”朱夫人遗憾道。
“咱们都什么年纪了,安静待着,让儿女侍奉。”廉夫人笑答。
几人只是在小舟上稍稍解馋,天色就不早了。朱夫人遗憾道:“天黑路远,你们又不肯住一晚,我就不留了。山上路远,我让小儿送你们。”
双方依依不舍,拉着手说了一句又一句,到门口还是分不开。
范彬得了消息,带着人等在门口,见两人实在分不开,上前道:“母亲,不如留廉姨住下吧,你们姐妹也好亲香亲香。”
“这可不行,家里哪位等着呢。他也盼你消息良久,我得回去和他说一说。”廉夫人笑着摆手,依依不舍终于舍。
景华扶着母亲往马车去,突然,景华身子一僵,接着便是瘫软,幸亏廉夫人眼疾手快扶她一把才没摔倒。
“怎么了?”廉夫人紧张问道,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旁边,一个身材高达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范彬身后,想来是他的护卫。
“究竟怎么了?”廉夫人见景华面色惊恐,喉咙里又发出那种咯咯的声音,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就是这个模样。
“没,没……”景华手脚瘫软得爬上马车,深呼吸几下才把气息勉强调匀,“母亲,不要让他送。”
“都说哈哦了……”
“不要送!”景华斩钉截铁,一张脸青白青白得看着廉夫人。
“好。”廉夫人立刻应下,依她对女儿的理解,若是无缘无故,景华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廉夫人掀开车帘交涉,景华条件反射把自己藏在车窗外看不到的阴影里。又是一番推辞谦逊,终于说定她们自己回去。
廉夫人有心想问一问景华是怎么了,可看景华神魂不守的模样,也问不出口。
景华心中已经被巨大的震惊淹没,那个人,那个络腮胡子,就是梦中杀害自己的人。装作山匪,奸污后杀害。那种痛苦仿佛已经加诸在自己身上,景华感觉一阵阵发冷。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什么样的梦能梦见从未见过、现实中却有的人,这必然是某种启示。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
景华仔细回想,朱夫人慈爱温和,一言一行都是对闺阁时光的回忆,对父母、对自己的关切溢于言表。哪位范公子也称得上彬彬有礼,英朗少年,怎么会是梦中的模样。
景华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或者他也被人利用了,那个络腮胡子本是盗匪,或者被什么人利用了。
景华不明白,范彬却很清楚,既然廉家母女不让送,范彬辞过母亲,到自己书房关门议事。
一个梳双丫髻的使女跪在地上,恭敬复述朱夫人和廉夫人母女的谈话,“后来,夫人和贵客就上了小舟,夫人亲自撑船,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退下。”
“奴、奴、奴告退。”那使女结结巴巴小声回了一句,身后狗撵一般退了出去。
络腮胡子看使女这幅胆小样儿就不屑,拱手道:“少将军,您如何打算。”
范彬靠在官帽椅上,手指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得敲着:“不慌,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先查清楚廉夫人知情与否,若是不知情,我自然能放过她;若是知道,呵呵……”
“是,末将这就去查。”络腮胡子抱拳退下。
范彬仔细打量了桌上两块玉佩,看了一阵,两根手指捏着放到一个木匣子里,然后拿手帕仔仔细细擦了手,手帕丢进熏炉里,匣子放进最下面的柜子深处。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父亲尸骨未寒,母亲就要红杏出墙,呵!廉老儿在外装得人模人样,满口仁义道德,内里男盗女娼。若非他蓄意勾引,母亲怎会如此?也是我心好,居然想查一查,枕边人是这样的货色,廉夫人又能是什么好东西。”范彬自言自语,夕阳余晖温暖得照进书房,却驱不散人心中的阴霾。
第75章 全家都是白月光7
“姐姐,可要吃茶?”暗香和玉骨在旁边互相使眼色,迟疑了一会儿,暗香站出来问道。
“不必,你们下去歇着吧,我再看看书。”斜倚桌案的景华头都每抬。
“我们不累,陪着姐姐才好呢。不如姐姐我们讲讲书吧。”玉骨提议,刚才被娘叫去叮嘱了一通,她们也担心独自留姐姐一个人,她会想不开。
“过几日吧,我看的书有些艰深,自己还没琢磨清楚呢,如何以己之昏昏使人昭昭。”说到后面一句,语气稍微轻快一些。
玉骨知道自己说对了点子,只要一提学问,姐姐必然是全神贯注、严正以待。“那姐姐看看宋姑娘送的字谜笑话吧,姐姐不是常说遇到实在不通的地方,放一放换换脑子,说不定突然就通了呢?”
玉骨只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却不想景华突然拍案,“对,对,字谜,字谜,快,把字谜书给我找来。快,快。”
“是,是,马上找,马上找。”暗香、玉骨吓一跳,不明所以还是立刻从书架上取了字谜书。
景华已经研墨铺纸,提笔就写下一条字谜。可以,居然可以,不再凝滞,不再有人压着自己不让写出来。景华发现用字谜这种方式可以把心中忧虑写出来,今晚便未离开书桌。一时想不到的就翻出查找,院子里的字谜、隐喻之类书籍都搬过来,天亮才吹熄油灯。
第二天早上,廉夫人一起床听就听说景华院子里亮了一夜的灯,正想差人去问,却见景华走了进来。
“黑眼圈这么浓,晚上做什么去了,这般不爱惜自己。”廉夫人心疼道。
“母亲,父亲和哥哥呢?”虽然已经写出来了,但景华不敢保证父母兄长都能猜出来,不是担心他们才学不足,而是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或许有别的意图。如同它突然入梦一般,若是要走,谁能拦住。
“你爹正梳洗呢,你哥……”
“妹妹一大早就思念为兄,真是荣幸。”廉景维已经从外面走进来了,刚好在这个时候,廉老爷也从内室出来。
景华没空和哥哥斗嘴,从袖中掏出写了一晚字谜,“父亲、母亲、哥哥,看看这个吧。”
“什么?用了早饭再说吧。”
“现在看!很重要!”景华高声打断。
一家人都没见过她这模样,联想她最近的反常,郑重接过。
字谜而已,正经学问以外的消遣,凭一家子的文学素养,几乎是一眼就能得出答案。廉老爷正想问出这么简单的字谜为什么,抬头看女儿凝重又紧张的表情突然灵光一闪,把猜出的字谜连起来,心中大惊。
不仅廉老爷想到了,廉夫人和廉景维的反应也不慢,“这就是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原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们?”问完,廉景维就觉得自己问了废话,若是可以直接说,妹妹何必熬得眼眶青黑。
“去书房!”廉老爷当机立断,顺便叫了小幺儿过来吩咐,去学院说一声,今天上午的课他不去了。
到了书房,廉老爷想把这些字谜组成的答案誊写在纸上,却发现自己悬腕多年练出的一笔好字,怎么也落不到纸上。
廉景维见状也拿起一支笔,试图写字,一样写不出来。他又写了一句无关的诗词,诗词能写,字谜连起来的答案不能写。
廉夫人道:“这与华姐儿那天噩梦惊醒的样子何其相似,你咬破手指其实是想写字示警对不对?因为你说不出来?”
景华点头。点头之后又后知后觉开口,“是的。”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说出来,什么时候被压制着,只能一点一点试。
不能写下没关系,答案都在每个人心头。
廉夫人把所有的反常都联系起来了,又问,“你昨日被那络腮胡子大汉吓得手脚瘫软,为何?”
景华试图开口,又说不出,她起笔写字谜,廉夫人猜出谜底是“奸杀”,惊得后退两步才站稳,只觉得是自己猜错了,看丈夫和儿子的脸色同样凝重,才无奈的承认这个事实。
“为父呢?”廉老爷指了指自己,景华又写字谜。
好的,现在事情全部清楚了。大约半年后,廉景维会坠马而亡,廉老爷查证得到了某些证据,知道儿子的死乃是人祸,所以他告官以求公道。可官府并没有给出公道,而是屈服于权贵,所以廉老爷只能自己去讨公道,接受帝王征召,入京做官。做了一辈子学问,心思清明的他哪里应付得了官场,最终被陷害入罪,清明毁于一旦,狱中自尽而亡。廉景华则在京城被盗匪奸污杀害,家破人亡的廉夫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一条白绫吊死在帝都府门前。
可是,那个盗匪为什么会是范彬身边的护卫?害廉景维坠马而亡的是什么人?
“母亲,您还记得原恩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