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得并不紧,叶凝曾学过些擒拿之术,手腕翻转,挣脱他手掌。
那人斜身退了半步挡在她面前:“怎么,欲擒故纵?”桃花眼微微眯着,凑了过来,引得旁边女子一阵骚动。
到了此时,任是叶凝再笨,也能从其衣饰行为猜出此人就是逸王君昊。心下对他厌恶更甚,冷笑道:“阁下又非小贼,何必要擒。”恼怒的眼风扫过时,倒叫君昊一愣——
此女明明不过十六七岁,为何眼神中会隐约有慑人的气势?
叶凝不再理他,拉起当归,伸手将君昊往旁轻推时指尖拂过他手背,而后疾步离去。
君昊望着背影啧啧两声,在两位美姬和身周少女的簇拥下进了茶肆。
当归嘟嘴跟在叶凝身后挤出人群,愤然呸了一声,又是坏笑:“姐姐刚才不说话斥责,是不是已经惩罚他啦?”
“聪明!”
南曲街的茶肆里,君昊刚刚进了楼上雅座,便觉手臂麻痒难当,渐而蔓延至全身。掀起衣袖,臂上有零星几处红点若隐若现,他拿手蹭了蹭,那股麻痒之感愈发强烈,似要钻进心底,叫人挠之不得,驱之不得。
旁边美姬见状忙关切道:“是这衣服熏得不对么?”
“不是衣服。”君昊摇头,若是衣物异常,途中就该发作,怎会等到此时?
展眼四顾,周围人都无异状,他蓦然想起方才那女子临别时的冷笑,似乎含了几许嘲讽?
心下忽然雪亮,君昊强忍着麻痒保持风度出了茶肆,直至坐上马车才叫唤出声,拿出车上药箱中的软膏。
清凉的药膏涂上手臂,有片刻的舒适。然而那股麻痒似乎已渗入血液骨髓,由内而外蔓延,很快吞噬了清凉,重新占据所有的感官,手臂上红点也愈来愈多。
君昊再不敢耽误,驱车直驶王府,传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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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凝回到住处时恰有客人来访,竟是公子清派人请她前往扶归楼一叙。
依旧是扶归园的小院,午后日暖,有倦懒的猫在山水石旁打着哈欠。楚天落搬了个躺椅在紫藤花架下午睡,不远处的书窗洞开,露出公子清执笔垂首的侧影。
叶凝进门时脚步声动,他隔窗望外,闲闲出门道:“跟踪你的那两人已经审过了,今天请你过来就是为此。”便带着叶凝沿着青石径缓步而行,简单说了审问的结果。
叶凝越听越是心惊——
那两人确实是因药娘子和她的会面追踪而来,沿途将叶凝一举一动都报回宫里,包括她初到容城便进扶归楼的事。在他们之后,还有一波人追踪而来,曾在百草堂伏梁观察,幸好被公子清的暗卫发现,尽数抓获。
叶凝这才知公子清派了暗卫保护她,感激之余,想到他们传回的消息,不由皱眉:“那岂不是已将你暴露了?”
“他们消息传得慢,我已经处理过了。到了云泽,郑太后其实鞭长莫及。药娘子曾写信托我护你周全,我说这些,是想劝你暂时留在云泽,暂时莫回京。”
既然已经被郑太后盯上,回京无异于自投罗网。叶凝自然明白,便向公子清道声谢。
公子清倒是面露歉然:“原本就是因金珠才将你牵涉进来,清自当护你周全。”
叶凝笑笑,转而闲谈:“听林夫人说,你似乎与家师渊源颇深?”
“清幼时中毒伤了经脉,这些年一直是请药娘子调理。”
“现在恢复了吗?”
公子清脚步一顿,几分淡漠:“那是遗自娘胎的毒,怕是好不了的。”
叶凝向来于毒药一事感兴趣,闻言便道:“能否让我看看脉象?”公子清倒不介意,掀起袖子,伸腕让她诊脉。
午后阳光暖热,他的脉搏自指尖清晰传来。叶凝诊了片刻,脸色微变,疾声问道:“令堂曾去过巫夜?”
作者有话要说:
叁 他乡遇挚友
公子清的脉象十分奇特,明明脉搏充盈通畅,久了才会发觉偶尔稍有滞涩,似是血气不畅。
叶凝幼时曾随母亲学习巫夜医药毒术,此时细细辨来,只觉这毒似乎是巫夜所产的情九思。心绪浮动之下,那句疑问便脱口而出。
公子清闻言摇头:“先慈生长于南方,从未到过北地,更不曾去过巫夜。”
怎么会?叶凝再次扶脉,心头疑惑不定。
情九思是巫夜王室所制,以十数种罕见的药材配成,十分稀缺金贵,只有附近各国的王室宫廷才可能拿到少许毒药。公子清身上怎会有此毒潜藏?
叶凝本想问公子清是否出身皇宫,心念一转,终是作罢。
反倒是公子清好奇起来:“叶姑娘觉得这毒来自巫夜?巫夜早在六年前就已灭国,他们的毒术秘而不传,难怪药娘子都束手无策。”
“只是觉得像。”叶凝沉吟,转而问道,“毒发时是怎样?”
公子清简略说了症状,叶凝愈发觉得可疑。抬眼看公子清,便见他长身玉立,闲闲观景,浑身的清贵气融在雅致园林,天然图画。
这样的人…真的会与藏污纳垢的皇宫有关系?
回到住处时叶凝便同当归聊起关于宫廷的传言,问她杞国是否有什么流落民间的皇子王孙。
当归自幼生长于京城,于各种小道消息十分热心,听过不少真假虚实的传闻,却从未听过本朝有皇子流落民间。
她趴在桌上,掰着指头细数:“杞国开国的圣武皇帝有九个儿子…”
“不说那些已经进土了的,先帝这边呢?”
当归歪着脑袋慢慢算:“先帝即位前有皇长子和南音太子,即位后有三皇子、南薰公主,四皇子是逸王,五皇子是个废人,七皇子如今是皇帝,还有个南静公主…没听有谁在民间呀,就是以前的南妃生了个皇子,听说四岁时就因南妃病逝而夭折了。”
细算下来,先帝登基前便是显赫荣宠的亲王,即位后似乎也没理由让皇子流落。
叶凝觉得事情蹊跷,然她自顾尚且不暇,何必再打探别人私事?便也作罢。
隔日前往百草堂,如兰姐弟正一起在桌边练字,林夫人捧了卷书在旁边闲读,全然安逸平实。
叶凝同林夫人闲谈几句,如松毕竟年幼,跑过来黏在林夫人身上撒娇不止。叶凝取笑逗他几句,便去指点如兰。
如兰女承父志,于歧黄之术极有天分。林掌柜在世时就曾悉心指点她医术,林夫人教她识字读书,又有偌大的医馆支撑,她虽才八岁,却也能将本简单的医书读完,而今有叶凝指点帮助,更是日近千里,令人欣慰。
因百草堂藏书甚富,叶凝专门翻过些药典,愈发确认公子清体内就是情九思的毒。
叶凝几番思虑,前往巫夜故土的念头愈来愈浓。
云泽地处杞国边境,出了云泽往西数百里,便到巫夜旧土。自灭国那夜后,叶凝随族人流浪颠沛,其后与人失散流落,恰被途经的杞国礼部侍郎慕鸿收留,带入京中,转眼便是六年。
而今离故土愈近,叶凝心中潜藏的某些情绪便蠢蠢欲动。
夜深人静时,偶尔旧事入梦,那些血与火的记忆愈发清晰。
是时候去重温那曾经无比熟悉的山水风情,也是时候直面那曾成为噩梦的血腥记忆了!
叶凝主意既定,便先往百草堂中安排了如松如兰的课业,顺道往街上添些衣物。途径扶归楼时恰被准备出门的楚天落瞧见,将她拉了进去。
两人在雅间坐定,自有白掌柜命人传菜。
楚天落精亮的双眼中几分期待:“听说叶姑娘精通医术,能否帮忙医治我家公子的腿疾?他这病再耽搁下去可不太妙。”
“怎么不妙?”叶凝举杯饮茶。
“这病劳累不得,尤其不能多用双腿。平时走路倒罢了,若跟人恶战或是爬山受累,那病发作起来,实在可怕!可他又爱游山玩水,兴起时独自去山上溜一圈,万一碰上个敌手,总让人提心吊胆。有一回…”
楚天落打开话匣便有点关不住,将公子清几次遇险对敌导致毒发,还有登山受累遇寒致使毒发的事说了,听得叶凝都有些心惊。
那日公子清简略的几句话,将毒发的痛楚描述得不值一提,而今听楚天落细细道来,才知他毒发时极为痛楚可怖。
那个人…说得也太轻描淡写!
楚天落说完了口干,喝茶时见茶水早已凉透,竟自失笑:“看我这话唠,竟然说了这么多,叫姑娘见笑。”
“也是担心公子清之故。”叶凝也是笑了,“公子清既是家师好友,我自当尽力!”
楚天落连声道谢,将扶归楼的拿手好菜摆上来,见叶凝喜甜食,格外加了几道甜点。
叶凝细尝一遍,赞不绝口。
待得饭罢已是日色西斜近黄昏,楚天落送她至巷口,叶凝辞别。
走近住处时,便听有阵阵笑语传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清脆声音是当归,另一道爽朗的笑声也是熟悉之极,叶凝大喜,忙推门而入,唤道:“木槿!”
木槿是慕鸿的外甥女,也是叶凝在京城最好的朋友。叶凝初次被慕鸿带入慕府时,木槿恰在府中做客玩耍,俩人年纪相当,木槿又开朗好客,对初来乍到的叶凝极为照顾,遂成好友。寄居慕府那两年里,她与木槿,还有慕鸿的独子慕怀瑾可谓形影不离。
院里打闹的两人停手看过来,便有道人影倏然凑到身边,嘻嘻笑道:“阿凝你终于回来啦!”
“轻功见长啊!”叶凝探手在木槿腰间一捏,笑道:“走遍天下寻美食,怎么就吃不胖呢。”
“天生瘦质!”木槿缩腹躲开,嗔怪:“怎么才回来!老实说,是被谁绊住了脚!”
俩人闹着,当归早备了茶水点心在院里的小桌上,手里拎着坛酒嘲笑:“木姐姐真是个酒鬼,居然把医馆里的酒也搬到这来了!”泥封开启,酒香混着淡淡药香扑鼻,赞声连起。
叶凝喜好药材,亦好酒,所酿的药酒口味极佳,又能养生祛病,是木槿的最爱。
三个酒杯排开,弥漫的淡香中,笑语不绝。
原来木槿去回春堂寻叶凝不获,四处找了药娘子打听到叶凝去处,而后千里赴云泽,到百草堂问过林夫人,便寻到了这里。
叶凝听她提及药娘子,便问:“师父怎样了?”
“还好。”木槿饮酒入喉,赞了一声,续道:“我找了很久才在京城外山中的道观找到她,那地方虽偏僻,倒也安全。我瞧她脸色不大好,又不肯轻易说你的去处,你们这是卷进了什么事?”
“无非是宫廷是非。师父这一身医术也不知是福是祸。”叶凝感慨。
木槿带来的不止是美酒,还有许多京中的消息——
君睿登基后,京城人事变迁频繁,旧朝权贵被打压不少,郑氏亲族皆得以提拔,其中有位郑凯十分得郑氏赏识,成了朝中新贵。郑氏旁系亦被提拔,慕怀瑾得他这位太后姨母的赏识,已从普通侍卫升成了内卫统领。
慕怀瑾的母亲郑怡是太后胞妹,他被器重也是意料中事,叶凝对此不置一词。木槿却是惋惜:“说起表哥,他十分惦记你,问了几次你的消息,我跟药娘子保证过,就没说。阿凝你到底怎么打算?表哥对你可是痴心不改!”
“痴心不改又怎样?他和苏婉仪的孩子都两岁了。”
“可苏婉仪毕竟只是偏房,表哥的正室还虚位以待,你难道还怕那娇滴滴的苏婉仪?”木槿撇嘴。
叶凝在这问题上与木槿想法不同,便避过不谈:“我托你打听的事情怎样了?”
提到这茬,木槿难得的严肃正经起来:“舅父六七年前确实频繁前往巫夜,还曾逗留过半年多,回来就和舅母闹矛盾。后来巫夜亡国,舅父就疏远了舅母,直到现在都对她不理不睬。”
“果然是那时候…”叶凝冷笑,“他俩为何起的矛盾?”
“府里对这事很避讳,我打听到的消息是,舅父爱上了巫夜一位女子,移情别恋。舅母当年痴恋着他,得知此事自然打翻了醋坛,闹了很久,差点逼得舅父和离。这几年两人分居,舅父曾说她心肠狠辣,害了他毕生最爱。”
毕生最爱?叶凝觉得好笑:“有人知道那位女子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