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是用砂锅装着的,霍璋用帕子点在盖子上,先把砂锅盖子掀开了。
盖子一开,便能看见升腾而起的热气,白茫茫的一片儿。待得白茫茫的热气散了,方才能够看见底下软糯热烫的蔬菜粥。
这砂锅不大,这一锅的粥米分一分的话,大概也正够两个人吃。
霍璋便先给宋晚玉舀了一碗递过去。
宋晚玉连忙接来,又撩起袖子,主动道:“我给你舀一碗!”
说真的,宋晚玉都觉得自己现下膨胀了许多:自从她和霍璋两人关系渐渐亲近之后,她反应都比以前慢了——要是要是以前,她哪里会让霍璋给自己舀粥,肯定要先给霍璋舀一碗啊!
这么想着,宋晚玉越发羞惭起来:真的是太膨胀了!
所以,不等霍璋开口,宋晚玉立时便将剩下的大半锅粥都舀给了霍璋。
霍璋简直哭笑不得,打趣道:“你这样,倒不如直接叫我端着这砂锅吃呢。省得舀来舀去......”
宋晚玉恍然大悟:“我居然没想到这个!”
霍璋:“......”
不知真的,霍璋现下瞧着宋晚玉这傻呆呆的模样,竟也觉得有些可爱,到底不忍心说她,便伸手接了那粥碗来,试着喝了一口,道:“味道不错,你也尝尝吧?”
宋晚玉连忙点头,伸手拿起汤匙,先是舀了舀碗里的热粥,略散了散热气,这才低头尝了口。
这砂锅粥显是才煮好的,虽散了些热气,仍旧是热腾腾的,一入口便烫得舌尖微卷,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当时,很快的,粥米上点缀的青翠细碎的菜叶便又自舌尖掠过,带来独特而清甜的口感。
宋晚玉慢慢的嚼了嚼,觉着这粥米粒软糯,入口即化,尤其是里头的那些菜叶——想必是热粥出锅时撒下去的,现下还保留了完美口感。
虽然无论是煮粥用的米,还是洒在上面的菜叶都算不得太好,可此时吃着竟也有些返璞归真的滋味。
宋晚玉颇是喜欢,点点头又道:“是很不错。”
霍璋闻言略宽了宽心,这才低头吃起了自己面前那一大碗的热粥。
宋晚玉就着只吃了小半碗的热粥,腹中温热,身上仿佛也舒坦了许多,心思便又转回了一开始的问题。她便搁下手中的汤匙,将粥碗推到一边,开口提醒霍璋:“你先前的话才只说了一半呢。”
霍璋神色极淡,看着倒不是很急,慢慢的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一碗热粥,这才搁下碗,顺着先前的话往下说:“末帝动手突然,父亲没有防范,便是霍家上下都没有料到,直接便被宫里的禁军围住了。从前头的门房,到后头服侍我妹妹的乳母,一个也没逃过去......”
宋晚玉听着,心下有些不忍,抿了抿唇。
霍璋却朝她微微弯了弯唇,仿佛是想要安慰她,然后便又接着往下道:“末帝大约是真的恨极了霍家,亲自看着,先从下人杀起,然后才轮着上头的主子,也就是我、我母亲以及妹妹。当时,他大概也是被那一地的血腥染红了眼睛,一时冲动,竟是又想出了个主意。”
说到这里,霍璋顿了顿,语声却略有些沉:“他让人给找了只匕首,丢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做最后的选择——只要有人愿意拿着那柄匕首手刃另外两人,便饶了那人的性命。”
杀人不过头点地。
末帝却不仅要杀人,他还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来侮辱折磨对方,玩弄人心与人命。
宋晚玉亦是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她下意识的看向霍璋,心里一时也有些乱了:毫无疑问,最后是霍璋活了下来。可,以她对霍璋的了解,霍璋绝不是会为了自己性命而对亲人动刀的人。所以,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璋感觉到了宋晚玉看过来的目光,但是他却并没有立时开口,
他微微闭了闭眼,浓长乌黑的眼睫垂落下来,在眼睑处落下淡淡的灰影。他的神色沉静,脸容在窗外投入的日光中却近乎透白,几乎可以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而他左颊边的长疤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痕迹,仿佛是无意间落下的淡痕一般,早已看不见当初的狰狞。
厢房中仿佛也沉默了一刻。
随即,霍璋终于开口:“当时,末帝丢下那柄匕首,说了那些话时,没有人去拿那柄匕首,也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话。末帝恼羞成怒,也有些不耐烦,索性便让人把我妹妹从母亲怀里揪出来,准备从小的杀起.........”
直到如今,霍璋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每时每刻,每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霍家上下早已血流成河,下人们求饶哀嚎的声音一个个的低了下去,只剩下一具具或陌生或熟悉的尸首。那样浓重的血腥味,以及那样残酷的场景,哪怕是自幼便随霍父上战场的霍璋都无法直视。
然而,末帝站在这样的尸山血海里却笑得无比肆意,他明黄绣金的龙袍依旧是这一片血红里最明亮干净的颜色。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侍卫们押着的霍家三人,伸手将一柄匕首丢到了他们面前,玩笑般的道:“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朕这个天子也该学着些......这样,这霍家上下就只剩下你们三个了,你们自己来选,选一个人出来——只要那人能拿着朕赐的匕首,杀了其他两人,朕就依着天意,饶他一命。”
话声落下,在场的大多人都看向了那柄被丢到地上的匕首。
只除了霍璋、霍母以及一直被霍母紧紧抱在怀里的幼女。
末帝等了一会儿,见这几人都不吭声也不动作,终于也有些不耐烦了,索性便道:“算了,我想替你们杀一个,省得你们选不出人。”说着,便他便拍了拍手掌。
很快的便有侍卫上前来,动作强硬的将霍母怀里那年纪尚小的女孩揪了出来。
那女孩原是被霍母紧紧的护在怀里,此时被人揪出来,丢到了地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未经过这样的对待,不由得便吓白了脸,当即便皱着小脸哭了出来,伸着那藕节般的手臂,一径儿的叫着:“阿娘!我要阿娘!”
霍母几乎崩溃,发髻散乱,额上青筋迸起,险要挣开侍卫的压制冲上去抱她。
然而,比女孩哭声以及霍母动作更快的却是侍卫的刀。
刀剑雪亮,就那样直直的指着女孩雪嫩的脖颈,等着末帝最后的命令。
末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霍母近乎崩溃的神色,又看了眼霍璋紧绷的脸,仿佛还不甚满意,便又主动开口:“这样吧,先割了她的喉咙,这样死的慢一些,也能安静些——我就不喜欢这样吵闹的小姑娘........”
侍卫应声,真要提刀去割女孩的脖颈,便听到霍母的尖叫声——
“等等!”
说着,霍母便伸手去勾那被末帝丢到地上的匕首,尖声又叫了一次:“等等!”
末帝果然抬手止住了侍卫的动作,笑着打量着扑上去拿匕首的霍母,故作夸张的道:“看样子,你是已经选出人来了?”他说着,自己倒是先笑了,越笑越觉得有趣,“也对,这儿子女儿都是你生的,该活哪个,是该由你这个做娘的来选才是........”
说着,末帝还与人使了个眼色,让压制霍母的侍卫退开些,由霍母去做最后的选择。
事实上,无论是末帝还是霍璋,当时都觉得霍母大概会选幼女——毕竟,霍母一向偏爱幼女,而末帝对霍家的厌憎已是表达的清晰无比,哪怕霍母忍痛舍弃幼女选了霍璋下来,末帝顾忌着霍璋的威胁,未必会信守诺言。倒不如留下幼女,至少年幼懵懂且还是个毫无威胁的姑娘家,末帝抬抬手就能放过了.......
这般想着,霍母却是哭着抱着匕首从地上起来,然后又拿着匕首走到了被丢到地上,正对着侍卫刀剑的幼女面前。
女孩又是惊惧又是惶然,脸上都是眼泪,可怜至极。她见着霍母过来,便下意识的伸出手,那是与母亲讨要怀抱的动作。
而霍母也的确是抱住了她。
然后,霍母用匕首刺入女孩心脏,她哭得浑身发颤,手却是极稳的,精准且果断的结束了幼女的性命。
直到此时,众人仿佛才想起来,再嫁给霍老将军之前,霍母也曾是上过战场的将门虎女。只是,成婚之后,她的人生从战场转回了后院,从此便寂寂无名,再不曾显露过当年的风采。
众人都没想到霍母竟会有如此之举,一时都看呆了去。直到末帝抬手抚掌,笑着赞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句话。可见做人还是得先顾着自己,才能再想别人。”
说着,末帝便极期待的看着霍母,看着她拿着那柄染血的匕首走向霍璋。
霍璋却闭上了眼睛。
霍母一面哭,一面走到霍璋面前,然后半跪下来,抓着他的手腕,低声道:“阿璋,我有话要与你说。你先睁开眼......”
霍璋睁开了眼,看见的却是霍母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容——她已经老了,眉梢眼尾都是掩不住的细纹,不复年轻时的美貌鲜妍,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如同一道道的沟壑,可怜且狼狈。
霍母半跪在他面前,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就只静静的看着他,仿佛是在以目光勾勒他面上的五官。
过了一会儿,她才自嘲一笑:“你这孩子,生下来就不像我,像你爹。长得像,性子也像。”
“真是太讨厌了——凭什么,我拼死拼活的生了个儿子却不像我,也不亲近我......”她喃喃着,目光却不觉得越过霍璋的脸,凝在半空中的一点,只默流着眼泪。
霍璋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霍母很快的便又回过神来,重又转目去看霍璋,眼里含泪,近乎赤红,笑容有些惨淡。
然后,她伸手抓着那柄匕首,出人意料的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霍璋下意识的想要去拦她的手却被身后早有准备的侍卫压制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也就是此时,霍母忽而又伸出手,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整个人已近垂死,几乎是在用最后的力气握着霍璋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几乎嵌入皮肉里。
只听她一字一句的道:“你不能死,霍璋!”
“霍家只剩下你了!你必须要活下来!”
........
仿佛有热血从霍母胸口涌出,一股一股,氤出一团极盛的血花。
霍璋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最后又抬头去看仍旧站在原地的末帝。
末帝似乎也看够了好戏,撞上霍璋的眼神,不免有些兴味索然,摆摆手又叫人拿了柄匕首来。
众人只当末帝是要反悔,杀了霍璋斩草除根,谁知末帝却将那柄匕首递给了身侧的萧清音。
萧清音当时也还年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能够强撑着没有呕吐或是晕厥,已是出人意料,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可,哪怕是萧清音这样的承受力,被末帝塞了一柄匕首时也险些晕过去,生怕末帝逼她去杀霍璋。
好在,末帝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守诺精神,想了想才漫不经心的与萧清音道:“你去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了吧——留他一命,送他去突厥,就当是我送给突厥的礼物吧。”
萧清音握着匕首,几乎腿软却也知道:以萧家与霍家的关系,以她与霍璋的关系,此时此刻必须要主动表态。难得末帝主动给她递了匕首,她就必须不能推辞。
所以,她索性狠狠心,拿着匕首便往霍璋身前走去。
........
霍璋回忆了许久,对着宋晚玉说出的话却是言简意赅,极为简洁:“最后,是我母亲捡起了那柄匕首,留了我一命,临死前逼我发誓一定要活下来——其实,话虽如此,无论是我还是她当时都不确定末帝会信守承诺,留我一命.......幸好,末帝到底还是守诺之人,他没有杀我,只让萧清音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然后让人将我送去突厥——霍家守边多年,早与突厥积怨,他把我送去突厥也算是一招妙招。”
哪怕只是这寥寥数语,宋晚玉也能听出其中的暗潮汹涌。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霍璋,想了想,还是没想到安慰人的话。
只是,听到最后,她方才反应过来——当时,萧清音也在场。霍璋的手筋脚筋就是末帝让萧清音给挑断的!
想起自己以往对萧清音的亲近,以及自己过去对萧清音的帮扶,宋晚玉脸上变了又变。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认清了萧清音,看透了这人的虚伪与恶心,虽然晚了些可也不算无可救药。
可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这世上竟还真有萧清音这样的人——她明明亲眼见证了霍家当年之事,亲手替末帝挑断了霍璋的手筋脚筋,可当她再遇宋晚玉时竟还能神色如常的与宋晚玉说霍家以及霍璋之事,一次来亲近宋晚玉,从中讨得好处。甚至,在霍璋活着回了长安后,萧清音竟还有脸去公主府,去见霍璋,与霍璋说话!
想起当日萧清音站在公主府的西院里那般从容淡定的神色,宋晚玉便觉得好似有火在心头烧着,仿佛要把心都烧焦了。
那种识人不清与助纣为虐的后悔如同热油煎心一般的折磨着她,令她脸色渐渐发白,仿佛再无一丝血色,几乎要窒息。
许久,宋晚玉方才回过神来,仿佛缓了口气,抬目去看霍璋,低声问道:“萧清音挑断你手筋脚筋这事,你先前怎么不与我说!”
第74章 带你见她
宋晚玉对着霍璋时, 总是十分的小心,便是与他说起话来也都要斟酌再三,尽量放轻声音。
然而,这一回听了霍璋说的这些事, 宋晚玉情绪也跟着起伏, 又想起萧清音那些事,一时压不住火气,连说话声都大了许多,这一句“萧清音挑断你手筋脚筋这事,你先前怎么不与我说!”竟是难得的质问口吻。
便是霍璋都被问住了。
事实上, 霍璋既是决定旧事和盘托出, 自然也考虑过宋晚玉的反应,甚至想过宋晚玉会有的种种问题以及自己该如何回答。只是, 他是真没想到宋晚玉的反应竟是如此激烈,且她这一开口,先问的竟是萧清音。
这倒是叫霍璋既好气又好笑。
在霍璋想来:这些事情里, 萧清音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实是算不得什么。哪怕当初是萧清音亲手拿刀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霍璋其实也没太在意,毕竟这也是因为末帝的吩咐——哪怕萧清音不动手,末帝也会换个人来。毕竟, 倘不废了他的手脚, 末帝是决不能放心把他送去突厥的。更何况......
霍璋顿了顿, 倒是没有立刻解释, 反到是先安慰了宋晚玉一句:“你先别生气......”
话还没说完,坐在他对面的宋晚玉已是气得红了眼睛,掉了眼泪。
“这种事,我怎么能不生气?!”宋晚玉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哪怕她此时竭力稳住声调,话出口的时候听上去依旧有些破音。
霍璋语声一顿,想了想,还是先抽了条帕子递过去。
宋晚玉却微微的偏过头,正好避开了霍璋递过来的帕子。
霍璋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睫,眸光微深,不知怎的也抿了抿唇。
宋晚玉偏头避开了霍璋递来的帕子,然后又抬起袖子,自己给自己擦眼泪。因她擦得用力,甚至有些粗鲁,那张原本雪雪白的脸也被擦得通红,看上去有狼狈又可怜。
在听完了霍璋的那些事情后,宋晚玉心下便难受得厉害,像被冰冻着又仿佛是被火烤着,那种说不清的情绪就像是尖锐的刀,在心头胡乱搅动着。然而,末帝已经死了,甚至连前朝早已亡了,她便是想要为霍璋报仇都不能够。这一腔激烈而尖锐的情绪在她心里搅动着,怎么也寻不着出口,使得她现下也只能捡着萧清音的事情来发泄。
更何况,哪怕是宋晚玉自己,现下想起以往,想着自己当初居然仅仅因为泼萧清音一碗鱼汤就洋洋得意,而萧清音这些年来更是心安理得的用霍璋做借口从她这里讨了那么多好处,甚至还敢亲来公主府见霍璋,便觉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太蠢太蠢了,蠢得她都想要再哭一场。
所以,她只好生自己的气:“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她是好人,拿她当朋友,替她在阿耶面前说好话,就连她随口编出来骗人的话都不曾有过怀疑,信以为真.......要不是她上回使手段来公主府见你,我只怕都不会与她当面翻脸.......”
“这种事,你当时就该告诉我的!”
说到最后,宋晚玉还抬头瞪了霍璋一眼,实在是气不过——既气自己的愚蠢,又气霍璋居然瞒着她。
她瞪人的时候,一双凤眸瞪得大大的,眼睫濡湿,眸中含泪,哪怕眼里还带着火,看着也是乌黑水润,仿佛十分可怜的模样。
霍璋看在眼里,到底还是心软,叹了口气,主动抬手,亲自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
滚热的泪水打湿了绢帕,霍璋指腹碰着那一点湿意,心头仿佛也被针刺了一般,便是再多的话竟也都被堵了回去,一时间都说不出口,替她拭泪的动作自也是越发的轻柔。
有霍璋在侧给人拭泪,宋晚玉到底还是渐渐缓过来了,眼泪也渐渐的止住了。
霍璋见她情绪稍稍缓和了些,方才道:“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萧清音不过是正巧在那,得了末帝吩咐罢了。哪怕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末帝既要守诺饶我一命,自然是要先废了我的手脚。所以,我与她还真算不得太仇,更称不上有多恨,自然也就没与你说。”
为了安慰宋晚玉,不叫她继续生气,霍璋已是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了些。
然而,宋晚玉平时还有些迟钝,在这事上却极敏锐,闻言忍不住的咬牙:“什么叫‘正巧在那’?她是你的未婚妻,当时却和末帝在一处,怎么可能是‘正巧’?!”
这事上,霍璋还真没办法或者说不想替萧清音辩白,只能沉默。
“而且,她平日里不是都很会装模作样的吗?要是她不想动手,干脆装个病,或是装个晕,难道末帝还能强/迫她,或是手把手的逼她对你动手?!”见霍璋不应声,宋晚玉便深吸了口气,接着往下道,“她当时与你还有婚约——那种时候,她站在末帝身边,在道德上已算得可鄙。谁知,她还对你动手,简直是......”
宋晚玉说的咬牙切齿,一时间甚至都寻不出恰当的话来骂萧清音,只好咬牙生气。
霍璋替她拭完了眼泪,见她还这样气,目光不由也是一凝,定定的看着她。
宋晚玉反倒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忙道:“你看我做什么?”
霍璋不觉一笑,忽然说了一句与眼下话题不相干的话:“晚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喜欢我的。”
宋晚玉原还在为萧清音的事情生气,闻言呆了呆,待反应过来便又抬目去瞪霍璋,又羞又恼,脸上更是热辣辣的:“你说这个做什么?!”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反驳霍璋的话,声音也有些低了下去——因为,她确实是很喜欢、很喜欢霍璋......她从来也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霍璋先将那块有些湿了的绢帕搁在桌边,抬目看着宋晚玉,微微扬唇,露出几个极淡的笑容。
午日的阳光自窗外照入,带着山间特有的明光,照在人的面上。
霍璋大半张的脸都被照得透白,容貌俊秀,神色沉静,就连此时说话的语声亦是极其轻缓:“我与萧清音的婚约乃是两家长辈订下,原就是基于利益,萧清音她也并不喜欢我。”
宋晚玉双颊微鼓,气鼓鼓的,仿佛还有话想说。
“至少,她不是像你这样喜欢我。所以,她自然也不可能像你这样待我。”霍璋却看着她,温声道,“更加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待我。在这些事情上,她只会更加理智的权衡利弊,考虑自己的利益,做有利自己的选择。”
“自然,我也不喜欢她。但,某种程度上,我理解她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与我而言,她或许自私狠心,但归根结底也不过做了遵从利益的选择,成了末帝手下的持刀人。至少,这件事上,我该记恨的是末帝而不是她。”
宋晚玉咬着唇,没有说话。
霍璋却抬手按住了宋晚玉瘦削的肩头,把她按在了座位上,然后才接着往下道:“更何况,她当时尚年少,还不算是真正的冷血无情,铁石心肠,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怜悯之心。所以,她动手的同时也悄悄答应了我,替收敛安置我母亲以及幼妹的尸骨。”
宋晚玉再没想到这个,一时有些呆。
霍璋却只是端坐在一侧,腰背挺直,微微垂目,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就像是流水,沉静无比,映着光时却又格外动人。
在这样的目光里,宋晚玉心头的冰块仿佛也被融化了,气火也被浇灭了。她终于渐渐回过神来,重又想起了当初萧清音来公主府见霍璋时的种种细节,以及第二日萧清音托人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个护身符.......
想起这个,宋晚玉心念一动,连忙把自己今日出门前特意给带上的那个护身符从衣上解了下来。然后,她试探般的将这护身符搁在桌上,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霍璋:“所以,这护身符就是.......?”
宋晚玉没有把话说完,可霍璋却很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然后接口解释道:“对,这护身符就是萧清音她割断我手筋脚筋的那一日,悄悄自我身上拿走的。”
这般说着,霍璋也伸出了手。
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尤其的清晰,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力道。他用自己的指腹在护身符染血的深色一角轻轻的摩挲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以至于连他说话的声音都跟着低了下去:“这血迹便是当时染上的。”
这是霍璋转送给宋晚玉的护身符,宋晚玉私下里自然看过了不知多少遍,此时看着护身符深色一角的血迹,以及那几乎要被棕褐色的血迹掩下去的“宗玉”二字,她仿佛也能想到那一夜霍家那满地的血腥,以及萧清音挑断霍璋手筋脚筋时的血色......
她咬了咬唇,忍住了没哭,只努力的在心里梳理着这件事。
还记得当时萧清音把这枚旧护身符送出宫的时候,宋晚玉还觉得很奇怪,想着:这护身符既是霍璋的,如何又到了萧清音手里?这上面的血迹是怎么回事?萧清音又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叫人将这护身符送来给霍璋?
现下想来,萧清音当时或许只是良心发现,方才取走了霍璋身上的这枚护身符,回头替他收敛安置霍夫人以及霍谷娘的尸骨,求个心安。可她把这护身符从宫里送出来,多半是为了借着当年那点儿良心,堵住霍璋的嘴......
等等!
宋晚玉隐约抓着了什么,蹙了蹙眉,随即便一个激灵,抬目去看霍璋,接口追问道:“你说萧清音当初答应了你要替你收敛安置霍夫人以及霍姑娘的尸骨,而这护身符是霍夫人从西山寺求来的.......所以,这她让人把护身符送给你的意思是......?”
霍璋微微颔首:“是,她把母亲还有妹妹的尸骨焚烧成灰,令人寄存在西山寺里。”
宋晚玉心里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还是要说:“所以,你带我来西山寺,也是想来拜祭亲人的吗?!”
这一次,霍璋却摇了摇头。
他先时摇头,然后又点头,这才再宋晚玉莫名其妙的目光里把话说了下去:“我是想带你见见她们,也让她们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