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姐走出房门,只一步,就到了阿根身旁。一身村妇打扮的她,接近于栗色的肤色和高大的体格使她看上去仿佛生来就是个渔妇。
阿根一见她出来立刻凝神敛气,果不其然,水姐不发一言就动手抢他的水桶。阿根偏身一转,才让开一下,第二下就被抢去了水桶。他嘟嘴道:“水姐又欺负我。”
水姐面无表情,淡淡一句:“下盘还不够稳。”转身而回,也是一步,人就进了屋子。阿根吐了吐舌头,这一年水姐的修为精进,前几天还二步出入房门,今天只用了一步,显然是又上层楼。只是刘寄水修为越高,性子越清冷,与恢复了孩子气的阿根恰好相反。
阿根穿过院子,走入房门。炎热夏季,门大敞着,只挂着一道道细小贝壳串成的帘子。帘子之上,门顶上横着块长条木皮,木皮上赫然画着一条只剩鱼头的鱼骨——这便是渔家小菜的招牌。
小翠一身蓝布短袖衣裤,梳二条辫子,正趴在桌上摆弄着一碟碟药材。“哥,回来啦?”头也不抬,只顾眼前。
“哦。”阿根走到角落打了把水,粘湿布巾,擦了把身上的汗。他弄出点声响,却不见人应他,于是,虎着脸道:“小翠,你哥我渴啦!”
“那边有凉茶,自个去喝。”
阿根无奈只得自己动手,也不用碗接,直接提起茶壶,高高举起,对着嘴一直流倒下,倒是没漏出一滴。喝个畅快后,他放下茶壶问道:“那人还在水里?”
小翠这才抬起头,微笑道:“跟个水猴子似的,一夏天我看她就离不开水了!”
阿根面上怪异了下,其实他在脸红,但肤色太黑了,红也看不出来。“她娘太宠她,什么事都依她。”
小翠柳眉一斜:“跟你说了快一年了,没外人在场,要叫夫人。”忽又莞尔,“你叫她水猴子也就罢了,反正她也没个小姐样。”
阿根笑了:“得,我不方便叫她,你去叫她出来,得弄中午饭了。”
小翠噗嗤笑出声来:“上回你可把猴子看得一清二楚啊!怎么,不敢去叫啦?”
阿根腼腆道:“这个…男女有别啊,虽然没什么,但总归不好…”
小翠掩着嘴去叫了。
“平平,有人饿啦!”
“知道啦!烦死啦!”里屋的人答了声。
这夏天就是麻烦,天气热得不行,穿什么都黏身。景永福仰卧在大水盆里,双脚吊在盆外,浑身浸在水里。本来习惯赤条条的躺水里避暑,但前几日被个莽撞小毛孩全看了去,此后胸前就多盖了块布。
若夫人穿着轻薄凉衫,坐在边上优雅的打着扇子。自打众人来到毓流后,唯一能保持风度和始终不变的也就她了。三十三岁的若夫人不施脂粉,布衣荆杈也无法掩去她的美貌,也难怪开始定居依海村,渔民们大多不信她是景永福的母亲,更有甚者,竟然说小翠是她亲生闺女,景永福是路边捡的。
景永福湿淋淋地起身,口中喃喃:“如果能自由来去,夏天住雪山,冬天住这儿,该有多少?”为了避开燮国那些姓李的人,她们回了景国。为了能避多远就多远,她们选了毓流。来的时候秋高气爽,海景怡人,只想夏天虽热,但靠海总归有海风能凉快,却不想真到了夏季,白日里居然微风,甚至无风,闷热之极。于是,景永福便无可奈何的成天泡在水里,成了小翠嘴中的水猴子。
接过若夫人递来的柔软干布,她马马虎虎地擦了下身子。越来越不苟言笑的水姐某日撞见她赖在水盆里,居然也评价道:“终于有点美人的资本了。”景永福发育了,身姿还很动人。
穿上灰色短打衣服,随便将头发一扎,景永福就冲了出去。
“今天喝粥!最稀最薄的粥!”
阿根一怔,随后瞪眼道:“不行,我还要长身子,不许用粥对付我!”他现在个子越抽越高,已经跟景永福并肩,因此爱扯闲话的依海渔妇们也常说他是水姐的儿子。
“大夏天的,清淡爽口为宜…”景永福转了转眼珠子,“还有,不是我说你,你没事长那么高干吗?”
阿根翻她一记白眼:“别忘了,当日危急关头,是谁挺身而出?”
“呃!”景永福幽恨地道,“是啊,你这一挺身,小姐我就得去干丫鬟。”
“哪有小姐像你这德行的?”
小翠在旁格格笑。类似这样的对话她听得多了。
这时,水姐在厨房里喊了一嗓子:“别牛眼对牛眼了,今天中午喝粥!还有虾饼!”
阿根顿时没了意见。虾饼是他最喜欢吃的,亦是渔家小菜的招牌菜。这道菜,确切说是道主食。刚开小店的第一天,水姐做了几百张,依海村每家每户都吃过。厚道的渔民们起初都不好意思收下——虽然活虾他们自己也能打到,可虾价在毓流很贵,将虾做饼送人可算厚礼——听景永福说了原料不是虾肉而是虾头虾壳和面粉后,这才收了下来。渔民们一吃赞不绝口,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用虾的废料竟能做出如此美味。景永福也不藏私,将做法原原本本的道出。
其实很简单,将虾的废料跺碎,醋浸一会,软成糊与面粉糅合,做出饼样,或火烤或火油炸,成品绝无一丝腥味酸醋味,却别有一番鲜香。菜贱味美,穷人家也吃得起。
渔民们学了去,都吃上了这一口。依海村分明好多人家都做的不赖,可他们却一致公认只有水姐做的最地道。渔民们的这份好意,景永福和家人心领了。其实她肚里的菜式多的很,不怕教别人一手二手,但她不想再弄一家天然居出来,安安分分开个小店养活家人就足矣。
由于依海村的渔人卖虾经常只卖虾身,或者卖了虾后讪讪的问买虾人要回虾壳,所以不久后,毓流的大小酒家都会做虾饼了,也着实流行过一阵虾饼风。不过景永福外传的菜式也就到此为止,她开的渔家小菜,依然保持天然居的风格,推崇食材的原味,更准确的说,开的就是烤鱼店,做的多是富人们不屑的平民小食。比如瓦片烧——将小鱼膛洗后搁了作料放瓦片上火烤。
吃到一半,小翠回了后院。贝壳帘子轻响,有客进店。
“哎哟,这么巧,又是虾饼!”王四儿钻了进来。
“王小哥儿总来得巧。”景永福立刻站起,眼眯成缝,这可是大主顾啊。村长王老头的儿子。
王四儿径自坐下,随手抓了张饼,啃一口笑道:“就数你家的饼子香。”
景永福走到一旁给他盛了碗清粥。
“城里几家酒店倒是像模像样捣鼓出这饼来,可不知为何,吃来吃去,没一家有你这的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景永福瞥了眼王四儿的腰际,玉锦带上,钱袋鼓鼓。与其说王家一村之长,倒不如说是个放船的主儿。依海村那么多渔户,只有三家的船是渔民自己的,别家都是租借他王家的。
景永福将粥端到他身边,他吞下口饼子含糊的道:“怎么好意思叫平姑娘亲自端来?小翠呢?”
“后院歇着呢。”听到你来了,人早走了。景永福心道。
“嘿嘿,平姑娘,你可得帮我把小翠好好藏好,过个几年,我就求我爹来提亲。”王四儿说完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粥,喝罢一抹嘴,又讨好的说,“就连这粥都香!”
阿根冷笑一声,眼不见为净,一溜脚也闪到后院去了。景永福暗忖,真是个孩子,就让王四儿美美的想上几年又如何?犯不着放到脸上。
“小根儿好象不高兴我来嘛?”
景永福随口答:“是啊,他不高兴你来了,你一来,他的饼子就吃得少了。小家伙可能吃啊!”
王四儿一乐:“也是,他每天跟阿土叔出海打鱼,力气得使不少,食量肯定不小。不过没事,将来等他妹子过了门,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景永福估计这当头阿根肯定在肚子里骂了句:“白痴!”
王四儿除了钱多,的确没有别的优点,但他是个好人。渔家小菜能开到现在,多亏了此人隔三差五的光顾,但凡他爹王老头点头,客人的身份能来这小店儿,他就拉了来。而他最好的地方是,他常把城里听到的新鲜事儿对景永福说一通。最初小翠也听得津津有味,但有一次王四儿讲到一半流了口水,把她给恶心坏了,就再不愿见此人。
其实还是能忍的,景永福拿了块帕子掩了半张脸,防备他偶尔飞溅的唾沫。这多少让她想起李菲,当日他长长的指甲掐着折子,忽上忽下挡她的墨汁。不过自己可一点都不招人厌恶,哪像王四儿——景永福自我安慰着。
“平姑娘你不知道,发生大事啦!天大的事,我们毓流从来没有的事!”
“每次都说大事,上回的是董员外家的老母猪生小猪只生一只,这回又是什么?”景永福笑问。
“要打仗啦!”王四儿睁大眼睛道,“我们景国要跟燮国打仗了。打也就打了,反正一直不好来着。可这会誉帝下狠心了,要大打一场。”
“冬季里不是闹过一下,怎么又打?”
“这我不知道。”王四儿顿了顿说,“听说所有军队都调往厚轮,士兵不够,还要再招募。现在城里就到处传着,我们毓流也要征兵。平姑娘,你想,征兵打仗啊,多可怕的事,要死人的。我爹老来得子就我一个,我可不想上战场,我还得给我爹娶妻生子,好好孝顺他老人家呢!”
“还没征呢,怕啥?”景永福打趣,“就算要征,人家当官的看在你爹面子上,也就眼睛一闭,把你当闺女了。”
王四儿哈哈大笑起来,景永福连忙侧面假装也笑,避了他的唾沫星子。
“平姑娘还真会说话,难怪我爹说姑娘如果有本钱,可以开个大店。”
景永福暗叹,可不是嘛?她以前经营的就是淄留首屈一指的大酒店。
“那你是爹抬举了。爱屋及乌,还不是看在王小哥你的份上才这么说。”
“嘿嘿…”王四儿傻笑几声,又道,“听说燮国那边,镇守边将换了人。就是因为换了这个人,誉帝才紧张的。叫什么李汾…不对…李——”
景永福的手握紧了帕子,下一刻,那个名字响在耳畔。
“李菲!对对,就叫这个名。听说这个李菲不但是王爷,而且还是燮国长得最漂亮的人。”
“呵呵…”景永福笑的连自己都觉着很假。
水姐默无声息地收了桌面,站在她背后仔细听着。
“平姑娘你说一个大男人好叫不叫叫作菲,明明是个娘们名,我还听说,就是因为这个人长的太好看,所以燮国那个老皇帝才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我也觉得有点怪。难道世上真有那么好看的男子吗?还是吹的吧?”
王四儿一拍大腿:“你说他会不会是个女人来着,一个女人女扮男装?”
景永福嘴角抽搐。水姐一旁难得地笑出了声,却是阴沉的。迪王的身手她领教过。景永福第一次出迪王府看望她们的当晚,她就潜夜而来,险些为李菲发现。好在水姐为人机智,没让李菲看到影子,而若夫人那边掩饰功夫又做了十足,这才叫李菲转了怀疑司马家去。
第二次水姐成功与景永福联系上,接下来的事,都属小翠的本事惊人。她能在李菲送来的各类补养疗伤的药材中,配出迷香,迷倒一众名为保护实为看守的侍从。脱身后,依景永福计策,并不急于远离,而是先在附近的一家客栈落脚。而景永福在李菲睡下后,溜出房间与身手高强的水姐会合,夜出迪王府。
李菲怎么也想不到景永福逃离他身边后,还在王都停留了几日,正好与他暗中派出追踪的下属错开。而景永福也想不到李菲会因她的离去,断了二截长甲。
那断甲时常令景永福反思,换了是她整整两年暗中观察一个人,换了是她对一个欲杀之却终不忍下手的人,会抱以何种的情愫呢?
置身于李菲的位置,她清楚的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在不自觉中,对一个小人物产生了兴趣,在两难中,不由自主的加深了这份兴趣。“没有下次”,是不愿杀她,更是不想陷入太深。而“卖身为奴”则是想挽留,在一起的时光,虽然让彼此更加了解,但也让彼此走得更远。
景永福确定李菲的确对她有情,且他的情意与李易不同。但她弄明白的时候,已经远离了他。当她想透的时候,已经相隔天涯。
那个逼她一次又一次低头称是的人,那个叫她琢磨不出心思的人,那个清傲不与人亲近的绝色男子,他是——喜欢她的。这是多么匪夷所思?
她耳边徘徊王四儿喋喋不休的话语:“听说他武功很高,还很怪,这么漂亮的男人,这么有权势,却至今没有娶老婆,王爷没有妃子,这年头很少见…”
景永福第一次没有耐心听完他的话,站起离去。
第二卷 -70
几日后,两个油头肥脑的毓流城差役晃悠着进了渔家小菜,一听说渔家小菜没男人,唯一的男性才十岁出头,其中一个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中不中,就算一家子没个爷,可你家大姐身高马大的,也可以入伍!”
景永福暗道:哪有女子入伍的?框她来着?不就是要点银子吗?她当即送上了一块碎银,其中一个掂量后,挤眉作态,另一个便又张口:“没爷们的人家得缴兵丁税,一户十两。”
敢情给得太爽快了?景永福眨了眨眼,堆笑道:“两位官爷,小店长期经营不善,能孝敬爷的还敢藏着捏着吗?”
“不成…”
好一阵蘑菇,景永福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了十两银,两人满意而去。景永福依在门口哀叹一声,水姐问:“怎么这会儿小家子气了?当初是谁千两黄金视若粪土,划脚也不带上?”
景永福反驳道:“那能带吗?重死人不说,每锭屁股后都盖着印子,官金啊,带上也没办法用。”又低下声道,“我在乎的不是那点银子,而是想我景国官僚腐败,衙役既贪财又嚣张,连依海村这样边远的地方都如此,前景实在堪忧。”
说是征兵丁税,可那两差役连户籍本都未带,根本不对人口,就是来刮钱的。渔家小菜是个店,他们就狮子大开口,十两,相当于依海村一户渔家半年的开支。
“但你说过,不再管这些的。”水姐冷幽地道。
景永福拂袖走回屋子:“自然不管。只是身为景人,多少感叹下。”
不久,屋外就传来哭爹喊娘的声音,小虾家交不上钱,她爹就被麻绳一绑捆走了。听到小虾娘嚎啕,景永福如坐针毡。水姐一旁冷冷问:“真能不顾不管,视若不见吗?”
她双手互掐,不长的指甲嵌入肉里。
大门轰然被人撞开,小虾冲进渔家小菜,在景永福面前跪下:“平姐姐,你救救我爹吧!”说着,就不停地磕头,眼泪迅速打湿地面。
景永福猛然想起当日若夫人为救她性命不停的磕头,而她的生父无动于衷——
“不!”一惊后,景永福从椅子上跳起,扶起小虾,擦去她额头的土,“不就是点钱吗,平姐给你出了。”
水姐审视着景永福,她不利索地说了句:“眼前的…还真放不下。”
这时候,阿根从里间出来,将一件黄灿灿的物件塞给小虾:“拿去,别说是我家的!”
小虾看了眼怀中,嘴唇微微颤动,一字不发,抱着那物件转身就跑了。
景永福没看清阿根给了什么,扭头望他,水姐在一旁道:“是当年在厚轮你送他的过年玩样。”
外头的差役咬了下小虾交给他的黄金长命锁,惊奇的说:“还真看不出来,纯金的。”另一个道:“我就说嘛,这渔村再穷,逼急了也能弄出好货色!”
小虾娘紧紧抱住小虾,她爹一头冷汗,惊惧得一动不动。
景永福阴沉下脸,阿根低头,嘴上辩解道:“家里没现银了。”
好半天,景永福才道:“你这个笨根!蠢笨之极!”
阿根没有反驳。景永福颓然倒回椅子上,闭上眼道:“明日儿,你同小翠到城里去转转,看看有什么僻静的宅院出售或租借。”
“啊?”阿根呆了呆,“不就是个金锁片…”
景永福打断他道:“我的小爷,我都觉得今个自个出手大方了,可你比我更阔绰,你知道你那锁片能抵多少个十两吗?”又恨恨道,“早知道前几年就给你套个铜的,铁的,甚至包金的都成!”
水姐淡淡笑道:“少说笑了。你舍得套个烂铜烂铁在他脖上?”
景永福又白了阿根一眼:“是啊,怎么也没料到当年瓷人般精致的娃娃,现在就是个黑不溜秋的闯祸精!”
阿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官差走后,虽然小虾咬紧牙关死也不说哪里来的黄金锁,但依海村统共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且都知根知底的,自然一下就猜准了出自哪里。小虾挨了她娘几下打,忽而她娘俩紧紧抱在一起,又哭了起来。
王四儿的老头找上门来,开门见山就是一句:“平姑娘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吧?”景永福胡乱编排了套说词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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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后,景永福终不放心阿根和小翠两个孩子去毓流打点,便关了渔家小菜,留他们陪着母亲,自己与水姐换了装束,乘着凉快进城。
金锁片未必惹出麻烦,但依海村人都知道了渔家小菜和他们不一样。这往后的日子,景永福怕流长蜚短肯定少不了,还是去过城里人家的小日子安生点。她尚有许多值钱的首饰细软,换个地方落脚的钱绰绰有余。
两人入城时,已是戌是二刻,天光早黑。水姐往日常到毓流置办物品,熟悉街面,她带景永福去了家店堂干净规模不小的酒店歇息用食。两人上了二楼后,找了张可俯视楼下众食客的桌子,点了三样菜式,要了一壶水姐最爱的梨花酒。
人多口杂的地方,水姐其实是不喜欢的,但她知道景永福喜欢,以前在天然居景永福就表现的非常明显。
众说纷纭,悠悠之口往往会泄漏天机,只是并非每个人都有能力辨析出其中隐藏的秘密,景永福有这个能力,水姐有这个听力。
水姐悠哉地喝着小酒,景永福进食。楼下的人说来说去的还是王四儿前几日的段子,只有一条新鲜的:滞留于景的燮商倒了血霉,开的店铺不是被官府收了,就是被街痞抢了砸了。实际不过是各方面借着二国即将开战的由头,中饱私囊罢了。
差不多吃饱喝足的时候,水姐忽然低沉地道一句:“低头!”
景永福埋头,轻问:“怎么啦?”
水姐侧面道:“司马秋荻!”
景永福一笑,轻声道:“莫非我与此人前生有缘?总能在奇怪的时候碰上!”
水姐沉默片刻后道:“跟在他身后的人意图不轨。”
景永福收了笑,不再说话。她知道水姐正以内力倾听楼下人的声音。酒店的客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伙计出出入入,众人说话的嘈杂声,碗筷交替声,被走道、墙壁上的灯火虚造成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
过了很久,水姐转过身子,沉声将听到的消息简要的告诉她:“司马家族一年前开始到景国拓展生意,司马秋荻化名狄秋于一月前来到景国,不想目下传出两国即将交战的消息,边境被封锁,他一时回不了燮国,又不能停留在京城,所以避到了沿海边境。”
“司马家财大气粗,就算掩了姓氏,也盖不去司马家小公子的风采。从京都他就被人盯上了,恶斗了几次,现在司马秋荻身边就两个侍卫,又处风头上,恐怕司马秋荻情况不妙…”
“哦。”景永福低头寻思。
“他样子很狼狈,面色也不好。”水姐慢慢地抚弄着酒杯,“一路上应该苦头吃足。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手中没了扇子,沉闷寡言的样子。”
“嗯。”
“我知道你不想管闲事,可你娘亲对司马秋荻还是很喜爱的。你能眼睁睁的看他死在这里吗?”
景永福抬起头,迎上水姐审读的目光。
“如果不出意外,那些人今天晚上就要对他动手!”
景永福艰难地吐出词来:“死吧!”她站起身,避开水姐的目光,道:“别让我娘知道,就当…就当我们今日没见过他!”
景永福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楼,怎么走出酒店。走到街上的时候,夏夜的风凉快了每寸肌肤。夜幕浓浓,将毓流城笼在手心,正如她的心紧紧压缩成一团,一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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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秋荻回了客栈,却被老板赶了出门。“对不起,客官,你是燮人,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虽然从平夫人哪里偷学了几句景语,但模仿语气温软的景音久了就露馅,所以司马秋荻每次总能勉强入住,可没几天又被店家赶走。这几乎成了恶性循环,每个地头他都呆不久。
司马秋荻再一次黯然离开,尽管他口袋里有的是钱。两个侍从提着仅有的行李尾随其后。出京城后的几次遇劫,使原本阔绰到三驾马车都装不完的行李急速萎缩成两个简单的小包。
“公子,我们还是去寺庙吧!”每个城镇最后一个落脚点都是广结善缘的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