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了一下,旁边的圆喜也吓得缩了缩脖子,一转头看见身边多了个人,更是差点叫出声来,刘绪忙对他使了个眼色才算风平浪静。
他稍稍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安平殿下端坐在书桌之后,一人立于桌前,深蓝官袍彰显了身份,原来是左都御史焦义德。
如今因为监国当政,已免了每日的早朝,诸位大臣有事便直接在御书房商议。适才刚刚讨论完政事,众臣离去,焦义德却忽然留了下来,而后就递上了辞呈,一口一个辞官归隐。
这倒没让安平惊讶,她惊讶的是为何他说要辞官时这般怒气冲冲,好像有人动了他的宝贝似的。
她坐在书桌后,悄悄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耳朵,抬眼看向眼前一脸怒容的焦老爷子,笑得很和气:“焦大人为官多年,一向尽忠职守,为何突然要如此决绝地辞官归隐呢?”
焦义德闻言越发激动:“殿下这是明知故问不成?身为公主,应当谨守礼教,恪守本分,而不是调戏下臣之子!”
嗯?这么说,是因为她不守礼教的缘故?
她何时调戏过下臣之子了?
安平皱着眉回想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抽了下嘴角。
没错,她不仅调戏了,而且好死不死调戏的就是他儿子。
那日在演练场外遇到的俊小子可不就是焦家公子么。
安平抬手拢在嘴边干咳了一声,讪笑道:“这个…本宫也是与令郎开个玩笑嘛,焦大人莫要当真,更不要因此辞去官职,若因本宫之错而失国之肱骨,叫本宫他日如何向父皇母后交代啊?”
焦义德冷哼一声,这才算消了点气:“殿下如今身为监国,还是谨言慎行些为好!”说完这话,他昂首挺胸,拂袖大步走出门。显然之前的辞官不过是威胁之辞而已。
受了指责的安平照旧端坐着,眸光微闪,笑而不语。
出门之际,焦义德刚好撞上不及回避的刘绪,彼此大眼瞪小眼,好一阵惊讶。他的视线从刘绪和齐逊之的身上一溜流连过去,最后皱着眉一脸心痛地走了。
刘太傅和齐大学士怎么舍得把这两个好孩子卖进宫来啊?!他看着都不忍心了啊!>_<门口的圆喜终于收敛了八卦模样,正儿八经地禀报道:“殿下,刘少傅来了。”
“哦?人在何处?”热情的声音立即从殿内飘出,刘绪又忍不住耷拉了脑袋。
安平大步出殿,笑眯眯地迎上他沉闷的脸,转头看见齐逊之时,却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后者无所谓地回了个礼,彼此好似路人。
刘绪默默垂眼用脚画圈圈:殿下您能不能不要只对我这般热情啊?
“庆之来得正好,今日送你样好物事,随本宫去瞧瞧可好?”
虽然是询问,但根本未等刘绪答话,安平已经先行朝目的地而去。她似乎总是这样,说出来的便会去做,容不得他人反驳。所以二位驸马候选人由圆喜引领着紧随其后时,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软轿四周的纱帘被揭起,可以一路欣赏大好春光,走了一段之后,齐逊之敲了敲扶手,笑着问圆喜:“看这路线,莫非又是要去演练场?”
圆喜也知晓他与安平殿下之间那点儿纠葛,陛下与殿下都对其礼让三分,他自然也不敢怠慢,忙陪笑道:“齐大公子好眼力,正是。”
不过回完了话他便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刘绪。在宫中这么久,眼力当然要好,他看得很清楚,安平殿下对齐大公子冷淡得很,对刘公子那才叫有意呐。于是他开始继续近日来一直在进行的工作——积极友好地与刘绪套近乎。
“久闻少傅大人能文能武,想必俱是师从名师吧?”
“嗯。”
“安平殿下也是文武双全呀,游学归来后更是比以往精进不少呢。”
刘绪想起当日那场比试,心情抑郁地回了个字:“哦。”
“那少傅大人可想知道殿下的武艺是从何处学来的?”
“…不想。”
“…”
齐逊之在旁摇头闷笑。
先前下过几场春雨,演练场四周被修剪整齐的青草又冒出了参差的新芽,一大群马正四散在场边大快朵颐。安平站在一边观望了一阵,转头看见刘绪到了,脸上立即扬起笑容,冲他招招手:“庆之,快过来。”
刘绪看了一眼身旁的齐逊之,却见他毫不在意,照样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只有不甘不愿地上前去了。
到了跟前,尚未说话,人已被安平一把拉住,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谁知她的力气竟然很大。
“听闻庆之最近在求好马,可有此事?”
刘绪一愣,忘了挣扎:“殿下怎知?”
安平凑近他耳边暧昧地低语:“你的事情,本宫自然关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完这话后,她竟在他耳垂上啄了一口。
刘绪浑身大震,一张脸顿时红了个透。他自小受父亲教诲,最是严守礼教,何时与女子这般亲近过?可面前的女子竟然笑若春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清白的耳垂啊,就这么被夺去了第一次了啊!您还笑得出来?!!
坐在场边的齐逊之忙不迭地抬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双眼,却遮不住谑笑的唇角:“白日宣淫非君子也,殿下,可需微臣回避?”
安平眼波轻转,勾唇望向他,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愿、赌、服、输。”
齐逊之于是闭嘴不言了。
恰好有匹马跑到了跟前,安平一把拽住缰绳,递给刘绪:“你看这匹可好?”
那是一匹高丽马,通体枣红,腿短背宽,耐力极强。刘绪还在羞愤,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见他不做声,安平干脆指了指周围吃草的马群道:“不如你自己去挑吧。”
刘绪闻言一怔,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连刚才被吃了豆腐的气愤都烟消云散了。
照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她应该会按照自己的喜好直接赐匹马给他才对吧,因为这才符合她的性格啊。哪次他不是在她的强压下被迫走入宫中的?哪次不是她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可是现在她竟然让他自己挑选?
刘绪很意外。
他也知道安平殿下这般强势风流源自很多方面,比如她有个女王母亲,又比如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儿等等。然而人各有所爱,恰好他喜欢的不是这种类型。
但是不得不说,安平殿下对他还算不错。且不说平日里的赏赐,就连这样的小事都放在心上,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吃他豆腐这件事要另当别论。→_→他这边尚未回神,安平已径自走回场边去了,神情自然,好似从未有过先前那个亲吻一般。齐逊之不知何时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扇子来,正在慢悠悠地摇着,好像面前不是马群乱窜的演练场,而是一池碧波,满眼丽景。
两人坐的位置距离颇近,头顶是春日暖阳,背后是繁花碧树,俱是外貌出众,优雅淡然,协调之态堪可入画,但半晌过去,竟谁也没有说话交流的意思。直到刘绪牵着一匹高俊的白马走过来,齐逊之才讶异地“咦”了一声。
安平抬眼看去,也愣了一下。
“殿下,微臣选中了这匹。”
刘绪手中的是一匹通体白色的高头大马,目光炯炯,膘肥体壮,毛色纯正。不过似乎有些不情愿,一直在哼哼唧唧,特别是看到安平时,眼中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撒娇。
“好马。”齐逊之笑着点头,转头看一眼安平,却发现她正眯着眼瞪他。
“当然是好马,这是本宫的疾风!”
“啊,这名字我熟,不就是当初踩了微臣的那位宿敌嘛。”
“…”
刘绪僵了一下,面露尴尬:“是微臣僭越了,殿下恕罪。”
安平垂着头拨了拨茶水中的浮叶,一瞬之后,忽而笑了起来,起身将茶盏交给圆喜,走到他身边,亲昵地道:“哪里的话,只要庆之喜欢,疾风送与你便是。”
话音刚落,圆喜便在旁诧异道:“殿下,这可是您最心爱的疾风啊!”
当年疾风致使齐逊之受伤后,崇德陛下盛怒之下曾下令斩杀此马,但安平抵死不让,言:“只一牲畜耳,何故负人之过?”东德皇后当时还夸她敢作敢当,可如今她竟打算把好不容易救下来的马转手送人?
圆喜将这事情抖出来后,安平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多嘴。”
刘绪愣在当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竟舍得将这好马赠予他?心中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吻,难道她对自己…不只是调戏那么简单?
一边的疾风早被调|教的极通人性,本来还想趁安平上前时过来继续撒娇,听了她的话后立即耷拉着脑袋一边刨地去了…齐逊之摸着下巴奸笑:“好得很,这马年纪也不小了,过两年没用处的时候,庆之可以交给我处理。”
震惊中的刘绪跟使劲刨地的马都同时抬眼看向他,然后高大挺拔的白马由刨地变成了往后缩,口中直嘶。
安平幽幽地望向齐逊之:“不曾想你连匹马都不放过!”
刘绪总算惊醒,赶忙松了手中的缰绳,抹了抹额上的冷汗:“算了殿下,微臣另选一匹吧。”
“啊,失望啊…”
齐逊之摇着扇子,目光留恋地盯着疾风,直到可怜的白马撒蹄狂奔而去,惹得在场一群曾经相好过的母马面面相觑…
第四章
自从安平殿下大方地表示愿意将疾风送给刘绪后,满朝文武都开始风传一个消息——差不多驸马已经定下了。
一时间满朝欢庆,诸位适龄儿郎纷纷奔走相告,几欲喜极而泣。朝中那些始终对安平掌权持反对态度的大臣们也颇为欣慰,咱们的公主总算安分了。
而其中最为兴奋的当属礼部尚书张大人。
自从崇德陛下将招女婿的光荣任务交给他之后,至今还毫无进展,他老人家愧疚难当。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有一种催他奋发的使命感如暖融春风般扑面而来,挡也挡不住。所以一大早,他便匆匆忙忙赶往御书房,打算向安平殿下请示一下,好为即将到来的婚事做准备。
哪知一进门便瞧见安平殿下捏着笔杆子叹息不止。
“殿下,出什么事了?”张大人是个很情绪化的人,极易受周围人的影响,所以一见她这样,自己顿时也蔫了半截。
安平掀了下眼皮子,惆怅地摇头:“唉,别提了,本宫一向对它宠爱有加,怎么一点儿小事还闹脾气呢?”
张大人大惊,不会这边刚听到好消息,刘少傅那边就出状况了吧?
“殿下,要不要老臣去劝劝?”
“嗯?”安平认真地想了一下,又摇头:“算了吧,它一向只听本宫的话,别人管教不来的。”
张大人倒抽了口凉气,果真是霸气的安平殿下,还不到一月直接拿下少傅大人不说,竟然还直接“管教”起来了。
他强忍着惊愕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办?”婚事到底还有没有指望啊?
“罢了,不说这个了。”安平搁下笔看他:“张大人来此有何事要禀?”
唉,您感情都出状况了,还禀什么啊?张大人无力地摇了摇头,怏怏地行礼告退。
陛下,老臣愧对于您啊…>_<他前脚刚离开,圆喜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殿下,疾风终于肯吃东西了。”
安平点头笑了一下,朝门外渐渐远去的张大人看了一眼,继而笑得越发欢畅…午膳之后,齐逊之被召入了宫。奈何对方是“债主”,安平不好拿对待其他美男的方式来对待他,彼此相处方式实在单调,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也就是下棋了。
真是惆怅。
几局厮杀完毕,各有胜负,中间彼此几乎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最后一盘棋下完,齐逊之才抬眼笑道:“想必明日朝中就会开始风传殿下对微臣也有意了。”
安平故意歉疚地叹息:“唉,子都,都怪本宫拖累你了…”
齐逊之奸笑:“殿下客气。”
安平则回以皇室官方笑容:“哪里…”
一直到夕阳西下,齐逊之才出宫回府。安平一反常态,十分亲切友好地亲自相送,二人同乘一车,直将他送到齐府大门口。
临下车时,她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包药材递给齐逊之身边的随从:“这是母后从青海国寄来的药材,不知是否有效,但总要试试。”
齐逊之神情微动,笑了笑,行礼承下:“多谢殿下美意,微臣却之不恭。”
齐府大门打开,已有管家挑着灯笼快步上前,正欲搀扶齐逊之,安平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而后径自提起衣摆登上马车,隔着车帘道:“本宫先走。”
齐逊之毫不意外地点头:“好,恭送殿下。”
待马车辘辘远去,管家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想不到公主殿下这么爱摆谱…”
“休得无礼。”齐逊之低声喝止,叹息道:“殿下是不愿让我难堪…”
当安平在齐刘二位公子中间徘徊不定时,京城百姓也对此极为关注,甚至不少赌坊都已悄悄拿驸马的最终人选开设赌局,一时间赌博业大为繁荣。
一日刘绪打马过街,竟有人直接扑上前来,大哭着指责他:“为什么是你呀,我押的是齐大公子啊…”
最近正在风传刘绪即将成为驸马一事,他自己也在纠结,闻言顿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正在撒泼打滚的赌徒被吓得一愣,他已径自一甩马鞭,飞驰而去。
刘绪不悦,因为他觉得那风传的谣言极有可能成真。
然而不争气的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竟发觉安平殿下也不像之前想象的那般可怕。虽然她喜欢对他动手动脚,也偶尔强势威压,但大多数时候对他都是十分温和的,且十分在乎他的想法。平常不经意的一句话或者一件事,只要她得知了,总会尽量帮他达成。那日她要送他疾风时,更是让他受宠若惊。
只是感觉太古怪!前日父亲问他近日来的感受,他想了半天,最后竟然悲愤地发现自己好似一个被男子宠爱的女子,而不是堂堂七尺男儿!
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么?
然而没几天风向就转变了,因为安平亲自送齐逊之回府的表现证明她其实仍旧犹豫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