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

有奴婢开门进来,不知道在香炉里点了什么东西,然后恭敬地退出去了。

房间很大,布置精美,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兰君怀疑那香有问题,伸手捂着口鼻,但因为全身虚浮无力,也捂不严实,香气还是钻进她的鼻子里。

“公主醒了?”一个人走过来,坐在床边,正是沈毅。

沈毅看床上的人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手不由地伸出去,触她光洁的脸庞。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女人,他也不想用这样的方法,可是若不如此,她怎么肯嫁给他?

“你敢劫持我?”兰君躲开他的手,喘着气说,“你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沈毅俯下身子,嘴唇几乎贴到她的鼻尖:“只要你肯乖乖的,我保证很温柔。等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忍心杀我?”他的手伸向她的腰带,慢慢拉开。

“你疯了!”兰君吼道。

“我是疯了,我迷恋你迷恋得不可自拔!我夜夜都会梦到你,醒来身体像是火烧一样难受。”沈毅抱住兰君,吻向她的脖颈,她的肌肤烫得发热,像他此刻焦灼的心。

兰君想要躲开他,但浑身无力,脑海中的意识也在渐渐散去。她低头看沈毅,沈毅的眼神毫无焦距,更像是一头饥饿的野兽。

这香似乎能让人失去理智,性情大变。

兰君不知如何是好,又求救无门,她仅存的意识也被香气剥夺,变得渴求身上之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迎合他。这时,房间的门被人用力踹开,六曲和夙玉冲了进来。

六曲拉开沈毅,夙玉则把兰君扶出房间。

兰君腿脚瘫软,神智恍惚,但她很热,她想要个人来填补空虚。隐约之间,她仿佛看见王阙站在眼前,笑着看她,她想也不想地推开夙玉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宋允墨愣了一下,没防备兰君要抬头来吻他。幸好,谢金泠一个手刀下来,兰君倒在了他的怀里。

“居然用这种东西。”谢金泠看了夙玉一眼,夙玉拿出一个瓶子,倒出药丸喂给兰君。

六曲用力拉着门,门后的人一直在用蛮劲,就像野兽一样。他问:“公子,谢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金泠看着一旁的麻袋,毫不客气地说:“把她丢进去。”

夙玉依言把麻袋打开,里面的杜文月被五花大绑,还被塞住嘴。她恼怒地看向谢金泠,刚想骂几句,待看到宋允墨怀里的兰君时,一下子愣住了。他们…怎么知道?

“秘香是四海国宫廷里的东西,估计也就郡主能拿到。公主怕是无福消受了,就让郡主自己享受吧。”谢金泠挥手,夙玉便把杜文月推向房门。杜文月连连摇头,夙玉得到谢金泠的指示,拿去她嘴里的布。她立刻破口大骂:“谢金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架我!”

“郡主胆子也不小,居然帮着沈毅绑架公主,还用禁药!我们要不要先去皇上那里评评理?”谢金泠冷笑道。

夙玉又把杜文月往前推,杜文月慌忙叫道:“这一切都是沈毅所为,我只是提供了药,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宋小姐的香囊是跟你换的吧?宝云楼是你相王府的产业吧?你居然说跟自己没关系?既然郡主一心要求一门好姻缘,今天我就斗胆做主,配给你一个良人。”

杜文月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不断挣扎:“不,你们不可以这样做!”

“我给郡主上一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次以后,可要学乖一点。夙玉,把她关进去!”谢金泠下令道。

“不,不要!谢金泠,我不会放过你的!”杜文月大声尖叫。夙玉没有理她,打开房门,把她推了进去。早已经没有理智的沈毅看见猎物,猛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杜文月。

夙玉马上又关上门,三七还上了锁。房里不断传出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杜文月的哭喊声,但没过一会儿,大概是秘香起了作用,就只剩下男女之间的喘息□□。

夙玉微微有些脸红,谢金泠道:“六曲,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看守,天亮的时候把锁拿掉,然后去相王府通知相王。”

“是。”六曲应声。

宋允墨抱起兰君,跟谢金泠一起往庄子外面走。候在外面的三七和阿青围过来,看到兰君安然无恙,纷纷松了口气。公主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俩万死难辞其咎。可谁能想到沈毅胆子这么大,敢光天化日劫持公主?

夙玉担心地问道:“大人,要是事后相王追究起来可怎么办?毕竟是我们把郡主从府里掳走的。”

谢金泠嘲讽道:“他不可能不追究,但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莲。自己的女儿做了这样的好事,皇上不追究他就不错了。”

宋允墨默默地抱着兰君,直到把她放上了马车,才转身对三七吩咐道:“回去以后煮一点解毒的金钱草喂给公主喝。这秘药的药性太猛烈,若还有不适,记得找太医来看看。”

三七恭敬地回道:“是,宋大人请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公主的。”

谢金泠道:“快回宫吧,我已经跟丁柯说好,不会惊动宫里人。”

三七驱动马车,宋允墨目送他们远去。谢金泠伸手按住宋允墨的肩膀,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声叹息。

宋允墨道:“今日要不是你,我们就找不到沈家的这处别庄。你是怎么知道沈家的这处别庄的?”

“我手里有些渠道,也是皇上默许的,对几个重臣手里的资产都有数。”谢金泠说着,眼睛中起了阴霾之色,“我倒是小看了杜文月。”

“你不是也给她教训了?只是不知相王肯不肯罢休了。”

谢金泠哈哈笑了起来:“不肯罢休又如何?我的敌人多,不妨再来一个!”

第二日天刚亮,相王冲进沈家的别庄里,命人把那里团团围住。他一脚踹开房门,看到房中一片狼藉的情景,只觉得气血上涌,背过身去。他带来的丫环战战兢兢地上前,到床边给杜文月穿衣服,又把她扶了出去。

沈家别庄的事情,虽然被相王严令封锁,但沈怀良还是听到了风声。他赶到别庄,看见沈毅赤着上身跪在房中,而相王几乎要拔剑杀了他。

“相王!”沈怀良快步进去,按住相王的手,“有话好好商量。”

“沈尚书!你的儿子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要本王的女儿以后怎么做人!”相王义愤填膺,沈怀良转身给了沈毅一个耳光,沈毅的嘴角流出血。

沈怀良指着他:“孽障!还不快给相王磕头认错!”

沈毅跪在地上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昨晚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意识,醒来才知道杜文月给他的不是普通的催情香,而是禁药秘香。

“相王,事已至此,我愿对郡主负责。”沈毅抹掉嘴角的血丝,“请准备婚事吧。”

听到他这么说,沈怀良笑着问相王:“相王,毅儿虽不是拔尖的人才,但形貌人品也都过得去,沈家也不会亏待郡主。两个孩子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您看…?”

相王用鼻孔出气:“本王这就进宫面圣。”

“有劳王爷。”沈怀良赔着笑脸,恭送相王离去,而后变了脸色,“还不快起来把衣服穿好?糊涂的东西,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毅精疲力尽,不想说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父亲和沈家。”

沈怀良叹了一声:“且看相王怎么为你们俩脱罪了。”

天色还早,皇帝还未起身,沈怀良只能在宫外候着。魏北狠狠地说:“王爷一定要给我们郡主讨个公道!那谢金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从我们府上把郡主掳走!”

相王斜看他一眼:“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这事本就是月儿跟沈毅合谋,要害承欢公主在先。我去问皇兄讨月儿的公道,那承欢公主的公道呢?”

魏北抿了抿嘴,没有言语。

“都是你平日里把她惯坏,闯出如此滔天之祸来!皇兄不怪罪已经是万幸,你还要讨公道?!”

一个小太监跑出来,行礼道:“相王久等了。皇上已经起身,宣您觐见。”

当天庆帝就颁发了圣旨,为杜文月和沈毅赐婚。同时罗列了几条无关痛痒的罪名,把沈毅在工部的职位停掉,沈家和贤妃一点怨言都没有。满朝文武多数不明就里,沈毅干的好好的,怎么忽然被罢官了?只少数人知道,这不过是庆帝对沈毅的小惩大诫。

重返朝堂(修)

天禧二十三年,注定要被载入东青国史册的一年。因为从这一年开始,东青国开科举,定为两年一次。先是从全国各州府层层选拔人才上京,并于第二年春天在京进行统一考试,合格者赐进士,并钦定三甲,再由吏部选试,逐一授予官职。

圣谕一出,举国欢腾。儒生抱泣于路边,书院休业整顿,百姓或跪于官道家门前,山呼万岁。

然而开科举的圣谕才下了没几天,金銮殿上又开始了争吵。

争吵的原因就在于主考官人选一职,悬而未决。

朝官乃至民间百姓对科举能否真正公平公正地选拔人才都心存疑虑。世家大族怕平民出身的主考一味录取寒门排挤显贵,普通百姓则怕科举虽开,任命高官为主考则仍是选拔高门子弟,那科举便形同虚设。

朝议时讨论了数个人选都不满意,庆帝揉着额头回了龙苍宫。

随后,洛王杜景文单独求见。

皇帝以为他是要私底下推举什么人,严肃地说道:“洛王有什么话方才怎么不在殿上说?”

“儿臣以为不妥。”杜景文不卑不吭道,“因为儿臣要举荐的这个人,当众说出来,怕是会犯了忌讳。”

“噢?朝上你两位皇兄为了主考一职的人选争论不休,倒是你一直一言不发。朕还当你不关心此事,原来心中已经有了人选?说吧,你推荐什么人。”庆帝随手拿起奏折批阅起来。

“儿臣以为,科举重在公正。若是从世家大族里选,谢大人等不会同意。而若是选谢大人,沈尚书等又会强烈反对。因此儿臣想到了一人。”

庆帝也考虑过这些,然而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听到杜景文这么说,他抬起头来,静待下文。

杜景文深吸了口气才说:“儿臣举荐王阙。”

庆帝的手一顿,几乎要发怒。

杜景文连忙跪下:“父皇先别生气,请听儿臣把话说完。王家曾经是东青国第一名门,王雍大人所领导的王派清流影响至今,朝中的文武百官,应该没有人会对王家的后人不服。而且王阙虽然出身高贵,但在民间蛰伏十余年,积攒下的声威名望,朝堂之上无人能及。再加上他年少时便扬名京城,本身的才华学识自是不用说,儿臣以为他出任主考,再好不过。”

“你放肆!”庆帝重重地拍了下书案,满殿的人都惊得跪了下来。

杜景文伏在地面上继续说道:“父皇开科举的用心,在于选贤用能。王家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也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们既然都可以任用平民为官,为什么不能重新启用王氏后人?论家世,论学识,论声望,本朝哪个人能比得过王阙?”

“杜景文,你好大的胆子!朕十年前亲口说过,王氏诸人,不再录用为官,你是没听到吗!”

毕德升连忙劝道:“皇上息怒,担心身子啊!”

杜景文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字字如针:“父皇若真这么恨王家,为什么看到皇姑奶奶在请愿书上的署名会表现得那么失常?父皇若真这么恨王家,为什么知道王阙伤重失踪,会派殿帅四处寻找,怎么样都不肯放弃?父皇可以骗天下人,可以骗文武百官,却骗不了自己。王家回来,是众望所归,王阙,更是能担起科举重任的不二人选!”

庆帝身体一震,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儿子。这些年,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提王家,生怕犯了忌讳。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王家在京中已经没有什么痕迹了。但今天自己的亲生儿子直言不讳地说,就算王家已经被赶出京城,就算已经过去十几年。那个曾经名门中的名门,如今在朝中依旧有着连沈怀良等人都撼动不了的威慑力。

良久,皇帝平复了情绪,缓缓道:“你回去吧。”

杜景文这次依言不再说,恭敬地退了出去。

杜景文出了宫,却没有回自己府中,而是径自去了醉仙楼。包间牡丹里,谢金泠早已坐着等他,面前的花生壳堆了高高的一叠。

杜景文擦了擦额上的汗,叹道:“谢大人,果真是好险。”

谢金泠朝他笑道:“辛苦殿下了。”

“谢大人此言见外了。只是我不明白,谢大人最得父皇信任,若是大人前去提,不是会更好吗?”

谢金泠摇了摇头:“旁人或许不知,但皇上却最清楚,我谢金泠能有今日,多亏了当年王雍大人的一纸推荐书。我与王家,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都有着撇不清的关系。再加上,我本身在科举一事上,也确有打击世家大族的私心。主考官的人选,我不应该再去提。”

“可是父皇,真的会这样做吗?”杜景文忧虑重重,“我更担心的是,就算父皇想通了,要招玉衡进京主持科举,但玉衡肯来吗?”

谢金泠潇洒地一笑:“圣旨一下,那不来便是抗旨,你觉得王阙会做这样的蠢事?”

不几日,庆帝果然下了诏书:召已故太保,靖远侯王雍之孙王阙入京,授礼部侍郎一职,承其祖父靖远侯之爵位,主持首届科举。

此诏书一经公布,不逊于当年王氏被赶出京城的轰动。举国乃至朝堂,都像炸开了锅一样。谁都没有想到皇帝任命的主考官竟然会是王阙,但任命王阙,又确实让满朝文武无一人有微词。

王家曾是东青国第一望族,“王派清流”在朝中虽已无人敢提,却无人不知。那段往事曾辉煌地刻在东青国的国史里,那些曾经仰望的风流人物,虽然已经故去,但仍点点洒落于时间的长河,犹如永恒不灭的星辰。

许多老臣亦是感慨万千。当年那个十几岁便可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第一公子,如今变作哪般模样?可有其祖父当年的风姿?他真的会应诏入京吗?王家和皇帝之间的恩怨,难道真的会因为这一旨诏书而化解?

就在所有人惴惴不安地等待之时,杜文月和沈毅的婚礼如期举行。

清晨,京城的城门外百姓正在排队等候进城,因为早起脸上都还带着未醒的朦胧和倦怠。他们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在京城的官道上显得特别响亮。不知谁轻呼了一声,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四下灰蒙蒙的,太阳的光只照亮了天边的一个圆弧,晨间还有轻雾。来人策马上前,一袭软烟色的狐毛披风,没有一点花纹。披风里面是素灰色的织锦弹墨长袍,脚上是一双金丝边的玄色棉靴。这样的装扮虽贵气却十分低调,极衬此人璧玉般的容貌。既有文人墨客的那种温润儒雅,又有王孙贵子的那种非凡气度,叫人望而生畏。

守城门的士兵看到眼前兀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还有他身后的华盖马车,也是微微愣了一下。

小半个时辰之后,毕德升步履匆匆地跑过宫中的回廊,来往宫女太监都不知道一向稳重的大内总管因何事如此着急。毕德升跑进龙苍宫,顾不上喘气,就在庆帝的寝殿外叫道:“皇…皇上!公子终于来了!还…还有…大长公主!”

庆帝本在闭目养神,闻言连忙正襟危坐,不确定地问:“你…你说谁?”

“大长公主殿下!”毕德升高声回禀道。

轰地一声,皇帝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

多少年了啊…崇姚拄着龙头拐杖,扶着王阙,缓步行走于这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宫殿。当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皇宫里的每一处都有她的影子。她与那个男人在这里相识相爱,她与那个女人在这里由情敌变为好友。她在京城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这许多年过去,这座恢弘气派的宫殿,并没有因为一些人的离开或是一个时代的终结而有丝毫的改变。

王阙看出引路的几个小太监似乎皆十分紧张,间或还会偷偷回头瞄眼看看他们。

他微微勾起嘴角,目光放往别处,寻找那些儿时常去的地方。玉湖,柳树,松杨林,钟楼…而后那座威严的龙苍宫,渐渐出现在视野尽头。

庆帝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站在龙苍宫外面。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当看见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出现的时候,呼吸本能地一窒。儿时,他总爱跟在她身后,因为没有母亲,他比别的皇子都更寡言少语一些。皇宫里,只有姑姑真心对他好,疼爱他。陪他玩,教他写字,晚上他睡不着,还哄他睡觉。那些母亲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母亲没有给的爱,都是姑姑给的。

那个总是明艳照人,高贵不可一世的姑姑也老了啊。满头的银发,朴素的裙衫,但那眉眼之间的气势,俨然还与当年一模一样。他记得当年王家出事时,她给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是白眼狼,扬言此生再也不会见他…

“悠仁。”崇姚轻声唤庆帝的名字,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来,“好久不见。”

龙苍宫上下惊愕地看到他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皇帝,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哽咽了起来。

王阙看到皇帝,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儿时,这位皇帝曾手把手教他写字,告诉他朝政国事,俨然把他当成一个皇子一样在培养。没想到再见面时,那个总是眉眼多情的皇帝也已经老了,眼角,鬓旁,都是岁月的痕迹,脸上也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他拄着手杖上前,刚要下跪,庆帝忙抬手道:“衡儿,你的腿脚不便,免礼吧。”

王阙恭敬地低头谢恩,心里却因为这声熟悉的称呼而颤了一下。

解心结(修)

龙苍宫的花园里头,庆帝诚惶诚恐地扶着崇姚散步。崇姚看看花园里头熟悉的植物,一一叫着名字,眉眼里蔓延过一丝怀念:“这些我们亲手种下的花木,你都还好好养着呢?”

庆帝恭敬地回道:“是的姑姑,每日都遣宫人悉心照料着。只是那几盆极品十八学士,宫人们笨手笨脚的,终归不如姑姑您亲手照料得好。”

崇姚停下来,抬头凝望着庆帝,伸手摸了摸他鬓旁的白发:“悠仁,这些年,苦了你了。”

庆帝忙摇头,眼眶却忍不住湿了。他心中还有些惊疑不定,姑姑这次回京是为了什么…终于肯原谅他了么?可明明那么恨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下?

崇姚叹了口气,找了一处石椅坐下:“我养尊处优大半辈子,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嫁给阿雍之后,因为他年长我许多,又是再娶,对我也格外好。当年猝不及防地发生那些事,我还没理清头绪,阿雍走了,我心中自然是恨极了你。但这些年在寺院里与青灯古佛为伴,仇恨早已经放下了不少。而且,当你要开科举的事情传遍全国的时候,一个高僧找到了我。”

“高僧?”

“你还记得王海吗?当年王家的管家,也是阿雍最信任的人。他自王家出事之后,就落发为僧了。”崇姚握着庆帝的手说:“当年的事情,王海都已经告诉我了。你这傻孩子,替阿雍,替王家守着这么多年的清誉,宁愿被我们误解,也不吭一声,是姑姑错怪你了。”

庆帝没想到,王雍身边的亲信王海竟然还活着,还把一切都告诉了姑姑。王雍到底没忍心让他一个人背着那些秘密,为他留了一手。

王家当年权势鼎盛,却暗涌不断。庆帝虽隐隐觉察到不安,但因为王雍是王家之主,震慑着王家众人,所以他虽忌惮着却也始终放心。不料王雍身体每况愈下,被权欲腐蚀的王家人竟要密谋造反。王雍殚精竭虑,解除了危机,身体却也被此事彻底击垮。临终之前,要皇帝对犯事诸人不要手下留情。而且为了江山社稷,王家必须被连根拔起,朝堂政局才可以稳定重塑。

庆帝肯定不答应,王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跪在他面前道:“皇上,老臣这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但王家确实已经成为了朝廷和社稷的蛀虫。您念着臣的好,公主的好,不肯对王家痛下杀手,这不是对臣的仁慈啊!难道临了,臣要看着这江山社稷毁在自己的子孙手中吗?”

庆帝俯身扶他:“姑父,您和姑姑对朕恩重如山,养育之恩大过父母。更何况犯事的并不是王家嫡系的一脉,朕怎么能下得去手!”

“糊涂啊,这些年老臣是如何教您的?王家嫡系一脉倘若保住,那些人必定还会卷土重来。衡儿还小,他爹爹又是个耿直不懂人情的,他们尚不足以撑起王家啊!赶他们走,王家才能浴火重生。若有朝一日,你觉得衡儿可堪重用,便再召回来。皇上,这是老臣最后的请求了!”王雍说完,整个人跪伏在床上。

庆帝含泪点头:“好,朕答应您。”

最后,王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为了保护王家的百年清誉,庆帝把王家人谋反的证据全部销毁,只是秘密处决了几个要犯,然后依照王雍所言,把所有王家人都赶出了京城,肃清了朝堂之上王家的势力,保住了江山社稷。

所有人误会他,辱骂他,说他无情无义,但他却一句都不解释。解释,便要让那百年名门望族的声誉毁于一旦,便要杀更多的人,流更多的血。他固执地相信,王家只是日落西山,韬光养晦,终有一日,会再如朝阳一样冉冉升起。

他一直等,等着一个契机,能够不再让当年王家的事重演,能够让王家的子孙再度回到朝堂。这些,他独自背负了十多年,终于被人所理解。

“姑姑!”庆帝抱住崇姚,老泪纵横,哭得像是一个孩子。他固执守护的东西,事实证明并没有错。

崇姚摸着他的头说:“傻孩子,当年你派出来的所谓追兵,是怕有人要谋害我们,特意赶来保护的,对不对?当时我就猜到,你不是个狠心绝情的人,真要狠心,派来的便不是朱虞侯。我终于明白了阿雍的苦心,也明白了你的隐忍,谢谢你为我们,为王家所做的。”崇姚说着,便向庆帝重重地行了礼。

庆帝忙扶着她,连连摇头:“悠仁所做的,及不上姑父和姑姑对悠仁的万分之一。只要姑姑肯原谅悠仁,悠仁便是死也无憾了。悠仁还是对不起你们,衡儿的腿,你们这些年受的苦,却是无法弥补了…”

崇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淡然笑道:“衡儿这些年变了不少。当年在京城时,阿雍便说他太过骄傲,太过不可一世,往后必定要栽跟头。人生道路太顺遂,对他本身亦不是好事。至于他摔断腿,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好在他现在能站能走,恢复得很好。”

“当年派去杀你们的人,朕…”庆帝的眼睛有些发红。

“不重要了,是谁你我心中其实都有数。这些年我在寺里头清修,恩怨已经不放在心头了。你当时诏书一下,我本就要劝衡儿进京的。他那一身才华,隐没在民间,真的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