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疼?”王阙倾身,担心地问。兰君却只是拧着眉,泪水滑落下眼角。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王阙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只要你醒来,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愿倾我所有来爱你,绝不食言。”
谷雨,立夏,沈朝歌和王忠一直跪在门口,王阙没有下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起来。王殊回来之后知道发生了何事,狠狠看了沈朝歌一眼,就走了。
傍晚,王夫人过来送饭,看到跪在门口的几个人,都有些受不住了,叹了口气。她原是不知今日为何小七要拉着她出门去求平安符,后来才知道是文月定的计谋,沈朝歌帮着实行的。
当年在侯府的时候,京中勋贵圈里盛传不少内宅的肮脏事:妻妾争宠,通房的丫头用计下毒,花样百出,简直是应有尽有。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也在王家素来平静的内宅上演,而这些年以来的风平浪静,原来不过是因为他的儿子没有对谁动过心。
“起来吧,都回去反省反省。三爷这会儿根本顾不上你们。”王夫人淡淡地吩咐道。
沈朝歌哀怨地看向王夫人,想开口求情。王夫人抬手制止:“王家还是你们三爷说了算,怎么处置我不会插手。郡主虽然身份尊贵,但毕竟是外人。你们的行为,真叫人寒心。别的不说,如此对待一个重伤的病人,非君子和良善之人所为。王忠,倒是你不用过分自责,错不在你。”
“老奴,老奴愧疚啊!”王忠抬手抹泪,“十一那孩子平日里乖巧懂事,对老奴也是极好的。老奴不该听谷雨姑娘的一面之词…不该做这帮凶啊!十一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奴,老奴便以死谢罪!”
王夫人看向谷雨,谷雨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孙妈妈连忙说:“谷雨,你还不快向夫人认错?”
“不用了。这二十几年倒是我高看了她。”王夫人淡淡一笑,施施然地进了屋子。
比翼鸟(修)
第五天,天刚蒙蒙亮,兰君的手动了动。本来正伏在床边闭目休息的王阙立刻感应到,探身去查看。
兰君的眼睛缓缓睁开,视线还很模糊,下意识地问了声:“三七,我们这是在哪里?”
王阙又惊又喜地回道:“你还在山庄里。”
兰君愣了一下,待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却毫不客气地别过头去,大声叫道:“三七!”
三七在门外听到兰君的喊声,连忙跑进来,坐到床边扶住她。
“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兰君靠在三七的怀里,虚弱地问。
三七为难地看了王阙一眼,低声道:“小姐,三爷在这里守了你几天几夜了…”
“叫他走!我不想看见他!”兰君激动地喊完,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王阙心疼她,想开口安抚几句,却不知该如何说起。的确是他的疏忽和退让叫她遭了罪,他无力辩解。
“小姐,您错怪三爷了。”三七连忙解释,“这一切都是文月郡主安排的,她想让你死心,想让你离开这里,不让你跟三爷在一起。这几天,三爷风寒未愈,却衣不解带地照顾你,身体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兰君故意充耳不闻,只抓着三七问:“宋大人呢?找到了吗?”
王阙连忙接道:“在青州一带有消息。我已经让董武带人过去了,你不用担心。”
兰君听了他的话,默不作声,只是垂着眼眸。时间缓缓流逝,王阙只觉自己犹如被放在烈火上炙烤般难受。
房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兰君忽然开口:“三七你出去一下,我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屋子里的灯火没有熄,散发着朦胧的光。离床边不远的矮柜上,放着白瓷梅鹿花瓶。里面插着白玉一样的兰花,新鲜水嫩。
兰君垂着眼眸说:“王阙,我累了。我追着你跑,追得很累,我现在没有力气了。所以我放弃,我愿意离开。只要你救下宋允墨,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屋里安静了一瞬,只有两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比起我,你更在乎的是宋允墨的死活,是不是?”王阙开口问道。
见她不回答,王阙心中无名怒火狂烧,索性把她拉到自己面前:“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
兰君闭上眼睛不想看他,可是下一刻,她猛地被他吻住,心神一下之间抽离。
“唔…唔唔…”她双手抵在王阙胸前,意识却被他的气息和灼热的呼吸强势剥夺。他温柔地吻着她,用舌头描摹她的唇形,然后在她意乱情迷的时候,撬开她的牙齿,探入她口中翻卷。
他本是要说清楚,告诉她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站在她身边。可是她一醒来,满心满口都是别的男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再也不能用理智去克制。他只知道他要她,他要她爱他。
兰君对男女之事一向懵懂,在王阙的攻势之下,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她瘫软在他怀里,予取予求,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半晌,王阙放开她,看她面红耳赤地埋在他怀里喘气,心中不由地一片柔软。他抱着她,抬手摸着她绸缎般的长发,轻声道:“既然招惹了我,凭什么又一脚踹开?这辈子我认定你了,休想把我推开。”
兰君抬头看他,撇嘴道:“明明是你要推开我!你这个大骗子!”
如果他之前的表现让她绝望,那刚才的吻则是完全泄露他的心意。始知情已入骨深,呼吸和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原先她面色蜡黄,眼睛小,脸上都是麻子,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娇憨可爱的。如今她是个瓜子脸,肤如白雪,眉目精致的女子,做起这样的表情来,除了可爱,还多了一种撩拨人心的魅力。
王阙低头望着她,一时之间失了神。
兰君见他失神,捂着嘴轻笑道:“之前有个人跟我说,从不在意相貌什么的…”
王阙回以一个微笑:“我收回。这位姑娘,我承认自己被你深深地迷住了。””
兰君脸红羞涩,连忙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脸:“我要休息了,你快走!”
“那我真走了?”王阙低头笑问,“你确定?”
兰君的手忙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抓住王阙的衣袖一角,小声道:“我娘为我取名兰君,你是知道的。还有,我姓杜。”木十一,即为“杜”字。
王阙笑道:“那么,作为交换,我的表字是玉衡。”
“我…我其实是…”兰君想向他坦白身份,但又想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她隐隐有些担心,王家跟皇室之间的恩怨,会影响到他们。她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不想去打破这份美好。
王阙为她掖好被子,柔声道:“好好休息,别的不用多想。等你睡着,我去处理一下事情,尽快回来陪你。”
“嗯。”兰君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王阙回到流云居,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嘴角却挂着满足的笑意。张巍给他端来水,心疼地说:“爷都瘦了一圈了。自己还是病人,却跑去照顾别人。”
王阙仿佛没听到,接过水喝了一口,唇齿间好像还残留着她的香气,脸上的笑顿时更深。
张巍摇了摇头,七爷说的不对,这哪里是着魔?简直是疯魔了。
“报!”一个侍卫在门口行礼。
张巍挥手道:“说。”
“董爷的人传来消息,在青州慈云寺查到钦差大人踪迹。但那边守卫森严,只能智取,还请爷下指令。”
王阙终于回过神,问道:“人怎么样?”
“不太好…但肯定活着!”
张巍气愤地说:“撒莫儿这伙人胆子也太大了!朝廷的钦差都敢囚禁!”
“宋允墨手中应该有皇帝暗赐的调兵兵符,消息泄露出去,被撒莫儿知晓。撒莫儿一路上找人百般拖延阻拦,可宋允墨无动于衷。撒莫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扣起来,抢到兵符之后就灭口…”王阙凝神想了想说,“你传信给白焕,让他提前行动,分散燕州那边的注意力。然后你和三七连夜出发,赶去青州支援。三七应该知道宋允墨的长相,而且他身手很好,能帮上忙。”
张巍不同意:“我走了,山庄的安全谁来保护?爷,他们都敢派人到庄里头来行刺了!”
“戍卫的事我会交给小七,经过上次的事,他们的人再想混进来,并不容易。而且宋允墨必须活着!”王阙又叮嘱道,“三七只能暗中叫走,你编一个名目,不要让她担心。她的伤,需要静养。”
张巍叹口气,领命离去。
谷雨端着汤药进来,王阙头也不抬地说:“放在一旁吧。”
“爷,求您罚奴婢吧,只要您别不理奴婢。”谷雨跪在地上说,“奴婢所求,从来都只是陪在您身边而已。”
“谷雨,在我心中,一直视你为伙伴,知己。我说过,会为你安排一户好人家,你可以做当家主母,无人敢轻看于你。但我对你,始终没有男女之情。”
“爷…奴婢…”谷雨试图解释。
王阙抬手制止道:“有些事你不用说我也明白。此番十一的事,皆因郡主而起,你们不过从旁协助而已…所以我没有处罚你们任何一个。但我的人生,我所爱的人,只能由我自己来选择。你明白吗?”
谷雨抿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谨记。”
“稍后,我会派人送一个名册去老夫人那边,你有空就跟孙妈妈商议一下,看中哪家,便早点把婚事定下来。嫁妆夫人会备好,就以王家嫡出小姐的规格,不会委屈了你。”
谷雨惊愕地睁大眼睛,连连摇头:“爷,奴婢不要!”
王阙看着她道:“谷雨,嫁到一户不错的人家做嫡妻,好好过日子。这是我能许给你的,最好的归宿。”
***
王阙每天都亲手给兰君喂药,但兰君不爱喝药,她很怕药的苦味,觉得难以下咽。王阙除了各种诱哄,还让王忠去全定阳城搜罗各种好吃的东西佐药。消息一放出去,那些商家都主动上门,要是被王家留下了,则欢天喜地,没有留下的,第二天再接再厉。一时之间,王家的厨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甜品。有香喷喷的糕点,有甜丝丝的糖,有裹蜜的果脯,居然每天都不重样。
王阙每天只要有空就陪着兰君。她想看书,他便给她念,直到她烦为止。她觉得闷,他便弹曲子给她听,或者陪她玩一些有关数字的游戏。只要兰君皱一皱眉毛,他便立刻停下手头所有的事情,直到她开心。
时光静好,仿佛可以就此相携到老。
这一日,冬雪消融,暖阳当空。
流云居里,秦书砚并几个管事神态端凝地坐在王阙的面前。王阙穿着一身瑞锦纹白色棉袍,外罩青色蝙蝠纹两重长衫,雍容华贵。
山庄里遭遇刺客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听说了,虽然还没有证据证明是谁下的毒手,但心中都明白眼下的时局。
“今天叫大家来,是因相交多年,有些事我得提前交代。眼下王家跟撒莫儿已经形同水火,各位可以选择去留。我绝不会怪罪。”
秦书砚连忙说道:“三爷说的是什么话!我受三爷大恩,誓与王家共进退!”
其他几个管事也连声附和:“受王家恩惠多年,一直无以为报。别说王家还在,就是王家出事了,我们也都是王家的人!”
“对!若王家有难,我们都不会当逃兵!”
王阙看着眼前众人,抬手抱拳道:“得与众位相交,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王家,就仰仗各位了。”
众管事纷纷俯身回礼。
说话间,侍卫带了一个人来,一直等在门外。等秦书砚他们出去,侍卫把那人带进来,向王阙行礼:“见过三爷!”
王阙抬头,看见是高小山,喜道:“你怎么来了?”
高小山羞涩地摸了摸后脑:“白大哥要我来送信。”说着,便恭敬地把信递了过去。
王阙看完信,迅速点燃烛火烧掉,问道:“一路上,可还安全?”
““三爷放心,小的很小心。”高小山有模有样地说。
王阙笑道:“有个人一直很挂念你。知道你来了,她肯定高兴。”
“是那个姐姐吗?”高小山高兴地问。
王阙还未说话,王忠忽然出现在门口,着急地喊了一声:“爷!姑娘在院子里晕倒了!”
王阙一惊,连忙推着轮椅出去,高小山便跟在他后面。
兰君身体好了些,便不愿老实呆在床上。她本来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大概是久蹲着的缘故,站起来的时候,一时有些头昏目眩,便倒在小雪的怀里。
高小山看见小雪怀里的人时,暗暗吃了一惊。那姑娘一身雪青色的短襦长裙,桃色水纹的披帛,裹着雪狐披风。她梳着双丫髻,额前缀着红珊瑚和宝石打造的头饰,衬得她五官精美绝伦。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美人,一时之间瞪圆了眼。
“怎么回事?”王阙迅速来到小雪身边,伸手把兰君接了过去。她靠在他的怀中,面色惨白。
“爷恕罪。”小雪连忙跪了下来,“姑娘刚刚还在跟奴婢谈笑,忽然之间就晕过去了,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阙低头,轻声唤道:“兰儿?”
其实兰君只是晕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可此刻窝在王阙温暖舒适的怀抱里面,忽然任性地不想出来,就索性多装几下。
王阙见掐她人中,半天都没动静,扬声道:“来人,快去找鲁大夫!”
李药外出采摘草药,此刻不在山庄里头。
兰君心中叫苦不迭,但事已至此,只能一装到底,不然就太没面子了。
营救(修)
王夫人本在佛堂专心礼佛,为子孙和王家祈福,不理外间事。听说兰君忽然晕过去了,连忙亲自赶到流云居探望。她现在恨不能把这小丫头当菩萨高高供着,只求她千万别出什么差池,不然她的衡儿还不知道会怎样。
王夫人进了王阙的房间,看到儿子坐在床边,眉头微皱。她心中一急,连忙上前道:“衡儿,她怎么样了?”
王阙本来握着兰君的手,闻言回头道:“娘,您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她大伤刚愈,可别再出什么差池才好。”
“刚刚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鲁大夫看过,说可能是气血不足。怪我,我不该只顾着谈事,把她一个人晾在外面那么久。”王阙内疚地说。
王夫人把手搭在兰君的脉搏上,过了一会儿,方柔声道:“放心吧,伤已经没有大碍,再开几服药调养一下就会没事了。倒是这丫头的性子啊,活泼爱动的。你也别太紧张,要是整天把她关在房里,反而会把她憋坏了。”
王阙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还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
王夫人微笑着看他:“衡儿,你心里已经认定她了,对不对?那为什么不赶紧娶了她?”
王阙一愣,耳根绯红:“她还小,也许没考虑过这些。”
王夫人浅笑,拉过王阙的手:“你不问怎么知道?等她把伤养好,你赶紧问问她的生辰八字,娘好叫人拿去合一合。她虽小却聪明伶俐,处事又沉稳大气,颇得人心,真是没有更适合的主母人选了。”
王阙羞涩道:“娘…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傻孩子,你年纪不小了…娘盼着抱孙子都盼了多少年。”王夫人温柔地笑道。
孙妈妈打趣:“小姐,您要是再说呀,三爷可真就着恼了。”
“好好好,我不说。等她醒了,我自个儿同她说。”王夫人笑着站起来,也不打扰两人,轻轻地退了出去。回佛堂的路上,她笑着对孙妈妈说:“红素,我猜衡儿好事近了,咱们是不是得提前准备一下?对了,谷雨那边挑好人家了吗?”
孙妈妈的笑脸,有些勉强。
“怎么了,红素?”王夫人问。孙妈妈年轻的时候陪她嫁到王家,这么多年,两个人的感情亲如姐妹。
“小姐先前答应了谷雨给少爷做妾,那孩子一根筋,只怕一时半会儿很难转过弯来…”孙妈妈委婉地说。
王夫人的美目中流露出遗憾:“为谷雨选一户好人家是衡儿的意思,你再帮着劝劝吧。”
“奴婢知道了。”孙妈妈的眸光黯了黯。她明白,谷雨本来还有些机会,但这次竟然帮着外人来设计爷的心上人,彻底叫小姐伤了心,只怕前头说的事很难再成了。但她转念一想:若不是嫁给三爷,也许还能帮谷雨争个正妻的名分。凭谷雨的相貌品性,到时候再由小姐牵线搭桥,夫家也不至于轻慢了她。
孙妈妈的算盘打得好,可晚上回院子跟谷雨这么一说,谷雨却怎么都不同意。
“我不会离开爷的。”谷雨的脸上透着坚决。
“傻丫头,爷是铁了心要把你嫁出去,你又何苦拧着?”孙妈妈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听姨娘一句。有些事,争是争不来的,认了吧。”
谷雨嘴唇轻抿,心中不甘。
若是郡主嫁给爷也就罢了。木十一,她凭什么?何德何能?
***
云州入冬以后,下了几场大雪,天地间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兰君在京城的时候,从未见到这样规模的雪,跟高小山一起趴在窗边兴奋地看着。
她喃喃道:“这个天气,若是能一边泡温泉,一边看雪景,一定棒极了。”
高小山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姐姐,北地有神龙温泉,你可以让三爷带你去。”
王阙闻言,抬起头看着他们的背影,笑道:“你们俩倒是很会享受。”
兰君走到王阙身后,俯身抱住他。他的身上暖暖的,像个大火炉。屋里虽燃着炭火,但她仍是手脚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