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整理好衣冠,拉开门低声道:“几时了?”
“子时了。”
“药性又发作了,捱不到明早了,连夜学起来吧。”
程伯本打算派霍丘给滕绍送信,万料不到滕玉意竟主动提起要学功夫。
他喜忧参半,老爷一直盼着娘子学些防身的招数,怎奈娘子死活不肯学,今日这一遭,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和霍丘均为军营出身,武功学的是刚猛的路子,一个善拳法,一个善刀法,常用的那些招数均需强劲内力支撑,娘子毫无根基,就算教上一年也未必能上手,商量一番下来,程伯决定从最基础的程家拳教起。
滕玉意却有些迟疑:“有没有简单点的剑法?我已经习惯用小涯剑了,往后用小涯剑防身的话,懂剑法要比不懂的强。”
“那就只有克厄剑法了。”程伯拔出匕首,当空挽了个剑花,“说是剑法,其实也能套用匕首或是短刀,只有十招,空灵古拙,娘子,房里不够宽敞,随老奴到园中去吧。”
主仆三人怕惊扰旁人,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夜色深沉,邻近阒然,彩凤楼上下都已入眠,轻手轻脚到了园中,远远瞄见前方有株蓊郁的槐树,程伯和霍丘近前屏息察望,并未察觉异样,便对滕玉意说:“娘子,就到树底下练吧。”
滕玉意抬手正了正幞头,又把袍角撩起来掖在腰间,马上要正式习练功夫了,居然有些紧张。
“开始吧。”
程伯轻咄一声,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游龙般往前一推:“娘子看仔细了。”
霍丘颇懂规矩,并不多瞧程伯的剑术,而是转过身去,留神周遭的动静。
滕玉意看那招式平平无奇,只当简单得很,等程伯比划完十招,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程伯每一招都做得极慢,过后历历分明,她拔出小涯剑,依样做了起来。
哪知才三招就支撑不住了,骨头缝仿佛要裂开般,一身热汗活活痛成了冷汗。
“我看没必要学这么难的。”她佯作轻松,边揉肩膀边说,“我头回学功夫,宜从浅近的招术开始,这剑术太怪,换一套更容易上手的吧。”
程伯早料到娘子会耍赖,小时候便是如此,大了更滑头,谁也拿她没办法。
“这已经是最浅近的剑法了。”他一本正经道,“只有十招,无需腾跃,而且全是近身搏斗的招术,三日便有望调顺真气,换作别的剑术,几乎都要轻功做底,要练出个样子来,少说要半年。”
滕玉意嘶了一声,真等半年过去,脸上大约全是热疮留下的疤痕了,她无奈之下抬起胳膊,再一次比划起来。
程伯打定主意要借这个机会帮滕玉意入门,因此极为严苛。
“肩要平,腰要稳,这样不对,老奴再给你过一遍。”
“等等,等等。”滕玉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程伯,胳膊用得着抬这么高吗,平胸刺出去也能得手对不对。腰没必要放这么低吧,明明直着身子也能踢腿呀。”
忽听树梢上有人轻笑了一声,滕玉意一悚,下意识抬头,程伯和霍丘飞身而起,拔刀喝道:“树上何人!”
树叶簌簌响动,树上的人似乎伸了个懒腰:“今日我算是长见识了,原来学功夫也能讨价还价。”
蔺承佑?滕玉意惊诧不已,程伯和霍丘武功不差,蔺承佑匿藏在树上这么久,二人竟然丝毫未觉。这绝非内力能办到,除非蔺承佑提前在树上布下了结界之类的道家秘术。
程伯和霍丘也是始料未及,收回刀跃到树梢上,确认是蔺承佑无疑,这才不动声色道:“世子来此多久了?”
蔺承佑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树上:“我本在此打盹,不承想滕娘子半夜跑来练功,我无心偷学,架不住滕娘子妙语连珠,再听下去枉担‘偷学’的罪名,只能好心提醒提醒你们。”
滕玉意哼了一声:“原来如此,让世子见笑了。托世子的的福,我这功夫等不到明日再学了,怕扰了旁人,特找了僻静处习练,没想到世子像小贼一般藏在树上,行迹如此鬼祟,被当成恶徒也不奇怪。我体内怪力压不住,接下来还要习练,还请世子挪去旁处,省得两下里不便。”
蔺承佑不动如山:“滕娘子净会说笑,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我先来,你们后到。就算要走,也该是你们走。”
滕玉意左右一顾,蔺承佑绝不会没事跑来吹冷风,提前在树周围做手脚,定有他的缘故,既然他不肯走,她也没给他腾地方的道理,不如就当此人不在,练完马上就走,忍气瞥他一眼,重新摆好姿势:“程伯,我们继续。”
程伯落回地面,克厄剑法是最基本的剑术,凭蔺承佑的武功,绝不至于偷学,园子统共这么大,另找地方也麻烦,真要来回折腾,娘子说不定趁机不练了。
于是重新挽剑,左腿一抬,右臂刺出:“娘子这回看仔细了。娘子之所以骨痛,乃是没练通大脉的缘故,越是如此,越该纹丝不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每一招都不能敷衍了事,等到融会贯通了,就不会这般难熬了。
蔺承佑在树上闭目养神,耳边全是挥剑的声音,本来不想听,奈何离得太近。
刚才看她跑来,他委实吃了一惊,依着他的心思,滕玉意多半长热疮也不会学功夫,毕竟长热疮只是一时,练功夫却有吃不完的苦。料她回到房中后,不是哭哭啼啼,就是连夜给滕绍送信想法子,怎知她如此决断,居然说学就学。
结果没过多久她就开始胡搅蛮缠,硬将好好的剑术拆解成花拳绣腿,他讥诮地想,这就对了,滕玉意禀性奸猾,遇事总喜欢走捷径,然而在学功夫这件事上,是绝没有捷径可走的。
他促狭一笑,如果三日内不能调顺体内真气,就没法克化火玉灵根汤,没法克化火玉灵根汤,热疮就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这么想着他朝底下瞥了一眼,滕玉意两臂直展,左腿往后抬高,是个白鹤展翅的招式。
难得的是肩也平,腿也高,竟比划得有模有样。
他有些惊讶,她竟是认真在学。
再瞧滕玉意的脸庞,嘴角紧抿,眉头轻抽,分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他意味深长望着她,有点意思,滕玉意似乎真想学功夫,不论她否已经及笄,毕竟不是小儿的身骨了,这个年纪学武功,比儿时难上百倍,要把招式学到位,一身筋骨须得重新抻开,正所谓“枉尺直寻”。
念头一起,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她了。
自从他与她打交道,她就不止一次利用绝圣和弃智,连孩子都利用,这人心性能正得了么。但这几日看她待绝圣和弃智,也不全是假情假意,那种下意识的关心和维护,不像是装出来的。
下午他召二姬时,本以为她会袖手旁观,可她为了维护二人,竟主动跑来与他周旋。这二姬身份卑微,想来对她而言全无可利用之处,她这么做,无非怕二人在他手上吃亏。
本来觉得她坏,有时候却又觉得她骨子里极重情义。
本来料定她不肯吃苦头,怎知她说习武就习武。
他在树上颠来倒去地想,滕玉意在树下也没闲着。
她的确已经煎熬到极点了,身子摇摇晃晃,耳边听得见骨头轻微挪位的声音,热汗一颗颗滚落下来,睫毛上结出一层厚厚的水壳。
她咬牙切齿道:“还要坚持多久?”
程伯满意点头:“这招式算到位了,再坚持数息就好了。”
数息?
滕玉意目眩神摇,这才只有一招,十招怎么办?能不能不学了?长热疮就长吧。可惜没有退路了,蔺承佑的出现提醒了她,若没有些防身的本领,只会处处受牵制。前世遇害时,连端福都未能护住她,好不容易活回来,总不能重蹈覆辙。
克厄、克厄。逢“厄”即克,这是个好名字,这一世既要长些新本事,就从这套克厄剑法开始吧。
她咬紧牙关,努力维持招式,也不知熬了多久,脑袋开始发晕。然而程伯死活不松口,每回都说“数息就好,数息就好。”
说来也怪,每当滕玉意觉得自己要羽化登仙之际,身上的痛感似乎就会自行调整。由“痛”转为“胀”,渐渐有了“通”的架势。
这时候,体内那股乱窜的怪力百川归海,一齐涌向那一处,可惜似乎总差了点火候,始终没有开闸泄洪之感。
再练下去灵魂都要出窍了,就听程伯道: “好了。”
滕玉意大吞了口气,颓然放下胳膊和腿,这回四肢百骸都舒爽极了,比打完架那一阵更痛快。
程伯高兴道:“不错,娘子可以学下一招了。”
滕玉意依样回身一刺,胳膊却“咯噔”一响。
她哎哟一声:“等等,等等,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疼。”
蔺承佑悠然在树上闭上了眼睛,照滕玉意这个练法,三日内怕是练不通的,不过火玉灵根这么容易就克化的话,也就称不上异宝了。
滕玉意重新调整一番,再次使出第二招,这回胳膊好些了,蔺承佑却突然从树梢上跃下来。
程伯和霍丘神色戒备起来,不知蔺承佑何意。
蔺承佑眼睛直视前方,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们噤声。
滕玉意顺着看过去,就见有人从南泽闪身出来,月光笼罩下,只见那人背影窈窕,头上戴着面纱,低头匆匆绕过水榭,往红香苑去了。
滕玉意心中直打鼓,楼内整日佩戴面纱的只有一人。
葛巾?她深更半夜跑出来做什么。
蔺承佑提气飞掠,悄无声息跟上去。
程伯沉声道:“娘子,成王世子不会专等在此处,定有异事发生,我们最好别在此处盘桓了,还是尽快回房吧。横竖第一招已经通了,今晚药性不会再发作了。”
滕玉意望着蔺承佑消失的方向点点头:“走。”
主仆三人匆匆往回走,还没踏上台阶,突然听到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愕然望过去,分明是从水榭的方向传来的。
程伯和霍丘齐刷刷拔刀:“是红香苑。”
滕玉意面色微变,红香苑就在倚玉轩对面,格局与倚玉轩差不多,也是两排厢房,住的都是楼里的都知。
滕玉意惊疑不定:“你们觉不觉得女子的声音很耳熟?”
霍丘和程伯点头。
滕玉意拔出小涯剑:“去看看出了何事。”
程伯下意识想阻拦,但那叫声似乎惊动了不少人,南泽灯影晃动,楼里沸乱起来,料着过不多久,前楼的人也会赶过来查探。
三人赶到红香苑,廊道里人声混杂,有位中年妇人从房里窜出来,一边仓皇整理钗环一边颤声道:“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是魏紫的声音。”
滕玉意只觉得这妇人眼熟,仔细端详才认出是萼姬,她夜间未施脂粉,远不如平日妩媚。
各房娘子拉开门往外张望,只因怕妖邪作祟,不敢擅自出来。
“听见了,应该就是魏紫,萼大娘你瞧,魏紫的房门开着。”
“当心些,别忘了成王世子不许我们夜间出来走动。”
萼姬望着那扇开着的门,踟蹰不敢动,扭头瞥见滕玉意主仆,乍着胆子道:“王公子,你们——”
哪知这时候,又传来发出一声女子短促的惊叫声,这声音充满了怨毒,听着却不像魏紫。
众人瞠目结舌,又一位中年妇人顶着蓬乱的发髻从房里钻出来:“是葛巾!出什么事了?”
“沃姬。”
眼看沃姬直奔魏紫的房间而去,众人按耐不住也出来,萼姬扭头吩咐畏首畏尾的几个婆子:“快去给世子和几位道长送信。”
滕玉意赶到魏紫门前,房里已点了灯,抬眼却惊住了,只见一人倒在胡床前,另一人却趴在地上。
胡床前的那个是魏紫,显然吓坏了,她环抱肩膀瑟瑟发抖,脸色跟白纸差不多。
另一个却是葛巾,她俯伏在地上,头却顽强地高昂着,缦纱早已撕破,露出脸颊上狰狞的伤口。
她死死盯着魏紫,口中厉声道:“放开我,我要杀了这毒妇。”
无奈双手被反剪着缚住了,只能徒然挣扎,蔺承佑半蹲在葛巾跟前,把她手中的匕首抽出来。
众女吓得花容失色:“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廊道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东明观的见天道长和贺明生一前一后赶过来了。
贺明生幞头歪戴,衣带尚未系好,脸上的肥肉一跑一颤,气喘吁吁道:“出了何事?”
骤然看见房内景象,他浑身一个激灵。
蔺承佑回首道:“今晚前辈们帮着把守前后门,楼内无人出去吧?”
门口堵了太多人,见天一时挤不进来,只能伸长脖子答道:“有老道和几个师弟看着,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蔺承佑这才看向贺明生:“贺老板,大理寺的官员很快就赶到,把楼里所有人都叫到前楼去,我有话要问。”
葛巾尖叫起来:“快放开我!魏紫!你这蛇蝎心肠的妇人,我非要亲手杀了你不可!”
滕玉意若有所思看着葛巾,怪不得她今晚一定要将卷儿梨赶走,想是早就动了报仇的念头,有人同住一屋的话,会坏了她的事。
蔺承佑提前就守在树上,怕是也猜到葛巾今晚会有异举。
魏紫踉跄撑着胡床站起来,红唇颤动,一双凤目瞪得极圆:“你这疯妇,休要血口喷人。你明明是被厉鬼所害,与我什么相干。”
蔺承佑径自催促贺明生:“还愣着做什么,先把人弄走。”
贺明生带了两名庙客闯进来,确认葛巾手边没凶器了,这才敢把葛巾拽起来,他似乎依旧很震惊:“葛巾,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该查的我们也查了,早告诉过你,不是魏紫她们害的你。”
葛巾目眦欲裂:“她既存心要害人,怎会叫你捉到把柄?好在老天有眼,叫我找到了证据!”
在场的人愣了一下:“证据?什么证据?”
这时又有人跑来:“世子殿下,大理寺的严司直来了。”
过不多时,彩凤楼的人全都聚齐了,滕玉意在前厅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果然看见上回那位大理寺官员,他带来了十来个衙役,把彩凤楼里里外外都看住,随后对贺明生说:“叫两位资历老的假母带路,我有几位属下要到内院搜查。”
众人不知他们要搜查何物,一时间惊疑不安,贺明生惶然指了两名妇人出来,让她们领着吏员往内院去了。
楼里的十几位都知,除了被缚住的葛巾,全都站在中堂里,个个神色透着不安,却也不敢妄动。
蔺承佑令人把葛巾拎到跟前:“说吧,为何行凶?”
葛巾猛然抬头:“奴家自是为了报仇,上月十八日晚奴家被人毁了容貌,此事人尽皆知。当时主家把楼里诸人排查了个遍,居然无人有嫌疑,奴家日夜回想‘女鬼’的声音,委实陌生得紧,若是楼中人所为,怎会分辨不出?加上此前楼中闹鬼数月了,所以人人都说是厉鬼所为,主家为了息事宁人,也就未去报官。”
“既然你自己都认不出那女鬼的声音,何事让你起了疑?”
葛巾冷冰冰看着魏紫:“奴家伤得稀里糊涂,本以为一辈子都弄不清真相了,谁知天道好还,前几日叫奴家在床底下找到了一样东西。就收在奴家腰间的香囊里,司直和世子一看便知。”
蔺承佑命人把香囊取来,当众解开系绳,摸出里头的东西一瞧,是一块奇光异彩的宝石,大如鸽蛋,颜色殷红。
滕玉意一直暗中留意魏紫的表情,那东西一拿出,魏紫脸色瞬间就变了。
堂里人大多都不识此物,背地里议论起来。
蔺承佑扬了扬眉:“靺鞨宝(注②)?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葛巾颔首:“世子好眼力,如此光润硕大的靺鞨宝,长安仅此一枚,这是去岁一位蕃酋王子赠与魏紫的,事后魏紫曾屡次当众夸耀,此事有主家和萼大娘作证,世子一问便知。”
贺明生满脸错愕,萼姬却起身仔细瞧:“没错,奴家记得此物,那晚是冬至大会的第二日,蕃酋王子带人来寻欢,她们几个各施其才,葛巾抚琴作诗、姚黄学黄鹂叫逗乐、魏紫作胡旋舞,蕃酋王子心属魏紫,就将这块靺鞨宝送给了她。”
葛巾一字一句道:“还请主家和萼大娘细细分辨,这到底是不是魏紫的那块。”
魏紫表情狰狞起来:“怪道前几日这块靺鞨宝不翼而飞,原来你竟存心诬陷我——”
蔺承佑打断魏紫:“贺老板,萼大娘,你们过来好好认一认。”
萼姬为难地看一眼魏紫,默然点点头。
蔺承佑又看贺明生,贺明生也叹气:“正是这块。”
魏紫脸色遽变:“世子殿下,休要听葛巾胡说,这块靺鞨宝虽是奴家所有,但前几日就不见了。”
葛巾声音尖锐:“丢了这样一块异宝,为何不见你报官?你是不敢报吧!因为你心里清楚,这块靺鞨宝是那晚你躲在我胡床底下的时候丢的! ”
她扭头看向蔺承佑:“世子殿下,奴家的房间一向由青芝负责打扫,但自从奴家毁容那日起,青芝忙着端汤送药昼夜不歇,已经许久不曾扫洒了。上回奴家被那男妖掳走,病好之后奴家嫌晦气,便令青芝打扫居室,结果在胡床底下找到了这东西,想是那晚落下的,魏紫怕事情败露,也不敢回来寻找。”
魏紫脸涨得通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曾亲口说过那人是位中年妇人,我的嗓腔你听不出么?假如是我害你,你早就听出来了。我早说了,那晚我跟林侍郎赴诗会去了,有兆辉诗阁的才子们作证。”
“声音本就可以作假,那晚出事时我太过惊慌,一时未听清也未可知。兆辉诗阁离彩凤楼不远,你随时可以借故抽身离开,当晚林侍郎他们只能证明你曾在诗会上出现过,却不能担保你从头到尾都未走开。兆辉诗阁的诗会我去过多次,每过亥时便会大饮,与会者常常喝得酕醄大醉,神智不清还如何晓事?我被害的时候正是亥时后,那时候如你趁乱离开,压根不会有人察觉。”
“一派胡言!”魏紫咬牙切齿,“照你这么说,岂非人人都能害你?”
葛巾眯了眯眼:“落在我胡床底下的可不是别人的物件,正是你魏紫的靺鞨宝。你曾说自己爱惜此物,从不让其离身,如果不是你所为,它为何好好地会跑到我的床底下去?”
“我早说这东西前几日就丢了。”魏紫眼神闪烁,“或许有人故意将其偷走,却用来栽赃我。”
“我只问你,你为何不报官?”葛巾目光如刀,步步紧逼。
魏紫身子一抖,竟不知如何接话,丰润的脸颊上挂满泪痕,看不出是心虚还是忿恨。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眼看魏紫半晌接不上话,目光里添了几许疑惑。
葛巾深深向蔺承佑等人俯首:“世子殿下,奴家幼时遭逢家变,不慎堕入泥淖,身虽下贱,心未蒙尘,上月无故被人毁了容貌,早就心如死灰,苟活至今,只为找出真凶。此人毁了奴家一生,仇一日不报,奴家一日不死,如今罪证就在眼前,还请世子殿下和严司直替奴家主持公道。”
众人唏嘘,葛巾出事前最是豁达大度,突然性情大变,无非因为遭逢大难。出事后不一味自怜自艾,还能忍辱寻凶,这份心性,说来可敬可叹。
蔺承佑起身走到葛巾前,半蹲下来看着她。
葛巾伏地不起:“奴家只求一个公道。”
魏紫看看葛巾,又看看蔺承佑,慌乱道:“世子殿下,请听奴家一言——”
蔺承佑抬手示意魏紫闭嘴,继续问葛巾:“那日打扫屋子是你提出来的,还是青芝提出来的?”
葛巾讶然抬头,原以为蔺承佑会询问那晚的详情,哪知问起了这个。
她不知其意,硬着头皮道:“是奴家。”
“你再好好想想。”蔺承佑古怪一笑,“要我替你报仇,你得先把这件事想起来。”
葛巾思索良久,摇摇头道:“此事过去好几日了,奴家想不起来了。”
蔺承佑直起身来,负手绕着葛巾走了两圈:“我听说青芝这丫鬟最是贪懒,曾因服侍你太累,主动求沃姬替她换个新主子。你突然要她打扫房屋,她就没借故推托?”
葛巾怔了怔:“世子这么说,奴家倒是想起来了,那日我喝解毒汤时不小心弄洒了一些,青芝就说我病中没少呕吐,如今既见好了,不如趁机把房屋打扫干净,正好可以去去病气。”
“这就对了。”蔺承佑颔首,“你被那禽妖掳走,回来后少说昏睡了几日,青芝日夜服侍,想必也累坏了,你好之后,她不趁机躲懒就不错了,怎会主动揽活?你想想当日情形,青芝都说了哪些话?那块靺鞨宝是你找出来的,还是别人找出来的?”
葛巾脸色微变:“……不对……是青芝说床底下有东西,世子殿下是说——”
蔺承佑瞟了眼堂上某人,笑了笑:“我是说,害你的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白叠布:棉花,唐时棉花种植非常少,只有新疆等地有。
没想到我躲过了晋江的评论区,没躲过微博私信,昨天微博有个读者朋友反映进度问题,说到底还要几章才能捉到二怪。
这位朋友可能是奇怪为什么不直接搞死二怪,但这卷明明彩凤楼的一干异事出现得更早,为啥就盯着二怪呢。
卷名“双邪”,指的不仅仅是妖邪啊,写人之“邪”,不比只写妖之“邪”更有意思么?
二怪会在第二卷最后再出现,而且比上一卷的树妖死得更快,两章就搞定了。
但是人之“邪”,还得靠两个主角抽丝剥茧慢慢知道真相。
至于为什么让阿玉喝这个火玉灵根汤,是不是凑字数?nonono,阿玉现在武力值太低,得想办法提升一下,阿大再傲娇,这一卷最后还是他帮阿玉克化,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帮阿玉获得了功力。
什么“特殊”方法,嘿嘿嘿现在不想剧透。
作者每写一个剧情,都有自己的考量,看棋的人喜欢指点,是因为一盘棋摆在大家眼前,棋路危不危,大家一目了然。
但作者的棋盘只有作者自己知道。
我有纲,我抱着非常认真的态度在写这个故事,剧情进度完全按照设定的大纲在走,我没有存心凑过一个字。
骂我写得烂没关系,这属于我自己的水平问题。但说我故意凑字数,这属于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有必要回应一下。
这段话我明天再在下一章贴一下,因为有读者喜欢挑订。
本章一共29928字,昨天不小心买的了,可以清除缓存重新从目录进入,多赠送了将近一万字,相当于赠送了三章。
下一章我可能要明晚九点再替换,因为明天下班会很晚,提前跟大家打个招呼哈。纪念一下本人写文以来最肥的一章,发个红包,爱你们嘿嘿。
第 36 章
此话一出, 堂里如同炸开了锅,众人惶惑四顾,径自议论开来:“另有其人?”
“世子殿下说的是谁?”
“方才句句都在问青芝, 该不会就是青芝吧。”
“但青芝跳井死了啊。”
蔺承佑目光一扫, 堂内旋即噤声, 严司直提笔蘸墨, 静待葛巾开腔。
葛巾思绪仍停留在蔺承佑那句话上,揪紧了衣襟骇然问:“不是魏紫所为?那她的靺鞨宝为何会掉在我的胡床底下?”
蔺承佑道:“出事那日你染了风寒身子不适,歇得比平日要早些, 青芝既是你的贴身侍女, 你被‘厉鬼’毁容时她在何处?”
葛巾面色变幻莫测:“她下午便向我告了假,说有位旧识来寻她,约好了晚上出去转转。我看她那阵子还算勤勉,也就允了此事。她把我的汤药交给了绿荷,大概戌时初就走了。随后我出门赴约,因为身子不适提早回来了,那时约莫是亥时末,青芝的确不在房中,是绿荷服侍我歇下的。”
“所以那晚她不在你身边?”
葛巾哑然点点头。
蔺承佑冲人群招了招手, 某位庙客当即蹿了出来。
滕玉意一望,是傍晚在小佛堂见过的那位多嘴的庙客, 记得此人叫阿炎。
蔺承佑问阿炎:“你平日在楼前迎来送往,外头若有人要找楼中的娘子,都由你来负责传话?”
阿炎胁肩谄笑:“没错, 主家不许楼内娘子和婢子私自见客,如有人前来相约,需先向主家或假母禀告。”
“上月十八日可有人来找过青芝?”
“别说上月十八日了,自打彩凤楼开张,小人就没见有人来找过青芝,不过十八日那晚青芝倒是出过楼,但当晚客人委实太多,小人也闹不清她何时回来的。”
“你记不清,有人记得清。那晚青芝孤身一人出楼,身边不但没有男子相伴,连女伴都无,当时天色不早了,有人颇觉奇怪,就多看了几眼,结果青芝不到一个时辰就回转了,回来时在旁边的胡肆买了包樱桃脯,那时约莫是戌时末,此事有彩凤楼对面果子行的伙计和旗亭的当垆老翁作证。”
葛巾竖着耳朵仔细听,双眸越睁越大。
蔺承佑看向葛巾:“青芝明明戌时末就回来了,你亥时末回屋却不曾见到她,整整一个时辰,你可想过她藏在何处?”
葛巾嘴唇颤抖起来:“难道她躲在我的胡床底下?不不不,这婢子最会偷懒,谎话说过不只一回,有时偷溜到前堂去看歌舞,有时则跑到别的大娘处蹭吃喝,一溜就是一两个时辰,事后问起来,一概装聋作哑。我下狠心要遣她走,这婢子每每叩首哀求,我虽恨极,但也知她干活还算伶俐,怜她年岁还小,想着再教导教导就好了。那晚……那晚……或许也是如此。不,她纵是有万般坏处,奴家毕竟待她不薄,我想不通她为何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