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庄的地下通常都会设有酒窖,华太妃随那男子下去的时候,果然是闻到了浓浓的酒香,却是不见任何一个酒坛子。其实她心里明白,酒窖不过是一个虚名,而面前的男子也不是真正的莫老爷,薄奚珩不过是寻了这个一个人来冒充莫老爷,好掩饰自己的身份。至于那个真正的莫老爷的去处,华太妃不会去多想。

地下的酒窖被改造过,俨然已是一座地下宅院,卧房、客厅都很齐全。

她握着帕子的手却是微微地收紧起来,心下也开始紧张,三年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

男子却突然停下了步子,回身道:“小姐请稍后,待我先进去禀报一声。”

她点了头,见他上前,敲开了其中的一间房门,进去后不久便退出来,朝她道:“您请吧。”

华太妃倒是迟疑了,目光怔怔地看向那扇木门,像是有些胆怯。身侧的宫女已随着方才进来的男子一起退下,华太妃在原地立了片刻,终是抬步上前。

门只是被虚掩着,她抬手轻轻一推,便将它轻易地推开了。

里头的男子,一身储色衣衫,闻得脚步声,才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女子,他的眸光一沉,低低地开口:“不是说无事不要出来么?”三年了,他小心翼翼地躲了三年,谁要在这当口上惹出事来,他是一定不会轻饶的!

华太妃被他的话语震慑到了,半晌,才怯声道:“我有事…”

“何事?”他的眉头微蹙,却依旧是在离开她丈余远的地方站着,双手负在身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只道:“我按照您的吩咐,见了兴平公主,可是我只看她怯懦得很,一点都不像是敢下手刺杀皇上的人。看见我,只会哭哭啼啼地问夏清宁如何如何的,还哭着说要见他。所以我想,是不是真的叫她见见,让她看看心爱之人受苦的他样子,也许她就不会再犹豫迟疑了。”

闻言,薄奚珩沉默了下去,当初将兴平公主带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样的女子太柔弱了,胆子也很小。要不是她哭着问夏清宁在哪里,他原先还不知道夏清宁与她的关系的,听她这样说,才想起那日在庙会上与她在一起的那个男子,于是便顺水推舟说夏清宁也被他们抓来了。只是那时候不过是一句谎言,不是如今,夏清宁真的在他们的手上。

华太妃悄然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的眉宇间依旧是染着愁云,却到底没有动怒的意向,她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不说话,她亦是,只能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吩咐。

薄奚珩抿着唇想了很久,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兴平公主那么爱夏清宁,如若真的叫她看看心爱之人受苦,倒是真的可以激励激励她,只是…

她此刻是皇帝身边的宠妃,要带一个宠妃出来,他还是觉得太冒险。

开了口,只淡淡地道:“你先回去,此事我想想。”

他只说想想,华太妃也没多大的失望。薄奚珩却已经不去看她,转过身去,像是又在冥想着什么事情。华太妃却是还不想走,心跳有些加快,那一刻,她是鼓足了勇气,大步上前,从他的背后抱住他,软软地唤他是名字:“珩…”

只有此时,她才敢这样叫他。

他不是皇帝,她也不是什么太妃。

明显感觉到面前的男子猛地一震,华太妃心里紧张着,以为他会厌恶地推开自己,可是他没有,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双至于自己腰际的白皙纤细的手,启唇道:“这是做什么?”

她忙开口:“三年不见了,难道你就不想我么?”不管他当初选中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可她到底是和其他的太妃们是不一样的,不是么?

而她也愿意帮他,因为她清楚,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给自己想要的一切,只有他的皇帝,她才是尊贵的娘娘!试问她不帮他,还能帮谁去?

可是爱情呢?

多少个日夜,她都在心里想着这件事情。以前在宫里,她千方百计从冷宫出来,就是为了得到他的青睐,成为整个西凉后宫身份最显赫的那个女人。

可惜了,那皇后的宝座她终究没能坐上,可是她还觉得她是有机会的,只要有时间便是有机会的。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璇玑会帮七王爷颠覆他的帝位,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冰冷的太妃称号。

他想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她又何尝不是那个最急切渴望这件事成真的那个人?这辈子,她的一切都将与这个男子息息相关,她离不开他了!

三年未见,每当午夜梦回,她想起这个男子的时候,心都会跳动得飞快。想着他们曾经共枕于凤榻之上,想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和烙印,她才相信,原来她对他亦是有爱的。

置于他身前的手缓缓地攀上去,指腹在他胸前轻轻摩挲着。薄奚珩只觉得一种难忍的感觉从地下窜上来,他猛地回身,用力扣过面前的女子,俯身吻下去。

华太妃嘤咛一声,心底却是阵阵的兴奋,她闭上眼睛回应着他的吻。

三年了,她过了三年寂寞的生活了!如今她终于再次如愿以偿,他终于又会像以前一样地要她了!

门外,一阵寂静的声音,里头的二人却似干柴烈火,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她被他压在身下,任由他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索取,这辈子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他的,只要他想要,她不会拒绝他!

压抑难忍着叫出来,她心里却是高兴的。仿佛竟又像是回到三年前,他们还在她的祥屏宫里的时候,底下,是柔软的凤榻,周围的轻纱幔帐会随着他们的剧烈运动而摇曳着,她凝视着面前的男子,那一瞬间,她嫉妒了慧妃一辈子的感觉顷刻间消失殆尽了。

谁能想得到三年后,在他身边的女子会是她?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

他要夺回江山,她会不留余力地帮他,到时候,她就是西凉的皇后,西凉最尊贵的皇后!

“啊——”忍不住再次叫出声来,她柔柔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大汗淋漓,他喘着粗气,却见底下的女子撑起身子,狠狠地稳住了他的唇。

“珩,嗯…啊…”

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似乎令她有些承受不住,可是她不想他停下来,一点都不想!

炙热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呻吟的声音从她的喉间一次次地叫出来,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后背。

一番云雨过后,两个人都躺在床上重重地喘息着,她整个身子都像是酥软了下去,整个人都还没有从方才那种**的感觉里解脱出来。

侧过脸,看着躺在她身边的男子,她此刻心里是极为满足的,竟是壮了胆子,翻身抱住了他的身子,将脸贴在他依旧**的胸口。

整个房间里,还满满地充斥着爱欲的味道,她的手从他精壮的胸口,缓缓地滑下去,指腹掠过他的胸部,然后是小腹,再欲往下,身边的男子竟是突然翻了身,将她娇小的身躯压在了身下。她心底一阵狂喜,以为是他欲求不足,正闭上眼睛等着他再次要她,却是猛然感觉到颈项一紧,一种窒息的感觉随之传来。

她有些惊恐地撑大了鄢姜看着他,只听他的声音低沉的可怕:“你身上的体香呢?”她进来的时候,开始是隔得远,他也不曾注意,后来直接将她压上床的时候,他也几乎没有去想这件事。直到方才,他才似被猛地惊醒,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可是他闻过,她的身上确实没有体香了!

第一个念头自他脑中升起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这个女人也被人掉了包,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来,三年前,她那惊到六宫的天生奇香不过是假的,他与她三年未见了,她也早不再用药。平日里传话的人也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有的没的,此刻要不是他问及,她倒是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毕竟,三年不再用的东西早就不是习惯了,她又怎么会去记得这个?

置于她脖子的手微微收紧,她有些痛苦地皱了眉,听他又言:“说!”

纤手圈住了他的手,却是使不出力,她只嘘声道:“我根本就没有体香,那…那不过是当年璇玑为了帮我争宠而调制的凝香丸罢了!”这件事,她本不是真心要瞒着他的,只是当年宫变之后,她也没有时间与他说这些,后来韩青偷偷去见她,却也是每次来去匆匆,叫她又怎么好端端地叫韩青带话说她身上的香没了?再说,在她看来,这也不是重要的事情,那时候是为了争宠,如今这香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她还怕此刻说出来他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的话,叫薄奚珩蓦地怔住了。

扼住她的手缓缓地松开,他的眸光猛地沉了下去。

她说那身香,是璇玑给她调的?

又是璇玑!

双拳蓦地握紧,三年过去,那个女人的容颜他一刻都不曾忘记。因为心中有恨。

可此刻,听她提及那香的时候,他却又像是想起了那种香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六年前,也曾有一个人喜欢调香,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江映蓉的时候,便是被她身上的这种香吸引了,因为熟悉。

可她说,那是璇玑调制的!

璇玑,璇玑…她会调香,和云儿一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

“珩…”

底下的女子怯怯地叫了他一声,他却像是仿若未闻。方才他们似干柴烈火也不觉得冷,此刻她倒是觉得冷了,见他还**着身子坐在床上,她忙爬起来,用被衾裹住他的身子。

他却突然冷冷一笑,看来三年过去,他对璇玑的兴趣不会转淡,只会越来越浓!他会掘地三尺,一定要找到她为止!他是不信天意的,六年前,云儿一心为他,是以才能被他铭记,可是璇玑,她竟然如此…叫他如何不动怒!

面上的笑容敛起,璇玑既是能为他的七弟夺得那皇位,若是他七弟出了事,他就不信她会不现身!

……

御福寺厢房。

思昀伺候了璇玑起身,替她插上了簪子,见她已经径直起身出去。思昀有些吃惊,忙取了裘貉抬步跟上前去:“小姐这么早去哪里?”

她没有回头,只道:“去皇上那里。”

思昀听她如此说,自然也没有二话,只能跟着上前。今日已不下雪了,昨天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思昀极为小心地扶着她,生怕会跌跤。

去少煊房间的时候,瞧见孟长夜侍立于门外,他见璇玑过去,忙上前来行了礼。璇玑忙让他起身,才道:“皇上可是房内?”

孟长夜点头:“在,皇上才从禅房出来,才睡下。”

璇玑竟是忘记了,他昨晚一整夜不睡,回来定是要休息的。

孟长夜也不知道她来是为了何事,又道:“娘娘,今日怕是要傍晚才会回宫的。”

璇玑回了神,便开口:“哦,本宫只是过来看看皇上,不是要催着回宫的。”

孟长夜的脸色有些尴尬,见她转身欲走,才忙叫住她:“娘娘不进去么?”

她的脚步一滞:“不了,怕吵着他休息。皇上醒了,就派人来通知本宫一声。”才回来睡下,这会她进去,必然是怕吵醒他的。不如先让他好好睡会儿,华太妃的事,等他醒来再告诉他。

回去的路上,璇玑不免轻轻咳嗽了几声,思昀皱眉道:“这么大冷的天,小姐又何必跑出来,皇上醒了,还怕不来找您么?”

璇玑抿唇笑笑,也不言语。

辰时一刻,外出的两名宫女回来了,侍卫们拦下的时候,瞧见马车上装了许多供太妃们用的东西。他们细细地查探了一番便放了行。

璇玑才回房小坐,便听得外头思昀又跑着进来,说是华太妃的宫女来了。

她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的又来了?

无奈只能跟着去,华太妃命人紧闭了房门,才道:“公主不是想见夏清宁么?”

璇玑心头一震,此刻也只能假装急切:“你们会让我见他么?他在哪里?”

华太妃笑了笑:“公主是该见见他,见了,也就觉得剩下几天时间都够用了。”

她的话,说得璇玑有种不好的预感,让“兴平公主”去,无非就是想要夏清宁威胁她的,可是,她若不去,夏清宁也必须无疑。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是她还没将华太妃的事情告诉少煊,这件事如今倒是麻烦了。她此刻就算借口回去,华太妃也会叫宫女跟着她,她欠夏清宁一命,不能不顾他的安危。况,卓年走的时候,她就发过誓的,此生也不希望再沾染鲜血…

华太妃见她低下头,嗤声道:“公主是要考虑什么?”

“不——”忙摇了头,“你带我去!”

华太妃唤了宫女进来,说去打听皇上什么时候走,璇玑拦住了她,开口道:“皇上傍晚才会回宫。”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回来了。

若是少煊来找她,届时只要让思昀告诉少煊她来了华太妃这里说话便是。

璇玑缓缓吸了口气,握着帕子的手有些紧张,她悄然看了华太妃一眼,心底暗暗地想,只要她还是“兴平公主”,就什么都不怕。谁也不会怀疑她什么,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公主换了人,必然是夏清宁没有说破的。届时见了夏清宁,她也不怕他当面戳穿,夏清宁见了她,只会更加清楚兴平公主没事。

速去速回,然后一并告诉少煊薄奚珩藏匿的地点…

【宫闱血】34

华太妃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似是很满意,开口道:“外头的宫女可是皇上的人…”她的凤目微佻,直直地看了璇玑一眼,璇玑会意,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她只是在警告她,要出去见夏清宁的事也是不能告诉思昀的。出去借口要思昀回房去取她的帕子来,又说回来时,若是她与华太妃在里头聊着,就不必打扰,只管守在外头便是。因为是她的话,思昀没有怀疑便转身下去了。

华太妃赞许地看她一眼,夸她懂事。又命宫女取了宫女的衣服给她换上,才又叮嘱着她一切都表现得自然一些,否则见不到夏清宁,他们大家都会惹上麻烦。

璇玑都一一应下了。

这日巳时三刻,那辆运送太妃们起居用品的马车再次出发了,据说是宫里还有一些用品没有运完。

马车顺利地出了御福寺,璇玑悄然掀起窗帘瞧了一眼,身后的寺门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了,她不觉握紧了车窗,瞧见身侧的宫女将一块黑色的布递过来,开口道:“这是太妃娘娘吩咐的,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奴婢。”

璇玑猛地一吃惊,目光直直地落在宫女手中的黑布上,她甚至未曾反应过来,宫女已经过来将她的眼睛蒙住。璇玑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太紧张,她只想着先不要引起华太妃的怀疑,先跟她们出来再说,倒是忘记了她们既是要防着她的,又怎么会叫她知道薄奚珩的藏身之处?她真是急傻了!

此刻,她也不能说不,只能任由着宫女做着这一切。安静地背靠在后面的壁沿上,外头。除了“呼呼”的风声,便只有车轮滚动的声响,一路上都很安静。马车似乎还转了几个弯,璇玑都几乎已经分辨不出马车现在在朝哪个方向走了。

她也不知这究竟是薄奚珩的注意,还是华太妃的,却不得不说,他们的确想的很周到。倒是她考虑不周了,只是,倘若她方才也想到此事了,还能如何呢?

她的手中,还握着夏清宁的帕子,宫女见她的十指微微收紧,也只以为她的紧张的,只坐在边上监视着她,也不说话。整个车厢一下子安静了下去,璇玑也没有找她问话,似是半个时辰后,她听见车外传来了说话声。璇玑拼命地竖起耳朵,却是听不真切,像是好多的人一起在说,像是走在大街上。进城了?璇玑心里暗暗地想着。只是又隔一会儿,外头又是安静下去,璇玑心里越发地不解了。

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外头再次有声音传来,马车的速度并不快,缓缓地停靠了下来。宫女没有马上要她下车,他们只停着,像是在等什么。然后,她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车内的宫女动了,伸手扶住了她的手,声音是低低的:“公主请下车吧。”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她下去,她在一旁提醒着她台阶,门槛云云的。

出来迎接她们的人,宫女也不曾与他多说,只简短的一句“来了”“在里头”便了事。宫女扶着她进去,璇玑从进门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这里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花香,像是栀子花的味道。璇玑忽而可以想象栽满着栀子花的院子,还有洁白妩媚的花朵…

可是,她继而却又是蓦地一震。

不对呀,现在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栀子花?

她方才倒是一下子没想起来,此刻才觉出奇怪来。莫非不是栀子花,倒是她闻错了?秀眉微拧,她是再闻不出这究竟是什么花的味道。

接着,像是下了楼梯,可是璇玑明明记得他们是没有上楼的。看来是地下室,璇玑心里暗暗的想着。

下去了才叫她越发地吃惊,只因下面那花香的味道比外头的还要浓郁,若说外头只是栽满着鲜花,那么这里则像是将花朵摘下来塞满了整间屋子。

宫女又扶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有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终于停下不走了。璇玑的心里有些紧张,此刻,才低低地问了句:“到了么?”

宫女也不说话,只一把扯掉了蒙住璇玑眼睛的黑条。突如其来的动作,叫璇玑吃了一惊,眼睛欲睁开,却被房内的灯光照得一时间睁不开。她有些本能地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却是不见了宫女,连身后的门也被关住了。她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鲜花?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外,便什么都没有。可是,这房间里的花香味却是与外头的一般浓重,所以,外头也不太可能放着鲜花。

璇玑不解地皱着眉,抬眸四处打量着,瞧见头顶的一处墙角似是隐约有些湿印,是新鲜的。这更加验证了她的想法是对的,这里是在地下。只是方才下来到替她开门,用的时间并不短,璇玑有些奇怪,什么地下室能那么大,还有那么多奇怪的花香…

蓦地,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微微咬牙,是了,是在掩饰什么。这么浓的花香,不过是在掩饰这里原来的味道罢了。与替她蒙上眼睛来这里一样,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防着她。就算日后“兴平公主”出了事,要她招供,她也什么都招供不出来。

除了…华太妃。

兴平公主出现以来,所有的事情薄奚珩都做得点滴不漏,却是叫华太妃露了脸。是否,在他看来,万不得已,他会叫她成为一颗弃子?

心头猛地一颤,不知为何,她顺然地想起六年前的自己。那一刻,心酸和愤怒再次充斥着她的胸膛。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璇玑吃惊地回眸,见来人一身储色长衫,他的整张脸都用琉璃面具遮挡了起来,只剩下一双犀利无比的双眼。

璇玑不免半退了一步,男子高大的身影已经逼近,她再退,身子已经递上后面的桌沿。

是薄奚珩,她很确定!

看着面前女子惊恐的样子,他蓦地一笑,再次见她,他只觉得她越发地像璇玑了。尤其,还是那种眼神。

璇玑只觉得被他看得阵阵发凉,见他上前,自顾在桌边坐了,她才急急问他:“清宁呢?”

他不答,抬眸略睨视了她一眼,启唇道:“还有三天。”

璇玑一愣,才想起他说的是离年底只有三天了。这句话在提醒的同时已经盈满了威胁的味道,叫璇玑听了有些心慌。她只能开口道:“你放心我会做到的!清宁呢?让我见见他!”她是真心想要见见夏清宁的,想要确定他是真的没事。

薄奚珩却是笑着道:“公主说做到,这话倒是听得腻了,如今那么长的时间过去,怎的还一点动静都不曾有?看来公主是心生胆小,不如让我来给你壮壮胆。”

璇玑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

他的眸光一抬,朝外头道:“带进来。”

门被推开,璇玑吃惊地回眸,瞧见两个蒙住脸的男子押着夏清宁进来。璇玑惊得叫:“清宁!”

夏清宁似是狠狠地一震,抬眸看清楚了面前的女子,也是脱口唤了声:“兴平!”他欲冲过来,却是被押得死死的,一动都动不了。

璇玑腕口被身后男子一把扣住,她吃痛地皱起眉头,只听夏清宁咬着牙叫:“你放开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放开她!”可是,任凭他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

璇玑挣扎了几下,腕口已被扣得生疼,她的眼泪泛起来,却是看着夏清宁,低声道:“清宁,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还说过,要带我去显国看灯会的,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她的话,叫夏清宁浑身一震,他从没和兴平说过要去显国看什么灯会,显国显国…

心头全是讶异,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一眼,方才进来,他看见她的脸,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今有她的提醒,他心中自然明了。

是璇玑啊!她就是从显国来的!

他在惊讶之余,心里有开心又有担忧。

方才的话,她不过是在告诉自己,兴平没事,兴平没事了!可是看见她出现在这里,他不免又要担忧,她一个弱女子,怎敢做这种事?万一被他们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兴平,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奋力挣扎着,他咬着牙叫:“你走!我不要你救!”

“清宁…”

“走!”

“清…啊…”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痛,那用力的手似是要捏碎了她的骨头般,璇玑到底忍不住痛叫出来。

夏清宁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怒吼着:“放开她!不要伤害她!”

身后的男子却是低低地笑起来:“果真是鹣鲽情深,稍稍试探,便知她在你心中的分量。看不得她受伤,就好好配合,不必说些故意离间她的话,明明是爱着,就好好爱。何必赶她走呢?更何况,你就是赶她走,想来公主也是不舍得的,是不是,公主?”

额角沁出了汗,方才被他握痛的手此刻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依旧勉强朝夏清宁一笑:“你放心,我没事。你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夏清宁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多月前,她只身入宫,说是能帮得了兴平,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夏清宁不免对这个女子钦佩起来。此刻想着兴平在外面无事,他悬起的心也放下了,其实,救不救他都无所谓,他只是不想让他们用自己来牵制兴平。

薄奚珩扣着璇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的声音淡淡的:“说了是要给公主壮胆的,那你们就好好给公主壮壮胆子。”

他的话落,便又有一人自外头入内,璇玑吃了一惊,来人虽也是蒙着脸,可因为她知道他们的身份,看那身影,必是韩青无疑!

他快步上前,飞快地出手,狠狠地一拳打在夏清宁的腹部。

“清宁!不要——”璇玑此时此刻才明白薄奚珩话里的“壮胆”是什么意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觉得兴平公主太胆小了,尤其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想着如此,便叫兴平公主也记在心底。

眼泪滑落下来,此刻也不知道究竟是手上的痛,还是纯粹的担心。韩青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夏清宁的嘴角微动,一大口鲜血喷出来,他依旧是颤声道:“你们…打死我吧,兴平…兴平不会杀人的!”

薄奚珩略一笑:“是么?若果真如此,那只能说你在她心里的分量太轻。她若真的深爱着你,那什么不能为你去做的?”

他的话,说得璇玑心头剧痛,让她又不自觉地想起十二年前,她为了他入掖庭的点滴。是啊,因为深爱,是以什么都能为那个人去做。哪怕是双手沾染鲜血亦是在所不惜,哪怕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他!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退了一步,另一手勉强支撑在桌沿才没有倒下去。胸口急喘着的那口气,似是一时间回不上来,顷刻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耳畔,依旧是稳稳当当地传来他的声音:“公主放心,我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看着他受苦,心里不是滋味吧?我不会叫他死的,还会请了大夫给他医治。但,从今日开始,那件事你若是缓一天,我便要人打他一天。也就三天的时间了,到时候,便是他的死期。五脏六腑俱损,那是活活疼死的。”那话语悠悠地飘入她的耳朵里来,竟是生出了千斤重。

她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以为她是因为面前的夏清宁,却不想,她不过是想起了前程往事…

那些不堪的点滴,那些叫她再无心可伤的点滴…

双腿一软,她到底是瘫倒在地上,声音颤抖得细如蚊声:“不要再打了,求你…”

他松开了扼住她的手,眉毛一挑:“他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里。”

连呼吸都紊乱着,她的牙关紧咬,双目一合,只点着头:“我做,我做…”

“公主果然是胆大了些。”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的起伏,仿佛便是平仄地说着道听途闻的事,而不是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他略抬了抬手,韩青终于停手,夏清宁站立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他的平静,叫璇玑颤抖不已,这个男子,她不知如今究竟什么才能让他的心起一点点的波澜。他到底有在乎的人或事么?

难道,真的只有那张龙椅么?

从爱到恨,此刻的璇玑才发现,原来竟根本不是一瞬间的事,她与他之间,已过了整整的十二年!

十二年啊!

从她懵懂的孩提时代,到如今都过了双十年华了…

“兴平…”

身后,夏清宁的声音已是气若游丝,璇玑似是猛地一震,慌忙爬起来朝夏清宁跑去。她现在是兴平公主,她必须时时刻刻急着她是兴平公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夏清宁!

薄奚珩没想到她会突然过去,几乎是本能地想拉住她,却是只扯到了她的衣袖,只听“撕拉”一声响,女子的衣袖被生生地拉下了一块。他也不知道她此刻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再抬眸时,见她已经奔至夏清宁身边,颤抖地握上他的手:“清宁,清宁你怎么样?”

他有些吃力地撑着眼睛看着她,嘘声道:“我没事,兴平…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自己我没事,不要…自责,好好地活下去。”他似是迟疑着,才反握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很小很小,她只需稍稍一抽,就能将手抽出来。

璇玑哽咽地看着他,她何尝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是要她告诉兴平公主,他没事,要兴平公主离开这个地方,不要管他。可是,兴平她肯吗?

她若是肯,就不必不跟着鄢姜王回去,而执意要留在西凉了。不过这些,她此刻也不会告诉他,身边这么多人在,她不想冒这个险。

“谢谢你来看我,能…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死而无憾了。”哪怕面前的女子不是兴平,可是他看着这张脸,就像是看见了兴平一样。他轻阖了双目,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当是兴平来看他了,就当是如此。

“清宁!”璇玑死死地咬着唇,她冒险来这里,可不是希望最后依旧什么都做不了的。回头,看着身后的男子,她哭着道,“能不能给我半个时辰,让我给他换身衣服?”她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只是想寻了机会问问夏清宁,也许,他知道。就算不知道,她也希望能有一些线索供她参考。

薄奚珩竟像是走了神,听她突然开口问,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却是抚袍起身,径直行至门口,开口道:“带公主出去,让人给她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