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鸣夜愕然,"皇上?"

"放心,朕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你们父女。"司马轶将上官鸣夜扶起来,接着说,"我已多方求证,大人并未参与当夜的密谈,对密谋毫不知情。况且多年来行为端正,政绩突出,戒骄戒躁,克己为人。功过相抵,罪不至死,极有可能被判发配边疆。"

上官鸣夜笑了笑,无奈道:"虽然天各一方,至少还能彼此牵挂。"他深吸口气,望着眼前眉目平和的年轻人,若褪去那袭皇袍,他的气质与高高在上的帝王相差甚远,反而像个晚辈,谦虚而敦厚,或许仅仅是为了那一声小环吧。上官鸣夜忽而动了心思,从背后掏出一支玉箫,交到司马轶手里,哑声嘱托道:"不管我下场如何,将这支玉箫交给小环,她是个懂事、坚强的女子…父亲亏欠她的,只有来生再还。待我走了再给她吧,我们都害怕面对生离死别,害怕那种悲痛欲绝…"

司马轶郑重其事地接下玉箫,对着上官鸣夜深深一拜,"大人暂且委屈两年,朕亲政之后,定会想方设法令你们父女团圆。"

上官鸣夜微微笑了,再委屈又如何,只要还活着,便有希望。

出生不久的小鸽子摇摇摆摆地在草地上走着,裹了一身细软的绒毛,像只毛球。它或许是走累了,逮着一角拖曳在草地里的雪白裙袍蹭了蹭,眯眼蹲着休息。上官嫃披了一件素白底子的八卦仙衣半躺在藤椅上,捧着竹篮子,手时不时拈些谷粒撒出去,周围便有鸽子扑腾着抢食。

百无聊赖,她便数着日子,査元赫似乎有一个月没来了,该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才一个月呢,她却觉得有一年那么长。

院门外一大片林子中,一个人影沿着崎岖小路渐渐走近,上官嫃不禁起身眺望。刚想唤元珊来沏茶,另一方传来十万火急的马蹄声,枣红大马向着她直直蹿过来,惊得她一时怔住了。査元赫高声吆喝,在离她一丈的地方用力勒住马,一跃而下冲到她面前大喊:"出事了!你家出事了!"

上官嫃诧异地瞪着双眼,视线越过査元赫的肩看向缓步而来的司马轶。査元赫亦察觉到了,猛地回头,目光极愤恨地盯着司马轶,"皇上,既然来得这样迟,倒不如不来的好!"

司马轶握紧了拳,淡淡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上官嫃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端详了好几遍,问:"什么事?"闻言赶来的元珊默默站在一旁,狐疑地看着他们几个。

査元赫话到嘴边,却突然难以开口,紧张地扶住了上官嫃的双肩,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听了之后别激动、也别怪我,我被关了一个月,都快疯了…"

"还是我来说吧。"司马轶毅然打断他,平静地望着上官嫃说,"你祖父归西了,上官一族因密谋政变被抄家,你三位伯伯及他们膝下所出男儿均已被斩首,你父亲发配边疆,此时大概已经过了扁州。"

上官嫃怔了半晌,喃喃道:"不可能,爹不会这样丢下我。"

司马轶接着说:"他说,他没法面对生离死别,还是叫你晚些知道的好,至少可免却悲痛欲绝。"

上官嫃几近崩溃,眼泪如那夜里的雨倾盆而下、源源不息。她双膝无力渐渐瘫倒在地,流着泪柔柔地说:"我不信,他不会如此狠心。"

査元赫不顾一切将她紧紧搂住,连连安慰:"我带你去找他,我带你去!"

看着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司马轶幽黑的瞳仁忽而急剧收缩,他似乎永远只是个旁观者,始终无法融入她的心里去。无奈地笑一笑,他从腰间摘下了自己的令牌,交给对面同样在旁观的元珊,便转身离去。越走得远,步子越凌乱,隐没入了丛林的深处,他才回头去看,终是缭乱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从袖里抽出原本想交给她的玉箫。方才一直想着,若她流泪,他会给她吹曲子,直到她睡着了为止。若她不住地流泪,他会不住地吹,吹到地老天荒那才叫圆满。

不过,她想要的从来都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

司马轶倚着树干一点点往下滑,瘫坐在一片苍郁的林子中,直到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才吃力地站起来,将玉箫重新藏进衣袖,稳步朝前走。

打。165-283

第八章 忧心如醉

元珊留在浮椿观掩人耳目,上官嫃与查元赫共乘一骑日夜兼程赶赴扁州,因有皇上的命牌在手,沿着官道一路西行畅通无阻。在马上颠簸这几日,上官嫃早已头昏目眩,却咬牙忍住,只想快些追上发配边疆的队伍,与父亲见上一面。查元赫见她脸色白渐苍白,虽心痛,却未曾言明,愈加拼命地赶路。

渐入荒凉之地,马蹄践踏之处灰尘漫天飞扬,上官嫃雪白的道袍被染成了暗淡的灰色。离扁州还有一段路程,眼看夜色将至,查元赫实在不忍心再带着她风餐露宿,便就近投了客栈。上官嫃万般不愿,眉间却掩不去满心疲态。

昏暗的走廊里只挂了一盏灯油,微弱地在风中摇晃,仿佛随时要熄灭一样。查元赫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轻轻叩门,无人应便推门而入。上官嫃伏在桌案上睡熟了,似乎可以听见她轻微的鼻息。案上烛火映着她惨白的脸,面色凝重,眼睫时不时地颤抖,她明明这般嬴弱无助,却总是佯装坚强。查元赫将水盆搁在桌上,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上床去,帮她脱去了鞋袜。

她的发髻几日未曾梳理,凌乱不堪,脸上蹭了些许灰尘,像只狼狈的小花猫。查元赫看得入了神,捏着湿漉漉的帕子半响才觉得手凉,忙又去热水盆里浸了浸,拧干,悉心替她擦脸。

热乎乎的帕子自她脸上抹了抹,顿时抹出一张干净的素颜,她忽然蹙了眉,喘息不定,口里含糊唤道:“爹…不要走…”

查元赫担心地俯身下去温柔道:“放心,我们一定追得上,我会救出你爹,然后带着你们远走高飞…”

“啊!”上官嫃从梦中惊醒,紧紧攥住查元赫的衣袍,眸中泛起泪花,“不用生离死别,我们要在一起,在一起…”

“会的,我们会在一起。”查元赫将她箍住,恨不得用自己的身躯将她严严实实抱起来,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上官嫃忽然惶惶推开他,仓促下了床,语无伦次道:“爹给我托梦了…不要休息了,我们赶路吧。我怕来不及…”

查元赫见她如此,痛心疾首地将她拉回来,强行按到床上,“上官嫃,你必须睡觉!多少个时辰没合眼了,你会熬不住的!”

上官嫃伸手在查元赫胸前乱打乱拍,像个孩子一般任性哭闹,“我不要睡觉,你放开我!没时间了,爹托梦给我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元赫哥哥,我们不能睡觉,快…快带我走!”

查元赫只能按住她,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安抚她情绪的办法,他何尝见过一向娴熟文静的上官嫃崩溃到如此地步。浓眉越蹙越紧,他的心被狠狠揪成一团,几乎要拧出血来。他俯身下去,覆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身躯压制住她的失控。

上官嫃动弹不得,渐渐声嘶力竭,剩一丝呜咽在他耳边游离。查元赫箍住她,唇帖在她冰冷的额上,似乎想唤起她身体里那些温热的血脉,却又担心自己冒犯她,矛盾到了极点,心里便余下痛不欲生的纠结。

上官嫃没有气力再闹,又恍恍惚惚睡过去。她睡过去,他才敢吻着她脸颊上的泪痕,温柔怜惜,像一只猫儿在安慰同样。灯芯噼啪响了一记,火光忽明忽灭,笼罩着屋内朦胧的温情。

翌日,上官嫃醒来时发觉已日上三竿,不禁大动肝火,责怪查元赫。匆匆梳洗后仓促喝了点粥,便催着查元赫上路。查元赫故意磨蹭着,一面打量她的脸色,安睡了一夜,似乎精神好了许多,至少会像从前一样恼他怨他。他脸上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梦地将她扛上马,嘴里嚷嚷:“皇太后起驾…”

客栈里不少客人回头观望,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们二人。查元赫添油加醋叹道:“没办法,娶了个悍妇就只能当皇太后一样供着呢!”

众人哄堂大笑,上官嫃窘迫极了,耳根通红,低低垂着头,恨不得将脸埋在马背上不叫人看见。查元赫觉得她这般模样着实可爱,咧嘴笑着。在门口送客的店家忽然问:“客官是要往西边去?”

查元赫应道:“是,我们要去扁州。”

店家笑道:“那可要担心了,前面不太平。”

上官嫃陡然扭头盯着他问:“为何?”

店家答:“再往西走两个时辰就进入大漠了,近来频频起风暴,那可是百年不遇的大风暴,已经埋了三个村子!听闻有商队也被活埋在里头了。”

上官嫃一窒,呆了半响说不出话。查元赫急忙问:“风暴起了多久?前些日子可有押犯人去扁州的军队路过?”

“有,十天前进去的,就没再出来。扁州的官衙还担心犯人私逃,四处寻遍了,不过啊…”店家摇了摇头,“凶多吉少。”

上官嫃坐在马上如石雕般木然瞪着双眼,抓鬃毛的手剧烈颤了起来。查元赫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先下来。”

上官嫃缓缓摇头,嗫声道:“我要去找爹。”

查元赫强行将她扛下来,“若真有封闭,我们这样进去就是送死。让我做好万全准备,我一定带你去。”

“那梦是真的,我就知道…爹一定出事了!”上官嫃再度失控,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之后就哭了出来,扑到在地,“女儿不孝…”

四周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查元赫急忙打横抱起她往客房里冲。他真是拿她没有丝毫办法,只能一边由她哭闹,一边不住地安慰道:“我带你去找,那道听途说的不可信。我现在就去准备些粮食和盐巴,我们骑骆驼去大漠里找,就算把这大漠翻过来,也要给你找着爹!”

“元赫…”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刚吐了两个字便往前一头栽了下去,恰好栽进他怀里。查元赫松了口气,又慌张无措。他一向倨傲不羁,做什么都成竹在胸,却只有遇见她才会如此心乱如麻。对于大漠他也陌生得很,难道真要带她去涉险?

御书房依旧是那样高阔,只是昔日的浓墨重彩似乎因这天气的阴沉儿黯淡了一些。

司马轶和司马琛平座,司马银凤与查德高野被赐了座,死人遥遥相望。司马琛怒斥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堂堂皇太后,竟视宫规如无物!还有查元赫,究竟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盗取令牌?!”

司马银凤斩钉截铁道:“朕不想追究令牌之事,唯今之计,不如快些加派人手去寻人。朕就命查将军自由调配人手前往去扁州,今日风暴频繁,务必尽快将他们二人解救出来。”

“解救出来?”司马琛冷冷睨了司马轶一眼,“那就看天意了。上官鸣夜也是皇上要解救的人,结果还不一样死在了大漠?依本王看,人手不宜多,这般丑事难道弄得天下皆知?”

司马银凤道:“不用劳烦摄政王操心了,人手方面,查将军会安排,只求皇上能发一封文书,命地方官衙积极配合。”

司马琛冷哼一声,正想说司马,司马轶抢先道:“那是自然!查将军尽管去办,不要有顾虑。”

司马银凤朝司马琛微微一笑,目光轻蔑,好似心中早已有胜算。

极目远眺,黄沙无边无际,连绵起伏的沙丘像一座座金山,在炎炎烈日下有许多光粒闪耀。初看时,会为之一震,但真正受其苦后,才惊觉这不是金山,是地狱。骆驼扛着的水囊越来越少,知道剩了最后一个,骆驼也熬不住了,卧在沙丘背光阴凉处不肯走。

查元赫掂了掂干粮,还足够吃很多,只是水…他舔了舔嘴唇,将水囊扔给依在骆驼身边休息的上官嫃,“最后一袋了,你保管者。”

上官嫃疲于开口,只是点点头,白玉般的面庞好似在逐渐干涸,失去了水润颜色。

为了减轻骆驼的重负,查元赫只让上官嫃一人骑着,自己在下面走,连日下来满身风沙,衣裳有些褴褛了。他已在心中悔了千百遍,若再深思熟虑一番,断然不会如此轻率地带她进入沙漠,如今真是举步难艰了。

上官嫃轻声叹道:“骆驼才能带我们走出去,不知它还可以撑多久。”

“不怕,让它歇会儿,我们一定可以走出去。”查元赫将头枕在骆驼身上,浑身散架了一般瘫软。

上官嫃侧头看着他,低声说:“我连累你了。”

查元赫一愣,随即笑了笑,“说什么连累。”

上官嫃靠近了一些,楚楚地望着他,“我为何这样任性?明知危险还执意要进来。不过…若是能和爹死在一块,倒也没什么可抱怨了。只是可怜了你…”白云漂浮,于疾风中掠过蓝天,一阵晴一阵阴,宛如光影流转在她柔美的容颜上。

查元赫痴痴地望着她,声音微乎其微,“我若能和你死在一块,倒要感谢上苍。”

上官嫃并未听见,只是盯住他的唇,她竟粗心若此,他唇上已经裂了好几道口子都未曾察觉,如今沁着血丝,叫人心惊。上官嫃将水囊递给他。“快喝水,你嘴唇都沁血了。”

查元赫推开,摇头道:“我不喝。”

上官嫃愣住了,淡淡蹙起眉,每回叫他喝水,他都说不渴,怎么会不渴?她胸口忽然涌起了一股滚烫的痛意,生生要烫出她的眼泪来。她抑制住欺负的心绪,冷冷道:“喝,这是皇太后的命令。”

查元赫咧嘴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笑得厉害了,原本细小的口子裂开了,血珠儿就使劲冒出来。

上官嫃惊呼:“别笑了,都流血了!”

查元赫便伸出舌尖自唇上舔了舔,一面嘀咕:“血水也是水,可别浪费了。”

上官嫃忽觉咽喉抽紧,鼻腔发酸,嘶声道:“元赫哥哥,只有你才能带我出去,所以你不能倒下,喝水吧。”

“傻丫头,我渴不渴自己不知道么?该喝的时候就喝了!”查元赫扭了扭脖子,望着远处沙丘上一阵飞扬的黄沙,他知道他们支撑不到三天了。这沙漠是绝地,但有她相伴,死有何足惧?

大漠浩瀚无边,风沙漫漫。白日里骄阳似是要将沙子焚起火来,烘得人汗流浃背;半夜里又凉透了令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即便查元赫准备了几条毯子,两人都将自己裹得严实,仍然会在半夜三更被夜风吹醒,然后半睡半醒挨到天边泛白。

圆月如巨大的银盘挂在中天,远的近的全是风声,除此以外,浩大天地间便是出奇的静谧。查元赫虚弱地睁着眼,不想让自己睡过去。在他身边,将自己裹得跟蚕蛹一样的上官嫃连连咳了几声,嗓子已经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他忽然转身,掀开彼此的毯子,将几条毯子都叠在一起,同时盖住两个人。

手打8.6更新至P170

【手打至170】

“冷吗?”他低低地问,单臂揽住她,一面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上官嫃瑶瑶头,又是一阵局促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查元赫滚热的身体令她舒适了些,气息也顺畅了。她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钻,紧紧环住他的腰,气若游丝道:“我对不起你。”

查元赫用手掌在她后背用力揉搓,好让她暖一些,他的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上官嫃病得昏昏沉沉,呼吸愈加沉重,只是拼命地将脸埋进他胸膛,像无助的幼兽在寻求温暖和庇护。

“上官嫃…”查元赫柔若无声地唤了她的名字,然后缓缓合上双眼,尽管极不情愿。

这一夜并不漫长,上官嫃从毛毯里转出脑袋。望着徐徐升起的朝阳眯了眼睛,浑身舒展开来竟有几分惬意。她支起身子,声音嘶哑吃力地说道:“元赫哥哥,我们…”话说到一半,她被查元赫惨白的面色震住了,半响才骇然地批到他身上大叫起来。但他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得如同粗糙的老树皮,连血都沁不出来。上官嫃浑身都剧烈地抖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生怕一松手,便什么也没有了。

蹲在一旁的骆驼忽然发出憨重的鼻息,上官嫃猛地扭头盯着骆驼身上最后一袋水囊,连滚带爬跑去取来。她拧开盖子就着晨曦往里看,还剩半袋水了。她吃力地将查元赫扶起来,让他靠在骆驼背上,一首掰开他的嘴,想把水往他嘴里灌进去,可他牙关咬得铁紧,任她怎么也掰不开。

他一息尚存,她却没办法救他,又气又急便落下泪来。可她依稀想起前日他笑嘻嘻对她说:“水这样珍贵,你还舍得哭出来?”便用力擦干了,深深吸口气,直直吸入丹田。想了一会儿,双手举着水囊仰头抿了口水,含在嘴里,俯身对上查元赫的唇。

他的唇因皲裂显得粗粝,磨得她有种麻麻的痛感。他牙关仍然紧咬,水只润湿了嘴唇,却灌不进去。上官嫃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他腋下一绕,他果然有些反应,满是胡渣儿的下巴微微动了动,她趁机将口中的水为给他。或许是出于本能,查元赫将水咽了下去,牙关松开了,微微张着嘴。

上官嫃喜上眉梢,忙扶住他,把水囊的壶口塞入他嘴里,将剩余的水全部给他灌了下去。查元赫大大喘了几口气,只是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上官嫃想他是累坏了,于是飞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到骆驼背上,自己牵着骆驼继续朝西走。

毒辣的日头晒得沙子滚烫,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黄沙里,隔着单薄的布靴,觉得步步焚心。上官嫃披着一条毯子遮挡阳光,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湿了鬓发。口干舌燥,脚步越发沉重缓慢,眼看快日落了,她回头望了眼查元赫,想唤醒他一起吃点东西,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她便瘫了下去,不省人事。骆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驮着查元赫小心翼翼地趴下,大概它也是累极了,很快闭上了眼睛。

夜幕降临后,无限的大漠朔风凛凛,似乎偶尔夹杂了一两声狼嚎。查元赫忽然从骆驼背上摔了下来,腰酸背痛于是呻吟了两声,渐渐入耳的狼嚎叫人毛骨悚然。他一骨碌爬起来,便望见了倒在不远处的上官嫃。

他急急唤她,就着月色看不清她的容颜,看不出她究竟是睡着还是晕厥了。他伸手抚摸她的面庞,这几日被风沙刮得失去了从前的细腻。似乎觉得有何不对劲,他转身去找水囊,却发现羊皮水囊早已干瘪,他抱着头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分毫。

骆驼突然站了起来,不停地堕着蹄子,嘴一嚼一嚼地朝着某个方向指。

查元赫狂喜,扶起上官嫃急唤:“醒醒,我们快到了!我们就快走出去了!”

可她的头始终低低垂着,毫无反应。查元赫迟疑着伸手探了她的鼻息,顿时错愕不已,怎么他才睡了觉醒来,她会虚弱至此。

“上官嫃…”他轻轻唤她,捧起她的面庞。月华如水泻满了大漠,白日里金灿灿的沙丘此刻如银如缎,华美非常。那月光也洒在了她脸上,眼睫静静覆着下眼睑,干裂的唇紧紧抿着,了无生机。他从未如此害怕,害怕到忘记了其余一切感触。他低下头去,用舌尖在她干燥的唇上舔了一周,又唤了几声,她眉间微微蹙了起来。查元赫见她有反应,便用舌尖逃开了她的唇,用自己的津液滋润她。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上官嫃用力含住侵入口中的舌尖吮吸起来,恨不得吸干了他。

查元赫感到舌尖传来一阵麻痹的痛意,却同时快慰着,他不知自己是不是中了魔,脑子里尽是风花雪月的臆想。他大概甘愿沉溺在这般绝境,天地间只有他们,没有礼教和束缚,没有身份和地位,她吻着他。虽然不是真的亲吻,却胜过一切,仿若在沙漠里开出朵娇艳的花。

上官嫃只觉得甘甜,不停地吞咽着,知道缓缓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吞咽的不是甘泉,而是他的唾液,顿时僵住了。她被他单臂揽在怀里,虚弱得没有丝毫力气。可扑面而来的粗重气息却激起她心中的无限渴望。

见她醒了,查元赫灿烂一笑,“我们就快到了,在坚持一会儿。”

上官嫃吃力地点点头,然后被查元赫报道骆驼背上,她闻着他身上阳刚的味道,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羞容满面,却将脸埋在瘪塌的驼峰里兀自微笑。

→飘。手打至173

大概走到沙漠的尽头了,骆驼的步子越来越快,查元赫险些跟不上。他一面欢喜一面忧愁,欢喜的是终于死里逃生,忧愁的是逃出去之后要面对的仍然是世俗尘事。当翻过最后一座山丘,呈现在眼前的美景令查元赫惊喜而振奋,原来他们并未走沙漠,而是来到一片绿洲!

他方才的忧愁一扫而光,欢呼雀跃着将上官嫃扛了起来,直直地往月光下如镜的湖泊冲了去。伴随着上官嫃的尖叫,两人扑通落入水中,溅起一大朵银色的水花。湖边睡前,他们贪婪地喝了一肚子水,才相视而笑,在湖边并排躺下,仰面对着满天繁星。

查元赫用手肘推了推上官嫃,“衣裳都湿了,正好在湖里洗洗,我去烧火…”

上官嫃的声音嘶哑,因而语调变得奇怪了,懒懒地道:“洗澡啊?可是没有换的衣裳。”

“暂且用毯子包着。”查元赫将她拉了起来,笑道:“快些,若我拾了干柴回来你还没洗完,可别怪我偷看!”

上官嫃一时羞涩,目光忙转向别处,“你的衣裳也湿了,不会着凉么?”

“所以你快些洗,我快些生火,好把衣裳晾凉。收拾好了我们该吃点东西了。”查元赫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待会我洗的时候你守着火堆,不许偷看!”

上官嫃瞟了他一眼,不屑道:“我才不稀罕看你。”然后呼哧一声笑了。眼睛弯弯眯起来如一轮皎洁的月牙儿。

火堆边干燥而温暖,上官嫃裹了两条毯子才将自己裹严实,衣裳晾在跟前,刚好挡住了湖那边的风景。她拿了根长树枝拨弄火堆,熊熊篝火时不时响起噼啪之声。这一路艰辛,险些在大漠丧命,却没有半点父亲的下落,上官嫃不满怆然。

晾满衣服的支架后,探出查元赫一张嬉笑的脸,他本想逗她一番,却被她的神情吓着了,忙钻过去问:“你怎么了?”

爱家打至173页

上官嫃抹了抹眼角,侧头看查元赫,视线刚触及他半裸的身子便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弹开,怨道:“你怎么不裹好身子…”

查元赫方觉得自己太过失礼,忙随手从支架上扯了件半干的衣裳,不料那衣裳里面却掉出一件随率的兜肚,查元赫一时怔住了。上官嫃瞥见,忙转身去拾。雪白的手臂从毛毯里弹出来,刚刚将兜肚攥紧,查元赫一只手却突兀地从旁边斜刺过来,捏住她的手腕,问:“这是什么?”

他的掌心滚烫,虎口有厚厚的趼子。上官嫃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又忙低下头,紧张地问:“什么?”

查元赫努努嘴,视线落在她光洁的小臂内侧,“这个,是朱砂痣么?”

上官嫃又恼又羞,抽回手来,将兜肚塞入自己怀里。查元赫却不依不饶地问:“不是?那是伤疤?你何时受伤的?”

上官嫃嘟着嘴抱紧了双腿,无奈答道:“不是朱砂痣,也不是伤疤,是守宫砂。”

岂料查元赫惊呼:“守宫砂!那不是处子才有的么?”

见他这般一惊一乍,上官嫃心里堵得慌,撇开头不理他。查元赫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道:“莫非你还是…”喃喃自语一会儿,他欣喜若狂地拉住上官嫃的胳膊,“你并非我名副其实的舅母,我可以喜欢你是不是?就算我们欢好,也不算有违伦常,是不是?”

这一番话在上官嫃听来自然是狂放不羁的,她一时膛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查元赫却快乐得像个孩子,在沙地里飞奔起来。上官嫃幽幽地望了他一会儿,又拾起树枝拨弄火堆。查元赫在一旁雀跃不已,上官嫃出神地看着火苗摇蹿,不一会儿便泪湿满腮。

查元赫实在得意忘形了,待他回过神来,才仓皇地跑到她身边笑声问:“你怎么又哭了?”

上官嫃举眸瞪了他一眼,泪水更加肆虐, 啜泣着:“我爹在大漠中丧生,尸骨无存,你却…你却想着那些龌龊的事情…”

查元赫懊恼不已,忙伸臂想抱住她安慰她,上官嫃瞪着他精壮而阳刚的胸腹,哭得更凶了,“你还衣不蔽体想要轻薄于我!”

“我没有,我没有!”查元赫急急忙忙往身上披了条毯子,哄道:“我心直口快,一时说错话了,上官娘娘慈悲为怀,就饶了小人这一回吧!可别再哭了,你爹若是在天上看见了,定会不安心的。嘘,别哭了,嘘…”

→飘。手打至174页

上官嫃果然拼命忍住了啜气,怨愤地睨着他。查元赫小心翼翼地向她赔礼道歉:“我错了,上官娘娘,不如我们在这湖边祭拜你爹,好不好?”

上官嫃含泪点点头,又嘶声道:“别叫我上官娘娘。”

“是,小人遵命。”查元赫一双浓眉几乎聋拉下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上官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扭过头不答理他了。

“你等着,明日我一定准备好一切,让你好好祭拜爹。”查元赫吐出的字句沉稳有力,仿佛拥有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上官嫃微微抽泣着,逐渐往一侧倒下去,蜷缩在火堆边。太累了,她不再说话,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暖。

查元赫如释重负,悄悄绕到她身边坐着,一面烘衣服,以免看着她。人总是这样不知满足,只能遥遥望着她的实话,他渴望着能与她说上话;当于她熟稔之后,又渴望能日日相伴;如今天遂人愿,得以伴着她,他又那样渴望得到她。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她的,不过苦苦压抑自己的念头,自欺欺人罢了。他忽然欺身上前凑在她左耳边悄悄说:“上官嫃,你亲我一口,我就帮你祭拜爹。”篝火映着他满面红光,笑容得意。不一会儿他又诺诺补了句:“如果你肯把身子给我,那当然更好了。”说完,他自己都觉得羞愧,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去。

绿洲之内,风景怡人,绿洲之外,万里黄沙。他们就像被困在一座孤岛上,只能苦等,或者某一天会有商队经过,可以将他们救出去。查元赫在湖边搭了一座小棚子,时常打些猎物、拾些野果,他们带的盐巴足够使上大半年,只是干粮很快就见底了。

上官嫃习惯翘首观望四周,竖起耳朵听那些风沙中是否会夹杂驼铃声。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查元赫不禁有些懊丧,他并不想回到繁华的城镇里去,他宁愿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与她相守。可上官嫃却想出去,她大概实在不习惯这风餐露宿的日子吧。

查元赫在火边举着烤熟的兔子沾沾自喜道:“真是人间美味啊!”他一面吹着气一面撕下一条兔子腿给上官嫃。上官嫃接着,却丝毫提不起精神,恹恹地咬了两口又望着远方发愣。

远处的风景只是金色和蓝色,天际相接处偶尔扬起慢慢风沙,金色便好似渗到瓦蓝里去了。查元赫见她看得入了神,唤道:“你进食越来越少,这可不好。我们死里逃生,应当庆幸才是,你为何闷闷不乐?”

→飘。手打至175

上官嫃神色落寞,微微叹了声:“这么多天也没见有人经过,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