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动一时的宫中大案至此便算有了结果,又过了那么三两天, 阿诗进来禀话说“佘贤仪求见”, 顿了顿,又带着几分不解补充:“吴宝林陪她一道来的。”
“这到稀奇。”正读着书的顾清霜抬头想了想,见正值晌午,便说,“告诉她们我正午睡, 留她们在外殿品茶稍候,你且帮我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形。”
阿诗福身应下,顾清霜就又接着读书。过了约莫一刻,阿诗才又折回来道:“两位娘子话都不多, 但瞧着是和气的样子。佘贤仪似有些紧张, 吴宝林低声款为了她好几次。”
有意思。
顾清霜放下书:“请进来吧。”
阿诗应了声“诺”就出去请人, 二人很快入了殿, 齐施大礼。顾清霜笑容和煦:“不必多礼了,快坐吧。”
二人谢恩起身, 宫女搬了绣墩来给她们坐。顾清霜缓缓道:“平日里也不太走动,今儿怎的想起到怀瑾宫来?”
就见佘贤仪又起了身,再度拜下去:“宫正司一事, 臣妾深谢婕妤娘娘。”
“快起来。”顾清霜示意阿诗扶她, “本宫听了阿仁供词, 知晓非你所为,自不能看你平白受罪, 这是人之常情。”
佘贤仪搭着阿诗的手立起身,赶紧满目:“阿仁肯招供,也多亏娘娘……”
顾清霜垂眸笑笑:“那原是为着端嫔,不是为你,你不必时时记挂。”
“臣妾知道于娘娘而言,只是捎带着为臣妾多开了句口。可于臣妾……却是救命的大恩。”佘贤仪咬一咬唇,“娘娘日后若有用得着臣妾的地方,与臣妾说一声便是,臣妾万死不辞。”
“快坐。”顾清霜还是笑着,对她这话无可无不可,目光转而落在了吴宝林身上,意有所指道,“二位先前的事,本宫多少听说过一些,今日怎的肯结伴而行?”
言中所指,自是她们先前相争不让之事。听说她们碰面便要斗嘴,屡屡让柳雁心烦不已。
二人听她这样问,脸上都是一红,吴宝林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便还是佘贤仪出言做了解释:“从前是猪油蒙了心,为着几分宠爱与富贵,体面也不要了。如今……”她眼眶红了一瞬,“臣妾从宫正司出来,倒多亏吴姐姐登门探望,又将外头的事说与臣妾听。否则即便皇上差了御前宫人去照料臣妾,臣妾也终是难以安心。”
吴宝林愈发窘迫,听她说完,才低低地应和了一声:“是。”
人有的时候想通,就是这样突然。她与佘贤仪那样争了一年有余,谁也不肯低头,谁也不肯退让,都想显得自己必对方风光。
头一次“登门探望”刚从宫正司出来的佘氏时,她原也是想去讥嘲的。但进了门,看到佘氏虚弱得仿佛失了魂魄的样子,她忽地就说不出那些话了,忽地觉得从前的万般争抢都不值得。
一切都是虚的,什么圣宠什么荣华,昨天还环绕四周,今天就能支离破碎得仿佛从未有过。
这样的一切 ,未免也太脆弱。她们为了争这些变得那般刻薄,实在愚蠢可笑。
顾清霜含笑说:“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姐妹,能相处得宜自是好的,日后可常来本宫这里坐坐。端嫔亦是个好相与的人,只消你们别那么多口舌官司,她想来也愿意与你们走动。”
这话里多有几分揶揄之意,惹得二人又局促一阵,颇不自在地嗫嚅说:“臣妾明白……”
与此同时,晴妃与如贵人正在明嫔房里。明嫔禁着足,按理说旁人也不好前来走动,但晴妃是主位宫嫔,关照几分总是应当,也就无人阻拦。
明嫔的腿还酸痛着,躺在床上起不得身。从二人进屋她就哭了起来,先是委屈、悔恨,再是怪如贵人给她出这样的主意。
如贵人秀眉紧蹙着叹气:“是我不好。想着明嫔姐姐与娘娘相熟,说话更有分量,这才让姐姐去了。若知是这样的结果,便该我自己去。”
说着顿了顿,又禁不住几分恼意:“凌贵人也实在太蠢。这样的大事,竟亲自去收买人。乍看是还在佘贤仪那里拐了道弯,实则一查一个准儿,躲都躲不开!”
这话说到了点儿上。
这样的事岂有做得如此直白的道理?听闻她还自己见了那阿仁,二十两黄金都是在她跟前端出来的。倘使她知道再拐一两道弯,着人暗中去收买,让阿仁摸不清她是谁,事情或许就不同了。
明嫔愈发愤恨:“真是蠢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敢来攀咬我!这等蠢货……”说及此处,眼眶又红起来,抓住晴妃的手,“只求表姐为我做主……”
晴妃近几日心情自也好不到哪去,一直铁青着脸,听言回得也生硬:“本宫早说过不愿去害孩子,你们一个个注意倒大。还敢瞒着本宫,可见胆子也不小,如今还敢说让本宫为你做主?”
“表姐……”明嫔哑然,如贵人离席,敛裙下拜,“万般不是皆是臣妾的不是。但此事……臣妾只后悔安排得不周全,却不后悔出手去害她。那孩子生下,于咱们是祸不是福,臣妾不甘心!娘娘若是要怪,便怪臣妾好了,莫伤了与明嫔姐姐的情分。”
晴妃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强自定心:“好了。”说着恹恹伸手,虚扶了如贵人一把,“一个进了冷宫的蠢货罢了。等过些日子事情淡去,便了结了她。”
明嫔气息一松,终于有了两分笑:“多谢表姐!”
晴妃的目光淡淡在二人间一荡,又说:“不许再动端嫔的孩子。”
二人都低一低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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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戏之后,宫中人人谨慎,往后一段时日便很有些平淡得不正常。
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宫连敢差人去紫宸殿送些东西的人都少了,一切争风吃醋也都消失不见。好像谁都在认命,皇帝翻谁牌子谁就去伴驾,旁人不敢多言一字。
而这些日子里,被皇帝翻牌子的人也实在是少。晴妃先前就因皇长子的事正被敲打,如今惹了戕害皇嗣的疑心,更难见圣颜。
顾清霜在后宫中便更有了独占鳌头之势。过了月余后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除她之外承幸最多的,竟就是淑宝林采双了。这自是因为她肯为采双开口。再加上离开这些日子过得轻松,采双的性子也好转了些,多多少少能入得皇帝的眼。
十一月末的一个清晨,柳雁忽而发动。她虽中间遇过险,然头几个月胎像稳固,后面调养得也尽心,这胎生得也就还算顺利。一众嫔妃焦灼地在她屋外等着,过了晌午,婴孩地啼哭声传来,很快就有宦官出来报了喜:“生下了,生下了!是位公主!”
屋外一片松气之声,又陆陆续续地有人道了“恭喜”。婉婕妤含起笑意:“太好了……如她所愿。”
“是。”顾清霜点点头。
这不仅是如柳雁所愿的事。若就眼前来看,也确是生下公主比生下皇子更好。一则不必经受母子分离之苦,二则孩子直接养在她膝下,总也能让她多得几分好处。
腊月末,柳雁出了月子,二公主也过了满月,皇帝依照族谱给她取名静嘉,柳雁又给她取了个小字:陶陶。
君子陶陶,永以为好。是个读来就快乐愉悦的小名。
因着已至年关,太后有意让柳夫人多留几日,陪女儿与外孙女一道过年。柳夫人却不肯,婉拒了太后的隆恩,道是宫规不可违。
世家都有这样的分寸。前些日子刚出了那样的大事,她就愈发要在这些小事上一表忠心与恭敬。
她出宫那日,顾清霜专门又去陪了陪柳雁。她原是怕柳雁伤心,结果倒也没见到太多母女分别的感伤,柳雁看着情绪尚好,只是拉着柳夫人说:“母亲日后要常来看我!”
到底是家就在京中,又是豪门显贵。柳雁想见她,从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清霜心中有一瞬的苦涩,柳夫人恰看过来,她又忙端和地笑起来。柳夫人上前几步,低了低头:“近些日子多劳婕妤娘娘照料。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婕妤娘娘尽可差人来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要阿雁平安。”
“夫人放心。”顾清霜颔首,“若阿雁再出什么事,我必定即刻着人告知夫人。”
柳夫人却摇头:“只要阿雁平安,婕妤娘娘自己有什么需要的,也尽可差人过来。”
她终于开口戳破了。
这些日子她对顾清霜时时殷勤,顾清霜照单全收之余也添了几分晚辈在长辈面前当有的乖巧,等的便是她开这个口。
这是一笔交换,她肯护柳雁,柳家便也愿意当她的助力。精明如柳夫人,自然清楚她无权势可依靠,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顾清霜早已看清这些,可此时此刻真听她开了口,却感念于她说了两遍的那句“只要阿雁平安”。
她原本也是有家人盼着的。
虽自幼时踏入宫门起她就再没回过家,但时时往家里写信,每每都要询问家里缺不缺什么。爹娘真提要求的时候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次,余下的时候都让她别操心家里,只要她在宫里平安就好。
可现在,再也没人会这样记挂她了。
每每一想这些,她总恨不能将贺清晏碎尸万段。
第59章 次子予昔
又过几日, 到了除夕。
依照惯例,除夕这日都忙得很,妃嫔们早起便要去向太后太妃们问安, 而后就是回宫准备赴晚上的宫宴。这宫宴设在含元殿,除却宫中嫔妃外, 朝臣、宗亲也有不少到场。嫔妃与他们之间隔着九阶和珠帘, 宏伟的殿中宴席气势虽足,礼数也多。
这样的宴席直让太后觉得没趣儿,每每都避了不来。今年更是在颐宁宫里设了小宴,诏几个孙儿孙女同去过节。皇帝听闻之后,又让岚妃与端嫔也一道去陪伴太后。这旨意是在下午传下来的, 彼时相熟的几位都刚梳妆妥当,正聚在岚妃宫里,原想着一会儿好结伴去含元殿,这旨意一道, 岚妃倒突然躲了个清闲。
众人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来传话的御前宦官, 等他走远了, 佘贤仪就羡慕道:“含元殿的宴席顶没意思的, 臣妾若也能去颐宁宫躲着该多好。”
岚妃听得直笑:“那也快生个女儿,让她帮着你躲懒。”
众人好生笑了一场, 又过了一会儿,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各自去赴各自的宴席。
她们入殿之时殿中人还不多, 但随着开席渐近很快就热闹起来。顾清霜记得去年嫔妃之中到得最晚的是荣妃, 今年却是荣妃都到了, 席上还空着一个位子。
顾清霜一时没想起那地方原该是谁,正巧婉婕妤与她席位近, 便侧首轻问:“婉姐姐,和容华旁边空着的那一袭,是何人没来?”
婉婕妤定睛一瞧,也想了想才说:“是宁容华,皇次子生母。”
一股古怪的直觉让顾清霜皱了皱眉,俄而又听婉婕妤道:“白日里去太后那里拜年还见过她,也没见身体不适……怎的这会儿还不来?”
二人一时都想不出端倪,因平日里并无走动,也不好着人多去打听。
又过两刻,天子降临。九阶上下众人无不起身下拜,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在他行上九阶、向珠帘后走来时,顾清霜下意识地抬眸睃了眼,一时情不自禁地细品起了他的身姿。
这个人,着实是好看的。尤其是身着玄色冠冕的时候,身材被勾勒得极是英俊挺拔。冕前的十二旒覆下来,遮住他的神情,愈发衬托威严。
他至御座前落座,风轻云淡地道了声“免礼”,殿中便又回荡起谢恩之声。待得众人坐定,皇帝说了些贺年的场面话,就开了席,殿中歌舞升平,席间觥筹交错。
嫔妃们不免都是要上前敬酒的,哪怕只是浅酌两口果酒,也要表一表心意。是以酒过三巡,便陆续有人有了微醺之意。这不妨事,含元殿两旁的侧殿早已准备妥当,可供众人饮茶醒酒,若要更衣梳妆亦可。再不行,还可出去透透气醒酒,只消避着外臣,便也不违规矩。
不知不觉,便已入了亥时。自亥时三刻,爆竹声、烟火声就在外面陆陆续续响起来,时有五彩斑斓的光火照亮天际,又在绚丽之后迅速消散。
等入了子时就是新的一年,宫宴便该散了。顾清霜直盼着宴席散得早些,她给两位公主备了压岁钱串,想要早些送去。
子时,钟声撞响。殿中因此喧闹了一阵,喧闹之中,有宦官踏着未尽的钟声疾步入殿,匆匆行上九阶,至御座前一叩:“皇上……”
皇帝目光落下,那宦官声音里有几分瑟缩:“皇次子殿下……突发急症,似是不太好。”
御阶之上倏然一静,满座嫔妃面面相觑。殿阁太大,御阶之下的朝臣倒没听见出了什么事,之间皇帝忽而离席,疾步向外行去。
不等他们拽住宫人问个所以然,嫔妃们也陆续出了殿,个个神情沉肃。
含元殿乃是宫中三大殿中最大、也最靠前的一座,往后宫走颇要费些工夫。众人一路都走得急,又静得除却脚步别无半分声响,顾清霜便听见那入殿禀话的宦官跟在御驾前继续说着:“原是去颐宁宫赴家宴,戌时三四刻的时候,太后娘娘看几位皇子公主都困了,就说也不必死守子时,便直接散了席。岚妃娘娘与端嫔娘子带着两位公主各自回了住处,两位皇子由乳母带回太妃那边,也就过了……过了最多三刻工夫,皇次子殿下突然晕厥,抽搐不止。”
听得这症状,萧致眉心一跳。人群之中,婉婕妤小声同顾清霜说:“这听着像中毒。”
又听皇帝问:“可传太医了?”
“传了,传了!”那宦官道,“恪太妃吓得不行,立时就着人将几位当值的太医都传了去。只是暂还未敢惊扰太后,皇上您看……”
萧致沉息:“先不必惊扰。”
而后便没有别的话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宁寿宫赶。离宫门口尚有七八丈距离时,便已可听见宫门内的忙碌嘈杂。待得踏入宫门,单看那一片灯火通明,也能嗅出情形着实不好。
步入恪太妃所住的院落,守在门口的宦官一见圣驾亲临,忙疾步迎上。他欲见礼,圣驾却顾不上驻足,甩下一句:“如何了?”
那宦官又连忙爬起身,边跟着边回话:“殿下刚服了药,暂且定住了。”
这句话算是让众人都松了口气,皇帝迈过门槛,一女子守在寝殿门口,闻得动静回过身,怔了一怔,抽噎着下拜。
顾清霜的视线自前头的几位宫嫔间穿过,落在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
是宁容华,皇次子的生母。
宁容华抽泣着叩首:“皇上,臣妾知道自己不该来,可臣妾……臣妾……”
宁容华一咬唇:“臣妾自午后便心神不宁,到了傍晚更是喘不上气。原道是自己病了,可谁知……谁知道……”她哭得一下子狠了起来,“臣妾宁可自己患病!”皇帝一喟,上前虚扶了一把:“予昔是你所生,没什么不该来。”
说罢他便欲进殿,殿中却正好又有人出来,步出门槛一抬头,她很是滞了会儿,才俯身拜下去:“皇上圣安。”
“晴妃也在?”皇帝启唇,语中隐有几分不快。
接着,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着的白练,皇帝自然也是,眉头锁起:“手怎么了?”
“臣妾……”晴妃略微迟疑了一瞬,才如实禀道,“臣妾方才喝多了,出来醒酒,正碰上太医往后宫敢,便问了问缘故。得知是皇次子急病,就过来看了看。当时宁容华还未到,臣妾听太医说……这样的急症当以人血入药一试,臣妾就……”
她没再说下去,缓了口气,脸上有了笑容:“方才太医说皇次子已脱险,皇上快进去看看吧。”
殿中静了静,皇帝终是伸手扶了她。起身见她手腕微翻,白练下的血迹露出来,殷红刺目,皇帝不禁口吻放缓:“这么多宫人在,你何须……”
“事出突然,臣妾一时顾不上。”晴妃带着些局促笑道,“皇次子方才的情形实在吓人,臣妾又正好瞧见桌上放着把小刀,就……”她咬一咬唇,“倒割得也不深,不打紧的。皇上去陪着皇次子吧,臣妾告退。”
所谓贤惠体贴,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了。
言毕她一福,礼罢就匆匆要走。那一刹间,她却忽而涌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哽咽,眼眶也随之一红,走得虽还是决绝,心中的委屈却再清晰不过。
顾清霜遥遥看着,只觉这路数似曾相识。
也是,她都知道皇帝吃这一套,晴妃入宫多年,岂有不懂的道理?
皇帝不自觉地失神了一阵,又定住心,提步进了寝殿。
荣妃转过身,神情肃穆:“皇次子既已脱险,咱们便先不要多在这里搅扰了,先都回去吧。”说着又看向宁容华,“容华若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宁容华赶忙摇头:“有皇上在,皇次子自会无恙。臣妾也先回去了。”
说罢她抹一抹眼泪,朝荣妃一福,便率先离开,颇有几分决绝。
众人瞧着,皆不禁唏嘘。虽知皇帝目下这样安排是为了皇子们的平安着想,但母子硬生生分别,甚至为了避嫌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也着实让人心疼。
回怀瑾宫的路上,顾清霜一路无声。采双在她身侧同行,待得没有旁的宫嫔同路了,小声道:“晴妃娘娘这是冲着皇次子去了,是不是?”
顾清霜吁了口气,点一点头:“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
采双又道:“那宁容华知不知情?”
顾清霜沉吟良久:“这我一时也拿不准。”
若不知情,那母子连心便是真的,宁容华日后若得知晴妃这样害她的孩子,必定恨晴妃入骨,继而成为扳倒晴妃的利器。
可若知情……
那这一位可比和容华的心思还要深多了。和容华先前那个大局虽也动了麝香这样会致人小产的东西,但终究只是做做样子,料定东西送到柳雁跟前就会被察觉,根本没真想让柳雁用。
换言之,和容华连旁人的孩子都不忍下手。而眼前出事的这一个,可是宁容华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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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次子又安养了几日,太医才终于敢说他彻底脱了险。年初五时,皇帝下旨晋和容华、宁容华为婕妤,端嫔为容华,岚妃没有晋位,但娘家也给了封赏。
年初六,沉寂已久的晴妃终于又被翻了牌子。
这晚,顾清霜整宿难眠,一次次设想晴妃该是如何的婉转承欢,又会说些什么。
倒不是拈酸吃醋,只是自去年上元节她被迫投湖起,她们之间就已注定是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第60章 因噎废食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总是有几分道理的。自年初六开始,皇帝断断续续地去见了晴妃好几回。顾清霜初时存着几分期待,盼着晴妃能尝着甜头便失了分寸, 提及两位皇子的事,再惹得圣心不快。但后来想想, 便也清醒地作罢了――总不能指望人人都跟凌贵人一样蠢。
岚妃也跟顾清霜说:“晴妃虽斗不过南宫敏, 但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依本宫看,这回她大有可能是没打算明着争两位皇子,若后来还是提了,就是找旁人去提;再不然,也有可能根本没想图谋皇子, 除夕那一出只是为了复宠罢了。”
跟着又叮嘱顾清霜:“不管怎么说,你要多上几分心。怀瑾宫的宫人们都要看牢,免得有那么一个两个糊涂的,让你惹上说不清的事。”
顾清霜毕恭毕敬地颔首应下, 转而眉眼带起笑:“谢娘娘虽不肯沾染这些争斗, 却还肯为臣妾出谋划策。”
“……”岚妃没好脸色地睃她一眼, “婕妤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岚妃到底也久经世事, 自是明白这样的斗争一旦踏进来,就没了回头的路。
但顾清霜昔日所言, 却也不假,皇宫不是能由着她独善其身的地方。她现下日子过着舒坦,一因不争宠, 二因膝下有个公主, 三因无人来争这公主。
顾清霜便跟她说:“无人来争公主, 不过是因现下嫔妃们都还年轻,十之八九有几分野心, 也都还盼着自己还能有孩子。可若是过上几年,娘娘再试试看?娘娘真就能担保在那些不可说的野心散尽之后,转而只盼能颐养天年的嫔妃们不会希望膝下有个公主?大公主聪明伶俐,又是皇上头一个孩子,娘娘就不怕她落入旁人之手?”
虽然她所言也不过是个可能,甚至颇有夸大其词吓唬岚妃的意味。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没有几个做母亲的能不怕,岚妃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帮了她。
日子不觉间就又翻过大半个月,到了一月末。天气愈发和暖了,御花园中草木抽芽,一些细嫩的花苞也显了形,一颗颗浮在枝上,孕育着尚不起眼的生机。
二月二春耕节时,皇帝天不亮便出了宫,设坛祭祀,祈愿风调雨顺。宫中亦有应景的礼数,晌午时荣妃在舒德宫里设了宴,邀众妃一聚,尚食局备好了各色点心送来,称“富贵果子”,应了这天“迎富贵”的说辞。
这一聚便到了傍晚才散。傍晚时离了荣妃的景明殿,顾清霜又随着柳雁顺路去瞧了二公主,二公主已两个多月了,两个月来长大了不少,也白嫩了一圈。两个月大的孩子多数时候还都在睡,顾清霜运气却好,去时正碰上二公主醒来,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看见她,就咧嘴笑了。
沈h扒在摇篮边歪着头也看她,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奇道:“公主长得好快!”
柳雁听言笑说:“你还不是一样?冬日里做的衣裙,如今便又短了吧?”
她们这厢一室惬意,怀瑾宫,有人踏着朦胧夜色行至思雅殿门口,宫人忙迎上前,她摆手:“本宫知道柔婕妤还没回来,本宫等一等。”
那宦官拱手:“那请娘娘先入殿喝盏茶吧。”
和婕妤颔一颔首,便随他入了殿。她心不在焉地品了两盏茶顾清霜才回来,进殿一看:“适才还在想和姐姐怎的没去参宴,怎的倒来我这儿等了?”
说着二人各自一福,和婕妤道:“有事同你说。”
顾清霜会意,就邀她入了寝殿,将宫人尽数摒了出去。和婕妤也不听她绕弯子,落座便道 :“这些日子,宁婕妤找了我好几回。”
顾清霜心神一提:“宁婕妤?”
和婕妤点一点头:“我与她原也有几分相熟,同年入的宫,又先后诞育皇子。后来两个孩子都没养在我们跟前,我们自是都不舍得,可她心思更娇弱细腻一些,日日啼哭;我则是索性避着这些,不想、不提,自也懒得听她哭诉,一来二去,情分这才淡了。”
顾清霜点点头:“如今怎的又找上姐姐了?”和婕妤说:“她认定除夕皇次子之事,是晴妃所为。”
“这倒不假。”顾清霜一哂,品一品和婕妤的口吻,她又有些疑惑,“姐姐不会觉得那日之事别无隐情,真是晴妃心善,出手救了皇次子吧?”
和婕妤道:“我自是觉得别有缘故,却又并不认为是晴妃害了皇次子。”
顾清霜拧眉:“怎么说?”
和婕妤说:“宫中善恶虚实虽都难辨,但晴妃这个人……”她摇摇头,“我不觉得她有这样的胆识,敢拿皇子的性命冒险。更何况她如今还想将皇子收入囊中――你想一想,皇次子才不到五岁,若是下毒害他,剂量稍有不慎人就没了。你如是有心图谋一个皇子,当下的皇子又只有两位,你可会用这样铤而走险的法子去争?”
顾清霜一时沉思未言,和婕妤又提醒她:“再说,咱们这位皇上愿意在女人之事上犯糊涂,在皇子的事上可从来不糊涂。这次的事,他为什么不疑晴妃?”顾清霜头一个反应,自是想说“这只看他愿意信谁”,转念,又按住了这句话。
和婕妤为晴妃说的那番话并不能说服她,但关乎皇帝的这些,的的确确是有道理的。仔细想来,她们那日都只看到了晴妃看戏,嫌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太假――诚然那也确实是假,可假不假与她是否出手害了皇次子是两码事。
若说她只是撞上了这事,便依太医所言出手相救,而后又顺水推舟地再做一场戏牵住皇帝的心,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和婕妤一叹:“你一心想着事事都是晴妃算计谋划,怕是有些先入为主了。”
“姐姐说的是。”顾清霜薄唇微抿,姑且将这些阴谋搁下,留待迟些时候再细细思索,当下只追问和婕妤,“那姐姐是如何同宁婕妤说的?”
“我没有与她说这些。”和婕妤喟叹一声,摇一摇头,“看她那个样子,我也心疼。但见她一门心思奔着晴妃去,又觉得不提也罢。与其说得那么明白,不如将这人拉过来,收为己用。”
顾清霜沉吟不语。
和婕妤打量她的神情:“你不愿意?”
“也说不上不愿意。”顾清霜摇摇头,“只是皇上对皇子之事谨慎,我敢结交姐姐,是因宫里都说姐姐识大体,皇长子被送去宁寿宫后姐姐也没说过什么,守着旨意不多去看一眼。可宁婕妤不一样,姐姐与她同病相怜,尚且烦了她昔日的哭哭啼啼,旁人如何能不知道?只怕皇上都听闻过几分。这样的人结交过来,岂不是等着皇上疑我也在图谋皇子?”
和婕妤听着滞了滞,有几分不甘,亦有几分恍悟。
顾清霜话锋一转:“但姐姐与她将交情拾起来,倒是无妨。毕竟都是诞育过皇子的人,又有旧日交情放着。阖宫里若有一个人不需与她避嫌,便也只有姐姐了。”
和婕妤怔了怔,情绪复杂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心思……动得是真快。”
她还记得昔日她拿采双设局的事,末了顾清霜愿意帮她,却不肯放任她将那个局走下去,就是因顾清霜比她更深想了一层。
如今这事,顾清霜又比她深想了一层。
“我不是心思动得快。”顾清霜谦和淡笑,“我是连娘家都没了的人,比不得姐姐尚有个当知县的父亲,更比不得那些家世雄厚的妃嫔。想要保命,也只能凭这几分谨慎了。”
和婕妤对她这话不予置评,只是觉得自己矛盾多日的事终于拿定了主意,松了口气,有了笑容:“那我便先与她走动着,日后若她有什么打算,咱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顾清霜点点头:“姐姐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一边好生结交着,一边也不妨多几分提防,莫要事事都与她说。”
“这我有数。”和婕妤温声,说着起了身,“我先回去了。”
顾清霜便也起来,想送送她。刚行至外殿,却有御前宫人赶来,满面笑容地一躬身:“两位婕妤娘娘安。皇上刚回了宫,请柔婕妤娘娘去紫宸殿。”
呵,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顾清霜心底玩味着,却有有些懊恼――她原本真是盼着他再遗忘她一阵子的,眼下这么一来,倒只好事先挑明了:“劳伴伴转告皇上,我近来怕是不方便侍奉。”
那宦官一怔,抬眸之间面前的柔婕妤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唇角勾起笑,姿态柔媚:“太医说怀胎不足三月时尤需当心。”
眼前的宦官顿显愕色,连和婕妤也一愣,转而一把抓住她的手:“当真的?有了?”
顾清霜嗔怪地一瞪她:“姐姐小点声,我这还没坐稳呢。”
和婕妤忙一掩唇,那宦官终于也反应过来,旋即跪地叩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臣这便去紫宸殿回话!”
说罢就手脚麻利地告了退,顾清霜抬眸睃了眼,脚步真是急得很。
她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来。
记得柳雁初有孕那时,直盼着腹中怀的是个女儿,因为公主虽无缘大统但能养在跟前,皇子或有命继位却要被抱走。
而她,还是盼着这胎是个皇子的。
皇子有谁抚养凭的是皇帝的心思,能否让皇子纵不养在跟前却还与她亲,看的则是她的本事。
再说,眼下是皇子们都还年幼,来日总归还是要记到嫔妃名下的。她若为着几分子女亲情便连将来的机会都不要,那叫因噎废食。
第61章 有孕之后
和婕妤离开后过了最多两刻, 思雅殿的殿门被猛地推开。
顾清霜安然倚在茶榻上读着书,听到外面着急忙慌的问安声也当没听到。过不多时,寝殿的珠帘也撞响了一阵, 玄色的身影从影壁后显形,她这才抬了下眼, 注意到他玄色冠服都还没换下。
下一刻, 她手中的书被猛地抽走,他满目欣喜地看着她:“是真的?”
顾清霜薄唇抿一抿,带着两分羞怯,点了点头。
他笑着坐到她身边:“何时知道的?怎的不早说?”顾清霜声音愈发轻柔:“臣妾想等胎像稳了再说,免得又……”她顿一顿声, “上次原也是不想那样早说的,总归保这孩子平安才最紧要。”
她这样说,他自会想起先前那一场接一场的大戏。不禁眼底也一暗,紧攥住她的手:“孩子会平安的。”
顾清霜噙着笑点点头, 乖顺地靠到他肩头:“臣妾会加倍小心。这些日子就……还请皇上少招惹臣妾, 免得臣妾起那些不当有的贪念, 平白伤了孩子。”
还没说完, 他就笑出声,指尖一点她鼻子:“又在说什么鬼话。你这小尼姑, 胡思乱想的时候比凡人还多。”
说来也怪,这些话偏是由她说出来,最是让他觉得心痒。他还记得她昔日在千福寺的样子, 清清素素的一个姑娘, 不施粉黛, 清心寡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