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她对哥哥的好,会不会只是表面上的功夫呢?
万一她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哥哥那等风光霁月之人,从来是不屑于玩一些阴谋诡计。
老夫人偏又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这些年,没少指使着刘氏为她做事。
当初自己险些丧命于她的手上,可以不计较,不追究。
可若是她对哥哥也敢动那样的心思,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
福安堂。
安子轩十分优雅地坐着,头微微低着,面色恬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子轩,祖母知道,这些年你与你父亲东奔西走,甚是辛苦。如今你既然回京了,便将这亲事订下,这偌大的侯府,也不可总是这样没个正经的主母。你说呢?”
“祖母,父亲和母亲远在千里之外,孙儿此时,实在是没有心情想着订亲一事。还是待父亲和母亲回来之后再说吧。”
“这种事情,已经拖了不是一日两日了。京城其它府邸的公子,像你这年纪,都当爹了。祖母也活不了几年了,就是想着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有后,也便安心了。”
一番话,说地合情合理,极其真诚。
安子轩不语。
他也明白,老夫人年纪大了,自然是总想着能看到安家有后。
只是,这等婚姻大事,岂能等同于儿戏?
似妹妹那般,险些便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祖母的心思,孙儿都懂。只是孙儿在京城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孙儿就得去接父亲和母亲回京了。”
“便是离开,先订下亲事,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呀?”
“祖母,孙儿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思。潇潇的事情,才刚刚告一段落,如今六王子又住在我们府上,我实在是不想再生事端。”
老夫人的脸色一沉,“胡闹!婚姻大事,怎地就是生事端了?”
“祖母!”安子轩的声音,略带了些急切。
“你别说了。你父母不在京中,你的婚姻大事,便由我为你做主了。回头,我自会让人将画像和相关的生辰八字送去给你。”
“祖母,若是您一意孤行,那孙儿唯有立刻就走了。”
安子轩看起来温文尔雅,可是真地一动起真格地来,似乎是谁也拦不住的。
老夫人面色微变,抬头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安子轩。
完全没想到,这个向来温和的孙子,竟然也会忤逆她。
老夫人惊诧的表情,令安子轩清晰地收入眼底。
这个年迈的女人,是自己的祖母,也是父亲的母亲。
父亲不在京中,他身为孙儿,怎能惹她不悦?
基本的孝道,还是让安子轩的心底,多少升起了一些愧疚感。
“祖母,不是孙儿故意要跟您作对,只是现在父亲和母亲不知何时方能归来,我心中实在难安。这议亲一事,还是先缓一缓吧。”
安子轩退了一步,没有再说不考虑,只说缓一缓。
他的让步,让老夫人心中稍有些宽慰的同时,也看到了些许的希望。
这个孙儿,到底是与安潇潇不同的。
老夫人面上再度有了和蔼的笑容。
“也好,那就先缓一缓,我先帮你留意着。”
老夫人顿了顿,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你是兄长,我是想着你成亲之后,府上有人打理,到时候,潇潇出嫁,府里也算是有个女主人能帮衬着。潇潇与你不同。你是男儿,再缓个两三年成亲也不碍事,可是潇潇呢?若是再晚几年,她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安子轩微怔,没想到,老夫人提及婚事,竟然还是顾虑到了这一层。
“让祖母费心了。”
安子轩微微低了头,又弯了腰,这样的态度,再度博得了老夫人的笑容。
“子轩呀,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比潇潇年长几岁,不似她那般地爱胡闹。只是,女大不中留。若是你父亲三年两年不回来,难道,潇潇还在再等上几年?”
安子轩顿时一噎。
依潇潇的容貌和才华,自然是不愁嫁的。
只是,一个女子,若是真的被拖成了老姑娘才嫁人,到底是会少了些底气的。
“回头我与妹妹再商量商量。若是她心里有了中意的人,让她先成亲,也是无碍的。”
老夫人的眸光闪了一下,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也不早了,你先去吧。”
“是,祖母,孙儿告退。”
相比于安潇潇在她面前的放肆,这个孙子的态度,显然是更得老夫人的欢心。
只是,老夫人显然是忘记了,如果不是有她先对安潇潇冷淡,甚至是动了杀机,安潇潇又怎么会对她如此地不敬?
你待我如何,我便还你何种的态度。
这个道理,老夫人似乎是真地忘记了。
安子轩终于过来,安潇潇也命人将粥盛出来,刚刚好,不会太烫,也不曾冷掉。
“老夫人寻你何事?”
“没什么,不过是想问问我,可曾有了中意的姑娘。”
安潇潇的眉心微动,“那你是如何回复的?”
“我只说如今没有这个心思。倒是你,让我也跟着担忧了。你可有了意中人了?”
安潇潇的嘴一撇,“没有。”
“当真没有?”
安子轩明显地不信,而且眉眼间,显然还有几分的戏谑成分。
安潇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当真没有!”
“那也好。原本我还担心你是看中了李庭希的,既然你心中没有他,那我也便放心了。回头,我该催着康王妃,早日给李庭希定下一桩婚事了。”
“嗯,这个我没意见。早点儿娶了新娘子,也能早点儿安定下来。”
“潇潇,你对墨扎,可有那方面的心思?”
安潇潇一愣,眨眨眼,“哥,你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
这意思就是没有了!
安子轩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墨扎的身分太过尴尬,若是妹妹当真嫁给他,将来的日子,怕是将要极其地热闹了。
“潇潇,六公主的事情,如今已是传遍了皇宫。你医术了得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内外。同时,你是药疯子徒弟一事,只怕也瞒不住了。”
“瞒不住就不瞒了。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无所谓了。”
“潇潇,我想过阵子就离开京城,这靖安侯府,仍然让二叔一家来打理,你以为如何?”
安子轩思虑良久,才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安潇潇不解,她知道,哥哥这样说,定然也是有着他的考虑的。
“京城如今的局势未明,皇子间的争斗,也将愈演愈烈,靖安侯府,原本就是几位皇子想要争夺的对象。如今父亲不在京中,你我都需这般小心,若是父亲回京,那场面可想而知。”
安潇潇不语,大概也猜到了哥哥这么做的用意。
“我带你一起离开此地,我们去寻父亲和母亲,将来是否回来,到时候再定。至于这些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
“哥哥是担心我不能自保,还是担心我护不住靖安侯府?”
安子轩抿了抿唇,他两者都担心。
当然,比起妹妹的性命和将来,靖安侯府,算不得什么。
当年父亲既然能因功而得了封赏,他日,自己也可以以功勋再换爵位名声。
在他看来,什么,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潇潇,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也很有天赋,可是这政治权势,不是你该沾染的。”
安潇潇沉默了下来。
虽然她在靖安侯府住的时间不长,可是在她的心里,始终认为,这里才是她的家。
儿时的那些画面,总会时时地提醒着她,当初他们一家人,是何等的幸福快乐。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了变故呢?
安潇潇记不得很真切了。
微微地抿唇,“哥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离开了靖安侯府这片院子,我们就一定能得到安宁吗?”
这一次,换安子轩哑口无言了。
“皇上若是想要逼出我们来,简直就是太容易了。现在皇上一直不曾逼迫父亲,一是因为皇子们的争斗,还不到那么惨烈的地步,二来,也是因为京城还有我,如今又多了一个你。有我们做牵制,父亲早晚都是要回京的。”
“潇潇?”安子轩没想到,这个妹妹,竟然将一切都看得这样透彻。
“若是我们都离开了,你可想过,皇上会下什么样的旨意,来逼迫我们一家人?”
安子轩紧了紧眉,一言不发。
安潇潇抬头,眸光微寒且带着几分的忧郁。
不大会儿,眸底竟然已经泛红,似是要大哭一场了。
“哥哥,当初我回京,您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吗?当初二叔一家强占侯府的碧园,又让安美妍顶替我嫁给鲁宥策,你真以为,皇上都不知情吗?”
安子轩的身子一僵,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愚不可及了。
“皇上看似不在意靖安侯府的一切,可是明知道父亲手上还有一支精锐,又怎么可能真地放松了对靖安侯府的监视。二叔一家,包括老夫人怂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宛若跳梁小丑罢了。”
安子轩的手指微蜷,太阳穴的青筋爆起,到底,还是他想地太简单,太美好了。
“哥哥,我知你心善,也知你素来不愿意将人想地太坏了。可是在京城,有几个人的心里是真正干净的?咱们出生在了靖安侯府,当真就有安宁平静的生活了?”
安潇潇越说,似乎是越激动了。
“哥哥莫不是忘了,你初回京城时,皇上便曾提到的你与六公主的婚事了?”
安子轩的身子一僵,随后轻叹一声,弱弱地看了她一眼,再伸手轻轻地揉了揉眉心。
“潇潇,你不该这样聪明的。”
话落,身子似乎是有些放松了下来,然后脸上慢慢地浮上了一层苦笑。
安潇潇的眼睛却有些红,而且还紧紧地瞪着他,似乎是要瞪得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才肯罢休一样。
“潇潇,别这样。”
这一句,安子轩说地很温柔,也很宠溺,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地是多么地没有底气。
“你凭什么要我不要这样?哥!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不过就是想要说服我,然后把我骗走,你自己再回到京城来,面对所有针对靖安侯府的明枪暗箭罢了。”
说着,安潇潇已经哭出声来。
此时,阿贵也用完了早膳,正往这边走,然后就看到了花厅内,小姐哭得很伤心。
阿贵只觉得心底一揪,似乎是有点儿疼。
然后二话不说,便快走了几步。
“潇潇,你是姑娘家,我说过了,政治权势的争斗,不该将你掺和进来。”
“可我已经被搅进来了。”
安潇潇负气一般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然后仍然十分恼火地瞪着他。
安子轩无奈,只好起身,拿着帕子到了她的跟前,极其小心地帮她擦着眼泪。
“潇潇,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也是父亲和母亲的心头宝。这些年,他们虽然不能回来看你,可是心里对你却是格外地记挂,不然,父亲也不会将那么厉害的几个高手,都给了你。”
安潇潇抽了抽鼻子,仍然一脸的委屈。
“好吧,是哥哥想错了。哥哥不该瞒着你,可是到底不是还没有实际操作吗?”
“等到那会儿就晚了。说不定我以后都不会再理你了。”
安子轩轻轻地笑了笑,“瞧瞧你,都哭成什么样子了?好在你今日不曾上妆,不然的话,定然是像是一个丑鬼,难看死了。”
“你才丑呢!”
安潇潇回了一句之后,便破涕为笑了。
“好,我丑,我最丑了。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的错。别总觉得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你若是瞒着我,就是让我不痛快。我定然是不会原谅你的。”
“好好,我知道了。别哭了。来人,去打些热水过来。”
兄妹俩总算是握手言和,站在了门外的阿贵,心情似乎也不再那么地纠结了。
洗了把脸,安潇潇的眼睛仍然有些红。
“你这样子,还怎么出门?”
安潇潇哼了一声,“我又没说一定要出门?”
“那我和墨扎就先出去了。答应了他,要抽时间带他在京中走走的。”
“去吧去吧。”
安潇潇一脸嫌弃地挥着手。
安子轩转身出来,看到了抱剑站在那里的阿贵,微微怔了一下,低声道,“听闻潇潇爱听你吹箫,吹几支略为欢快的曲子,哄哄她吧。”
“是,公子。”
安子轩和墨扎一起出了门,并且交待了下来,说是晚上才会回来。
再说冯知良被冯侯爷给罚跪了一夜之后,冯侯爷这才允他起来,大夫也才敢给他看伤了。
冯知寒请了那位贾公子到府中做客,两人言谈甚欢,一直到日落西山,贾公子才提出告辞。
冯知寒送他至大门口,刚好看到了冯侯爷回来。
“父亲,这位是贾公子。”
“冯侯爷安好,晚辈有礼了。”
“哦,贾公子客气了。这是?”
“哦,时日也不早了,晚辈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好好,以后常来坐坐,我这个儿子,别的不感兴趣,就是爱舞文弄墨,还请贾公子能多多指点。”
“冯侯爷客气了,当是晚辈求教三公子才是,告辞。”
门口的这一幕,很快被人禀明了冯夫人。
冯夫人心中有气,却又无处发泄。
眼下她一女已经是废了,这个儿子又被侯爷所厌恶,若是再让那个冯三一直占了好处,那将来,这侯府的一切,怕都得是冯知寒的了。
“夫人莫恼,我大渊朝可是有明文律法,庶子,是不得袭爵的。”
嬷嬷说着,连忙站到身后,开始为夫人松松肩了。
“你懂什么?庶子还是嫡子,还不都是老爷一句话的事儿?若是老爷有心要抬举冯知寒,你又怎知,他不会让冯知寒成为嫡子?”
嬷嬷有些迟疑,也有些不太相信。
“这,可是自古以来,若是庶子成为嫡子,无论是过继到您的名下,还是抬了他的生母为平妻,都是需要您这个主母点头方可的。”
“我知道。所以,现在我才着急了。若是侯爷有心要抬举那个庶子,以知秋来逼迫我,你说我是应也不应?”
嬷嬷吓了一跳,显然是大小姐离府的日子久了,竟然把她给忘了。
“不能吧?侯爷与您还是有着多年的情分的。应该不至于做得这样绝。”
“应该?”
冯夫人自嘲一笑,“呵呵,这世上应该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是,又偏偏有多少是事情,是冲着不应该去的?”
这话,嬷嬷可实在是不敢接,也不好接了。
“总得想个法子,拿住那个庶子的短处才好。”
“夫人是说?”
“听说侯爷这两日,都歇在了那个兰姨娘的院子里?”
“回夫人,正是。兰姨娘刚进府不久,老爷也就是图个新鲜。”
“新鲜?哼!谁没有新鲜过?本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不也是水嫰嫰的一枝花?”
嬷嬷讪讪一笑,“夫人现在也是貌美如花呢。”
冯夫人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微微叹气。
花无百日红,景无百日好。
这个道理,她自然懂。
也因此,这么多年,她也没拦着那些个下贱的女人被抬进府来。
男人嘛,总是图个新鲜水嫰。
可是再怎么宠她们,这侯府的女主人,也只能是她一个。
如果不是这个冯知寒实在是碍了她儿子的路,她也实在是不愿意手段太狠毒了。
年轻的时候,她也没少折腾那些个姨娘,从她手里掉的孩子,没有十个,也得有七八个了。
最近几年,日子过得太过顺畅了,年纪也大了,也便没了那些心思。
太平的日子过久了,倒是让他们一个个都忘了,谁才是这侯府的女主人!
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先试试自己的手段吧。
“明日让兰姨娘到我这里来请安,服侍我用早膳。”
“是,夫人。”
后院里,主母整顿秩序,谁敢说个不字?
老爷只要一离开了后院儿,便是夫人做主。
嬷嬷不曾想到其它,只以为,夫人这是要给那位兰姨娘一些排头吃了。
自打这位兰姨娘进门,还没怎么让她到跟前立过规矩呢。
日子久了,倒是让她有些认不清楚自己的身分了。
兰姨娘许是头天晚上伺候老爷,所以起得晚了,换好衣裳,又打扮靓丽的过来之后,才发现,夫人正坐在八仙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兰姨娘的心底一虚,到底不过是一个妾的身分,哪里敢在主母面前张狂?
“贱妾给夫人请安。”
兰姨娘屈了屈膝,动作的幅度倒不是很大。
冯夫人微微一笑,“起来吧。兰姨娘昨日服侍老爷,也辛苦了。让本夫人等你伺候用早膳,倒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