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路 作者:西木子
简介:
她还魂到一个类似魏晋朝的世界,重生在一个乡间邻长之女的身上,原本可以拥有平凡的一生。
然而生逢乱世,她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一场腥风血雨的纷争中。
金戈铁马的王朝末年,女人视如附属的年代,一个叫张曦君的现代女子该何去何从?
是随波逐流的依附而生,还是与他执手看天下?
第一章 穿越
正是子时,傍山而建的小村子,除了地里头的蛙声,树丫上的夏蝉啾啾,再也听不到半分声响,只有村尾的一家庄院里“啪”地响了一声,又连着一阵细碎的声响,随即一切都归于平静。
夜大概太深了,这点响声并没有震动夜的深沉,空气里依旧连一丝风儿也没有,小院子热得好似扣上了蒸笼一般。
突然,黑夜里亮起了一点儿光,朦朦胧胧地晕染出整个小院。四面篱笆的院墙,里面总共七间屋子,正北三间木质结构的上房,看着有些年久失修,左右各两间篱笆房,倒看得出是新翻修的。这一点儿光,就是从西边篱笆房透出来的。
从敞开的木窗往里看,是一应俱全的家舍,不过也仅是如此了。在屋中的桌上有一盏油灯,灯油少得可怜,光亮自不必说,勉强能照清桌前的人,一个赤|裸着膀子的男人。望之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正坐在桌旁,一边拿着个木碗喝水,一边和对面床上坐着的女人说话。
男人一口川话带着几分川西边上的地方口音,说话声压得很低:“惠芬,明儿我还是弄些耗子药来,免得让你晚上睡不安生。”
床上那女人往一旁的摇车看了眼,又捋了捋黏在耳郭的碎发,这才抬头道:“耗子药!?这才叫我不得安生。”女人想起两天前女儿手里抓的耗子药,若不是及时发现,只怕…想着又是一阵心悸,连忙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念了声佛。
男人知道女人担忧什么,正要一言岔开话,就见女人闭着眼,仰着一张俏脸儿。
女人正值花信之年,正是女子一生最美好的时候,加之女人本就生得好,皮肤又白,那涔涔汗水浸在女人的脸蛋上,就像雨后清晨的一朵滟滟红花,煞是娇艳好看。又时值七月中伏天,女人怕热穿得少,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布小衣紧紧裹着生育后丰满的身子,衬着胸脯愈发鼓胀,顿时就看得男人一阵眼热,喉头发紧。
“咳咳…”男人想到明一早女人就要忙着女儿的命名礼,不由无奈的扯了扯嗓子,又去屋角的缸里舀了碗井水下肚,才道:“我这不是瞧囡囡这两天听话多了,才这样说。若是她还像以前那样老往地上爬,我也不敢往屋里放耗子药。”
说话的当头,男人吹灭了油灯,摸黑走到摇车旁,捏了捏车内女儿粉嫩的小脸,便一面摸索着上床,一面说道:“明儿来的乡亲估计不少,你少不得要忙碌一番,还是早些睡!”
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窣声,谁也没注意到摇车里酣睡的女婴陡然睁眼,里面闪动着与年龄不符的思绪。
张曦君伸出一只手,借着透进窗户的月光,呆呆的望着:还是这么小…
可为什么会这样?
两天前正是五一长假的头天,她靠着人生第一份工资和父母资助报了去西藏的旅行团,谁知乘坐的大巴刚经过二郎山隧道就翻了车。等再次醒来时,她正被一个女人抱在怀中,耳膜也充斥着女人尖锐的叫声:“吓死娘了!你这孩子,又没短你吃的,往嘴里塞耗子药作甚…”
惊疑间,忍不住要大声询问,却一张口就是糯糯童音,还有一双属于婴儿的小手在眼前晃动,而这双小手竟是她的!
目光怔怔转动,一眼对上女人的胸口,是…大襟右衽交领!
一看之下,脑中立即浮现出《大汉天子》里的片段。
这部电视剧,是她初中时最喜欢的电视剧,也曾一度迷恋剧中的女子服饰。直到高一有了电脑,在网上一查,才知那是汉代妇女常穿的曲裾。但这种与曲裾极其相似,又只能在网上电视里才可以看见的服饰,现在居然穿在一个女人身上,还是一个抱着她的女人身上!?
顿时,一种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难道这里是汉朝…!?
想到种种可能,想到21世纪的父母亲人,想到太多太多…一时间再也无法忍耐,又或是婴孩本能的直观表现,她居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而婴孩的精力很是有限,不过小哭了一阵便已精疲力竭的睡去。
一如此时,她本想多保持一会清醒也难以做到,一双眼皮就像有千斤重似的,让她无法自已的缓缓垂下,然后渐渐的模糊了意识…
××××××
次日,院里的公鸡还没“喔喔”打鸣的时候,张曦君就已经醒来,被下身一股湿乎乎的黏糊劲给惊醒。当下不由一愣,她竟然…尿床了!?
震惊中,只听一旁的大床上传来一声低呼,张曦君下意识的扭头看去。
夏日亮得早,不过五更初的样子,天已经麻麻亮了,灰青色的天光透进来,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张曦君用着一双婴孩的眼睛,看着慌忙跑下床的女人,心里注满了难以接受的情绪。
女人不知张曦君的尴尬,嘴里叨叨的念着睡过头的话,手也不闲着,麻溜地往张曦君身下一摸,顿时懊恼地直嘀咕。
张曦君一下臊红了脸,赶紧把眼睛一闭,只作未闻。
大概自觉没有比先前更臊脸的事,就由着女人为她擦身换布,又将她交给了一个陌生的老妇人。
老妇人方脸窄额,满眼精明,一看就不是善茬。但听她们谈话,知道老妇人是三个月前给女人接生的稳婆,今天是专门为她的命名礼而来,倒也不害怕。可等老妇人为她沐浴更衣,手拿一把铮亮的小刀对她咧嘴笑时,愣是让她生生地打了个寒噤,害怕油然而生。
老妇人自然不知张曦君所想,还呵呵一笑,然后用巧劲固住张曦君的头,小心翼翼地剃起了胎发。
张曦君只觉一阵头皮发麻,人也一动不动的僵在老妇人的胳肢窝下,生怕老妇人一个失手见血。
剃胎发的过程虽然难熬,好在一切顺利,不一会儿老妇人就收了刀,将剃下的胎发仔细收好。
张曦君微微松了口气,就听老妇人的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婶子,胎发可剃好了?外面正等着呢!”听着竟有些亲切之感。
老妇人连忙抱起摇车里的张曦君,转身便笑道:“刚刚好!”一边说一边将张曦君递了过去。
刚落到女人怀里,就闻到一股呛鼻的檀香,混着女人身上的奶腥味,不觉有些难闻。张曦君耸了耸鼻子,纳闷的瞅了瞅女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些缘由。
女人今天应该是细心收拾过的,一身对襟宽袖的青色布衣,布料比起这两日见过的衣服细腻许多,衣襟和袖口处缀的一寸宽的白边上也绣了些花样;一头乌发被一丝不苟的梳起,在发顶向右处挽了一个单环,平日包在头上的巾帕也被一只木钗取代,正戴在女人发顶的髻环上。不过因为服饰变化不大,又比起电视剧中的古装戏服逊色不少,张曦君这才一时未注意到女子的改变。
在张曦君打量时,女人轻轻地塞了一个红包给老妇人,“一大早就给婶子添麻烦了,观礼后可别先走,得吃了晌午才是。”
老妇人忙不迭地接过红包,眼里露出一丝谄媚的笑意,夸道:“哪里麻烦,像二小姐这样胎发又黑又密的女婴,老婆子这些年从没见过,今儿可算是粘了福气。
外面观礼的乡亲来得差不多了,两人也未多做客气,便走了出去。
来这里已三日,张曦君还从未出过房门,一直惶惶不安的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免急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情形,心中甚至有一丝她也不知道的期待:也许…这只是一场梦…也许这里只是戏场,她虽变成一个小女婴,仍有再见父母亲人的希望…
第二章 起名
怀揣忐忑地来到屋外,入目却让张曦君一震。
宽敞的篱笆院里,拥拥攘攘地挤满了人群。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身上都穿着简陋的麻布衣裳,有些衣裳上还缀着各色补丁,可他们笑得那样开心,笑得那样鲜活。尤其当看到自己一行人走出来时,都蜂拥一般的向过涌来,也不管是否将她看清便不停地夸赞,只有天真无邪的孩童尚不知世事,只欢快地叫着“要开席吃肉了”,不过很快就被他们的父母长辈捂住了嘴。
离女人最近的一个白发老妪,应该是喜欢小孩的,一见女人过来就要伸手摸一摸张曦君,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颤巍巍的缩了回去。
张曦君被陡然伸至眼前的手吸引了注意,目光随之转动。
那是一只黝黑干瘦的手,上面沉积了多年未洗净的痕迹,以及常年辛勤劳作的死茧,再加之密布的老人斑,看上去既丑陋又令人害怕。
张曦君却细细地看着,半晌才移开目光,随即又好似要急需求证什么,目光一遍遍的在人群中搜寻。
目之所见,除了老人斑,无一不有着一双与白发老妪相似的手,而一张张笑脸上则是经年累月曝晒下的黑红。
张曦君心头再次一震,不知是因眼前太过真实又贫瘠的面目惶然,还是因心底的那丝期盼破碎而绝望,只是脑子轰轰然不知所以。
母女连心,感觉怀中的女儿似有不安,女人忙低头,见张曦君发怔地看着拥挤的人群,只当女儿是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受了惊吓,于是赶紧背过人群朝正北的上房走去。
不知发怔了多久,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满院鸦雀无声。
张曦君慢慢回神,才发现女人正抱着她,立在上房门前的东檐下,神情端庄。
这时,一位身穿宽袖束腰衫裙的中年妇人走来,女人赶紧低头,小声唤道:“娘…”刚一出声,见中年妇人目光倏然锐利,女人连忙改口:“母亲。”
听见女人轻唤“母亲”,中年妇人方才满意地微微颔首,又从女人手中抱过张曦君,朝上房高声唱喝。
唱喝的腔调很怪,每一字的尾音都拉得极长,张曦君只能听个大概,好像是关于拜见父亲的意思。
中年妇人唱完,未几,上房内传来男人的应答。
男人许是回答得有所欠缺,张曦君注意到中年妇人在男人唱喝时皱了皱眉,不过她却听懂了男人的话,意思是以后一定要好好教养她,让她守礼循善。
还在想着,就见男人走了出来。
今日,男人与往日明显不同,身上绑手短裙的粗麻布衣,竟换成了褒衣博带的宽衫大袖,髻上虽未束冠却也裹了巾子,看着少了几分粗犷而多了几分斯文。
在张曦君由不得多看男人几眼时,男人朝中年妇人恭恭敬敬的拱手一礼,唤道:“母亲。”待中年妇人颔首后,起身却是握着张曦君的右手,笑容满面的逗弄起来。
张曦君措手不及,奇怪的看着男人,眉头也因男人手劲过大轻轻皱起。
男人见张曦君久逗不笑,又窥了窥一旁面容严肃的母亲,不由满头大汗,手也下意识的一紧,后又频频朝女人使眼色,眼看就要急得出声。
中年妇人连忙轻“咳”一声,吩咐道:“抱过去见你父亲。”声音里隐含一丝不悦。
男人心知母亲不悦,却也管不得太的,只依言抱过张曦君,如蒙大赦地走入上房。
上房是一堂二室的结构,东西二室入口垂有布帷,不可得见。倒是正堂一目了然,却又有一丝紧张肃穆的气氛蔓延着,让人不敢多看。
张曦君借着婴孩的优势,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间正堂。
只见堂中一张大床横陈,前沿床面下设三足,床足很矮,约二、三寸,无帐构帷幔,床中一几案竖放,一位身穿宽衫大袖,头戴平巾帻,髯须然然,观之半百的中年文士坐于几侧左方,此时中年妇人也徐行至大床右侧坐下。正堂左右则各设两张坐榻、几案,榻形似床,为四足,俱矮,足身向内弧曲,案则较高,与榻长短相仿,上盛酒水瓜果,供榻上四对夫妻及儿女食用。堂内四下又站有一些观礼的乡亲,他们穿着较屋外的整齐许多,却又逊于堂内位坐的,看来这里是将人三六九等分得极清。
张曦君思忖间,男人将她又交予随侧一旁的女人,在床前跪下,叩首道:“请父亲大人赐名。”
中年文士未语,也未示意男人起身,只是独自捋着髯须,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然而这一开口,却又是长篇累牍的应口吟诵,直至许久,中年文士方道:“就叫曦君…张氏曦君。”
曦君!
张氏曦君!
居然叫张曦君!
张曦君控制不住的倒吸口气,瞬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震惊地看着捻须而笑的中年文士,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她意外车祸,却大难不死,在古代重生,还有…这与前世一字不变的姓名,难道…这都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是她的宿命…还是一种缘,一种让她坚强活下去的缘,一种为了生存,自己说服自己的缘。
可是,她不相信宿命。那么,是另一个可能吗?
在张曦君思绪飘渺之际,命名礼已经完成,待到微微有些意识时,她已经被抱回了摇车里,窗外不时有喧嚣声传来。
莫名地,当听到有人道这家长短时,她竟不由自主的侧耳窃听。
“…这年代,也只有张邻长这样的人家才办得起席。”说着,忽然讥笑道:“还是给个闺女办席。”
后面的话无人接下,只有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张邻长家都是大善的,两年前羌人从二郎山绕道抢劫咱们,还是张邻长…”
话没说完,先前的女人就撇嘴道:“善是善,可就是瞎讲究,胡床多好坐的,非要弄这些前朝的坐席来院子里摆…”
…
窗外的喧嚣绝于耳畔,只有“二郎山”三字不断回响,那个前世她出车祸的地方。
不经意地,张曦君神思再次游弋,心弦在轻轻地拨动,为了那另一个可能而拨动。
“大哥,为什么妹妹还是不笑?”出神间,一个清脆的童音在屋内响起。
张曦君凝神,侧目看去,一个手拿拨浪鼓的女童,有三四岁大,也是女人的女儿,这两日常常陪在她身边。
一旁的男孩,长得与男人极其相似,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七岁的年纪,是女人唯一的儿子。他见张曦君向这边看来,眼睛立时一亮,高兴道:“妹妹,你笑一笑,娘说你两日没笑了…全怪我贪玩,没有看好妹妹,害你妹妹受惊。”说着高兴的笑脸染上一抹愁色,又摇摇头,一边笑嘻嘻的做着怪表情一边说道:“妹妹,看这里,笑一笑!”说道“笑”时带着微微的乞求。
看着男孩逗趣儿的表情,听着男孩话语里的愧疚,张曦君心中一软,暂抛满头思绪,朝兄妹俩一笑。
“娘!”甫见张曦君朝自己一笑,男孩立马高兴的大叫:“妹妹朝我笑了,妹妹原谅我了!”说着,兴奋地朝屋外跑去,女童也小跟班似地追去,口里咿咿不断地欢喜叫道:“娘,妹妹笑了!”
张曦君久久的望着兄妹俩跑出去的方向,缓缓闭上眼睛。
爸妈,即使是在这陌生的地方,张曦君依然是张曦君,她会好好地活下去…再见了…
无声的话语深埋心底,不舍的泪水滑落脸庞,苦涩的味道填满口腔——再见太难了…
“真的笑了?”突然,女人蕴含急切与关心的声音由远及近。
张曦君蓦然睁眼,朦胧的泪光中,是女人欣喜的笑容,兄妹俩天真的笑脸。不由地,就想起这两日他们给予的关爱,女人在头一晚衣不解带的照料,她终是笑了。
再见了。
第三章 张家
婴孩的生活简单而枯燥,每天无外乎就是吃和睡,最多偶尔再咧嘴笑两下,用来回报那些逗她的人。
然而,即使每天都这样闲得厉害,但是在婴孩本能的支配下,张曦君活了两辈子的优势没有半点体现,比如第一次说话还是在八个月的时候。
和前世的小孩不同,她第一次被大人诱导开口的话,既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她那位总一脸严肃的祖母。那时,她便想,古人果真重孝。后来,等她又跟着咿咿学语时,才发现似乎想错了,因为“祖父”二字竟跟“哥哥”相提并论了。
看来,祖母在家里的地位超然,她应该常承欢膝下,讨其欢心。
张曦君如是想着,当然也这样做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卖乖讨巧的第二年,张曦君被抱到了上房,由她那位祖母亲自抚养。而原因,无外乎女人又怀孕了,家里都盼着女人此胎为男,又担心她累了孕中的女人,于是她“幸运”地被抱到了上房。
可谁也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就连女人当晚也只是不舍的抱着她,然后红着眼睛殷殷地嘱咐了一夜,再然后竟也是高兴她能入了祖母的眼。
如此,饶是她再怎么舍不得女人,也只有安分地搬去了上房。
祖父母都已年过半百,张曦君本着尊老敬老的想法,打算绝不给他们添一点麻烦,却不想祖母口中的“亲自抚养”,并不是真的亲自照料,而是将照顾她的事交予了陪房嬷嬷。
这一点虽与张曦君所想有出处,不过到上房后她也有意外收获。
三岁的时候,也是女人不负众望产子的那一年,她终于在祖母与陪房嬷嬷的谈话中了解了一些家里的情况。
当然了解最清楚的,自然还是关于祖母。
祖母姓卢,出生于范阳卢氏。
据说这范阳卢氏,地属今河北一带,乃本朝的名门大族。可祖母卢氏虽毓于名门,却是庶出,当时嫡庶区别严苛,北地尤甚。故而祖母卢氏并未入族谱,更因其父要回报于成都府为官时的一名幕僚,便将留在范阳家中的卢氏许配给了这名幕僚之子。而这名幕僚,自是祖父张随之的父亲。
祖母卢氏虽是庶出,却也属名门之后,怪不得在家中地位非凡。就算婚后只产下一子,祖父张随之也对其十分敬重。
男人张贺,也正因为这些缘由,才在祖母卢氏面前有些拘谨。
女人李氏,本地里正之女。嫁入张家后,除张曦君外,先后生长子张文豪,长女张惠君,以及新生的幼子张文宇,共二子二女。但是,即使生儿育女,又有娘家在侧,李氏对祖母卢氏仍敬畏非常。
至于张家,在本地也算有名望的人家。祖父张随之,不仅父亲曾为官家幕僚,他也受其父影响,通儒学,并任邻长十余年,退下后,又有张贺被乡亲推举为邻长。彼时,本乡共二百三十口人,共五十七户人家。由一名里正李氏之父统管,其下三名邻长,一为张贺,一为李氏长兄,一位李氏舅父,各辖十九户。
弄清了这些弯弯长长,可还有一件张曦君极想知道的事,依然没有半点眉目。
××××××
时值三月春,正是农忙之际。
张家人少地多,张贺每天早出晚归,同雇农一起下地播种,李氏则负责晌午送饭。
这日,日头刚爬上屋梁,李氏便提着食盒,领着长子长女来到上房,躬身立在临窗的矮榻前,低声唤道:“母亲。”
卢氏年纪大了,立春时染了风寒,服了半月的汤药,这两日才见好全。此时,仍有些精神不济,正手支着榻上的隐几①,闭目养神。听见卢氏问安的声音,这才缓缓睁眼,见李氏大气也不敢出的立着,全然一副小家子气,眉头不由一皱。但又见一旁站得端正的长孙,眼珠子不安分的直转溜,倒像极儿子小时的样子,心中就添了些喜意,少不得对李氏和颜悦色了几分,道:“快午时了,你就这会儿出门吧,也好少受些热气。”
李氏听了暗松了口气,连忙谢过卢氏的关心,方踌躇道:“母亲前些日在病中,还得帮忙照顾文豪他们,媳妇心里委实过应不去…就想将文豪和惠君送去娘家住几日…母亲也才好静养…静养。”说到后来越发的底气不足,声如蚊妠。
一见如此,卢氏的好脸色顿时消弭殆尽,也不言语,只是目光严厉地盯着李氏。
一时间,屋子里沉静似水。
李氏立马不安,头不觉低低地快至胸口。
文豪兄妹也好似受了影响,皆安分地立着,眼睛垂到地上。
见母子三人一个样子,卢氏面色更沉,无人注意的眼底却闪过一丝黯然。
正僵持着,哒哒的木屐声从门口传来,卢氏目光随之转去,一抹暖意不经意的流泻而出。
门外的张曦君还不知道屋外的情形,只是方才同许嬷嬷从西厢房出来时,见家里因农忙请的两位煮饭妇人,正提着食盒等在院子里,便知李氏来了,忙小跑着向上房来。何奈她不过四岁大,脚下的木屐②却又重,走起路来不但困难,又哒哒的响,熟悉的人一听,老远就知道来人是谁。
想到卢氏平日的教导,张曦君忙停下脚步,深呼了一口气,这才跨过正堂的门槛,慢条斯理的朝东室行去。
一旁的许嬷嬷见张曦君这般做派,忍不住摇头失笑,低声嗔道:“鬼灵精!”
许嬷嬷三十又八,是范阳卢氏的家生子,幼时丧父随母改嫁,因年纪小又没人打点,仅五岁就开始当差,又逢伺候卢氏的丫头出嫁,便被送到了卢氏身边。十八岁的卢氏,当时还恼家里欺负人,就将一个小孩送到身边伺候。却不想一年后出嫁,三个丫头只有许嬷嬷愿意相陪。而这一陪竟是三十多年,并且一直未嫁。
许嬷嬷是一个地道的北方人,虽少时离家来了南方,但饮食习惯却随卢氏仍同北方,倒也生得高挑,又常年待在卢氏身边,有时倒有几分前世电视剧里容嬷嬷的感觉。不过张曦君认为,许嬷嬷长得可比容嬷嬷好看多了,对她也常常笑脸,更是真心的疼爱,全然没有李氏担心的事发生。
李氏私以为许嬷嬷和卢氏如出一辙,张曦君指不定私下里受了多少委屈。
彼时,听到许嬷嬷的打趣,张曦君仰头一笑,可又担心屋里的卢氏听见动静,忙朝许嬷嬷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许嬷嬷在旁人面前一向严肃,知道李氏在屋,这便依张曦君的意敛了笑容,方打开布帘,微微垂首道:“小小姐来了。”声音四平八稳,冷冰冰得听不出一丝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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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隐几又称凭几,置于床、榻、或席上,常在膝前拥绕之,还可将手臂撑靠上面,以缓疲乏。此几,几面呈弧面形,下有三足,高度约在人盘腿坐时的腰部。
②木屐是华夏传统的两齿木底鞋,走起来路来吱吱作响,魏晋时南方因雨水多,故而常穿木屐。
ps:里正相当于乡长,而邻长乃里正之下,五户一邻长。本文因是架空,故而十九户一邻长。
第四章 亲情(上)
明窗半掩,昭昭的春阳透窗而入,满室明亮。
李氏母子三人的局促与不安,也在明晃的阳光下无处遁藏。
张曦君一眼就瞧见了,不由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
卢氏虽然性子冷淡,对人严苛,却决不会无故挑事。
难道是文豪哥哥又闯祸了?还是卢氏与李氏之间…?
一念还未转完,就听卢氏声音微沉的“嗯”了一声,淡淡道:“进来吧。”
张曦君猛然回神,抬头见卢氏面色如常,却已收回了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心知卢氏心里恐怕是不高兴了,不由暗暗懊恼,卢氏眼厉,她都被逮过好几次,怎么还敢在卢氏跟前就打起了主意。
微恼一番,也就作罢,只在想着不能在这个时候惹卢氏不快,以免李氏多受苛责。
然而,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又不敢在卢氏面前有小动作。
正着急时,忽而瞥见脚下的木屐,张曦君顿时眼睛一亮,仰起小脑袋,一脸为难的看着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