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人困马乏,耶律楚际一行人在山脚下歇着。

耶律楚际闭目假寐未曾下车,而傅锦画悄悄掀开车帘,见山脚下有几处岔口,而耶律楚际的手下都在远处候着,于是心里有了个主意。

傅锦画轻咳一声,见耶律楚际眼皮微抬,低声说道:“耶律皇子能否先下去一会儿?我,我要更衣…”

“你要记得我的话,不要玩什么花样,否则…”

耶律楚际眼神深邃,默默地盯了傅锦画几眼,傅锦画如坐针毡,见耶律楚际下了车往部下那边去时,摘下自己的发簪,掀开车帘往马股之处狠狠刺去,马儿顿时吃痛受惊,狂奔而去。

马车颠簸,傅锦画一手死死地抓着车厢内侧的横木,一手将身旁的车帘用力扯下,待看见路过岔口之时,奋力从马车上跳下,掩在山石之后,听见耶律楚际一众追着马车而去的声音消失,才缓缓站起身,往另一处岔口而去。

傅锦画怕耶律楚际发现车厢内无人,再返回来追赶,于是弃了官道择小路而行。裙衫拖曳不便于行走,傅锦画用力将衣衫裙摆处撕成条缠在手上。

可是,傅锦画毕竟不识路途,走了两个时辰后,早已是辨不清方向。茫茫白雪覆盖大地,前无炊烟,后无退路,一路行来,已不知摔了多少跤,傅锦画不敢停留,跌跌撞撞之间艰难而行。

傅锦画本身畏寒,现在在雪地里行走,早已冻得手脚发麻,几近失去知觉,所以再一次摔跤后,便无论如何也站不起身来。

卧在雪地之上,傅锦画苦笑不已,想不到自己竟然命丧此处。如果人生讲求命缘之说,那么她傅锦画是不是最终逃不过这重劫数?

风又起了,雪越下越大了,傅锦画心里明白,如若此前耶律楚际还能凭着脚印寻到自己,可是雪花一落,自己的脚印被掩盖,了无痕迹。这样一来,自己唯一的生机也被断送了…

或是沉迷死亡的声息,或是惧于严寒的麻木,傅锦画终是沉沉睡了过去…

待傅锦画醒来之时,天色昏暗,一片眩晕,傅锦画勉强撑起身子,见自己已是在车厢之内厚褥之上。

傅锦画心下一惊,正要掀开车帘往外看,但见一人出手迅捷,将自己硬生生地从车厢里扯了下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只听一声断喝,怒道:“傅锦画,你可知道,如若本王再来迟半步,你就会被埋在冰雪之下,这世间便再无你这个人?”

原来竟是济阳王。

有那么片刻,傅锦画竟然感觉到心安,她的眼神中藏着几丝温润,苦笑着缓缓说道:“你怎么会找到我?也罢,合该我命不该绝,既然未曾受尽世间苦楚,老天爷又怎么会放任我这样死去?”

济阳王俯身上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说道:“你给本王记着,你答应本王的事还未做,怎么能就这样死了?本王不准你死…”

“呃,我知道了。”

傅锦画心里一动,声音越发低落,有些纠缠不清的思绪惹得自己心烦意乱,刚才跌落在地上犹自生痛,这会儿被济阳王用力捏住下巴更觉不适,于是欲推开他的手,触及济阳王的手时,才发觉他的手温温热热的,傅锦画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一摇,示意济阳王拉自己站起身来。

无论如何,只要见到济阳王,那么她傅锦画就可以安然回到泉州城了。

傅锦画正要再上马车,见济阳王却未动身,眼神复杂而又压抑地看着自己,傅锦画蹙眉,心似沉沦却有些顿悟过来,于是轻声试探地问道:“难道济阳王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回泉州城?而是继续留在耶律楚际手中做人质?”

济阳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未出声,傅锦画有些恼怒,不甘地问道:“如若果真如此,济阳王又何苦千里追来,又何必将我从雪地中救出?”

说罢,济阳王仍旧未曾回身出声,傅锦画在他身后站了片刻,终是受不住负气离去。

她另择一个方向,正是耶律楚际追去的方向。

仅仅半个时辰后,她便在路边见到了耶律楚际,看那态势,似乎就是早已在等着自己一般。

第五章 晋声

傅锦画的视线向白衣男子离去的方向移去,

远远地见其背影洒脱而挺秀,

那午后暖日融融,

渐渐地叫傅锦画生出一份安心的感觉来。

车厢内,耶律楚际和傅锦画各自靠着一角。

耶律楚际扔给傅锦画一条薄毯后闭目假寐,傅锦画接过来慢慢地盖在身上,揪着毯子的一端,出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已料定,我一定会回来?”

耶律楚际只是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傅锦画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也知道,到底是谁救了我,又是谁逼着我自己走回来做这个可耻的人质吧?”

耶律楚际似乎对傅锦画提起的那个人没有兴趣,反而对傅锦画最后一句话起了意,轻轻“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道:“做本王的人质,有什么可耻之处?”

傅锦画见耶律楚际刻意欺压过来的态势,冷笑着说道:“殇离朝皇上的妃子被人掳走,不饮鸩自尽,岂不是让殇离朝君臣百姓丧尽颜面?”

耶律楚际一怔,忽然仰天长笑,许久才戏谑道:“可是,即便如此,你不也未曾想过自尽?”

傅锦画有些恼怒地盯着他,声音虽小,语气却是不容人质疑的坚决,“我有未完成的事要做,自然不会轻易去死。再者说,我现在如果死了,你又要拿什么去掣肘殇离朝?”

耶律楚际眼中精光一闪,嘴角扯出一抹不经意的嘲讽,说道:“他叫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逞这些口舌之利?”

“你认识他?”傅锦画一字一句地问道,似是疑问,心里却是了然有几分顿悟。

意料之中,耶律楚际并未作答,仍旧闭目假寐着,似乎没有听见傅锦画的话。

又过了几日,耶律楚际一众人歇在一座山城外,先前在泉州城接应的齐将军,一直追随耶律楚际左右,这时上前禀报道:“禀告楚王,前面就是边关安陵城,城内是虞晋声虞将军驻守,他天赋异禀,声名在外,我们元熙朝的将士这些年来在他手下死伤无数,只怕我们这次不会那么容易过去。”

傅锦画乍听见虞晋声的名字,欣喜不已,转头望向安陵城时,已多了几分期冀,可是越是如此,傅锦画便越多了几分调侃,说道:“齐将军此话差矣,想你们楚王威仪天下,只要报出名号来,那虞晋声岂有不开城恭迎之理?别说放你们过去,就是你们想要这座城池,只怕也不在话下啊。”

抬头看去,齐将军脸色僵硬不知如何作答,而耶律楚际仍旧只露出沁冷阴鸷的眼神,令傅锦画颇有些悔意,不该逞口舌之利先去招惹他。

果然,耶律楚际声音清冷,喝道:“齐将军,将画妃请上马车,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马车。”

傅锦画斜睨了他一眼,颇有些不屑,转身便往马车那边走。

未承想,刚走到马车边,正要抬脚上车之时,斜刺里便窜过来一个小乞丐,大声喊道:“姑娘,安陵城外天寒地冻,赏几两银子容小的度日吧。”

傅锦画见眼前这个小乞丐衣衫褴褛,甚是可怜,可是神情气质却是洒脱自在,并无一份窘态,心中暗暗生奇。

齐将军紧随其后,大声喝问:“哪里来的乞丐,这岂是你能够随意乞讨的人?”说着,便扔给小乞丐几两碎银,催着他赶快离开。

那小乞丐接过碎银,作势往傅锦画身边一摔,待傅锦画正要伸手去扶的时候,小乞丐却迅速起身,嘴里嘟囔不清地朝安陵城方向去了。

而傅锦画站在原处有些失神,待听见齐将军催促之时,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去,耶律楚际似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事情,于是暗中松了一口气。

傅锦画上了马车,将刚才小乞丐往自己衣袖里塞的东西拿了回来,原来竟是一张字条。

这字条正是小乞丐借势摔倒时,塞到傅锦画衣袖的,傅锦画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安陵渔生,平安归清泉。”

傅锦画在口中低低地念读,刹那间便明白过来,这定是虞晋声派人送来的字条,渔生对应虞晋声,而平安归清泉便是指让傅锦画平安归返泉州城。

傅锦画初始惊喜,过后才慢慢缓下心情来,耶律楚际为人精明,虞晋声想从他手底下将自己救走,只怕没那么容易。而且,最令傅锦画担忧的是,她现在还是不明白,济阳王让自己回到耶律楚际身边,究竟是为什么。

就在傅锦画低头思索间,不妨手中的纸条被人迅捷出手夺去,正是耶律楚际。只见他面色阴沉,待看完纸条后,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到底是谁以为区区一张字条就能救得了你?”

傅锦画心里一动,半嗔半怒地说道:“除了济阳王,你觉得还有可能是谁?”

耶律楚际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说道:“如果果真是他,前几日也就不会放你回来了。”

待到了晚间,耶律楚际一行人宿在了城外的寺庙之中。傅锦画被安置在走廊最靠里的房间,随众人用过膳后,傅锦画闭门不出,想寻个清静。

可是没过一会儿,便听见外面有沉重嘈杂的脚步声,傅锦画从虚掩的门缝往外看,原来竟是耶律楚际的两名手下,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在门的两侧。

傅锦画用力推开门,朝那两个人喝道:“把耶律楚际给我叫来…”

耶律楚际进了房门,便将那两个人遣退在一旁,傅锦画有些羞恼地问道:“耶律楚际,我要你给一个解释,时至今日,你仍然觉得我是你的俘虏吗?别忘了,当初我已经逃出你的桎梏。”

耶律楚际把玩着手里的佛珠,慢条斯理地说道:“庙里的住持送给本王的佛珠,起初本王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仔细一瞧,竟然不似俗物…”

“耶律楚际,你不过就是元熙朝一名不得意的皇子,性情阴鸷孤僻,人人都道你将来定是坐不上元熙朝的皇位,不仅如此,即便你答应封王封侯远走边塞,他们也不会轻易饶了你。事实已是这般,你做这些还有何意义?难道你还不认命?”傅锦画见耶律楚际不理会自己的话,再也掩不住心里的疑问,语气犀利,非要将耶律楚际逼到死角才肯罢休。

果然,耶律楚际不是没有一丝动容的,他面色阴郁,眼神却是冷冽而愤慨,慢慢逼近傅锦画,肆意而张狂地说道:“那么,你来告诉本王,本王要如何认命?难道任人宰割束手就擒,就是认命?难道被人欺压唯命是从,就是认命?”

或许是耶律楚际的语气过于凌厉,傅锦画一怔,随即缓缓说道:“这么说来,你是一定不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了?你甘于平凡流俗或许还能保住性命,你如果誓要与天比高,那么就是枉顾自己的性命了。别忘了,你挟持我,丝毫不能左右殇离朝任何。”

耶律楚际冷哼了一声,颇有几分不屑,说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挟持你就是为了殇离朝的皇帝?”

傅锦画心下一惊,突然顿悟过来,原来这耶律楚际挟持自己竟是为了济阳王?

“你不过就是未进宫的妃子,况且那钟银煌一次册封了三位妃子,你在他心目中又有多少分量?可是,你对于济阳王意义就不同了…”

耶律楚际并没有将话说完,傅锦画在心里揣摩着他到底知晓多少,不过,傅锦画判断耶律楚际与济阳王之间,定是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否则他没有理由拿自己胁迫济阳王。

“耶律楚际,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傻呢?你说劫持我是为了胁迫济阳王,可又说当日是济阳王叫我回来的,这难道不矛盾吗?”傅锦画半眯着眼睛,慢慢说道。

耶律楚际轻笑,语气肆意而轻佻,说道:“这句话该是本王说与你听,济阳王到底看重你什么?就凭你这拙劣的试探,谁人看不穿呢?本王警告你,别想从本王口中轻易探出什么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傅锦画应了声,见推门进来的是个小和尚,布衣素衫,说道:“施主,小僧送茶来了。”

小和尚将手中的茶壶置于桌上,并不急着走,而是又朝傅锦画说道:“女施主,刚才住持方丈见您愁眉不展郁结在心,所以就叫小僧送来几本经书,以供女施主诵经理佛,安心养性。”

小和尚说着话,又从怀中掏出几本经书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傅锦画,口中念念有词。

耶律楚际不耐烦听这些,于是便凝视了傅锦画一眼后先自出了门。

傅锦画接过经书来,慢条斯理地翻看着经书,走至桌前,用手指蘸了茶水写道:“是济阳王还是虞晋声派你来的?”

那小和尚眉目疏朗,眼神慧黠,正要用手指向傅锦画写的字时,便见耶律楚际又从门外折了回来,当即拂袖在桌子上一抹,将水渍笔迹拭去,说道:“女施主,抱歉,小僧再为您换壶茶水吧。”

傅锦画强自镇定地说道:“不用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早些歇着了。”

那小和尚低低应了声,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便迅疾离去了。

耶律楚际仿佛是不经意地从傅锦画手中拿过经书来,仔细翻看着,傅锦画也不戳穿他,待他仔细看完,才说道:“难道这经书也入了尘世不成?”

耶律楚际自然明白傅锦画的意思,当下只是轻笑,说道:“你要明白,暗度陈仓这个词,用在女施主和小和尚之间也未尝不可啊。”

傅锦画当下站起身,喝道:“耶律楚际,你不要欺人太甚。别管是济阳王还是虞晋声,都是殇离朝顶顶男儿,你以为你一个蛮族皇子就能在他们手底下讨得了好?”

“济阳王?”耶律楚际闻言眉目间闪过几丝令人不易察觉的阴鸷,不屑道,“你可知当日你逃走之后,济阳王是如何寻到你的?”

傅锦画微怔,当时她也曾想过要问济阳王这个问题,可是因为自己负气离去,竟是到这儿也解不了心中疑惑。

耶律楚际仿佛是不经意瞄了一眼傅锦画的胸口,转过身去,说道:“你身上带着的是千金醉,此液有股异香…”

“难道说济阳王当日便是凭着这股异香寻到我的?”傅锦画脱口而出,说完却又惊骇起来,这耶律楚际既然道得出这千金醉的来历,那么他肯定也能闻香追寻到自己了?

抑或,耶律楚际断定济阳王会寻到自己,所以当日走错岔口后,便等在路旁没有继续追踪?

或许是察觉到傅锦画神态中的恐慌,耶律楚际冷哼了一声,转身坐在傅锦画的对面,缓缓说道:“十年前,济阳王与我一同拜在师门下,彼时不过是热血汹涌的师兄弟,如今却是天涯两路人,我要借他的势,夺下王位…”

原来如此,傅锦画顿时明白过来,这济阳王与耶律楚际是师兄弟,是故识。难道说济阳王当初交给自己这千金醉之时,就料着耶律楚际一定会将自己劫持走?

“耶律楚际,济阳王虽然统领三十万精兵,但是也不能做出挥师北上清剿元熙朝的举动吧?况且,如果济阳王将元熙朝攻下,你觉得他会将元熙朝拱手还给你吗?”傅锦画有些不解,耶律楚际究竟是凭什么要济阳王听他指令?

耶律楚际有些失神,不经意道:“他手里握着一样东西,能令元熙朝…”

陡然间,门外传来齐将军的声音,耶律楚际猛然间回过神来,止住话没有说下去,看了傅锦画一眼后,便开门离去了。

傅锦画隐约听见齐将军说殇离朝追兵已至安陵城,正往此处寺庙赶来,要马上转移隐匿地点才是。

傅锦画从后窗往外看,果然远处山峰下,亮如萤光的火把丛丛簇簇,正往寺庙赶来。傅锦画分不清到底是虞晋声还是济阳王派来的人,又见后窗距地面只有几尺高,心下一横,将床帷解下绑在窗棂上,跳出后窗顺着床帷滑落到地上。

但是,傅锦画并没有朝殇离朝官兵而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疾步而行。

所幸寺庙守卫并不森严,傅锦画趁无人之际便出了寺庙,另择岔道而行。傅锦画进寺庙时,耶律楚际曾经叫齐将军给她送来一套素衣,所以此刻,她即便出现在安陵城,也不会引人注意。

安陵城,傅锦画势必有此一行。

本来照傅锦画心中所想,进安陵城一是打探下殇离朝君臣对于自己被掳的态度,二是要择机回泉城。至于安陵城的这个虞晋声,她没有想过要去找他,一来虞红萼当日托付自己之事未成,二来她对于虞晋声一无所知,摸不清他的脾性,也就不敢断定虞晋声到底敢不敢揽下此事来。

待到天色渐亮,傅锦画才走进了安陵城,她不识路途,于是越加小心翼翼。这安陵城位于边关,物资匮乏,所以不甚繁华。

傅锦画早已是肚肠饥饿,于是信步走进一家酒楼,点了几样小菜,这才抬头环顾四周,只见这酒楼内客人并无几个,东南角坐着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一直盯着自己,眼神肆意而猥亵。

傅锦画不禁皱起眉头,再朝北边看去,临窗前的一桌客人,一男子背对着自己,身影消瘦而挺拔,桌上放着一大壶酒,正举杯自饮。

饭菜很快送了上来,傅锦画匆匆吃完,招呼小二结账。待小二走近时,傅锦画才发现自己手里并无银两,而身上所余的首饰也落在了寺庙之中。

这情景,似是被那络腮胡子的男人看见了,他猥琐邪笑着走过来,说道:“姑娘是从何处来?怎么安陵城内没见过姑娘这般姿色的人物?姑娘既然囊中羞涩,不如先跟着本大爷回府,本大爷也好为你筹措一番啊。”

傅锦画不动声色,许久才冷冷地笑道:“阁下桌上喝的也是酒吧?”

那络腮胡子有些茫然,点了点头,说道:“难道姑娘也想痛饮一番?”

“阁下既然从未照过镜子,那么不如就将这杯酒水当成镜子照照了…”傅锦画慢条斯理地说道,用力握着手里的茶杯,就待络腮胡男人发作时先自砸过去。

那络腮胡男人先是一怔,待明白过来后果然发怒,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安陵城的女子谁能逃过本大爷的手心?你既然不肯痛快答应,就先跟着本大爷回府,叫本大爷好好地调教一番…”

傅锦画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茶杯掷了过去,那络腮胡男人没有料到傅锦画竟有如此举动,躲闪不及就被砸中了,顿时额头出血,恼羞成怒便吩咐随从将傅锦画先绑起来再说。

眼见寡不敌众,傅锦画又没来由地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逞口舌之利,激怒络腮胡男人令自己身陷窘境。

傅锦画犹疑不定,正想着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抬出来以屏退这些人,就在这时,北边靠窗的那个男子站起身来,却朝傅锦画这边走来。

傅锦画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向她走来的男子,只见他漆眸墨瞳,鬓发清朗,一身白衣素袍,腰间系着云袖流云纹的香囊,恍然间,傅锦画有那么片刻的失神,见白衣男子如寒木春华般手持玉扇信步而来。

“这安陵城里鱼龙混杂,你周六算不得什么角色吧?”

那络腮胡男人有些迟疑,不知道白衣男子的来头,可是转眼间又出言喝道:“本大爷警告你少管闲事…”

话未说完,便见酒楼外冲进来一暗青色衣衫的男人,飞身迅捷将刀架在他的脖颈间,力道之大,直把他逼得跪倒在地。

白衣男子把玩着手里的玉扇,声若清谷传音,低沉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人质疑与抗争的坚决,淡淡说道:“这世间,还没有一个在我面前自称为爷的人…”

穿暗青色衣衫的男人一脚便将络腮胡男子踢开,喝道:“滚远点儿,否则我伍仇非叫你今日就从安陵城消失。”

那络腮胡男子被伍仇一脚踢中当胸,吃痛之下竟喷出一口血来,他身旁那一众随从赶紧抬着他出了酒楼。

那伍仇抱刀而立,飞快地扫了傅锦画一眼,然后说道:“这人名叫周六,祖上是杀人越货的绿霸,后来到安陵城躲避仇家,世世代代便在这里住下来了。可能是因为祖上匪性未改,所以这周六平时也不知道收敛,撒泼打诨的也不少见。今日叫他撞见了公子,再吃了我伍仇这一脚,管保他三月不敢再出来招惹是非。”

那白衣男子听完伍仇的话,并未表态,而是朝着傅锦画莞尔一笑,问道:“姑娘来安陵城是探亲还是访友?一路上可还有同伴?”

“我从泉城来,父母亡故,于是来安陵城投亲,路遇劫匪,行李衣物都给夺了去,我也是侥幸逃了出来,所以身无长物一两纹银也未得。”傅锦画垂着头,低低说道。

白衣男子轻轻“哦”了一声,沉吟一番,说道:“既是如此,姑娘要去哪家投亲,只管叫伍仇送你过去,若寻不到那家人,就不如先到我府上盘桓几日另做打算。”

随后,白衣男子也不待傅锦画回绝,嘱咐了伍仇几句后便出了酒楼,飘然而去。

傅锦画的视线向白衣男子离去的方向移去,远远地见其背影洒脱而挺秀,那午后暖日融融,渐渐地叫傅锦画生出一份安心的感觉来。

这份难得而珍贵的冥思中,却突然传来伍仇的声音,“姑娘,咱们赶快走吧,迟了伍仇怕赶不及在天黑前向公子交差。”

当然,傅锦画与伍仇走了两个时辰也找不见那户人家。

看天色已晚,伍仇叹息着只得作罢,颇有一份没有办好主子交付的差使惆怅不已的心事。

最终,伍仇带着傅锦画来到一处府邸,踏步而入,满目皆是尘雪三尺。

傅锦画有些讶异,四处环顾,但见府邸内除了廊亭外,竟是雪上无痕,没有一个踩踏的脚印。

伍仇见傅锦画如此眉目便也知晓她的心思,于是说道:“这是公子的习性,他喜欢洁净,咱们府上的人也都摸得清公子的脾性,所以这庭院里的雪久而久之都没有人敢去打扫。”

伍仇将傅锦画引进正厅坐着,命人奉上热茶,自己便去交差复命。没过多时,便见伍仇从里面出来,说道:“姑娘,公子还在里面会客,要伍仇先将姑娘安置在客房歇息,待明日再尽地主之谊。”

伍仇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说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傅锦画起身,随着伍仇走出正厅,还未作答,便见远处一个瘦小而灵活的身影迅疾而来,差点儿冲撞到傅锦画。

伍仇见那身影未停,直奔正厅而去,在他后面喝道:“莽撞小子,回头再找你算账。”

傅锦画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个人是府上的什么人?”

“呵,他叫甄扇,不过就是公子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平常跟着公子习武写字,仗着公子疼他没少张狂。待我伍仇瞅准机会,非要好好拾掇这小子一顿不可。”伍仇虽然言辞不善,语气却是温和的。傅锦画看着伍仇佯怒的模样,明白伍仇平日里对甄扇的埋怨也不过就是挂在嘴上的这几句。

待进了为傅锦画安排的客房,伍仇寒暄了几句便离开。

不一会儿便进来一个细眉细眼的小丫头,给傅锦画送来热水,要服侍傅锦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