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旭清却怒了起来:“我不懂什么,你说说看平阳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要死要活的?她跟你一起长大,自然亲近些,你宠她疼她我也理解,她叫你一声四哥,不过是把你当成哥哥,你就不能把她当成妹妹看待么?”
他沉默良久,僵着脸,嘴角微微抽搐,却只吐出了四个字:
“悦之无因。”
《华山畿》里南徐士子见客舍女子,“悦之无因,遂感心疾而死”。他们小时候读乐府,平阳择了这句念给他听,他笑只是无稽之谈,谁知多年后,曾经的无稽之谈,竟是那样毫无防备地就脱口而出。
“好一个悦之无因!”傅旭清冷笑了声,“老四,你给我听着,你们之间不可能,不要说她对你没那个意思,我们傅家不同意,就是他们平家,也不会同意。她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收心,给我正正经经地过日子。”
说完,竟是甩了手就走。
又是一句不可能…他站在原地,紫薇树下,只觉得万念俱灰。
我的爱不见天日(3)
周日下午被王琦拖回了母校听许名嘴的讲座。那个地方有太多回忆,她轻易不敢再踏足。只是最近整个人愈发抑郁,想着出去走走也好,而且许名嘴的讲座,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她读书的时候,一度因为课程安排和场地有限的关系,生生与这位大师的演讲擦肩而过。没想到毕业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机会再亲临现场一睹他老人家的风采。
位子是王琦的同学占的,两个小女生占了一溜位子,虽是最后几排,却也惹来周围一串白眼,他们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位子,王琦满不在乎,她却微微红了脸,想起以前类似的经历,又好笑又黯然。
她从前脸皮才不会这么薄,仗着有阿布帮她占座,从来不早起抢自习室,总要晃荡到九十点拿着早餐大摇大摆地进自习教室,忽略掉周围那些白眼,只拿了牛奶孝敬自己的男朋友。
阿布却不喜欢她这么张扬,为了避免招来众怒,每次都挑了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子,帮她挡掉那些来意不明的视线。她总是顺势躲在他怀抱里,笑嘻嘻地喝着豆浆,吹得纸盒子里咕噜咕噜冒泡直响,乳白色的豆浆沾在颊边,像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就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也不恼,一点脾气没有。
从前那样神气十足,总以为是她吃定了他,却不知是他吃定了她,一望向他那深邃纯净的眼眸,她就没办法,她就知道自己别的什么都不要了…
回忆一起,心头就愈发酸涩,她敛了敛神,认真听台上的演讲。
大师讲文学里的爱情,说道动情处,不由感慨,“爱情的缺憾,不在于从来没有得到,而是在遇到后,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拥有,正应了张籍的那两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听得,凝视着手腕上那古朴而灵动的银镯子,心头不由一阵茫然,再听不下去,跟王琦打了声招呼,先走了出去。校园里熟悉的场景,这么几年都没怎么变,可是有些什么却早就不同了,桃花依旧,人面却早已不知何处去。
上了一趟环城公交,旅游专线,人迹稀少,车上移动电视里的声音因此格外清晰,音乐频道正放着一首王力宏的《两个人不等于我们》,公车晃荡,镯子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在交错着的悲喜不明的音乐里,她靠在车窗上,疲倦地闭上眼睛。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镯子是他妈妈给的,热情善良的维族妇女,望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无奈,直看得她满腔言语再吐不出一个字来。相逢仍是未嫁时,相爱却是为难事,相守更成一场空,可怜她唯一的一场爱情,竟有这么多的缺憾。
然而又是谁的爱情是完美的,这世上,多的是求不得,阿布于她,她于四哥,都是这样的求不得,想起傅旭东,更是满腔郁结。
只是因为不可能,再死缠烂打,再恣意肆虐,所做的一切都是枉为,城市在她身后倾倒的那一刻,她早就知道他们的爱从头到尾都是不见天日…
他/她不见天日的爱,缱绻在永夜里,昼伏夜出,间歇发作,无休无止…
音乐浮浮沉沉,在耳边如流水般淌开,窗外天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暮色氤氲,城市主干道上的路灯一团团花火在夜华中次第开放,蜿蜒开去,回首,灯火已隔世般阑珊…
下车时有些恍惚,一不留神,被人挤到了一边,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回过神来,顿时觉得不对,低头一看,手袋果然被拉开了,手机和钱包早就不翼而飞。她一惊,三两步跨下了车,抬起腿就追,小偷却躲得快,不知往那个方向跑的,才一会竟连影子都没了,她追了几步,停下来,站在原地,明明想哭的,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起下车的乘客大概猜到了什么事情,却见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以为她受得刺激太大,一时缓不过神来,不由嘀嘀咕咕,有好心的大妈甚至过来关心了几句:“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帮你报警?”
她神情呆滞,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勉强再扯出一个笑容,却是反过来安慰她:“谢谢,不用了,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怎么会没有贵重的东西?
信用卡、工资卡、工作证、身份证、保险单、手机、现金…甚至包括那个限量发行的钱包,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在那里,都被拿走了,除了身上用来坐车的几块零钱,她几乎一无所有…很好,她一无所有了,她终于是一无所有了…
想通了这些,反倒觉得无所谓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前走,找了家浦发银行把证件挂失,工作证和身份证是找不回来了,只希望那个小偷还有点善心,辗转着能把证件返回到她手里,这样想着,又不由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口袋里还剩几块零钱,可以打电话给秦莫尧,也可以找傅旭东求救,她捏了捏被自己攥的已经温温热热了的硬币,终究是去避风塘的街客买了杯奶茶。
在十字路口发了好一会呆,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商厦,橱窗里是精致高贵的模特,冷漠的灯光,冷漠的表情,貌似斑斓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冰宫。面前车流滚滚,她往后退了几步,一时竟然不知该往哪里去…
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面前竟有辆车斜着开过来,明目张胆地停在了人行道上,她奇怪,中心路段,明明不是停车区,难道司机一点不懂交通规则?眼看着交警都吹着哨子过来了,车主竟是一点都不着急,就那样停着,也不开窗,也不下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她笑自己多管闲事,这个世界什么怪事没有,却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正要走开,车窗却刷得一下突然打开了,车里的人一头肆意的黑发,衬得面皮愈发白净,眼角挑起,邪魅的笑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不是程熙恺是谁?
不知道是怎么上了他的车,也不知道是怎么答应去的“如烟”,反正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了“如烟”一楼的大堂里,脱了高跟鞋蜷在红色的天鹅绒沙发里,跟程熙恺分享一瓶92年的La Romanee Conti。大堂里已经清场,只剩下乐队的演奏,低低浅浅的声音,飘渺迷幻,真叫靡靡之音。
五彩灯光下酒杯轻旋,红色的液体在指尖流转,所谓的百万富翁之酒,亿万富翁才喝得到,如今她身无分文,竟然享受了一回亿万富翁的待遇,想到这里,不由讽刺地笑了起来。
程熙恺和她并肩坐着,手臂搭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转头,瞥见她唇边的一抹笑,幽幽地问道:“笑什么?”
她也没回头,依然凝视着杯中的流光溢彩,眼波流转:“笑你够大方,这么好的酒都敢白白给我糟蹋了…”
程熙恺却是一脸不以为意,托着酒杯,笑着说:“红酒就是用来配美女的,荣幸还来不及,哪糟蹋了?”
说完,低头啜了一口,红色的酒液站在唇上,鲜艳欲滴,衬着那白肤黑眸,愈发阴郁,仿佛那暗夜里的公爵,邪魅无比。
她笑笑,没再搭腔,抬头看前方舞台上浅唱低吟的女子,突然想起王琦说过“如烟”里长得像阿信的男主唱,于是问道:“听说你这里有个很有人气的男主唱?”
程熙恺微微一愣,偏头看她:“怎么,你也有兴趣?”
她勾了勾唇:“帅哥谁没有兴趣?”
程熙恺却笑了出来:“怎么不见你对我有兴趣?”
她眯起眼睛,回头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首先,你,不帅;其次,你,很危险。”
程熙恺无可抑制地笑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很欢快,瞟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问:“哦?危险?危险的话你还敢大晚上的跟我孤男寡女坐在一起?”
她却是一点都没被吓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已经被打劫过一次了,现在一无所有,怕什么?再说,你已经结婚了…”
“不怕傅四来找我算账?”
“你和我好好的喝酒,扯他做什么?”
程熙恺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会,没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惧意,不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也不挑明,寻思了半天,话滚了几圈又咽了回去,良久,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是吗…”
低得仿佛叹息一般,有微微带了点儿嘲讽,在齿间轻轻涤荡,意味不明…
她只顾着看台上,却没留心听,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突然转身跟他碰了一下杯,语气轻快地说:“你半路搭救了我,又请了这么好的红酒,我怎么说也得表示一下谢意吧?”
语气用的疑问,意思却是肯定的,程熙恺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却也兴味盎然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她神秘地笑了笑,放下酒杯,赤着脚就往舞台上跑去,凑在唱歌的女子耳边说了几句,女子望了台下一眼,见老板没有反对,立即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去安排。
所有的灯光突然灭了,只剩她头顶一盏,在黑幕中徐徐打开,酒红色的光芒,如杯中的La Romanee Conti那般剔透,从头顶打下来,整束光晕,暖暖的,洋溢的,将她包围在里面,仿佛蒙了一层轻纱似的雾,氤氲迷离,一如她眼中的水气。
热烈的前奏响起,Tina Arena的Ta Vie,热烈而悲伤。
他是不知道她会唱法语歌,也不知道她的歌声如此沉郁,就像在水中沉浸了太久,突然破水而出,那一刻的清越,因为悲伤要寻找出口,所以变得声嘶力竭,悲鸣不止…
她坐在高脚凳上,足尖轻颤,闭起眼睛那样倾力的歌唱,让所有的伴奏瞬间失色,从平缓至□,一步一步逼近,直至情感的爆发,仿佛在呼唤,又像在认命,无力挣扎,到头来,一切不过是C’est ta vie
你的生活,是只属于你的生活。
没有人可以插手,任何人都没办法插手。
曲终收尾的那一刻,下巴扬起完美的弧度,余音在室内回荡,他突然心生敬畏,虽然转瞬即逝。
遥遥地朝她举了下杯,唇边笑意缓缓绽开,多的是暧昧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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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高尔夫傅旭东打得很不在状态,一杆挥出去,小白球在洞口打了半天的转愣是没进去,从香港过来的合作商也算是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世侄,这半年没见,退步了不少啊?”
他一笑,摘了手套,摇头道:“好久没碰了,到底比不上您老人家有毅力,伯父您尽兴。”说完,点了点头潇洒利落地走开去。
曹辰峰也在,跟着他走开了一段,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听说平阳最近长泡在如烟,跟程熙恺那小子走得很近…”
他难得地没出声,一手插在裤袋里,眼望前方,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曹辰峰见状,锤了他一记,嘿嘿笑了起来:“你小子装什么正经,前些日子还哀怨地跟什么似的,别告诉我你真舍得不管了?”
谁料他还真发起了脾气,沉着脸甩了句:“我真不管了,行不?”说完,竟是转身就走。
曹辰峰愣在原地,哑然失笑,愣了半天,还是给秦莫尧打了个电话,问:“平阳最近是怎回事?”
秦莫尧还在午睡,迷迷糊糊地被他吵醒,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有闲心管这个?”
他一时气结:“我还真是没事找事,一个两个都摆着张脸给我看,我犯得着吗我?”
秦莫尧呵呵笑了起来:“吃火药了?这么大脾气?你别跟我急,这事我也搞不大清楚,怎么,傅四又出状况了?”
“就是出状况了才好呢,”说到这他又是一股无名火,“死气沉沉的,都没个正常样,说不管了还真不管了不成?”
秦莫尧扯过一个抱枕,倚在床头,长长叹了口气:“你就别气了,他心里不好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平阳那边,没多大事,放心,她做事也有分寸,程熙恺惹不惹得起,心里有数,前几天听她说似乎是遇上了个熟人,每天过去给他捧场呢,闹不出什么事来…傅四什么人你会不知道,嘴硬,说不管就不管了?要不晚上一块过去瞧瞧,舍得他自个难受,心里又不踏实…”
“行,那晚上一起过去。”曹辰峰挂了电话,去找那个闹了脾气走掉的人。
平阳最近几乎天天泡在如烟,下了班没事,就过来听浦唱歌。傅旭东也没有拒绝去的理由,所以晚上虽然包厢里气氛有一些诡异,却到底促成了四个人同席而坐。平阳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傅旭东,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发生的一吻,相对而坐时不由有些尴尬,只拿了杯纯水,咕噜噜地喝。
傅旭东不知何时起,对着她就只剩下一个表情,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是只对陌生人才有的表情,或者连陌生人都不如。她倚在秦莫尧身边,眼神一暗,捧着杯子不说话。却听见曹辰峰说起:“程熙恺那小子没什么品味,找的乐队倒是不错,难怪每晚过来人都爆满。”
她闻言点头,忍不住赞许道:“浦那个乐队确实不错,在这里人气很高。”
曹辰峰一愣:“你倒是认识?”
秦莫尧接过话:“敢情就是那个值得你每天过来捧场的熟人,呵呵,既然是认识的,点首歌如何?”
“没问题,我去跟他说。”她雀跃起来,刚才的郁闷一扫而光,“我先下去,你们到外边等着。”说完,一阵风似的就下去了。
傅旭东陷在沙发里,定定地望着迅速打开又瞬间合上的门,没有表态。
三人出了包厢,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等,从这个位置望下去,整个舞台尽收眼底。他半倚在栏杆上,看得见她窜到舞台前跳动着跟台上的人招手。大堂里太吵,舞台上的男子放下吉他,凑到她身边掩起耳朵听她讲话,一边连连点着头,动作亲密,似是十分熟稔。面孔却是陌生的,印象中没见过这号人物,是叫浦的吗?
正疑惑着,秦莫尧却在一边笑着说:“听她说是在回来的火车上认识的,歌唱的不错,到如烟也是混口饭吃,没什么来历,看那长相,也确实是吃这口饭的人。”
他还没做任何反应,曹辰峰却在那头轻轻笑了起来:“怎么,听这话你也看上了?”
秦莫尧无语,白了曹辰峰一眼,他闻言,也笑了声:“是你的,急什么,跑不了。”
巧的是台上音乐正好响了起来,Enrique Iglesias的Escape,轻快跳跃的调子。
You can run,you can hide,but you can’t escape my love…听到这句歌词,三人不由相视一笑,这歌点得还真是应景。
平阳上了二楼,见三人正笑得欢,不由好奇:“我错过了什么好事?”
傅旭东手中的酒杯随着节奏轻轻拍打着栏杆,似是有意无意地答了一句:“你还错不过了不少呢…”
她一怔,这还是今晚上傅旭东第一次主动开口跟她讲话,一时间情绪复杂,竟然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笑了笑,但笑不语。
秦莫尧收回望向台下的视线,回头跟她开玩笑:“这样的人才怎么就给你挖掘到了,平阳,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一下,下期节目可以找他做专访,有你在,连文案都可以省了…”
曹辰峰手臂一伸,赶紧捞过秦莫尧,一边对她说:“你别听她瞎说,她财经频道的,做什么娱乐头条?”
她见状不由好笑:“哪会听她的?一坑坑俩,我还真没这功夫呢,再说浦他不是专门搞音乐的,他四处流浪,在每个城市间逗留的时间不会长过半年,到如烟来表演也是因为欠了人情…”
秦莫尧眨眨眼睛,一脸遗憾:“那真是浪费了。”说完,瞥了一眼身旁脸色灰暗的傅旭东,朝曹辰峰使了个颜色,两人自动地先往房间里去。
闪得还真有默契,没等她反应过来,栏杆旁就只剩她跟傅旭东两人了。她深呼吸了一下,缓缓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叫了声,“四哥…”
他似是轻轻点了下头,又好像没有,只是默默地喝着杯中的酒,良久,回头扫了她一眼,问:“没惹什么麻烦吧?”
她原本挺不知所措的,听见他这句,心头不由一松,语气都不由轻快了些:“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又细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确定什么,犹豫了一会,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沉默了一会,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什么给她,缓缓说道:“你爱怎么玩怎么闹我管不着,不过,最好跟程熙恺保持一点距离。”说完,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径直走掉。
她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身份证和工作证,抬头望见他略显独孤的背影,心头一酸,又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张小娴说过:“孤单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由你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
然而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勇气追上去,再也没有立场抱着他说什么也不放手了…
寂寞很吵,情绪很多(1)
清清冷冷的冬夜,天幕里一弯新月,几颗疏星,流泻了一地的月光。她踩着步子走在前面,裹紧了大衣转身朝身后面相斯文清俊的男子摊开手:“今天是哪首?”
浦背着吉他,停下了步子,温和地朝她笑笑:“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应该不需要我的歌了。”
她抿了抿唇,有些费解地看着他。
他往前走了几步,赶上她,说:“现在的你,比火车上有人气多了,那次我还真被你吓到了,没看到过哭成那样的女孩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辩解道:“没那么严重吧…”
浦想着,又轻声笑了起来:“怎么不严重?你哭了一路,又不肯喝一口水,我当时还真怕你会哭到脱水…”
她被说得愈发惭愧,面上热热的,把脸埋在大衣领口里,只露出双眼睛,调皮地朝他笑了笑,轻声说:“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所以哭得再丑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也不认识。谁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小,叫我又遇上你了,偏偏你还记得这么牢…”
心里也是微微懊恼的,那一路上真是丑态毕露,全给他看了去,可是怎么就给遇上了呢?
她在如烟混了好长一段时间,只知道那边有个很有人气的男主唱,却一直没看到庐山真面目,偶尔有几次遇上了,隔了个舞台,一点都没认出来。台上那个爆发力十足的歌手,跟眼前斯斯文文的面孔,实在是联系不起来。
还是有次跟程熙恺打赌,喝得八分醉了上台去抢话筒,硬把人家正牌的主唱挤到了一边独唱情歌,唱到一半才听见身后有人浅浅地笑,台上光线很暗,回过头去,那人的眉目陷在黑暗里迷糊不清,浅浅的就剩一个轮廓,只觉得熟悉,却听见他笑着说:“你好,又见面了…”
想起来又觉得窘,想来她那段时间干过了不少糗事,难得程熙恺心情好,由得她在他场子里胡闹,甚至半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过去兼职唱歌。
她当然是一口回绝了,放纵和沦落的界限,她还是分得清楚的,和程熙恺能到什么程度,她也分得清楚。
唯一意外的是会遇见浦,火车上同行的三天两夜,不过是萍水相逢。再加上她一路上一直在哭,他们甚至没怎么讲过话,车一到站,更是各走各的路,以为不会再见面的。没想到他也在这个城市,也在如烟,也在见到的第一眼把她认了出来…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归。”她这样想着,不由就念了出来。
明明是陌生人,却有特别的亲近感,仿佛是注定要再见面的,注定要认识的,只觉得在他面前不需要设防,不需要伪装…
是那样的感觉…
浦宽厚地笑着,似是在回应她的话。干净温暖的笑容,眼前的他跟台上的那个,实在是差太多。
她摇摇头,像是要甩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些不怀好意地问他:“你还在看三毛的书吗?”
他微微点头,不加犹豫:“是啊,一直在看的。”
她嘻嘻笑了起来:“有句话忘了告诉你,火车上我就想说的,一直好奇到现在,你一个大男人看《哭泣的骆驼》会有点奇怪耶…”
他看了她一眼,笑容竟然有些腼腆,沉思了一会,语气微微黯然:“因为我以前的女朋友喜欢三毛,她说她要像三毛一样去流浪,所以她离开了我,去寻找她自己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不能理解她,以为那只是她想要离开我的借口…直到她给我寄来了明信片,每到一个城市,她都会寄一张明信片给我,写一段她的心情,写成歌词送给我,从来没有间断过…后来,我踏上了她曾经的旅程,想走一遍她走过的路,感受一遍她感受过的心情,只是我从来就没有跟上她的脚步…在途中的火车上,我常常会看三毛的书,因为直到现在我都没能完全理解她,我想,也许三毛能给我想要的答案…不过你说的也对,一个大男人看三毛的书会有点奇怪…”
说完,回头微笑着看着她。
她却听得难过,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脸埋在大衣领口里,闷闷地说:“对不起呀,我本来只是想问…那个,没想到…”
他轻轻揉揉她的头发,表示不要紧,她一愣,猛地抬起头,有些错愕的盯着他。
太熟悉了,这样的动作,阿布揉着她的发顶安慰她的动作,由浦这样做来,却是同样熟悉和自然。她愣愣地看着浦,突然鼻子一酸。
浦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低声问:“怎么了?”
她赶紧摇摇头:“没事没事,那你女朋友现在在哪里呢,你有没有找到她?”
说完又觉得唐突,如果找到她的,他还会在这里吗?
“她去世了,肺癌,在内蒙古去世的。”他平静地说道,面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她呼吸又是一滞,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往前走了。顿了顿,随即跟了上去。浦没有对她隐瞒,可是她觉得他的话里藏了太多的情绪,将悲伤掩盖地不动声色。明明是那样沉重的过往,却有着如此温暖平静的微笑,哪像她,动不动就哭得要死要活的…
面前的那个人,不由得就叫她敬畏起来,也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可以试着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她那得不到的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