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瞥向罗慕歌,语气阴森:“这个又是什么玩法?”

罗慕歌吓白了脸,向后退了两步。

“她是为师的女儿,是你师妹。”罗岂风朝她招手,“歌儿,过来。”

罗慕歌飞快地朝父亲跑过去,远离可怕的人。她一口气跑到父亲身边,怯生生地回头去看姬无镜。姬无镜面无表情,扯着一个小太监的衣襟,慢条斯理地擦手上的血迹。

罗慕歌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像人的人。

后来,罗岂风又收了一个徒弟——陈河。

罗慕歌再去西厂,又看见了那个关着野兽的笼子,可是这次被关在里面的是陈河。陈河脸色惨白,吓得不轻。姬无镜坐在笼子上面,手里拿着根狼骨敲陈河的头。他懒洋洋地说:“求我帮忙啊,小师弟。”

偶尔,罗慕歌会羡慕姬无镜和陈河,能够陪在父亲身边。倘若她是男子,兴许也可以如此。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偶尔罢了,毕竟她和父亲的感情也不算深厚。

再后来,姬无镜入玄镜门,陈河在西厂里也越来越耀眼。父亲和两个师兄的名声都不太好,可在罗慕歌眼中,天下男儿皆不如师兄。

她以为她和师兄之间的关系也就永远都这样了,直到四年前姬无镜第一次主动找到她。那也是姬无镜第一次直视着她。

姬无镜懒洋洋地坐在红墙之上,说:“我搞大了一个女人的肚子,那女人还给我生了两个孩子。所以,懒得娶什么叶家姑娘,小师妹帮师兄个忙?”

他眼尾略略挑起,勾勒出一丝笑来。

罗慕歌望着姬无镜眼尾下的红色泪痣,迅速点头。

可她难免去猜想,猜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入了师兄的眼。她甚至好奇地去调查过,可是只来得及看见姬无镜为那个女人撑伞的背影。罗慕歌也仅见到了那一次,再想去查,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罗慕歌见过师兄动作生涩地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姬无镜皱着眉,凝视着婴儿的目光让罗慕歌觉得异常陌生。

罗慕歌感觉得到姬无镜对那个婴儿的在意,所以师兄是不是很在意那个女人?那个罗慕歌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女人。

眨眼四年,她为师兄体内的毒奔波,而师兄身边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让师兄变得不像师兄的女人。

有些事情只能藏在心底,有些酸涩也只能一个人慢慢消化。

罗慕歌收起思绪,望着姬无镜说道:“我知道师兄并不在意生死,所以即使有了洛毒医的下落,也未能引得师兄半分欢喜。可师兄要为两个孩子和嫂子想一想。若师兄继续散漫消极,不知调理身体。你走之后,他们怎么办?”

姬无镜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不甚在意地收回了视线。

罗慕歌忍下心头酸涩,再问:“师兄真的能够容忍你走之后,嫂子带着两个孩子改嫁?”

姬无镜随口说:“把她掐死带走。”

罗慕歌狠了狠心,说道:“师兄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嫂子未必不贪生。”

“她愿不愿意并不重要。”姬无镜冷笑。

“师兄真的忍心?倘若她怪你恨你?”罗慕歌轻叹了一声,“我并非挑拨离间的小人。你大可亲自去问她。我只是希望师兄就算是为了顾见骊,为了两个孩子。也更应该好好卧床调养,不要再动内力,早日植入母蛊。”

晚上,顾见骊沐浴过后,身上只穿了一条鹅黄肚兜和奶白的短亵裤,坐在梳妆台前。装满瓶瓶罐罐的箱子打开着,放在一旁。她从箱子里挑着不同的去痕药,仔细涂抹在身上不同地方的麻印。

她会观察胳膊腿儿上的印子,再在小本子写写画画,把这些药的成效都记下来。

一忙活,就是一个半时辰。

虽然,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效果。

季夏趁着姬无镜去耳房沐浴的时候,悄声走进来,在顾见骊的耳边,小声说:“奴婢都查到了。那个唐红惠是因为被姬三郎退婚了,这才怀恨在心。”

顾见骊涂抹着小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季夏将姬玄恪退婚这事的来龙去脉说给顾见骊听,又说:“和姬三郎的婚事作罢,唐家又给唐红惠寻了个别家的亲事,具体谁家我没听注意听,只知道姓秦。只是今儿个婚宴上的事情闹大了,秦家说不定也要去退婚的。而且听说唐红惠刚回家,就被她父亲用鞭子抽了一顿。”

姬无镜推开房门进来,看见季夏,皱了皱眉。

季夏知道姬无镜这是不喜欢她在屋子里,她急忙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就连关门的动作也是轻轻的。

姬无镜身上的寝衣只是随意一披,也没系带。他走到顾见骊身后,瞥一眼梳妆台上摊开的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目光挪到顾见骊的身上,开口:“你都磨蹭一晚上了,还睡不睡?”

“你先去睡,我等一会儿才能好。”顾见骊低着头,将药脂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小腿上,又用浸湿的帕子将大腿上药擦去,换另一种药。

她越是瞧着腿上的印子,越是沮丧。

——可真丑啊!

姬无镜神情恹恹地站在她身后,既不吭声,也不离开。

顾见骊不经意间抬眼,望了一眼铜镜,才发现姬无镜还站在她身后。她诧异地转过身去,微微仰起脸来望着他:“怎么啦?”

姬无镜板着脸看着她,无声摆口型:“睡觉。”

顾见骊回头望了一眼桌上的小册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飞快在小册子上做了个记号,然后起身拉起姬无镜的胳膊,拽着他往床榻去。

“好啦,这就睡啦。”

姬无镜脸色稍缓,由顾见骊拉着他上了床。

熄了灯,姬无镜在顾见骊身后抱住她,手掌自然地滑进她的肚兜。

顾见骊正在拉扯着被子,姬无镜的手掌覆来,她动作顿了顿,才继续慢吞吞地扯被子,将被子盖在自己和姬无镜身上。

姬无镜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落在顾见骊的脖子上,每次瞧着顾见骊细白的脖侧,姬无镜都想咬上几口。不,不仅是脖子。他想啃咬她全身上下的软肉。

若是掐死她,这么好看的脖子就会留下紫红的印子,就不好看了。

指腹捻着凸凸的豆儿,姬无镜忽然想,把噬心散的毒传给她吧?若研出解药,他们一起活,若没等到解药,他们可以去地下继续肆意胡闹。

“顾见骊。”姬无镜的声音沉下去。

顾见骊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面朝着姬无镜。

“好困了……”顾见骊软软打了个哈欠,将手搭在姬无镜腰侧,攥着他的衣襟。她将脸埋在姬无镜的胸口,不自觉地蹭了蹭。

异样的酥麻从胸口传来,姬无镜阴着眼,捏着顾见骊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往上抬离他的胸口,枕着他的胳膊。

一片昏暗里,姬无镜凝视着顾见骊已经睡着的侧脸。

若她知道自己中了没有解药的毒,是不是又要吧嗒吧嗒掉眼泪?

向来行事果断潇洒的姬无镜,第一次有了顾虑犹豫不决。

下半夜,姬无镜刚合上眼准备睡去,听见怀里低低的啜涕声。

“顾见骊?”姬无镜皱着眉去推顾见骊。

顾见骊睡梦中捂着脸哭,嘴里委屈地低声哭诉着“不要,不要,我不丑……”

“顾见骊。”姬无镜又一次去推她,将她从噩梦里推醒。

顾见骊迷迷糊糊从噩梦里醒过来,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姬无镜。

“又梦到追着你跑的小鬼儿了?”姬无镜哑着嗓子问。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清姬无镜了,眼睛里的泪一下子涌出来,更委屈了。她哭着说:“鬼差说毁容的人要去另外的地方,不让我跟着你呜呜呜……”

姬无镜困倦地揉眉心,也不言,起身下床点了烛台。

温柔昏黄的光亮起整间屋。

他举起烛台,面无表情地送到自己的脸。

第129章 第129章

第 129 章

顾见骊猛地睁大了眼睛, 所有的迷糊困顿一瞬间烟消云散。她惊呼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太慌,直接跌了下去。她慌乱地迅速爬起来, 朝姬无镜扑过去, 夺了他手里的烛台。

姬无镜垂着眼, 目光落在顾见骊的小腿上, 她刚刚摔下来时磕到了小腿。白 - 皙的小腿肉眼可见地青淤了一块。

“你又要胡闹什么啊!” 顾见骊高声质问, 因为过于慌乱, 声音都是抖颤的。

分明的炎炎夏日,她的脊背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姬无镜的视线慢悠悠地上移,落在顾见骊起伏的胸口。

凸豆儿隔着薄滑的料子挺立着。想捏,姬无镜就捏了。

指腹捻捏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不是怕死后不能跟着我吗?”

顾见骊狠狠打开他的手, 生气地说:“那只是一个梦啊!”

姬无镜懒散瞧她湿盈盈的眼,问:“知道是梦,那你哭什么?”

姬无镜朝她伸手:“还给叔叔。”

顾见骊摇头。

姬无镜忽然就笑了。他这一笑,顾见骊心弦崩了起来。她在姬无镜的眼里看出了认真。若姬无镜真要做什么, 她可没那个本事拦。

顾见骊放软了声音, 带着丝讨好央求:“很疼的, 一点都不好玩。”

过分的紧张和巨大的震惊让她的声音依旧带着轻颤。

“我的小骊骊头一遭因为不能和叔叔在一起而哭鼻子, 四舍五入那就是为了叔叔掉金豆子啊。” 姬无镜随意笑笑, “看在金豆子的份上,叔叔也得让你如愿啊。”

不过他再次看向顾见骊碰青的小腿, 倒也不急着毁脸了。他拉着顾见骊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在椅子里坐下,然后将顾见骊拉到腿上。顾见骊匆忙在姬无镜拉她过去之前将烛台放在稍远些的高脚桌上。

姬无镜抬起顾见骊的小腿,揉着她小腿上的淤青。

离得近了,顾见骊看清了姬无镜脸侧被烫红的一块。她怔怔望着他脸侧,她小心翼翼地伸手,用指尖儿摸了摸。只摸了一下,畏惧似的迅速收回手来,她低声问:“疼吗?”

“没什么感觉。” 姬无镜随口说。

都烫红了怎么可能没什么感觉怎么可能不疼?顾见骊蹙眉。她望着姬无镜的侧脸,半晌,小声问:“见骊在五爷心里很重要吗?”

“还好吧。” 姬无镜随口说着给顾见骊揉小腿。他又认真想了想,说:“但是好像也没有更重要的人了。”

顾见骊心尖儿颤了一下,她缓慢地垂下眼睛,将头靠在姬无镜的胸口,低落地温声说道:“不值当的…… 这样是不对的…… 谁都不应该因为别人轻易伤害自己。”

顾见骊心里没有欢喜,只觉得沉重压人,压得她承受不起,甚至畏惧,想逃。

姬无镜没怎么注意听。

顾见骊瞧出来姬无镜没把她的话听见去,她安静地凝望着他,软声开口:“不要这样子。叔叔…… 若真是烧坏了脸,日后还怎么靠这张脸勾别人的魂儿?”她故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带着丝玩笑的意味。

姬无镜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说:“你不是觉得我不好看?”

顾见骊怔了怔,不知姬无镜为什么这样说。似乎…… 姬无镜不是第一次在意地问她他好不好看。

顾见骊顿了顿,隐约想起来了…… 难道上次她与父亲的谈话被姬无镜听了去?

“好看的。叔叔好看。” 顾见骊凑过去,缓慢地亲了亲姬无镜脸颊上被烫红的地方。

“真的很好看的。” 她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姬无镜诧异地侧转过脸来看向她,甚至将手掌覆在顾见骊的额头。

“莫名其妙。” 姬无镜抱起顾见骊往床榻走去,“不烧就不烧啊,睡觉。”

重新熄了灯,屋子又黑下来。

顾见骊目光有些空洞,怔怔望着身侧已经睡着了的姬无镜。

心里那份沉甸甸变得更重了。澄潋的眸中却始终没染上半分笑意。

顾见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一早,她蹙眉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眸光渐渐凝了神,她一下子坐起来,喊了声:“五爷?”

“怎么了?” 姬无镜的声音沙哑带着倦音。

顾见骊转过头来,发现姬无镜睡在她身边,睡得好好的,脸也好好的。昨天晚上被烛台烫过的地方还有一点很浅的红印子未消。

顾见骊弯下腰,凑过去细细地瞧他的脸。

姬无镜忽然抬手压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压下来,将吻落在她的额头,又很快松了手,从始至终没睁开眼。

顾见骊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重新直起身来,瞪了他一眼,悄声从床尾下了床,又给他扯了扯被子,转身走到耳房去梳洗。

早饭的时候,姬无镜没起来。顾见骊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一起吃过。

不多时,小丫鬟胭脂进了屋禀告姬月明求见。

“姬月明?” 顾见骊愣了一下。

自从上次掌掴之事,顾见骊就没怎么见过姬月明,姬月明几乎把自己关在了闺房中等着出嫁,也没生出什么幺蛾子。按理说,姬月明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嫁了,只是一场天花,让她戴了孝,这才把婚期往后延了些。

她怎么会跑来求见?

顾见骊着实猜不透她的意思。

顾见骊正手把手教姬星澜写字,便说:“将人请去偏厅,我等下就过去。”小丫鬟应着,匆匆去办。

“阿娘,你不陪澜澜写字了吗?” 姬星澜扭过头来,奶声奶气地问。她揪着小眉头,又说:“阿娘有事情就去做好啦,澜澜也能自己写!”

“专心。” 顾见骊说。

“喔……” 姬星澜吐了吐小舌头,老老实实地写字,把所誊抄的诗句最后一句话写完。

顾见骊这才松开姬星澜的手,揉了揉她的头,说:“澜澜再把这首诗写三遍,写完就才可以去和哥哥玩。我回来要检查的。”

“嗯嗯!” 姬星澜使劲儿点头,“澜澜绝对不偷懒,会好好写的哦!”

顾见骊冲她温柔笑着。

顾见骊去了偏厅,刚推开门,姬月明转身看见顾见骊,扑通一声跪下来,哽咽求:“五婶,月明以前做了太多的糊涂事儿,您怎么骂我罚我打我都行,要了我的命也行,求您一件小事儿,真的就是一件小事儿!月明给您磕头了!”

说罢,她竟真的 “咚咚咚” 磕起头来。

“把她拉开。” 顾见骊吩咐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胭脂和红簪。

她缓步走到椅子里坐下来,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小事儿,值得你这样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

姬月明跪行到顾见骊身边,哭着说:“五婶,你还记不记得江郎?会给你写信的江郎?我还帮他给你带过信的!”

顾见骊隐约有点印象。未嫁时,那位颇有才学的江学子时常求着各种人送些他亲自写的诗词,持续了大半年。不过顾见骊都没有收。后来,顾见骊嫁到广平伯府得了姬月明好些针对,正是因为姬月明心悦江郎,可那位江郎也不知道是知道姬月明的心思还是不知,竟是托姬月明带信给顾见骊。

顾见骊警惕地打量着姬月明。

姬月明自嘲地笑了笑,说:“五婶,我没有害你的心思。只是江郎病重,昏迷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见你最后一面。求求您,求求您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了!”

说着,姬月明又开始磕头。

顾见骊摇头。

“五婶,您一定怀疑我要害你!真的没有!您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会知道江郎病重的消息。不求着您单独和他见面,您带着五叔,或者带着好些下人都行啊!求求您了,求求您发发慈悲,可怜可怜一个满心装着你的人临终前最大的愿望……”

“我若懂医,乐意救死扶伤,可我不懂医,去了也没什么用。若是缺了什么药材,我这里有的话倒是愿意帮忙。” 顾见骊站了起来,“我是不会去的。你也不要再做这样的糊涂事,于你将来婚嫁也是不利。”

顾见骊转身往外走。

姬月明瘫软在地,泪流满面。她望着顾见骊的背影,绝望地说:“顾见骊,你真狠心。不,你没有心!”

顾见骊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

顾见骊顶着夏日的烈日走在甬路上,她不去,因为觉得没必要。不管姬月明怎么哭诉,她都不会改变主意,可是姬月明最后说的话,却总萦在她耳边。

想着,顾见骊的脚步慢下来,停在被烈日灼烫的甬路上。

胭脂往前走了两步,恭敬地低声说:“夫人,日光烈得很,不要停在这里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