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十里红妆,叫人开了眼界。
然则就是这些嫁妆也是不值一提的,要知道从扬州来的这数十辆马车,车车载满货物,好几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却还是行走艰难,把车炉子都压变了形,足见这马车里放的都是满满的嫁妆,一群侍卫挨箱检查,忙活了好半天也没把嫁妆检查完,掀起的马车车帘叫围观的群众们看了个大概,那箱子里不是雕漆家具就是碧玉翡翠、金银珠宝,没一样寻常货色,样样都叫人大开眼界,恨不得朝前站一站,看得更仔细些,回头也好讲给家里的婆娘听。
国公爷是众人心中的英雄,他年少时便征战沙场,如今边关战乱已平,国泰民安,皇上也因此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民众们得了好都感念这位玉面战神的恩情,听闻国公爷还没醒来,皇上给国公爷赐婚冲喜,众人都想来看一看,给这对新人送个祝福。
民间有传言,这侯府大小姐在侯府并不受宠,模样也不出众,否则为什么京城没有关于她美貌的消息流传出来,众人还都在议论,说这大小姐肯定配不上国公爷,谁料这嫁妆一出,谣言不攻自破,不论侯府是不是宠爱大小姐,只说这一辆辆马车,这大小姐若不是个受人喜爱的人物,谁会给大小姐准备这么多嫁妆?说到底,是大小姐人漂亮性子又好,才能获得这份宠爱啊,只从这一点,大家就不难推测,这大小姐跟国公爷一定是极其相配的璧人。
等了许久,还没等到队伍离开,府内的蒋氏面带疑惑,蹙眉问:“怎么回事?方才拦门时一个个急着走,怎么这时倒不急了?”
管嬷嬷张头朝外看去,看到扛夫正在抬嫁妆,也摸不准是什么事,便叫了一个从前厅回来的丫鬟,“外头怎么了?”丫鬟看她一眼,低头道:“好像是扬州的姑奶奶家,送了几十车嫁妆来送给大小姐,据说那些嫁妆比我们侯府出的都多了,金银珠宝一箱箱的跟不要钱似的,大家都在议论,说是公主出嫁都没大小姐气派。”
蒋氏在屋内听到了,脸猛地一白,骤然站起身:“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丫鬟吓得立刻跪下了,“不是奴婢说的,是别人这样议论的。”
蒋氏面色不变,心里却炸开了,手紧紧攥着一方锦帕,表情渐渐扭曲:“那小蹄子嫁的是个落魄商人在,怎么会有那么多嫁妆送?你一定是听错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丫鬟快吓哭了,她只是个外院丫鬟,根本不知道内院这些弯弯绕绕,看样子老太太是不喜欢姑奶奶了,可她又没撒谎。
“老夫人,我没听错,姑奶奶家的四位公子都来了,现在正骑马在门口呢,说是带着嫁妆给大小姐送嫁来的,人群里有人眼尖认出来,据说……”
“说什么?”蒋氏眼睛缩了一下。
“说……说这四位公子是扬州首富之子,说姑爷他现在已经是扬州首富了,如今不仅做药材生意,还是一位地道的盐商,单单都有大利息。”
蒋氏晃了晃,身子不稳,要不是管嬷嬷及时扶住她,她差点就站不住了,别人不知管嬷嬷却是懂的,蒋氏原就不喜欢姑奶奶的亲生母亲,恨对方抢了老侯爷的宠爱,那位姨娘生前是专房之宠,要不是蒋氏谋划着,还不知生出多少不省心的东西出来,还好最后只留了个不成器的丫头,那位姨娘身子不好早些年就去了,谁知人不死倒罢了,死后更为老侯爷挂念,每年清明,老侯爷都要去姨娘的墓前坐一整天,蒋氏怎能不气?老侯爷去了之后,蒋氏就把姑奶奶嫁去扬州给一个落魄商人做妻,既地位低下又没公婆帮衬,料想这位姑奶奶也就这样了,谁曾想,姑爷竟然成了扬州首富。
也不怪侯府不知道,姑奶奶出嫁都是20年前的事了,扬州路途遥远,侯府多年不和那边有联系,蒋氏不把庶女放在眼里,渐渐的也不再关心庶女死活。
“好啊!宋朝夕竟然敢骗我,真是好样的!”蒋氏很恨地喊了一声,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门口的炮竹声接连传来,宋朝颜坐在院中听得心烦意乱,来往的丫鬟都在压低声音议论着什么,侯府今日有许多客人来访,热闹非凡,听闻皇上今日还要去国公府吃喜酒,这般体面是宋朝夕从她手上抢过去的,这本该是属于她的亲事,她的荣华富贵,如今却都成了宋朝夕的。
宋朝颜掩帕咳了两声,不耐地蹙眉:“怎么还没走?”
桃枝哼道:“说不定人家国公爷醒了,不想娶她,这会正要退婚呢。”
宋朝颜心里刚舒坦一些,就听到有丫鬟议论:“你们听说了吗?扬州的姑奶奶家早就成了扬州首富,姑奶奶家的四位公子亲自从扬州准备了嫁妆过来,宝石玉器,绫罗绸缎,黄金元宝,一车车不要钱似的,都说盐商富裕,果不其然,人人都说大小姐上不了台面,殊不知大小姐这是藏拙呢,难怪大小姐回侯府后根本看不上侯府的富贵,原来人家在扬州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锦衣玉食,哪里看的上侯府这富贵?大家都说大小姐这嫁妆比公主都多呢。”
宋朝颜脸色发白,整个人愣怔住了,她们说什么?姑母家是扬州首富,还给宋朝夕送了嫁妆?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姑母家仅仅是个破落的商人吗?不是说宋朝夕在扬州过的是穷苦日子吗?可如今他们竟然给宋朝夕送了这么一大笔嫁妆?
宋朝颜喉头发痒,咳嗽的厉害,心中漾着一股难言的酸涩,为什么全天下的好事都被宋朝夕给占了?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副康健的身子,一个疼她怜她的夫君,却样样求而不得,可宋朝夕没怎么谋划,却轻松拥有一切。
她这颗心像一张皱了的的草纸,怎么都抚不平。
松枝紧张地看着她的脸色,低声道:“小姐,您可别这样,咱们见不着跟她比,她坏了小姐姻缘是她不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一定会叫她自食恶果的,国公爷生死未卜,她去了也是当寡妇的命!一个寡妇嫁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任人轻贱?小姐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宋朝颜咳了咳,把眼中的泪逼了回去,松枝说得对,宋朝夕现在得意还太早了,若是国公爷去了,她完全可以让容恒把宋朝夕这个寡妇送走,届时嫁给容恒未必没有可能,到时候她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而宋朝夕也只是个寡妇。
她不能就这样认输的。
好不容易检查好,四位表哥也加入送亲的队伍,宋朝夕重新盖上销金盖头,这一次终于是唇角上扬,坐在花轿里一路笑着的。
四位哥哥才是她的娘家人,有真正的娘家人送嫁,她这一路才不孤单。
迎亲最忌讳走回头路,来时这路是最近的一条,回去却得绕道了,轿子摇摇晃晃许久才到了国公府,宋朝夕蒙着红盖头下了十二人抬的花轿,一路上由人扶着进了大堂,她看不见就只能低着头数数,巴不得早点结束。
司仪等要行礼才想起来,按照风俗继室是要朝着先夫人的院子行礼的。
她只能去禀报老夫人定夺,老夫人快速转动着左手上的佛珠,半晌才道:“我们国公府没那么多讲究,新娘子是来给国公爷冲喜的,是我们国公府的恩人,这些繁文缛节跳过就是了。”
司仪点头称道,心里却有数了,老姓的世家对礼节最为看重,老夫人一句话却把这定性为繁文缛节,摆明了是要维护新娘子的。原以为新娘子就是来冲喜的,国公府是无奈才挑上,现在看国公府对这个新娘子是十分看重的,也难怪会叫皇上赐婚。
等他们离开,容恒才从回廊的拐角处走出来,鞭炮声震天,府内到处都挂着彰显喜庆的红绸,可这等热闹与他无关。
原本是他娶亲给父亲冲喜的,谁料最后宋朝夕竟然嫁给了父亲,这几日他心乱的很,他要娶宋朝夕的动机不单纯,不怪宋朝夕为自己谋划,只他原以为对她没什么感情,这几日却总觉得心里不畅快,做事容易分神,就连读书写字时都经常愣怔出神,变得都有些不像他了。
如果父亲没昏迷,会喜欢她吗?或许会吧,就连祖母都说她跟一般闺秀不一样,如今祖母很喜欢她,给她足够的体面,一丝委屈舍不得她受,对她而言也是好事吧。
容恒站在扇旁,手抚摸着扇上的菱花心,远远看向屋内的热闹,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正由人扶着小心地行礼,纵然盖着盖头,可容恒亦是觉得她身姿不凡,和旁人总是不一样的。
宋朝夕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自己脖子都快断了,国公府送去的这件织金霞帔和配套头饰,虽则奢华,却实在是太重了,从早晨戴到下午,她已经快撑不住了,好在老夫人体谅她,免去许多环节,行完礼,直接叫了大红花轿把她抬去了湖心小筑。
得知自己要住湖心小筑,宋朝夕莫名松了口气,湖心小筑十分清净,住在那里跟住在府外没区别,有很大的自由,来来往往都方便许多,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湖心小筑离国公府的前院很远,坐轿子都要走好一阵子。
红烛晃动,宋朝夕坐在床上隐约看到了光影,过了会房门关上,青竹进来,松了口气:
“小姐,可算结束了。”
宋朝夕自己揭了头上的销金盖头,“他们不来闹洞房?”
“国公爷养病需要清净,谁不长眼敢闹洞房啊?不怕皇上怪罪?闹洞房估计是省了,我听说皇上傍晚会过来吃喜酒,大小姐,姑爷的面子大的不得了,您不知道今天来吃喜酒的各个都是大人物,满朝文武怕是都来了。”
宋朝夕抿唇轻笑,皇上都来了,下属敢不来?
她这夫君面子极大的。
她掀起层层叠叠的帷幔,将帷幔挂起来,青竹和冬儿凑上来看向床上的国公爷,也是一惊,冬儿快言快语:“姑爷果然和传说中一样俊俏,难怪人家都说他是玉面战神。”
青竹也是一愣,谁说传言不可信的?明明国公爷比传言中更出色,她打趣地看向宋朝夕:“大小姐,您以前还说国公爷的美貌是吹出来的,现在如何?”
第26章
宋朝夕自己打自己的脸,还能说别的?她捏了把青竹嫩嫩的脸,勾了勾唇:“青竹你倒是说说,是你家小姐俊俏还是国公爷俊俏?”
青竹登时红了脸,大小姐也太邪门了,一袭红袍衬得她面容明媚,美艳不可方物,看人时有种勾人的味道,可当她流氓一样捏人家的脸,她又觉得大小姐肯定是穿错了衣服,那模样比男人还风流俊俏呢。
她气得端起床上圆形的簸箕,里面是寓意着好兆头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羞恼:“不跟你说了!我出去替小姐收拾嫁妆了!”
“别啊!”宋朝夕似笑非笑,“再多待一会。”
“大小姐,你又想调戏我!”青竹恼得直跺脚。
这真是冤枉宋朝夕,她指指头上能压死人的点翠凤冠,青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事还没干,她红着脸折回,替朝夕娶了凤冠和脖子上几层挂饰,朝夕这才活过来,她卸掉脸上妆容,脱掉宽大拖地的大红嫁衣,沐浴更衣后,换了套绯色常服,这才舒坦一些。
天渐渐黑了,朝夕让丫鬟下去休息,屋内似乎熏过艾,有一股残留的味道,大红烛光火摇曳,光线落在容璟脸上,衬得他更有种别样的风华。
宋朝夕拿出手镯,从里面摘了几片仙草出来,没急着碾碎,而是用叶子在容璟的唇上挠了挠。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嫁一个这样的夫君,过一个这样的洞房花烛夜,不过如此一来她也轻松不少,至少不用伺候夫君,不用看公婆脸色,如今的一切都让她自在,她并不反感这样的生活。
容璟狭长的眼紧紧闭着,睫毛投下一层光影,宋朝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宋朝夕的睫毛也长,这段时间吃了仙草美容后,皮肤白皙,疤痕变淡,眼睫也浓密不少,而容璟没吃仙草前就已经很长了,如今更是让宋朝夕这个女子都羡慕不已。
她将手里的仙草喂给他,又捏了一片挠他嘴唇:“国公爷,我是宋朝夕,还记得我吗?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按理说应该发生点什么,可惜了你只能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你怕是有史以来最可怜的新郎官了。不过我也不轻松,为了给你弄药草,我做了不少善事,眼下还有几株够你吃的了,等不够了我再去做好事给你弄来。”
顿了顿又郑重补充道:“你吃了我的药草,就是我的人了。”
说完,她笑了笑,连喂了容璟好几片药草才起身通发。
初夏时节,天已经很热了,小楼因为坐落在水上的缘故,十分凉爽,只是蚊虫比别处多一些,熏艾之后屋内又点了药草,才稍稍好些。宋朝夕从前在扬州时喜欢裸睡,左右关上门谁也不知道谁,来了京城后有丫鬟服侍,不好光着身子就只穿一件肚兜,如今嫁了人还光着多少不自在,想了想就留了一件肚兜。
国公爷这张拔步床很宽大,睡五人都绰绰有余了,朝夕上去后并不会压着他。
她绕过他,爬到里面去,忽而跟一个男人睡在一起她略显不自然。
睡觉前,她看了眼容璟的脸,唔,吃了仙草后国公爷愈发白了,肌肤细腻不说,就连他脸侧的疤痕都淡不可见了,他一个男人吃了仙草,除了治病也得了一些附加功效,如今皮肤养得这么好可真是浪费了,也不知道这皮肤摸起来手感如何,这想法一冒出来便发疯似的扎根于朝夕脑中,她伸手纠结了一番,想捏又不敢触犯其威严,不捏吧,房门都关上了,谁管她做什么?
想来国公爷要是醒来她绝不敢这样,既然如此何不趁他昏迷时试试?
于是宋朝夕便摸了上去,唔,手感真不错,嫩豆腐一样,不愧是国公爷。
她只摸了一下便很快缩回手,心虚地钻进被子躺下了,青竹进来吹灭了红烛,屋外传来阵阵虫鸣,换了环境宋朝夕睡得有些不习惯,只是她今日卯时没到就起来,忙活到现在实在乏了,几乎沾枕便睡了过去。
次日天光微亮时青竹便进来了,按照风俗今日宋朝夕要去给老夫人奉茶的。
青竹看到床上躺着的国公爷有些不自在,国公爷虽然昏迷,气场却强,让人觉得有他在就不敢造次了。
宋朝夕笑着放下帷幔,坐在梳妆镜前懒懒打了个哈欠。
大红肚兜衬得她艳光四射,吃了仙草后的肌肤果然挑不出一点瑕疵来,宋朝夕对此很满意。
青竹梳了一把好头,她替朝夕绾了个精巧的发髻,又从妆奁中取出金镶宝石的蝙蝠发簪和点珠耳环,发簪中间水滴形的异形珠泛着粉光,尤为出彩。宋朝夕皮肤细腻,不用梳妆便已唇红齿白,风情万种,青竹没给她画的太浓,只取出石榴娇的口脂替她涂抹上,装扮好后朝夕既有国公夫人的端庄,又有新嫁娘的娇俏,板正而不失生动,尺度拿捏的恰恰好。
宋朝夕一袭红裳,如果装扮的太隆重则会显得过于妖艳惹眼,这般中庸倒是更稳妥些。
她正要出门,忽而想到什么,回头走到床边冲床上笑笑:“国公爷,你没醒我只能独自去给母亲敬茶了,希望你早日醒过来,总不好把这种场合都交给我去应对吧?”
宋朝夕曾听父亲说过,对昏迷的人说话有助于对方苏醒。
她决定以后多对容璟说话。
因着离前堂太远,府里的丫鬟想替她叫轿子,被朝夕阻止了,她想自己走一遭,看看这梦中的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样的。
过了长长的水廊,进了前院的后门,宋朝夕碰到不少早起的下人,有人在议论昨日宴席的事,说是皇上晚上过来吃了喜宴,待了一阵子提前离席了,那之后到来的宾客才自在些,吃喜酒到了很晚。
国公府和侯府完全不同,像侯府这种只有体面,却没有实在风光的,府中的楼宇走廊都已经很久没有修葺过了,国公府则处处维护得精致,府中的下人们比侯府多了不少,穿着打扮都十分体面。
新妇敬茶本该是有丈夫陪同的,奈何容璟昏迷,只留她一人应付这场面,她倒是不紧张,这世间万事,紧张起不了作用,既来之则安之便好。
她含笑进了大堂,身穿蜜腊黄色折枝牡丹如意纹褙子的老夫人坐在圈椅上,见她进门,先放下手中的剪纸贴花杯盏,笑道:“新娘子来了。”
一屋人齐齐看去,这次冲喜来的匆忙,府中人得知消息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众人对这位老太太看上的永春侯府大小姐都十分好奇,要知道老太太眼光极高,从前有不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国公爷,还没到国公爷面前,就被老太太给拒了,他们还想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天仙,能入老太太的眼,今儿个一瞧,却都震了震。
新娘子皮肤剔透,明明画着淡妆,却容光四射,气质亦是不凡。
等你回过神时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高氏先回过神,笑了笑才说:“不愧是老太太看上眼的,真是标致极了。”
容国公府的人员构成并不复杂,容璟兄弟三人,哥哥容沣年近四十,妻子高氏的父亲也在朝为官,高氏家世不错,又替容沣生了一子一女,在府中极有体面。
朝夕反应过来,端起托盘上的茶盏,给她端过去。
高氏五官出色,想必年轻时也极美,只是看着有几分严肃,吃了茶,她笑道:“弟妹真是眉目如画,貌若天仙,想必二爷知道自己娶了这样一位娇妻,定然舍不得再昏睡下去,不日就会醒过来的。”
老夫人是知道朝夕的医术的,之所以把朝夕安排在湖心小筑也是方便她照顾。从前宋朝夕没嫁时,照顾容璟很不方便,如今却不一样了,纵使大夫对病人再出心,也绝不会有妻子对夫君出心的,容璟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老夫人也是这样期待着的。
国公府的老太爷去了有几年了,容璟辈分长,宋朝夕要伺候的便只有顾氏这一个长辈,她礼数周到,恭敬地给顾氏奉茶,又给她端了饭,温声喊了句:“母亲。”
顾氏很受用,她已经很多年没听到新妇喊自己母亲了,这几个儿媳妇,就只有朝夕是她认真挑选来的,心里自然是满意的,她接过象征性地喝了茶,吃了饭,便把吃了一口的饭递给宋朝夕,这是本地的习俗,意思是新娘子从此就吃婆家的饭了,真真正正成了一家人。
宋朝夕从前看过人家结婚,到自己做时没有慌乱,整个过程舒缓安静,有条不紊,屋中一干人都盯着宋朝夕,只觉得她一颦一笑都像入画一般,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结束后,老夫人从贴身丫鬟手里拿了对镯子递给宋朝夕,宋朝夕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原觉得这就是一副普通镯子,虽然成色很好,可对国公府和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一对手镯未必称的上是看重,可她接过手镯递给青竹时,余光看到高氏脸色不好,宋朝夕便心中有数了,这手镯不是一般物什,或许是传家宝也说不定的。
高氏面上比方才热情了不少,宋朝夕端了茶给她,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送了宋朝夕一个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宋朝夕含笑接过,没有受宠若惊,自始至终都淡淡的。
老夫人扫了眼那步摇,又瞥了眼宋朝夕,笑意更深。
老夫人左手边坐着一个形容俊美的男人,他穿一件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长袍,脚踩粉底皂靴,虽然坐着,但看得出身材瘦高,跟容璟有几分神似,只是眼尾有些上挑,看着是放荡不羁的性子。
宋朝夕疑惑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笑道:“这是你小叔容翎,昨日就是他代替老二去迎亲的。”
宋朝夕淡淡地笑笑,半低着头,很符合时下的礼数。
容翎却有片刻失神,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量宋朝夕,他是吃花酒时被老太太叫人拎回来的,听说要他去给二哥迎亲,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亲事简直太荒唐了,要不是二哥躺着,阖府谁能做他的主?
昨日新娘盖着销金盖头,看不到模样,如今见了他不由呼吸一滞,这位二嫂的容貌也太出众了点,明眸皓齿,恍若天人,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纵然他常年流连花丛,亦不知该如何形容。
可妖冶可清纯可娇俏可妩媚,说是万种风情也不为过了。
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圆领锦袍的男子站出来,这是大房容沣和高氏的儿子容彦,字佩衍,他五官清秀,身如玉树,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比容恒看着阳光一些,他边上跟着一个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的少女,她面容娇嫩,嘴唇呈粉色,看人时鹿眼忽闪,自带三分笑意,很是可爱,这是高氏的女儿容媛。
老夫人宠溺道:“容媛跟你年纪相当,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她啊鬼主意很多,喜欢跟人斗茶斗诗,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
容媛气嘟嘟地哼了一声:“祖母又说我的不好,人家还想在二婶婶面前留个好印象呢。”
老太太倒是稀奇了,略显讶异,“你谁的面子都不给,怎么就要在你二婶婶面前留个好印象了?”
容媛眯着眼卖乖:“谁叫二婶婶长得漂亮,我就喜欢漂亮的人,所以祖母你别揭我的短。”
老夫人被哄得一笑,“大家瞧瞧,还怪起我来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众人大笑,屋中一派和乐。
容媛眨巴眨巴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宋朝夕,把宋朝夕看笑了,她这会轻松许多,从丫鬟手中接过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梳蓖递过去,容媛看都不看梳蓖,只脸颊微微发红,满眼渴望地盯着宋朝夕卖乖。
宋朝夕莫名想起她幼时养的小京巴,每次她喂食时,小京巴都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还不忘摇一摇短短的小尾巴。
她似乎看到了容媛晃动的尾巴尖。
宋朝夕心中失笑,容媛和庭芳性子很像,想当初庭芳也是这般,见了她就秒变乖顺的小动物,恨不得她时时刻刻顺毛才好。她天生受同龄人的喜欢,除了宋朝颜和宋嘉良,从小到大周边的同辈到她面前都会变得乖顺,就连姑母家的四位表哥也难逃例外,姑母就曾打趣,说自己这几个儿子侄子在外面各个都是头狼,可一到了朝夕面前就秒变细犬了。
京城这边的规矩是,成亲次日阖府的人都要让新娘子见见的,宋朝夕又认了几个府中亲眷,忽而一抹宝蓝色身影闯入她的视线,是容恒来了。
“恒哥儿,今日是你母亲第一天进门,快来给你母亲请安。”
第27章
府中自然是有请安的规矩的,若是容璟在,容恒完全可以去容璟房中请安,只是容璟如今昏迷,朝夕年纪和容恒差不多大,总要避嫌的,老夫人招呼完,却见容恒没有任何反应,她疑惑地看向孙子,只见一向懂事守礼的孙子竟站在扇旁,愣怔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这会子功夫,容恒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听老太太说母亲,一时没听明白,等回味过来心头滋味又有些复杂了,按理说他是不喜欢她的,可这一幕总叫他难受,原本是要娶回家做妻子的人,却嫁给自己的父亲,他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她。
可他还是反应过来了。
容恒给宋朝夕请了安,那两个字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他拖的时间有点长了,连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她不是不知道容恒心里不舒坦,可这国公府还轮不到他来做主,这全天下也没有老子娶妻要跟儿子交代的,世家的礼仪规则容恒该是知道的。
如今他默不作声,这是想给继母下马威?有了这样的猜测,老夫人便生出护短的心思来了。
“恒哥儿,你母亲嫁进来是为了给你父亲冲喜的,是我们国公府的恩人。”
老夫人的提醒叫容恒彻底回过神来,他攥着衣袖,声音干涩:“母亲……”
宋朝夕淡淡地扯着唇角,心中大为痛快!看吧!容恒喊她母亲了,要不是面上还要装作受委屈的样子,她早就想放声大笑了,算计她的人反被她算计,姻缘也被她毁了,容恒应该很恨她吧?可他偏偏奈何不了她,因为她是他的母亲,礼仪孝道把他压的死死的,若她是那种恶毒妇人,给他捏个罪名他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他绝对不想喊她母亲吧?真无奈啊,不想喊却不得不喊,以后次次见面都得弯腰行礼,都得毕恭毕敬地喊她母亲,都得小心谨慎地对着她这位长辈。
宋朝夕心情愈发好了,总觉得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哪哪都美得不行。
她抿了抿唇,淡淡地应了一声,受的坦荡自然,好似他天生就该给她行礼一般。
这倒让容恒生出一种错觉,好似宋朝夕做他继母做的很熟练很自然。
这里都是长辈,轮不到他说话,他站到一旁,却不由蹙眉,她还真是适应的快,哪里有一点新嫁娘的样子?长辈说话轮不到他这个晚辈插嘴,他第一次感受到辈分的差别,手不由紧攥,心头很不舒坦。
过后府里其他旁支的人过来,宋朝夕自始至终从容面对,一丝慌乱也无。
宋朝夕其实也够呛的,辈分长就这点不好,家中小辈都要准备见面礼,差了不行会丢侯府脸面,银子流水一样出去,宋朝夕才惊觉,辈分高也就占点嘴上便宜,人家动不动叫你婶婶嫂嫂的,听着舒坦实质上却是亏了呢。
不过今天听到容恒喊自己母亲,她已经爽到了,以后容恒要是敢给她使绊子,她就拿出长辈的威严来,本朝极其看重孝道,他只要想科考入仕,就得拿出精神来好好孝顺她这位母亲,否则不孝的名声传了出去,他也别想入朝为官了。
老夫人把府里的人介绍了一番,便让宋朝夕回去休息,一旁的高氏听得眉心直跳,心中泛酸。
就这样回去了?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要知道,包括她在内的府中媳妇进门时,老夫人喝完茶后按照习俗,都对新媳妇讲了国公府的家法,因着老国公是将军出身,国公府家法严格,堪比军法,老太太对别的媳妇都一板一眼强调,可这会对着宋朝夕却跟失忆似的,一字不提,老太太是不是太偏心了?
宋朝夕正要走,就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竟然是老夫人跟上来了。
她笑道:“母亲。”
老夫人心情很好,温声道:“好孩子,璟哥儿今日如何了?可有好一些?”
宋朝夕实话实说:“昨日我喂了一些药粉给他,瞧着他精神比前几日看到时好了,母亲担心国公爷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
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存的就是这样的心思,她是不想走那么远的路了,找了轿子送她们,朝夕便也跟着坐着四人抬的轿子,晃晃悠悠,等到了水廊处,俩人从轿中下来,一路吹风走向湖心小筑。
老夫人昨日忙于亲事,只匆匆来了一次,眼下得空细细端详,这一看愈发惊喜了。
真是奇了!昨天她来时容璟虽然情况不错,却面色苍白,呼吸粗沉,只过了一夜功夫,容璟面色红润,呼吸顺畅,看着比寻常人都健康,打眼一看比昨日好了不少。
老夫人激动道:“好孩子,你给老二把过脉没有?他情况如何?”
宋朝夕笑笑回道:“今早去奉茶前把过了,国公爷脉象平和,明显有了好转,只是这昏迷的病人纵然身体康健,要醒过来也得看病人自己。”
老夫人一听说情况有了好转,心又放下来一些,不免高兴:“他呀,知道自己娶了你肯定想睁开眼看看你长什么样,我真希望这冲喜能有用,希望我明早醒来,就能听到丫鬟来报,说我家璟哥儿已经醒了,可我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宋朝夕扶着她,温声道:“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治好国公爷,让国公爷早日醒来的。”
宋朝夕说完,又给容璟把了脉,确定他一切如常便打开自己的药箱,从第二层取出一个针包,捏出一根细长的金毫来,插入容璟的小腿,老夫人看的一愣,“你这是……”
宋朝夕笑笑,又取了根金豪,“人许久不下地走路,刚下床时就跟刚学步的孩童是一样的,行走十分艰难,于病人而言很是折磨,我针灸他的四肢,刺激他的穴位,这对他行走很有帮助,等国公爷醒了,就不用再受一次罪。”
老夫人从前跟过老国公上战场,见过不少伤员,多少懂一些,听宋朝夕说完,愈发觉得这个儿媳妇没选错,其他大夫纵然再负责任,都只是把容璟当病人医治,只想着把容璟治好,却很少想到后续的事,只有宋朝夕想的长远,这是妻子对夫君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