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这半个月里跟你吵架了。”唐释心很抱歉道。
宋楌是个很擅长总结的人,他总结的情况就是:“你想起来了?”
“嗯。”
11月5号的那个夜晚,陈集割腕自杀。
11月6号的那个凌晨,陈集被送到了医院来,江晓,周倩他们也赶了过来。
然后,中午时分,陈集生死不明。许琰验证了电脑病毒的真相,她就约了顾文轩在咖啡馆见面,打算清算一下顾文轩欠他们的总账…就在开车去鼎大的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就哭了。泪水模糊了眼眶,只能找了个地方,好好哭了一场。然后才继续履行见面的约定…
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作为一个受害者,这一场不大不小的失忆,也赚够了受害者的姿态。别人的同情够多了,她也不会在宋楌面前哭了,再哭就太不讨喜了。所以,只是淡淡问道:“宋楌,顾文轩和陈集…他们两个现在如何了?”
宋楌抿着的唇线很好看,开口说话的嗓音却更加低沉:“陈集的大脑缺氧损伤严重…目前是植物人状态,不过医生说,他还年轻,以后还有醒过来的可能。”
她点了点头,幸好不是最坏的消息。那么:“顾文轩呢?”
车祸发生的那一秒,顾文轩忽然不见了,反正翻遍了记忆,到处都找不到他的痕迹…
宋楌没有回答。
唐释心开始臆测:“是不是我被周倩撞了,然后顾文轩丢下我跑了?那宋楌,我跟你说,顾文轩是陈集案子的主谋者,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他的…”看宋楌不说话,她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另外,为了防止顾文轩逃出国,我们赶紧报警吧…”
“阮阮,顾文轩死了。”男人打断了她的碎碎念。
“…死了?”唐释心单调重复了一遍:“顾文轩死了?”然后道:“太便宜他了。”
宋楌脸上的表情缓了缓:“阮阮,这件事你别多想了。”
“嗯,我知道的。”她很快收敛了情绪,抚摸上他的脸颊:“宋楌,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没认出你。真对不起…”
“那你想怎么补偿我?”宋楌问道。
“我不知道…总之等我好起来,以后会补偿你的…”顿了顿,唐释心就摸了摸肚子:“那个…宋楌,我好像饿了。你能不能买一点东西给我吃啊?”
于是他离开了病房,以手阖门的声响很轻微。她的床位靠近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宋楌,走进了那辆宝马,然后,目光又往上看了看,她心虚地立即躲开了床边。再往下看时,宋楌已经摇上了车窗,把车调了个头,开出了医院。
就在此刻,眼泪无声地滴落,察觉到不应该的。她就仰躺下来,望着天花板无声地哭。
宋楌在,和宋楌不在——唐释心不应该哭,就算哭了也不能让他看见。
但是宋楌很快就回来了,买来的是一碗排骨汤。汤里只有两根大大的腓骨,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唐释心摇了摇头,嫌弃之:“这个我不喝,你帮我弄点好吃的,比如梅菜扣肉盖浇饭什么的。”
可宋楌已经用勺子舀着汤,递到了她的唇边,然后半是宠溺,半是威胁道:“阮阮,我不想强迫你开口,不过你也要听话。”
“我现在不能喝这个的。”唐释心还在无所谓地微笑,也是给他科普一下:“人在骨折后,骨头断端的钙盐会释放到血液中。如果这时候,人再食用大量含钙丰富的骨头汤,容易导致血钙增高,引发尿路结石…”话还没说完,宋楌已经主动把骨头汤给撤走了。
某挑嘴的唐这才满意:“宋楌听话,你去买一份梅菜扣肉过来,我实在太饿了。”
于是宋楌又被她使唤走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他忘了把骨头汤给扔了。就被她,自己端了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喝完了以后,未免被人察觉,她还叫来了小护士,把碗筷都给扔了。
不一会儿,宋楌回来了,带来了她爱吃的梅菜扣肉。她又就着一碗米饭,吃了个干干净净。
还是觉得没有吃够…
下午,不断有人过来看她,不断有人送过来各种补品。光是水果篮子,就来了十来筐。她统统让他们把东西放在了床底下,说是出院的时候带走。但是到了夜晚,趁着宋楌出去买晚饭,她捉过了最近的那一个水果篮子,开始吃,再吃,不断地吃…
吃的时候,心头的那种难过,就消散了不少。
人在难过的时候,有各种方式去发泄。可人在绝望的方式,有什么方式来发泄?
她知道的,身体和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就算回忆起这一世来,就算宋楌的爱情是那么美好的存在,可陈集的生死不明,顾文轩的死亡…加重了这种罪恶感。
原来…两种唐释心,两种人生里面,命运蝴蝶效应的翅膀,已经悄然起飞——它不知道美丽的翅膀为何伤痕累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分叉出两种的结果。只知道,自己一旦飞走了,这个人就永远回不去从前了。
原来她的抑郁症,就在苏醒的那一刹那间,复发了。
***
“医生,为什么我会得抑郁症?”
“…唐小姐,我综合分析了下你的情况。主要有两点原因。第一,你的母亲家族有抑郁症的遗传史。而目前的研究表明,抑郁症和遗传有莫大的关系。第二,你成年以后,经历了应激反应。抑郁也是应激反应的后果…”
那个嘴唇上火,精神涣散的胖女人问道: “什么是应激反应?我哪里…出现了应激反应?”
“唐小姐,应激反应包括两种情况:一是躯体应激,二是精神应激。躯体应激,例如车祸、外伤引起的应激性胃溃疡出血…都是躯体应激的范畴。而精神应激,主要表现为为重大生活事件,比如家庭关系破裂,亲人忽然离世等等…”
…上辈子,咨询的那个心理专家,这么分析了“唐释心”的病情:主因是遗传因素,她的外婆因为抑郁症自杀,母亲因为抑郁症息演嫁人。因此,她本身就带有抑郁症的基因。副因是应激反应,也就是她的父亲破产,家庭开始走下坡路,导致了精神应激。两者相结合,再加上孤单落寞的生活情况,最终导致了重度的抑郁症。
而这一辈子,拥有这么完美的丈夫,这么完美的人生经历,总不该走上老路的。
她一直这么认为:我那么爱宋楌,和他在一起,我会无比地眷恋生活,连抑郁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吃完了四根香蕉之后,胃部开始充血,膨胀。这种愉悦的腹饱感,令她的大脑接受着兴奋的刺激。就在这空空无人的夜晚,心底就明白了:那个害怕至极的抑郁症还是来临了。这一次,它发生在车祸之后,拥有完美的躯体应激。
唐释心啊唐释心,你只能这么吃东西…来挽救一落千丈的心情么?
是啊,就算早上宋楌出现了,就算假装坚强和乐观了,可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只不过,这种事她不敢跟宋楌讲。这半个月,她知道他很辛苦了,连夜晚都靠在门外守着自己。怎么能让他再次劳神?!再说了,好像这一世的抑郁症问题,没有上一世那么严重。起码,至今为此,还没有什么悲观厌世的念头产生…
只是特别想吃东西,而且必须吃饱才可以。
最后,她饱了,撑得很饱了。不敢再吃的时候,就把水果篮子推了推,就像小时候所做的那样,隐藏掉暴饮暴食的事实。
好像一场车祸下来,人就变小了,变得幼稚了,也变得…没有了自制力一般。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宋楌说出去买一点晚餐,结果一整晚都没来,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再吃的话,就只能催吐解决了。
目前,她还下不了床。
*****
但一个小时前,医院走廊上。
拦住宋楌的是唐释心的主治大夫:“…宋先生,唐小姐吃了很多东西了。你不能再送进去。”
“她中午吃了一碗饭,晚上又饿了。”宋楌没觉得妻子吃了多少:“我给她买了一碗汤。”
老医生摇了摇头:“不…宋先生,唐小姐一直住在重症观察室,我们一直在注意她的监控…她醒过来以后,食欲非常旺盛。中午喝了一碗骨头汤,又吃了你带来的盒饭,刚才还吞了四根香蕉,两个橘子…直到现在,她还在吃东西。”
宋楌愣了一下,放松下来的心情,就在此刻又紧绷了起来。
“宋先生,唐小姐可能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马上,我就进去跟她谈一谈。”老医生道。
可宋楌却淡淡道:“不,她只是饿了。想吃就吃吧。”
走到了妻子的病房前,他没有敲门,只是透过门上的那块玻璃门板,看着里面的情况——
他的姑娘,左手和双腿都不能动,依旧挪动着身躯,用右手举着食物来吃。吃的时候,甜美温婉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反而目光十分的呆滞。
咀嚼的动作很快,却和平常人吃东西不太一样。
也不知道,不声不响在门外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保持这样的冷静,是他最大的挑战。可是不冷静的话,就无法分辨出来:她是真的饿了,忘记了自己吃了多少;还是因为难过,心理出现了什么其他的问题?
其实,早在十四岁的感恩宴上,他就知道她有暴饮暴食的习惯。
那是他白血病康复出院后不久,父母设宴招待客人。就在酒店的男卫生间,一个女孩跑了进来催吐,还是一边哭一边吐。吐到后来,满脸的泪痕。
那个女孩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能不管的一个人。
那天,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导致了阮阮第一次发火,那种羞愧与无地自容的阮阮,没有了那么厚的心理防备,更没有那么精彩的辩论口才,只是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发了火——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不出声?!是故意要站在我后面吗?”
“可你看到更难堪的事情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宋楌,我这不是故意催吐,而是我患上了暴食症。你知道我怎么得的吗?这都是因为要救你一命…”
“没用的,我的暴食症…什么医生也治不了…如果敢说出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其实她根本不必担心,从看到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保守这个秘密,绝不背叛她的尊严——尽管他不觉得,这种行为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可小姑娘却觉得这个问题有关乎她的体面。天知道她是多么爱惜羽毛的一个人…
可现在他用尽了所有的耐心。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了。
“宋楌?你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她还揉了揉眼睛,不自觉地流露出依恋的情绪来。
只用了一秒钟,他就决定暂且不提这件事——
“宋先生…唐小姐她的伤口还未愈合,额头处的血块还没完全消失,这时候,你不宜再有刺激她情绪的行为…”早上的时候,看到监控的主治医生这么跟他说。很显然,医生很不满意他们的接吻,觉得那是他冒犯了病人。
可是这丫头这么傻,肯定不知道病房里有监控的存在。如果知道了,才会让她情绪失控…
“宋楌,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他走了过来,淡淡道:“没什么,我跟医院打个招呼。你已经脱离危险了,明天早上给你转到普通病房去。”
“那我还是一个人住一个病房吗?”
“不是,我陪你住。”
他不假思索道。
第100章 100 药丸
普通病房和重症观察室很不相同, 比方说,这里有电视。
不过能收到的台不多, 电视剧没几个。唐释心也不爱看综艺节目里各种“父爱、母爱、人间大爱”, 逮着个小细节就强行煽情,人间哪里有那么多的滥情。
但是宋楌在,她不能表现得太消极了, 就把声音调的很大声。然后装模作样在认真看。
期间,护士送来了一堆药,她只是吞服了几颗比较大的药丸, 那种对食物的渴望又涌了上来。
真该死!宋楌他就睡在隔壁的床位上。
这让她拼命抑制住想要暴饮暴食的念头:宋楌有洁癖, 这种行为最好不要让他知晓。但是压抑得久了, 心里就难过, 渐渐地,什么都想不了了,只有食物, 只有对腹饱感的渴望,像是春天那强韧无比的春草,蔓延成了无边无际的原野。
然后,她换了频道,动画片上有两只呆头呆脑的狗熊,正在分享一只瓢儿西瓜。
她撒了撒娇:“宋楌,我想吃西瓜了。”
宋楌正在看电视,他把双手垫在脑后,身上盖了一半的被子, 姿势非常的大爷。
她很抱歉打扰他的休息,但宋楌最近很宠着她,就出去买西瓜了。
趁着他不在,她开了床头柜,拿出了一袋无核阿胶枣。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满满当当的一袋子。她毫不迟疑地撕开了袋子,然后两个三个枣子往嘴里塞。一开始觉得甜丝丝的,只是几口下去,就觉得甜的发齁,不得不去喝水了。
她一口气喝了一杯水,又把剩下来的红枣全吃了。
…感觉到有点饱了,脑子里那种荒野般的空荡荡,才慢慢得到了一些安慰。
但是不够啊,她想吃,还想吃…
用手去够放在床那边的水果篮子,那香蕉,苹果,此时都成了她急切盼望填饱肚子的东西。
这时候,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半伸出去的身子缩了回来。
宋楌回来以后,就切开了大西瓜,用勺子舀着西瓜喂她。她吃了一口就想起来了——“宋楌,现在是冬天吧?冬天怎么会有西瓜卖呢?”
“这个你不用管。”宋楌不耐烦这种幼稚的问题:“听话。”
他只需要她听话乖巧。
唐释心又吃了一口西瓜,然后问道:“哦,对了宋楌,你的课程还没上完吧?都待在医院这么久了…会不会影响你的MBA?”
他用勺子压了一下她的唇:“你现在问也晚了,我已经跟导师说了,休学一年。”
“什么?!”她差点呛到了:“你,你休学了?!不,这个…我…其实你不用休学的。”
但宋楌只是淡淡道:“阮阮,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对,她让他不放心了。某唐就赶紧保证:“那我会赶紧好起来的。”不给他惹那么多的麻烦事。
吃完了西瓜,电视节目上的半路夫妻已经重归于好。那主持人很煽情地说:“…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给自己的亲人多一点的包容,多一点的谅解…我们都是人,是人都会犯错。如果你一直沉湎于过去,那么,你就看不到美好的未来…”
她终于被无语到换台了。
这都什么屁话,写剧本的人肯定小说看多了。
你一直给别人找麻烦,不给别人带来欢乐,那么,谁都会对你的负面情绪不耐烦的。
美好的未来,并不建立在遗忘过去的基础上。相反的,你过去的一切,都促成了今天如何如何。怎么能信口雌黄,让因果倒置?
看完了电视剧,指针已经指向了夜晚。宋楌先搂着她睡觉,又问她:阮阮,你失忆的时候,为什么说自己是三十岁,患过乳腺癌?
嗯?为什么呢?
她就含糊不清地忽悠他:“…我那时候撞到头了嘛,胡说八道的东西你别当真。”
某宋的评价:“…你当时并不像是撒谎。”
她就哼了一声,表示不满:“那也是,女人撒起谎,男人一个个的都是冤大头。”
于是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到了半夜,宋楌就去睡他的床了。这时候,唐释心方才睁开了眼睛,她睡不着,心里又堵得慌。幸好还可以默默观察宋楌——在这漆黑的夜里,这么看丈夫的侧颜,居然有种优雅而含蓄的唯美。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索他的灵魂深处。
却有个声音在内心咆哮——唐释心,你必须得让他放心!
不知道宋楌被你拖后腿了吗?!他为了你都已经休学一年了!你还想,怎么连累他?!你是不是,已经让他觉得不耐烦了?
那么,就收起你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给自己戴上一个面具:当一个明媚如光的小娇妻,和宋楌卿卿我我,绝不露出什么不安的情绪来。
一来让宋楌放心,谁没了谁,日子还不是能好好过。
二来,她实在需要丈夫的宠爱,于是来主动汲取温暖。
所以吃饭的时候,她特意挑出最大的那一块肉:“宋楌,这一块牛肉你吃吧。”某宋就道:“你喂我。”于是,调转了勺子,把肉喂到了他的嘴边。也就在她的注视下,男人薄唇张开,闭合,喉结滚动了那么一下,就祸水了谁的心脏乱撞。
好诱人…好想吃了宋楌啊…
某唐擦了擦自己的口水。
等吃完了饭,某唐就卷着被子睡觉,看宋楌也躺了下来,就撑着脖子道:“宋楌宋楌,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打了呼噜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打呼噜呢…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只是捏了一下鼻子:“有点感冒,不碍事。”
“感冒你就回去吧,医院里有护工看护我,你不用担心的。”
但宋楌只是闭着眼睛道:“睡觉,我不说第二遍。”
“哦…”
隔日,宋妈妈,哦不…婆婆大人来的时候,她更是装成了活泼开朗的模样:“…妈,我已经没事了,宋楌现在天天盯着我,逼我吃这个,吃那个,哪能不好起来啊?”还有:“这家医院不靠着梧桐小区,住院太不方便了,还是出院吧…”
但宋楌说,她的情况不稳定,还是推迟一些时日出院比较好。所以:“妈,我和阮阮不急着出院。”
送走了婆婆,某唐就很有意见:“宋楌,我生龙活虎的,躺在医院实在是太闷了,你为什么还要让我留下来?”
“闷就陪我说说话。”他很淡定道。
“不成啊,你搞经济的,我搞经济法的,我搞得东西就是限制你的行为。咱们谈学术的话题,那一定会谈崩的。”她很有前瞻性。
宋楌果然不谈这个话题了,却换了个更要命的:“那你跟我谈谈,怎么贷款给陈集五百万的?”
某唐瀑布汗: “…我能说,我是被陈集逼得吗?”
“你多大的人了,别人逼你借给他钱,你就傻乎乎地借了?!”宋楌的语调冷凛沉缓,不是骂她,已经够客气的了:“阮阮,你把我放在什么地方?!”